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僵尸娃娃
- 罪全書:全新再版(套裝共7冊)
- 蜘蛛
- 24442字
- 2022-07-22 17:28:11
第九節 尋人啟事
當時圍觀的人群中,有一個扶著摩托車看熱鬧的中年人,好奇地問起旁邊的人這是怎么回事。槍響了,子彈擊中了中年人的后頸,圍觀的人驚叫起來,抱頭鼠竄,周興興也趴在了地上——槍響之前,他的勇氣來源于僥幸心理,他是這樣想的,萬一那槍里沒有子彈呢?
高飛大踏步走過去,騎上摩托車,迅速打火,轟了兩下油門,向橋下的那條林蔭土路疾馳而去。
20分鐘后,洪安警方對公路要道以及車站、碼頭進行設卡封鎖,相鄰的市縣也布置了兩道包圍圈,配合洪安的圍追堵截。20名武警官兵,三條警犬,順著高飛逃跑的方向追捕,周興興回到警察局后立即與技術人員畫出了模擬畫像,張貼于大街小巷,由各鄉鎮村委干部派發到群眾手中。三天過去了,高飛依然是無影無蹤,一星期之后,圍捕宣告失敗。
事后分析,警方并沒有在鐵路線上設卡,高飛很可能是將摩托車拋棄,沿著鐵軌用步行的方式,逃出了警方的包圍圈。
這期間,公安部從全國抽調35位刑偵專家,分成五個專案組,成立了新的指揮部。燈火通夜明亮,24小時不間斷地工作。
各種情報線索源源不斷地匯總而來,很快,指揮部部署了新的作戰方案,由畫龍去華城調查三文錢,寒冰遇去東北調查炮子,周興興繼續追查高飛的下落,同時指揮部要求洪安警方全力緝捕丘八,并且加大對庫班、鐵嘴、劉朝陽等人的審訊力度。
丘八在哪里?
周興興懷疑他一直躲在下水道里。事實確實如此,丘八親眼看到鐵嘴翻開井蓋剛爬出地面就被抓獲了,所以他沒敢貿然行動,就在下水道里躲了三天,有時,愚蠢的人會做出聰明的舉動。周興興也曾經要求警方全面搜索下水道,但是沒有一個警察愿意到那彌漫著地獄氣息的陰渠里去,前面搜索過下水道的幾個警察已經證明,向瘟疫和窒息性瘴氣摸索前進確實是一件令人畏縮的事。究竟是什么力量讓丘八在下水道里躲了三天呢?這很讓人費解。他呼吸著令人作嘔的濁臭,僅靠一點點污水和垃圾維持生命,沒有陽光,黑暗中只有半米長的大蜈蚣和像小豬一樣大的老鼠陪伴著他。下水道的墻壁上,有些地方長滿了畸形的菌,滲出水泡瘡似的膿水,城市的排泄物匯聚在這里。他靠墻壁坐在污泥中,抱著膝蓋,手里拿著一張紙,那上面的字他已經在心里背了無數遍。
那是一則與眾不同的尋人啟事。
丘建設,男,外號丘八,四川新竹縣南隆鄉大丘村人,1969年出生,皮膚黑,嘴唇厚,眉毛較濃,下巴上有顆痣。現有急事需要此人回來處理,生命攸關。如有知情者,請與聯系人聯系,感激不盡!表妹春英想對你說:“表哥,我后來生有一女,已滿4歲,如今小女兒身患白血病,難以找到骨髓供者。你作為孩子的生父,是拯救女兒的唯一希望,如你本人見此尋人啟事,念在骨肉親情,請速與我聯絡。”
聯系人:張春英
聯系地址:四川新竹縣工仿鎮前海村三隊
電話:0818-6100503
25歲,他是修路工人。
26歲,他是拆遷工人。
27歲,他穿著雨衣,上了一列火車。
丘八頂著破褂子,扛著大錘子,淋著雨走在縣城的大街上。他的嘴像豬嘴,據說嘴唇厚的人性欲強烈。他站在路邊,每一個從他面前走過的女子,都是他物色的對象,他像是真正的獵人一樣,很有耐心地抽著煙等待,在短短三年時間里,他強奸了八名女子。
白天,他在工地干活,篩沙子,砸石頭,汗流浹背;晚上,他在縣城里像幽靈一樣溜達,跟蹤漂亮女人,熱血沸騰。沒有活干的時候,他就騎著自行車尾隨晚自習放學的女生,一般他是選擇偏僻的小巷,看到前面有單獨的女生,他就把生殖器掏出來,對女孩說:“喂,看這里。”
女孩回頭一看,就看到了人性中最丑陋的一幕。
有時,丘八也喜歡去擠公交車,他的下身頂著一個少婦的屁股,他的臉像巖石一樣冷峻,眼神堅毅地看著窗外。隨著車的顛簸,他的嘴角抽搐兩下,射了。
后來丘八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第一次強奸是在一個雨夜,當時他騎著自行車感到十分沮喪,因為這個暴露狂一晚上都沒有遇到合適的目標。他在公園附近停下,路旁有一片榆樹林,他認為這里是一個色狼伏擊的最佳場所,就點著一支煙耐心等待。雨越下越大,澆滅了香煙,淋濕了頭發。他煩躁不安,正準備回去的時候,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打著一把小花傘出現在視線里。
他立刻躲在樹林里,情不自禁地掏出生殖器套弄起來,涼絲絲的雨點落在上面讓他更加興奮。少女越走越近,路燈下可以看到她的白裙子,紅色涼鞋,俊美的臉龐,纖細的腰肢,純潔更能使人產生邪念。丘八氣喘如牛,心里既緊張又興奮,女孩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喊道:
“喂,你等等,看我在干啥?”
