第十五章　小頑童（2）

趕往機場的高速路上，喬志遠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

喬志遠這24小時猶如進入了一個魔幻世界，玄妙的紫宸會，衣袂飄飄的青衣，野心勃勃的闖入者，突如其來的烏龍指，試探底線的合作商，各懷鬼胎的接班人，在喬志遠的舞臺你方唱罷我登場。問題會出現在內部，還是外部？喬志遠有種不祥的預感，把這些搞清楚，喬志遠還需要時間。

專車里播放著懷舊的音樂，喬志遠瞇著眼睛，腦子里再次浮現出紫宸會大戲臺上那落入凡塵的女子，一顰一笑，青衫鼓蕩，水袖飄忽。“嘀嘀嘀”，忽然電話響起。喬志遠看了看，剛一接起，汪弘毅就開門見山地匯報說：“喬總，昨天收到的數據經過核實，初步可以確認，武漢總裁收受代理商賄賂。”

司機聽到喬志遠接電話，立即將音樂關掉，車里安靜得只有汪弘毅電話里的聲音。喬志遠的臉色一下子就拉下來了，跟黃天沙見了一面，各種怪事就冒出來了。喬志遠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問：“武漢程春明？他收受賄賂？”

汪弘毅聽得出喬志遠的詫異，程春明是盤古老將，同汪弘毅一起進入公司，行事彪悍果敢，一度是喬志遠喜歡的闖將。程春明曾競爭戰略投資部總經理職務，失利后一氣之下要求到地方去開疆拓土，身為湖北人的程春明選擇回到自己的家鄉武漢。汪弘毅很淡定地告訴喬志遠，說：“是的，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程春明受賄的舉報，3個月前就有供應商舉報他，同樣的招標條件下，資質低的公司反而中標。這一次舉報到交易所了。”

“不行賄、不受賄”是喬志遠給盤古定下的鐵律。喬志遠在管理層三令五申，盤古要想擁有百年的生命力，就一定要拒絕一切違背商業道德的潛規則，任何踩紅線的行為都是不可饒恕的。喬志遠一聽已經舉報到交易所，一股火躥上來，問：“他到底是怎么受賄的？整個公司三令五申，任何人都不能行賄受賄，身為地方公司總裁，程春明這是挑戰公司規章制度，更是挑戰律法！”

汪弘毅聽得出來，喬志遠現在肝火上躥，盤古最忌諱的就是行賄受賄，喬志遠的眼里從來揉不得沙子。汪弘毅很從容地說：“給銷售代理公司的銷售傭金，每個區域總裁都有調節權，區間在0.2%～0.5%。舉報信上說，程春明選擇的銷售代理公司根本就不屬于區域內第一梯隊，但獲得了最高的銷售傭金。武漢幾個樓盤交易量超過120億元，頂格調節至少就要多付出6000萬元銷售傭金。”

喬志遠撂下狠話：“縱容腐敗就是對他人的傷害，馬上派人查，該送監獄就送監獄。”

掛斷喬志遠的電話，汪弘毅撥通了戰略投資部劉瀟的電話：“劉瀟，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耶魯大學畢業的劉瀟，是汪弘毅去耶魯校招的時候招進公司的，曾經給汪弘毅做過兩年的投資助理。劉瀟腦子靈活，經常有一些奇思妙想，汪弘毅有意磨礪劉瀟，一度將劉瀟下放到武漢公司，跟著程春明開拓武漢市場。在開拓武漢市場期間，只要是程春明看上的地塊，最終都會成為盤古武漢分公司的項目。劉瀟同程春明經常爆發沖突，劉瀟相當瞧不起程春明的野路子，經常跟汪弘毅訴苦。程春明經常把“天下是打出來的”當成口號，譏笑劉瀟就是一個白面書生。劉瀟最終調回總部的戰略投資部，成功角逐戰略投資部副總經理。

劉瀟站在汪弘毅寬大的辦公桌前，汪弘毅盯著劉瀟看了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相互能聽到對方心臟跳動的聲音。在肖天輪值CEO期間，劉瀟直接向肖天匯報工作，和汪弘毅沒有工作交集。為避免拉幫結派的流言，汪弘毅定下規矩，只要肖天輪值CEO，二人就不單獨見面。劉瀟心里還在嘀咕，汪弘毅怎么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規矩？汪弘毅突然站起來，走到劉瀟身邊，問：“劉瀟，你在武漢公司干了兩年，武漢市場我們還有多少可以爭奪的空間？”

曾經跟程春明不愉快的合作沒有讓劉瀟對武漢失去興趣，反而對武漢如數家珍：“汪總，武漢九省通衢，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無論是內地還是香港地產商，都在武漢攻城略地。中國經過20多年的改革開放，東部崛起，西部開發，以武漢為首的中部是中國經濟的腰部力量，強健腰部成為中國經濟全面崛起的重要步驟，武漢商業的發展勢必會進一步升級。我們盤古無論是實力還是影響力，都應該拿下武漢的絕對市場份額。”

汪弘毅盯著劉瀟，問：“如果讓你去武漢，你有沒有信心？”

