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

樊冀領路一直來至玄武湖東南的坊市中。此處不過八九戶人家，皆是高門大院，青磚高墻。

穿街過巷，來至一處大門前。飛檐連翹，四角垂燈，頂上一塊烏木作底的金字匾額，題曰“薛府”。門口擺著鎮宅的兩頭石獅子。

府外石階上，兩個十多歲的守門小廝并肩靠著說話。見轉角過來了三人，領頭那個少年風度卓然、氣質不俗。

待其行至府前，便有小廝下階問道：“這位爺瞧這面生，不知是來作甚的？”

李瑜問道：“貴府公子可是諱蟠，表字文龍的？”

小廝答道：“正是我家大爺。”

李瑜道：“你且去通報，便說揚州城中李瑜前來拜會。”

那小廝也是不疑，因自家大爺同齡的朋友頗多，來此找他的皆是相熟之人，這人雖則面生，然能找到此處，定然與大爺相交不淺。

于是說了句稍等，便往府里面找薛蟠去了。

李瑜在門口等了片刻，便見原先那小廝出來迎接，道：“我家大爺有請，請隨小的來。”

說罷，領著李瑜等人進府。

穿過門前的甬道，周遭立刻空曠起來，中間一座假山池水，游魚細石，怪巖嶙峋。

順著三面延伸出游廊，一直到遠處的屋舍邊連接起來。

繞過假山，沿著游廊穿過一道石拱門，四方是飛檐的四角房屋，間有平頂的矮院。石拱門洞開，不知穿行至何處。

李瑜隨著那小廝來至東北邊一間屋子。小廝叩門通傳，里面傳來薛蟠的笑聲。

只見薛蟠一身五彩錦袍，由門里走出來，笑道：“誒呀，伯璋叫我好等！”

說話間將李瑜請進廳中，使喚小廝去沏茶。又命人帶樊冀、范二兩人去別處歇息。

李瑜朝他倆點頭示意，他們便隨著小廝出去了。

薛蟠拉李瑜坐在椅上，自己則在他身旁隔著小案坐下。

李瑜打量了四周，見桌椅整潔干凈，墻上掛著名人字畫，靠椅子后面一排木架子，上置各色瓷器。

唯有卷簾的彩絹下墻根，擺放了幾叢花草。

李瑜笑道：“倒是精致風雅，不想文龍還有這些喜好么？”

薛蟠擺了擺手，道：“什么勞什子風雅，我哪里懂得？不過是裝點些門面罷了。”

說罷，又問道：“伯璋此來金陵，要停留多久？”

李瑜道：“此來金陵，乃有幾件事要處理，想來要待上四五日了。”

薛蟠興沖沖地道：“好說，四五日雖不長，卻也可以大致地賞玩一番金陵城中的景致。

今晚與你接風，在秦淮岸邊給你辦個東道！”

李瑜道：“如此便麻煩文龍了。”

薛蟠拍膀子道：“誒，說的什么話，哪個不知我薛文龍最是重情義？不過吃頓飯罷了，算得什么？

我見伯璋領了兩個仆從，可有地方落腳？不妨便在府上住幾日，這西邊兒有兩進院子，一向無人。雖則偏了些，也勉強住得。”

李瑜搖頭道：“此行另有一干隨從，已著他們在城中租借了一處院子，便不攪擾府上了。”

薛蟠點了點頭，道：“也是，畢竟家中有一母一妹，若叫這許多粗人住進來，難免沖撞了。

伯璋領了這許多人來，可是要找些生意做？”

李瑜道：“此行卻不為這事來。文龍實則不知，咱們二人多少也可攀得上一些關系，論來也勉強算是親戚了。”

薛蟠撓頭問道：“竟有這事么？我家的親戚中，并不認識姓李的家族，伯璋此話從何說起？”

李瑜笑道：“好叫文龍知道，貴府薛家乃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另有賈、史、王三家，以往也是金陵的大戶。

只為當官做宰，各遷了許多戶人口進了神京城扎根。

這賈府中有一老爺，名喚賈政，其妻是王家的女兒，與令慈乃是親姊妹。

這賈政有一妹，我喚作姑母的，與令慈也是舊相識。

如此算來，我們二人也當論兄弟之誼，可算得上親戚關系么？”