他的嘴角帶著一絲淫笑,手上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加劇起來。
女孩歪頭一看,并沒有大吃一驚,只是皺了皺眉頭,繼續慢悠悠地向前走。
“想讓我睡你嗎?”丘八厚顏無恥地問道。
女孩嗤之以鼻,說了一個字:“滾!”
這個字激怒了丘八,他從樹后跳出來,女孩尖叫一聲,扔掉傘就跑。他追著那個女孩,呼吸急促,血液里奔跑著一只豹子。很快,他拽著她的頭發,拖進樹林,女孩先是大聲謾罵,而后是軟弱無力地求饒。
女孩說:“求求你,我還是一個處女。”
丘八惡狠狠地撕開女孩的內褲說:“老子還是一個處男呢!”
他的下身堅硬如鐵,還未插入就一瀉千里。
在以后的很多個夜晚,丘八躺在簡陋工棚的地鋪上,常常回憶起那激動的時刻,他沒有一絲負罪感,甚至有些遺憾。他想起少年時在一個小鎮上的錄像館里看黃色影片,他小心謹慎地手淫。想起某個家屬院附近的一個廁所,墻上有個小窟窿,他看見過各種各樣的屁股。他無數次地幻想過性交,但是他真正性交的時候卻早泄了,這使他感到羞愧。很快,他又躁動不安起來,心里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他實施了第二次、第三次強奸,然而每次都是尚未插入就射精了,第四次,他把一個晨練的婦女推進廁所,那次甚至沒有勃起,這使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性能力。
刑事案件中強奸案的突出特點就是隱案數大,及時報案的少。安徽警方曾經偵破一起案件,31名高中女生被一個深夜闖入宿舍的陌生男子摧殘之后,集體選擇沉默。云南一個18歲少年強奸過9個幼女,村民知道罪犯但不報案。這在很大程度上助長了犯罪氣焰,丘八在多次強奸之后,并沒有看到警方有什么行動,這使他更加膽大妄為,他由攔路強奸升級為入室強奸。
一天夜里,丘八和工友喝完酒,他吹著口哨,用手指梳了梳頭。他的右手捏著一小塊鏡片,突然,口哨停止,他往掌心吐了口吐沫,抹在耳畔翹起的頭發上,他覺得很滿意,打著飽嗝就上街了。
有個女孩在商店俯下身去看一只玩具小狗,她說:“哎呀,小狗寶寶,真可愛。”
突然她的屁股上挨了一腳,回頭看見一個又黑又矮的男人正呵呵地笑。
丘八總能找到一些樂趣。
在一條商業街的拐角處,丘八悄悄地跟蹤上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穿著旗袍,她的背影很美,發束綰起,脖子滑膩如玉。讓這樣一個美人尖叫、掙扎,該是多么美妙的事。丘八的腦子里裝滿了各種淫穢思想。
女人腰肢扭擺,風情款款,尾隨跟蹤的過程很值得品味。晚上他吃了一些花生米,咸菜炒雞蛋,炸魚。他想象著把帶有咸菜味道的舌頭強行伸到她的嘴里時,那應該是怎樣一種痛快淋漓的快感啊!