劉瀟一愣，之前從來沒有聽汪弘毅說過要調任自己的事，今天怎么突然這么問？難道戰略投資部要進行改組？現在盤古在武漢市場一直被香港的新世界、新鴻基咬住，甚至時常被當地的房地產企業排擠，供應商、銷售商更是坐地起價。汪弘毅難道是要自己再次去跟程春明配合？劉瀟半開玩笑地問：“程總是盤古老臣，在武漢雷厲風行，難道還讓我去協助程總搶市場？”

汪弘毅很堅決地說：“不，是接替他。”

劉瀟用手摩挲了下額頭，自己沒聽錯吧？接替程春明？劉瀟覺得不可能，輪值CEO制度實施后，區域總裁人事問題均由當值CEO定奪，肖天沒有給自己打電話，人事部門也沒有找自己談話，更沒有調任的審計準備工作。劉瀟對盤古的各方勢力相當了解，上海、杭州、成都、武漢四地的首席執行官和總裁都是跟喬志遠一起打天下的老臣，上海的肖天進入董事會，杭州和成都的首席執行官都兼任集團副總裁，只有武漢的程春明這兩年被喬志遠疏離了。世事難料，說不定哪一天，程春明跟肖天一樣突然再次被重用。自己現在去武漢，難道是程春明要被起用了？

汪弘毅看劉瀟一臉的疑惑，一眼就洞穿了劉瀟的心思。現在各地的一把手以及總部的部門負責人，都擔心喬志遠哪一天突然叫停輪值制度，到底是汪弘毅，還是肖天成為接班人？站隊就是一場賭博。在輪值CEO制度推行之前，汪弘毅數年前就在推行輪崗制度，可是一到地方分公司就推行不下去，各地方負責人在當地的權勢都根深蒂固，輪崗制度一直名存實亡。劉瀟很謹慎地說：“汪總，房地產的政商屬性很強，程總是湖北本地人，當地的人脈資源、利益相關資源，是別人不能替代的。”

程春明當年以高考狀元的身份進入華中大學經濟學系，大學畢業后在湖北一家國企上班，工作了兩年，對辦公室機械的生活沒有一絲興趣，于是做了一份200頁的求職白皮書南下闖蕩。在人才市場上，不少公司老板一看厚厚的求職書，隨手翻了翻就放下問：“你就告訴我，你能做啥？”程春明聽到這類問話，都懶得搭理。喬志遠當時剛好在現場，被厚厚的白皮書吸引，翻了翻，問：“做企業應該有什么樣的人才觀？”程春明瞅了瞅喬志遠，說：“合適的人請上車，不合適的人請下車。”喬志遠覺得有點兒意思，繼續問：“一家企業成敗的關鍵是什么？”程春明脫口而出，說：“永遠把人放在第一位。”

當年，喬志遠把程春明領回公司的時候，盤古除黃賭毒和軍火之外，什么都干。程春明到公司了解了一個星期，給喬志遠提交了100頁的改革建議報告。當時，喬志遠正躊躇滿志地準備上馬一個啤酒廠，沒想到程春明將盤古的多元化批得體無完膚，建議喬志遠砍掉除房地產之外的所有業務，理由是房子是老百姓安身立命的根基，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老百姓一定有巨大的購房需求，房地產才是盤古的未來。程春明的建議很快被喬志遠采納，他本人也很快做到戰略規劃部總經理的位置，一度是喬志遠的核心智囊。

程春明在戰略規劃部總經理的位置上坐了一年，競爭戰略投資部總經理失敗，就向喬志遠提出外出實戰。喬志遠一開始拒絕了程春明的請求，希望程春明能夠留在總部。沒想到一個月后，程春明再次提出申請，說不想總是在辦公室出謀劃策，想到一線施展拳腳。喬志遠見程春明主意已定，于是將其派遣到湖北。那個時候，盤古剛進入湖北，程春明猶如蛟龍入海，迅速打開了湖北市場。后來，汪弘毅派出劉瀟到湖北配合程春明，沒想到程春明毫不領情，私底下抱怨劉瀟是監軍太監，最終劉瀟選擇重回總部。

汪弘毅站起來，走到劉瀟面前，拍了拍劉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們都逃離不了這個江湖。男人不要老想著過往恩怨，向前看才有未來。我們盤古是要做一家基業長青的百年老店，恩怨只是小我，成就不了大事，地方公司不是分封諸侯，我們要靠實力、信譽、執行力去爭奪市場。”

劉瀟從汪弘毅的話語中明顯感覺到，汪弘毅是鐵了心要換掉程春明，只是劉瀟不知道為什么汪弘毅如此堅決，他跟喬志遠以及輪值CEO肖天溝通過嗎？現在各個部門的負責人都相當謹慎，稍有不慎都會落下站隊的把柄。劉瀟試探性地問：“汪總，如果公司決定讓我去武漢，我一定在武漢繼續為公司擴大市場，只是不想做監軍太監。”

“什么監軍太監？一派胡言！”汪弘毅有幾分慍怒，早在第一次派劉瀟到武漢，汪弘毅就聽聞有人說自己派了一個太監的說辭，嘲笑汪弘毅善用鷹犬。喬志遠一直厭惡高管們搞山頭，曾經在中層以上的管理層大會上拍著桌子放言，誰搞山頭就搞掉誰。喬志遠一度還暗示汪弘毅莫搞山頭。汪弘毅冷靜而又堅決地說：“盤古沒有諸侯，你去武漢放開手腳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