薛蟠聽了，恍然道：“原來還有這段情誼！我也知賈府姨父與我們家乃是親戚，不料伯璋同賈家也有關聯，當真是巧了！”

李瑜道：“原本我也不知的。只是賈姑母聞說我要往金陵來，才將這段關系相告，特致信一封，托我帶來交予薛夫人。”

“書信在此，還請文龍先行交給夫人。”李瑜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封口完整，正面以秀麗的小楷寫了幾列字，自右往左乃是“金陵城，薛氏夫人，親啟。”

薛蟠接過，看了兩眼，也認不得幾個字，便往懷里一揣，說道：“那伯璋先在此歇腳，等待片刻，我去去就回。但有吩咐，只管問那些小子們說便是。”

說罷，大搖大擺著出了門，擇路朝后院去了。

……

薛府后院，堂屋中。

薛姨媽正斜靠在軟榻上小寐，下首的軟凳上坐了女兒寶釵，正拿了一塊錦帕細細地繡著，乃是一朵紅牡丹的紋飾。

丫鬟鶯兒在一旁站著，搖搖晃晃的，頗有些春乏。一屋子安安靜靜，毫無響動。

突然，自門外遠遠傳來一陣叫喊。

“媽！媽！”

薛姨媽被驚醒，朝著外面看去，只見薛蟠從門外跑了進來。

薛蟠笑著打招呼道：“媽，妹妹。”

薛姨媽皺了眉頭，問道：“什么事兒，怎么毛毛躁躁的？”

寶釵也抬眸看去，不知這哥哥急匆匆地來干什么。

薛蟠走到一旁坐下，笑道：“是有一件好事！”

薛姨媽見他一臉喜色，道：“什么好事，你只不給我惹些麻煩便算好的了。說吧，什么事？”

薛蟠道：“媽可還記得兒子所言，頭回去揚州認識了一個朋友？”

薛姨媽道：“你的狐朋狗友多了去了，我哪里個個都記得住的？

頭回叫你去揚州查驗賬目，玩了幾日便回來，說什么白蓮教余孽作祟，世道不平。

便是來哄我，好歹另找個可信的話說，什么糾集作亂，這些渾話也是隨便說的？”

薛蟠辯解道：“哎呀，媽！這李瑜可不同一般的人，兒子交了這許多人，絕無一人有他這樣的品貌氣度！

況且上回聽他所言，兒子暗使人去打聽了，這揚州城果有逆賊！因而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薛蟠接著道：“卻不想上次只是偶遇，倒牽扯出一段親戚的關系來，媽定然是想不到的。

自上回與他一別，約定在金陵再見。正巧這日他來府上拜會，乃為替揚州城中一個長輩送信。

這長輩乃是神京城中賈族之人，榮國老太太的嫡親女兒，母親可認得？”

薛姨媽聽了一驚，問道：“竟是這樣的？我與她雖見得少，只知她當初嫁與探花郎林如海，如今在揚州住著。這會怎生來了書信？”

說罷又問薛蟠書信何在。薛蟠將懷中之信取出遞上前去。

薛姨媽將信拆過仔細看了，所言不出問候之語。

說是因一子侄南下金陵辦事，順寄書信至此，賈薛兩家一向親善，捎帶問候，請她多照顧自家侄兒。

薛姨媽合信嘆道：“不想她還記得住我。以往聯系也不緊密，今兒突來一信，倒叫人有些感慨。”

寶釵問道：“媽，這位賈姨媽來信為何？”

薛姨媽聽了，道：“乃因她一個子侄前來金陵，托我照看著。我就說，若無所求的，也不會平白寫信來。”

寶釵道：“畢竟咱們家中不如以前，況她又是外嫁的女兒，故而少了些來往。

只是到底咱們有些親戚的關系，既有所托，論理也該幫襯著。

況且那林姨父在揚州為官，兩地也不遠，往后興許有求人的時候也未可知。”

薛姨媽道：“也是，既然有這一層關系，若不相幫，倒顯得咱們小氣了。

文龍，你且出去招呼著，我也見一見這個晚輩。”

薛蟠聽后，應了句是，便出門轉回前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