在路邊的垃圾箱里,丘八撿到了一團捆啤酒用的繩子,繩子是紅色的,很結實。丘八想,我要把她綁上。他的腦子里出現了一個綁在椅子上的女人。要用什么東西堵住她的嘴呢?如果不叫,就算了,丘八對自己說。
壞人在窮兇極惡中體會到快樂。我們無法準確地闡述丘八這一路上的思想。如果將耳朵靠近他的臭嘴,便會聽到他在自言自語:“美人,長得可真俊哪……嘖嘖……”
穿旗袍的女人像蜜桃一樣成熟,前挺后翹的風韻身材,勾起丘八無限的性欲,她每走一步都使他強暴的思緒加劇。他深呼吸,似乎嗅到了前面兩股間飄來的玫瑰花瓣的溫香。
女人走進花園小區里的一幢兩層樓的小別墅。丘八想,這真是個干壞事的好地方。他蹲著耐心地抽了幾支煙,仔細觀察,女人走進房間,窗口的燈就亮了,這說明只有她一個人。
騙人開門的方法千奇百怪,犯罪分子一般采取抄水表、修理電器、擦洗油煙機、找人、推銷商品等方式騙房主開門。也有冒充送快遞的,手里拿個EMS的文件袋,讓主人出來簽名;或者自稱是物業管理人員,說房主家的衛生間漏水,把樓下住戶給淹了,要進去維修。大連的兩個搶劫犯,張成健和李明松,騙人開門的手法極其低級:敲門,說自己渴了,要點水喝。其實,防范這些非常簡單——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丘八采取的是將安裝在屋外的電閘拉掉,躲在一邊,女人看到窗戶外別人家里都有電,就出門查看自家電表箱,打開門就被丘八用一把電工刀頂住了腰部。
丘八捂住她的嘴,推進房間。
客廳的擺設非常豪華,柔和的月光照進房間,地板一塵不染。丘八覺得自己像個鄉巴佬到闊親戚家里做客,然而帶來的禮物是一把刀子和一根繩子。
“不許叫,不許亂動。”丘八威脅她,從兜里掏出繩子。
“你想干什么呢?”女人驚恐地問。
丘八趴在她耳邊說了兩個字:“睡你。”
他聞到令人陶醉的發香,同時為自己的無恥感到興奮。
女人說:“行,你別綁我,也別傷害我,我答應你就是。”
“嘿嘿,你配合就更好,我不捆上你了。”丘八的手輕輕地在女人的屁股上捏了一下。
“我想洗個澡,剛才出門,一身汗,可以嗎?”女人聰明地說,并且對丘八嫵媚地一笑。
丘八抱著她說:“一起洗吧,一起洗。”
浴室的門打開,又關上了。
女人站在丘八面前,慢慢拉開背后的拉鏈,綢質的旗袍像流水般滑落。
丘八咽了口吐沫,粗魯地抱住她。
女人說:“別急。”她輕輕地推開丘八,解開了自己的胸罩,一對圓潤如玉的乳房跳了出來。
丘八心跳得厲害,那里硬得難受,仿佛快要爆炸。他迫不及待地脫掉自己衣服,赤條條地站著。
女人主動抱住丘八,懷里的溫香軟玉讓丘八意亂神迷,女人極其銷魂地對他說:“閉上眼睛!”
鮮紅的唇,像兩片柔軟的玫瑰花瓣綻開,吻住了耳垂。挑逗的舌尖從胸膛一路向下,到達終點的時候,丘八一陣哆嗦,他感到自己的整個生命被含住了、融化了。任何男人都無法拒絕這樣的天堂。女人拔下發簪,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婉轉著散開,她吞吐著,吸吮著,纏繞著,撩撥著。這個高貴的女人跪在腳下,如此淫蕩,丘八感到一陣陣眩暈,只聽見自己在古怪地喘息。他昂著脖子,巖漿馬上要噴發而出,突然,下身一陣劇痛——那女人狠狠地咬住了他的陽具。丘八慘叫一聲,完全是下意識地向后一縮,用力地掙脫開。
女人把他使勁一推,跑出了浴室,跑出了家門,一邊跑一邊大喊:“救命啊,抓壞人!”
丘八疼得蜷縮在地上,好一會兒他才齜牙咧嘴地站起來。他明白自己的危險處境,忍著痛抱著衣服跑了出去。
因為下身被咬了一口,所以這個光屁股的男人跑動的姿勢非常怪異。
回到住處之后,丘八想起那把電工刀遺留在了現場,這讓他忐忑不安,他意識到那女人肯定報案了,所以第二天就結算了工錢,收拾行李跑回了老家鄉下。
一連幾天,丘八都躺在床上,他的下身腫得像蘿卜那樣大。
他的父親去世了,父親生前只有兩個愛好,一個是喝酒,一個是喝完酒打孩子。
他的老母親叫來了他的表妹——這個做過鄉村醫生的女人看上去怎么都不像一個醫生。她扎兩條麻花辮子,嘴里噴出的口臭使得丘八扭過頭去,解開褲子褪掉褲衩之后,表妹驚叫起來:“娘咧,這,咋弄的啊?”
