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莽草

水莽草有劇毒，如葛類般蔓延生長，長著如扁豆花般的紫色花朵。不小心誤食了便會當即斃命，而那些因食水莽草而死去的人，就會變成“水莽鬼”。

據說，水莽鬼無法輪回轉世，只有找一個同樣因吞食水莽草而死的替身，才能進入六道輪回。因此，在水莽草長勢旺盛的楚中桃花江一帶，尤多水莽鬼出沒。

在這個盛產水莽鬼傳說的楚中一帶，同歲之人被稱為“同年”，并互稱“庚兄庚弟”，而子侄輩們則稱他們為“庚伯”，這也可以算是當地的特色稱謂了。

一日，某位祝姓男子去拜訪他的一個同年。途中口干舌燥，想找些東西解渴。正發愁間，看到路旁有一涼棚，棚內有位老嫗正在賣茶。

祝生喜不自勝，連忙上前道：“老人家，可否替我上杯茶？”

老嫗也一臉慈祥，笑臉相迎道：“那是自然，來來來，公子不妨先坐下歇息。”

老嫗招呼祝生坐下后，給他沏了一杯茶。這茶杯品質上佳，茶水亦是色澤誘人，引得祝生垂涎欲滴，正欲入口，一股若有似無的古怪氣味鉆進他的鼻中。

祝生皺了皺眉，那氣味絕非茶香，看樣子這茶中是蘊藏玄機啊。心生疑慮的祝生放下了茶杯。

“多謝老人家款待。”祝生說罷便起身想走。

“公子且留步。”老嫗連忙上前攔住他，扭頭朝里屋喊道，“三娘，客人似乎不甚喜歡這茶，你速去沏杯更好的茶來！”

少頃，一位少女手捧一杯茶從棚后出來。那少女看起來約莫十四五歲，容貌清純美麗。手上戴著的戒指與鐲子皆為水晶制成，通透光亮，似能照見人影。

祝生一見這少女便心神蕩漾，從少女手中接過茶水一聞，只覺芳香無比，遂一飲而盡。

“可否再上一杯茶？”就在祝生向少女討要第二杯茶時，老嫗往棚外走去。見此機會，祝生一把攥住了少女的纖纖玉手。少女竟也不反抗，只是羞紅了臉龐，似盛開的桃花一般好看。她嫣然一笑，脫下手中的一枚戒指遞給祝生。

祝生見狀不禁心下起疑，于是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少女笑而不答，只是輕聲道：“公子晚上再來，我就在此處等著公子。”

祝生打算今夜留宿于同年兄弟處，方才那杯清香撲鼻的茶讓他很是迷戀，便向少女討要了一撮茶葉后離開了此處。

誰知祝生一到同年的家中，便突感身體不適，仔細回想了一番，果然還是白日里喝的那杯茶最為可疑，于是向同年細細說了今日之事。

同年聞言臉色驟變，大驚道：“不好！這定是水莽鬼干的好事。我爹就是因這水莽鬼而死。這可如何是好？”

聞言，祝生亦是膽戰心寒，急忙取出從少女那兒拿來的茶葉給同年檢查。

“沒錯！這便是那殺千刀的水莽草！”同年一眼就認了出來。

祝生連忙又將那少女的樣貌，以及臨別時贈予戒指一事告訴同年。

“難不成，給我這戒指的少女，竟是鬼魂不成？”

“且慢，容我仔細想想。”同年細細思索了一番，“是了，那女人定是三娘無疑。”

祝生這才想起，那老嫗喊少女泡茶時，口中叫的正是三娘！

“你怎知這女子名叫三娘？”祝生很是好奇。

同年答道：“距此不遠的南邊有個村子，村里住著一戶姓寇的富戶。三娘便是這寇家之女。她從小就生得花容月貌，裊娜娉婷，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美人。哪承想，竟在兩三年前因誤食水莽草而香消玉殞。如此說來，你遇見的女子定是她了。”

同年的友人告訴同年，若是鬼魂作祟，只要到那鬼魂家中，將她生前穿過的肚兜取來，煎水喝下，即可痊愈。

同年急忙趕往南村寇家，向寇家說明祝生被設計喝下水莽草一事，并懇求寇家拿出三娘的肚兜來救祝生一命。

沒想到寇家為了讓自己的女兒能順利投胎轉世，竟斷然拒絕。同年雖怒不可遏卻無可奈何，只得回到家中向祝生說出實情。祝生聞言，咬牙切齒道：“倘若我死，必定讓那黑心肝的女人永生永世不得轉世投胎。”

于是同年備車將祝生送回家中，不料一進家門祝生便魂歸九泉。

祝母悲痛欲絕，強撐著為他操辦了喪禮。祝生身后留有一子，寡妻不愿守節，半年后便拋棄幼子改嫁他人，獨留祝母一人撫養孫兒，含辛茹苦，日夜悲哭。

一日，祝母正抱著孫兒落淚，祝生忽然悄無聲息地進了門。祝母大駭，忙抹淚上前問道：

“我的兒，你是怎么回來的？”