“砸的,拆房子,被石頭砸了一下。”丘八支支吾吾地說——這個強奸犯多少還有那么一點害羞。
表妹把牙膏抹在丘八的下身,臨走前,留下了一些消炎藥片。第二天,她又不辭辛苦去挖草藥,杜鵑花葉、野棉花根、虎耳草、葦根,這些東西都有消腫的作用。丘八在床上躺了十幾天,他的下身一次次裸露在表妹面前,這種暴露和他故意給女學生看是不同的,一種是感動,一種是下流。那些天,窗外一直下著雨,幾根圓木堆在葡萄架下,葡萄滴著水。他赤條條地在床上躺著,表妹幫著他的母親洗衣服、做飯、掃地。
有一次,他握住了表妹的手,他想說謝謝你,但是始終沒有說出口。
表妹羞紅了臉,手被他握著也不掙脫。
兩個星期之后,表妹幫他小心翼翼地揭開紗布,換藥,他一下把她攬進懷里,說:“我好了。”
表妹說:“別這樣。”然后跑進了廚房,丘八追上去,他們弄翻了一筐土豆,擁抱著倒在了灶前的麥秸垛里。這一次,他沒有陽痿早泄。
從此,他們開始在各種地方做愛,廢窯洞、小樹林、蘆葦叢中、玉米地里。一個月之后,表妹春英懷孕了,丘八建議她墮胎。春英說:“我想生下來,我想養個娃。”
丘八說:“那你以后怎么嫁人,咱倆又不能結婚。”
春英說:“我嫁不出去的,我有白血病,沒人肯要我。”
玉米成熟的時候,陰雨綿綿,有一天,丘八穿著雨衣在地里掰棒子,表妹慌里慌張地跑來,對他說:“快跑,公安抓你來了。”
丘八穿著雨衣,上了一列火車。
他知道他從哪里來,但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下了車,雨已經停了,他看了看站牌——甘肅省惠寧。這是個一年到頭下不了幾滴雨的城市,他依舊穿著雨衣,漫無目的地在街頭游蕩。
丘八在車站干裝卸,右肩扛著大米,左肩扛著上帝。在甘肅惠寧,他認識了鐵嘴,在山東泉城又認識了屠老野,他生平第一次和人握手,屠老野握著他的手說,咱該做一些大買賣。當天晚上他們撬開了一家小賣部,隔了三天,又洗劫了一個加油站。三年間這三人瘋狂作案18起,盜竊、搶劫、詐騙、綁架、強奸。在一次入室搶劫中,他們把女主人捆綁上,還在房間里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還給自己做了早飯,這說明他們不僅膽大妄為,對生活也多少充滿熱愛。這三年間,他們學會了吸毒,錢財揮霍一空。吸粉的人性欲消退,溜冰的人性欲強烈。丘八自從吸毒之后,就再也沒碰過女人,那種飄的感覺比射精要爽得多。
三年后的7月1日,丘八悄悄回了一趟老家,他在縣東關菜市場附近的電線桿子上看到了一則關于他的尋人啟事,那上面簡單描述了一個他不敢相信的事實:表妹生下了一個小女兒,在他逃亡的這四年里,孩子靜悄悄地成長,如今躺在了病床上,隨時都面臨著生命危險。這個父親,或者說這個懦夫,并沒有選擇挺身而出拯救自己生命垂危的女兒,而是撕下了尋人啟事,迅速逃離了這個縣城。
7月13日,丘八、鐵嘴、屠老野被捕。
7月29日,越獄。
8月13日至15日,丘八躲避在洪安縣城的陰渠里。
8月17日,丘八再次返回大竹縣,警方早已在車站布下了天羅地網,丘八一下火車就意識到了危險,他拼命地逃跑,在鳴槍示警無效的情況下,警方將其擊斃。
第十節 人販丐幫
武陵市青年路中心有一棵樹,一棵百歲高齡的桃樹。
一個少婦把一個4歲的小男孩從自行車后座上抱下來,她對小男孩說:“旺旺,你在這棵樹下等媽媽,媽媽去廁所,馬上回來。”
小男孩坐在樹下的石頭護欄上說:“好的。”
10分鐘后,少婦回來了,小男孩卻不見了。少婦臉色煞白,站在樹下詢問過路的人,半小時后,驚慌失措的家人紛紛趕到,他們報了警,拿著孩子的照片去附近的路口以及車站和碼頭詢問。警察在調查中得知小男孩被一個女人帶走了,少婦聽到這消息就癱軟在地上,圍觀的群眾把她扶起,有的好心人建議她去寫尋人啟事貼在街頭。過了一會兒,少婦在眾目睽睽之下脫掉襯衣,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在衣服上寫下一份尋人啟事,掛在了樹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這個只戴著乳罩的女人,終于號啕大哭起來。她像瘋子一樣坐在地上攥著拳頭,發出聲嘶力竭的呼喊,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痛使她的聲音變調,她說出的話更加凄慘駭人,那段話足以讓每一個母親落淚:
“我的兒子丟了,哎呀,我該怎么說呢,老天爺,沒了,是個女人拐走的,人家說看見了。我給人家磕頭,磕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求求你了呀。哎呀,刮大風啦,天冷了,我的兒子還只穿著一件小夾克。旺旺,你到底在哪兒啊,我能聽見你的聲音,你哭,你笑,喊我媽媽。我的兒子呀,被人販子抱走了。人販子,我吐唾沫,該千刀萬剮下地獄的人販子。一個女人,偷人家孩子,我剝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剁你的手指頭,你真該死!該死!該死!那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呀,他只有4歲。不不不,我說錯話了,你大慈大悲,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好不好?沒有他,我活不下去。你也是個女人啊,抱人家小孩子,還有良心嗎?你要把孩子賣錢,我愿意出十倍的錢,一百倍的錢,把我的孩子買回來。告訴我,我的旺旺在哪兒,我愿意在地上爬,我要爬到孩子身邊。我愿意賣房子,貸款,錢全部給你,只求你別傷害孩子,別要孩子身上的器官。求求你了,你這萬惡的女人,你會下地獄,下地獄……”
第二天,她又站在樹下,神情呆滯,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一連幾天,路過的人都看到一個女人對著樹自言自語,她像一個蒼白、呆滯、陰森的幽靈。有時,推著平板車賣核桃糕的人從她面前走過,她就會發出一連串惡毒的咒罵,但是因為嗓子嘶啞,誰也聽不清楚她在說什么——她已經瘋了。
半個月以后,在華城火車站廣場,一個老乞丐用鐵鏈牽著一個小男孩乞討,小男孩卷著褲腳,腿上有三個觸目驚心的爛瘡,蒼蠅繞著他嗡嗡亂飛。
半個月前,這個小男孩還在幼兒園,他所有的本事就是唱幾首歌,背幾個數字,講一個簡單的故事。他和所有孩子一樣,有著像蘋果一樣的小臉和像小鳥一樣的嗓音,用小鏟子在地上挖一個坑,發現一只蚯蚓就會高興地跑去告訴媽媽,喋喋不休,對著媽媽的耳朵興奮地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然后他所做的就是抱著玩具熊在沙發上睡著。醒了,卻不想吃飯,盡管他只有4歲,但是他會抬著小臉很認真地說,媽媽,我都十幾年沒有吃過冰激凌了。他有他的小火車,有飛機和軍隊,他統治著天上所有的星星以及地上所有的花朵,也就是說,統治著幸福和快樂。
當一個孩子和一只狗融為一體,同時在你面前活動,本應該戴著項鏈的脖子卻系著鐵鏈,眼窩深陷,他的目光已經由驚恐變成了呆滯,他不說話,不再笑,甚至不敢哭,他就那樣跪著乞討;當這個面黃肌瘦、骨瘦如柴、滿身塵土、衣服破爛、蓬頭垢面的孩子,就這樣猝不及防出現在你的視線里——即使是在陽光之下,這個孩子告訴我們的是:黑暗是存在的。
一個兒童跪在地上,陳述的是全人類的罪惡。
天下沒有什么事情,比一個媽媽失去自己的孩子更加殘酷。人販子拐賣一個孩子,就等于毀滅了三四個家庭,多少失去孩子的父母從此精神失常,多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從此一病不起?
我們要對每一雙光著的腳提出疑問,為什么沒有鞋子?只需要從衣衫襤褸的洞里深入細察一下,就會發現一個苦難的世界。
我們應該正視這些,因為這正是我們自己制造出來的。
那個人販子,那個女人,就是古麗。
庫班鋃鐺入獄之后,古麗就帶著巴郎四處流浪。她想過工作,可是沒有找到工作,她想去監獄看看庫班,但是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她也參與了販毒和盜竊銀行。在顛沛流離的日子里,她懷念家鄉的葡萄架和棉花地,想念從前的平淡生活。最終她覺得自己走投無路了,這個心如蛇蝎的女人把自己的兒子賣給了山西的一戶農民。
當時,古麗拿著錢,走到村口的老槐樹下的時候,放了個屁,她咯咯地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她返回那戶人家,老實巴交的買主——那個家徒四壁的農民——問她怎么又回來了。她說:“舍不得孩子,我再和孩子說幾句話。”她把巴郎摟在懷里,在他耳邊悄悄說:“十天之后,你從他家偷偷跑出來,我在村口的那大槐樹下等你,我再把你接走,記住了嗎?”
巴郎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這種使人人財兩空的把戲她只玩過三次。第二次,她把巴郎賣到了貴州,幾天后她帶著巴郎逃跑的時候,一整個村子的人都打著火把在后面追她。第三次,她把巴郎賣給了華城的一個老漢,老漢叫阿帕爾,乞討為生。
這里要簡單說明一下,在華城、深圳等發達城市,都有一大批職業乞丐,以深圳、上海賓館公共汽車站附近的乞丐為例,幾位來自河南的叫花子只要看到交通燈變成紅燈,就會喊一聲:“燈紅啦,快上!狠要,燈一綠就沒有啦!”他們向等候紅燈的車輛不停作揖討錢,他們每個人一天的收入在70元左右,一月2000元。這個數字對農民來說是很誘人的,所以不斷地有人加入這個群體,有的一家幾口人共同出來乞討,甚至有一整個村子的村民結隊乞討。
阿帕爾就是一個職業乞丐。
最初他拄著一根木棍,端著破茶缸,走街串巷,收入甚微。后來他從家鄉帶來一個殘疾兒童,一個嘴歪眼斜流口水的女嬰,每天就是坐在幼兒園門口。幼兒園門口確實是最佳乞討的所在,接送孩子的家長很容易將對自己孩子的愛轉化成對這“爺孫倆”的同情。
1999年,也就是菊花一元硬幣發行的那一年,阿帕爾每個月都要去銀行兌換兩箱子硬幣。一箱子一元的,嶄新锃亮,每一枚硬幣上都有一朵菊花;一箱子五毛的,黃燦燦的,散發著金子似的光芒。
2000年4月,他的搖錢樹——病嬰死掉了。9月下旬,古麗將巴郎以4000元價格賣給了他,他對巴郎感到失望,因為巴郎太健康了,年齡也有點大,他向古麗表示愿意出高價買一個4歲以下的孩子。10月6日,古麗將一個哭哭啼啼的孩子帶來了。
在阿帕爾的住所,華城天河區的一個出租屋里,他和古麗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阿帕爾搖著頭說:“這孩子我不能收。”
古麗問:“為什么?”