祝生含淚答道：“孩兒聽聞母親哭聲，心中悲愴不已，故來侍奉晨昏。孩兒雖已身死，卻已成家室，如今將她帶來，與我一同為母親分憂，您盡可安心了。”

祝母疑惑道：“你所說妻子是何人？”

“她便是寇三娘。寇家見死不救，孩兒臨終前便立下誓言，必全力阻攔其女轉世重生，便四處找尋她的蹤跡。承蒙庚伯告知后循跡趕往，她卻已投胎任侍郎家，兒便將她強捉了回來。如今我們夫妻恩愛，倒也是歲月靜好。”

少頃，門外走進一位裝扮華麗的女子，向祝母恭敬地施了一禮。祝生對母親開口道：“這就是三娘。”

二人如金童玉女一般，站在一起十分般配，雖皆是亡魂，卻依然讓祝母倍感安慰。

祝生囑咐三娘為母親幫忙家事。三娘出身豪門，自小錦衣玉食，雖不擅家事，卻秉性溫順，惹人憐愛，故也深得祝母歡心。

自那以后，二人日日留在祝母身邊。

不久后，三娘因思母心切，懇求祝母告訴娘家父母自己已經歸來。

雖祝生心有不悅，但善良的祝母卻還是依了三娘的懇求，令人送信到她娘家。

寇家人聞之大驚，忙備車趕來。至親相認，痛哭失聲，三娘好生勸慰了一番，寇母才算平復下來。

寇母見祝家一貧如洗，覺得自己女兒甚是可憐。

三娘忙安慰道：“女兒如今已是一縷幽魂，是貧是富又有何妨，且婆母亦十分憐惜女兒，母親大可放心。”

三娘母親又問：“與你一同與人奉茶的老嫗是何人？”

“那是倪家婆婆，她自知不能迷惑行人，便找女兒幫忙。現如今她已投胎去了郡城一戶賣茶飲的人家。”

三娘話畢，扭頭對祝生道：“你既已成我家女婿，為何不拜見我的父母？”

祝生只得向寇老夫婦請安。三娘則去后廚，代祝母置辦酒菜，以款待遠道而來的父母。

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兒，如今卻親自下廚，寇母見了十分心疼。回家后便立即派來了兩名婢女供女兒使喚，金銀布匹不計其數，酒肉佳肴也總是源源不斷地送往祝家。

寇家不時邀請三娘歸省，但每次住了兩三天后，三娘總是以祝家無人照看為由返回婆家。寇老夫婦竭盡全力挽留女兒，可三娘還是飄然而歸。

寇老爺出巨資為祝生建造了一座大宅邸，即便如此，祝生也一次都不曾踏足過寇府。

某日，村中有人中了水莽草的毒，但不久后竟死而復生了，村人聞之詫異不止。

祝生道：“是我讓他復活的。水莽鬼李九毒害了他，我已將李九驅除。”

聽罷，祝母不禁問道：“你為何不找替死鬼以重入輪回呢？”

祝生搖頭道：“兒憎恨這樣做的人，甚至想將他們都一一驅除。所以兒又豈會做這等齷齪之事呢？況且，兒能像今日這般侍奉母親，就已經很滿足了，那輪回不入也罷。”

此后，村中只要有人身中水莽草毒，便會準備酒菜求祝生顯靈庇佑，每每總能化險為夷。

十余年后，祝生之母過世，祝生夫婦悲傷不止，卻也沒有在賓客前現身，只是令其子披麻戴孝，代父執禮，好生安葬祖母。

安葬老母的兩年后，祝生夫婦又為其子定了任侍郎的孫女為妻。當年任侍郎的小妾所生女嬰，養至數月便不幸夭折，后來任侍郎聽說自己的幼女乃是三娘投生，而后又被祝生抓去一事后，便驅車來祝家認祝生為婿。后來，任家又把孫女嫁給了祝生之子，親上加親，從此往來不絕。

一天，祝生把兒子兒媳叫到了身邊。

“天神見我有功于人間，欲將為父封為‘四瀆牧龍君’，為父今日便要到天宮領命了。”

其子正欲開口，只見四匹天馬架著一輛黃帷車從天而降，停在了院中，那馬通身奇鱗，尊貴無比。

祝生夫婦盛裝而出，駕車而去。

兒子夫婦哭著拜倒在地，那馬車瞬間便沒了蹤影。那一日，三娘也來到寇家拜別，父母流著淚求她再留片刻。

“祝郎既已出門，女兒便就此拜別二老。”三娘說罷便出了門，瞬間便不見了身影。

祝生之子名鶚，字離塵。

后祝鶚在征得寇家的同意后，將三娘的尸骨與祝生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