阿帕爾說:“他穿得太干凈了,你看看,這衣服,這鞋子,這胳膊和手都太嫩了,你從哪兒偷來的?孩子父母還不找瘋了,他們會找上來的,會打死我。”
古麗兩手做一個掰東西的手勢:“你可以弄殘他。”
阿帕爾說:“喪天良的事,不能干。”
古麗說:“你心眼不壞。”
阿帕爾說:“除非你賤賣。”
古麗說:“你說個價。”
阿帕爾說:“4000,看在老鄉的面子上。”
古麗說:“成交,給錢。”
阿帕爾說:“給啥錢啊,咱倆扯平,你把巴郎領走,這孩子留下。你的小巴郎,他不跟我上街討飯,嫌丟人,還拿把小刀子,捅我,一天到晚在外面玩,餓了就回來吃飯,你還是領走吧。”
古麗罵道:“阿囊死給(臟話),過幾天我把巴郎帶走。”
當天晚上,下起小雨,阿帕爾坐在小圓桌前喝酒,他教孩子喊爺爺,孩子不喊,他就用拐棍敲著地面說,“以后我就是你爺爺。”
巴郎哼著歌曲回來了,抓起桌上的煮羊蹄就啃,他看到床腿上拴著一個小男孩,問道:“這是誰?”
阿帕爾說:“買的,明天就帶他上街。”
巴郎說:“那我先給他化化妝。”
巴郎把手上的油抹到小男孩的衣服上,又把煙灰倒在小男孩頭上,小男孩哇的一聲哭了。
“這樣才像個小叫花子,不許哭。”巴郎拿出一把蝴蝶小刀威脅著。
小男孩驚恐地向后退。
“你叫什么?”巴郎用小刀捅了捅小男孩的肚子。
“旺旺。”小男孩回答,他嚇得幾乎要哭出來,卻又不敢。
“旺旺。”巴郎重復著這個名字,哈哈笑起來,“你是一只小狗,以后我就喊你小狗。”
“小狗,你從哪兒來?”
小男孩搖了搖頭。
巴郎拍拍額頭,換了一種提問的方法:“你家在哪兒?”
小男孩想了想:“武陵青年路光華小區四號樓。”他說得很熟練,看來平時媽媽沒少教他。
阿帕爾道:“再敢說武陵——”
老乞丐舉起拐棍做個要打的姿勢:“就抽得你亂蹦亂跳。”
“你媽不要你了。”巴郎說。
小男孩用手背揉著眼睛,嗚嗚地哭起來。
“那又有什么。”巴郎聳聳肩膀說,“我阿達進了號子,阿媽把我賣了三次,三次。”他向旺旺伸出三根手指,然后他把一個羊蹄塞到旺旺手里。
“啃。”巴郎命令道。
每天,阿帕爾都帶著旺旺上街乞討,旺旺已經徹底淪為一個臟兮兮的小乞丐。阿帕爾還用白膠、紅墨水、棉棒在旺旺腿上制作了幾個傷口,這些假的爛瘡做得非常逼真,如果放上蛆,抹上一點臭腐乳吸引蒼蠅,對乞討更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為經常哭,旺旺的眼睛深深隱在一層陰影里,已經失去光彩。最初跪在街頭,神色倉皇,對每個人都有著無法克制的恐懼,然后這個4歲的小孩習慣了、麻木了。巴郎有時也跟著阿帕爾乞討,但是更多的時候他喜歡在街上四處游逛。孩子是很容易混熟的,正如兩顆星星的光芒是一樣的。巴郎有時欺負旺旺,有時親切地稱呼他“小狗弟弟”。
有一天,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這樣的天氣沒法出去討錢,阿帕爾就躺在床上睡覺,老年人總是睡得很沉。旺旺從床底下拉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有一些卡片,兩塊磁鐵,幾個掉了轱轆的小車,他拿出一個很漂亮的塑料小人,對巴郎說:“給你。”
“垃圾箱里撿的。”巴郎不屑一顧。
“給你玩。”
“這有什么好玩的,”巴郎說,“有很多好玩的事,你不知道。我帶你去冰窖,天熱,那里也有冰。再去游泳館,我們可以溜進去,從臺子上跳到水里。我帶你去三元里,看那個骨頭女人,她還沒死,還要去火車站看人打架。”
“我想媽媽了。”旺旺說,他抬起一雙大眼睛,忍著滿眶的眼淚。他并沒有哭出聲音,只是任由淚水涌出來,唉,這個小小的孩子已經學會了堅強和忍耐。
巴郎說:“哦。”
過了一會兒,巴郎打個響指,似乎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說:“這還不簡單嗎,我帶你回家。”
兩個孩子手拉手走在雨中,雨把他們的頭發淋濕,他們不說話,就那樣一直走,一直走,走出那個藏污納垢的城中村,走過那些破敗的堆滿垃圾的小巷,走到大街上。旺旺緊緊抓著巴郎的手,我們無法得知這個4歲的孩子一路上在想些什么,在他長大以后,能否記起是誰帶他走出這場噩夢,能否記得此刻他緊緊抓著的這只手?在一個菜市場附近,巴郎從身上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錢,他對賣羊肉夾餅的攤主說:“來兩個夾餅,我要請客。”他對旺旺說:“吃吧,塞到肚子里。”吃完之后,他們繼續向前走,巴郎把旺旺領到天河區棠下街派出所的門口,巴郎問旺旺:“你還記得你家在哪兒吧?”旺旺點點頭。巴郎說:“進去吧,讓條子幫你擦屁股,他們會送你回家的。”
巴郎推了他一下,說:“去吧,小狗弟弟。”
說完,巴郎就迅速地跑開了。他藏在街角,偷偷地看到旺旺站在派出所門口放聲大哭,一個女民警走出來,蹲下身詢問著什么,然后拉著旺旺的小手走進了派出所。
巴郎放心地離開了,他用口哨吹著一首歌曲:
你有了花苑要栽果樹,
你有了兒子把書念,
要教育孩子愛勞動,
做一個剛強的好男兒。
古麗在一次偷盜嬰兒的時候被人發現,她被打得奄奄一息,事主怕她死掉,所以沒有送到公安局,而是將她扔在了醫院門口。
很多天以后,華城三元里世康大街出現了一個妓女,她是那條街上最老最丑的娼妓。她坐在發廊的玻璃門之內,像是安靜的空氣,靜悄悄地培養著下身的金針菇。她不笑,因為門牙掉了兩顆,即使是白天,她也給人帶來夜晚的氣息。這個尚未染上梅毒的女人對每一個路過的人招手,她特別鐘情老年人,她鉤手指,拋媚眼,甚至掀起裙子,然而生意還是慘淡。沒過多久,她交不起房租和當地小痞子收的保護費,只好濃妝艷抹走上街頭。這個站在路燈下打哈欠的女人,在夜晚她可以作為城市的夜景,正如烏云也是天空的一部分。
在華城的車站、碼頭、廣場、地鐵通道、人行天橋,有那么一群人,不管夏天還是冬天,老是躺在水泥地上,身上蓋著一條破毯子,自己的胳膊就是枕頭。站起來時,頭從一個窟窿里鉆出來,那毯子也就成了衣服。
他們還有一頂帽子或者一個破茶缸用來乞討。
曾有個過路的小女孩在一個冬天對此產生疑問,她問媽媽:“這些人不冷嗎?”
媽媽說:“他們是乞丐。”
小女孩說:“乞丐是什么?”
媽媽說:“就是要飯的,要錢的,叫花子。”
小女孩說:“他們為什么當叫花子啊?”
媽媽說:“因為他們窮,沒錢。”
小女孩說:“他們為什么窮啊?”
媽媽不說話了,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小女孩又說:“他們的家在哪兒?”
沉默……
沒有任何一個城市會禁止乞討。
一個下夜班的紡織女工曾經看見過一個驚恐的畫面:在她回家的路口,出現了二十多個黑衣人,他們姿態怪異,有的躺著睡覺,有的坐在地上不停地搖頭,有的站著看著天空發呆,有的念念有詞,有的大喊大叫,全都是破衣爛衫,臭不可聞。
在文明下面,在社會的土壤下面,還有另外一個世界。
有位76歲的老人扮為乞丐,臥底行乞兩月,自費萬余元,揭開殘害脅迫流浪兒童行乞的重重黑幕,他撰寫的調查筆記,被國家領導人長篇批示。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是在深圳居住的北京離休老干部曹大澄。
在他的調查筆記中可以看到乞丐已經職業化、組織化、集團化,帶有黑社會色彩,他們按籍貫聚集在一起,劃地為界,如果有人侵犯了自己的地盤,那么就會爆發群毆事件。
每個城市都有著城中村,低矮的房屋,破敗的街道,到處是垃圾,走進去,會看到幾個又瘦又臟的小孩子用樹枝敲打著一個瓦罐,離開的時候,那些孩子還在敲著。
華城粵溪新村,棠下村,租住著大量的乞丐。
這是一個唾棄不到的角落,污穢在這里匯集,渣滓在這里沉淀,讓我們跳進這個糞池,走進這些人的靈魂深處。各種臭味混合在一起,眼前恍惚,只能看見光怪陸離的黑暗景象,有的像人,有的不成人形。他們群體性地蠕動,匯聚成一個怪物:丐幫。
他們也是社會秩序上的一環。
當乞討不再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懶惰,當乞討成為一種職業,任何邏輯到了這里也就成了亂麻,自尊在這里沒有立足之地。他們聚在一起也有些光,在兩次欺騙之間的間歇,這么多從未流過淚的眼珠子,閃爍著貪婪也閃爍著對生活的向往。白天敷上自做的爛瘡去要錢,晚上搖身變成劫匪去搶錢。污水流進流出,這些四肢健全的寄生蟲從陰暗的巢穴走向城市的大街小巷。蛔蟲也可以變成蟒蛇,它所吞噬掉的東西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多。不斷地有人墮落到這群體里來,以別人的同情和憐憫為生活來源,以懶惰為起點,以愚昧為終點。
當然,也有一些真正的乞丐,他們不是為了生活而是為了生存,例如,殘疾人。
下面這段蓮花落是一個老乞丐唱的,也就是說,這些話來自一個乞丐的內心世界。
他下肢癱瘓,兩手劃著一輛自制的小車,仿佛他的周圍是海。
他每天都打著快板沿街行乞。
(白)來啦來啦又來啦!
太陽出來照西墻,
照著俺的破衣裳。
叫花衣,叫花帽。
還是去年的那一套。
竹板一打震街頭,
拜拜三教與九流。
竹板打,進街來,
一街兩路的好買賣。
金招牌,銀招牌,
這幾天,俺沒來,
各行各業都發財。
要拜俺就挨家拜,
拜拜財神人不怪。
家有規,行有道,
現在街頭不好要,
俺先到菜市去瞧瞧。
走又走,行又行,
遇見個老頭賣大蔥。
老大哥,賣大蔥,
你年輕時候立過功。
大哥你,不簡單,
俺把你來夸一番。
老大哥,耳不聾,眼不花,
能活二九一百八。
說大蔥,道大蔥,
一頭白來一頭青,
下面胡子亂哄哄,
就像老蔣離南京。
帶來的多,賣里個快,
三溝兩壟不夠賣,
一天能賣幾萬塊。
賣里個錢,蓋上了屋,
好給大兒娶媳婦。
蓋東屋,又一廳,
要把香臺立當中。
高門樓,矮陽溝,
梧桐栽在墻外頭,
孫子求學路好走,
定是清官把名留。
(白)老大哥,你給我幾毛?
(白)中,剛賣了八塊多,給你五毛。
彎腰接錢去就走,
旁邊大姐在賣藕。
(白)大兄弟,別唱啦,俺帶著孩子來得晚,還沒開市哩。
俺出門的人,多照應,
大姐領著個大學生。
沒賣錢,也別煩,
兄弟廣告做宣傳。
北京的,上海的,
哈爾濱,煙臺的,
還有澳門回歸的,
不買別人買你的。
藕又白,多好賣,
帶得少了不夠賣,
賣得干,賣得凈,
賣得一兩都不剩,
賣的錢呀背不動,
你租個三輪往家送。
(白)這個大兄弟,我說不給你吧,你唱得好,哎,先給你一毛,走吧!
走過一家又一家,
碰見大哥夸一夸。
這大哥,人不賴,
騎著洋車賣芹菜。
這個自行車,兩頭輕,
你不騎兩頭騎當中。
說芹菜,道芹菜,
炒肉絲,炒肉片,
來人來客好招待,
吃到肚里多愉快,
芹菜呀一盤好菜。
(白)我老叫花子幾個月沒吃過肉嘍!
(白)別唱啦,我為啥給你,芹菜又賤,啊,走走走!
叫聲老哥你別急,
聽你兄弟唱下去。
這個擔待擔待多擔待,
你在家門我在外,
出門就有出門的難,
還請大哥多包涵。
人比人,氣死人,
老叫花子我,
兩腿癱瘓殘疾人,
沒兒沒女咋生存?
(白)你唱得再可憐我也不給你。
大哥不給俺不煩,
聽你兄弟我唱完。
我彎著腰,頭向北,
一惱我能唱到黑。
這老大,你別煩,
我打起竹板唱二年,
你的生意被包圍,
賣不了一分和一文。
不給俺也不生氣,
小菜販,不容易,
辛辛苦苦干一年,
是這要錢,那要錢,
要的百姓人人煩。
(白)我里個娘來。
那個九八年,
大水來啦,
淹了八省十九縣,
災區人民有困難,
四面八方都支援,
當兵的人,是好漢,
為了抗洪把命獻。
(白)大哥,我看你穿著迷彩服,肯定也當過兵,多壯實。
(白)呵呵,俺沒有,唱得俺高興,給你五毛吧。
大哥啊,心眼直,心眼好,
路上拾個金元寶。
走得快,走得慢,
轉眼來到白菜攤。
這白菜,嫩又嫩,
多加尿素多上糞。
人家的白菜耷拉著頭,
大娘的白菜亮油油。
這白菜,真不賴,
價錢便宜賣得快。
這個老大娘,老壽星,
老壽星,歲數高,
七個兒郎在當朝。
上管君,下斬臣,
征戰沙場為人民。
(白)您呀,就是這當代的佘老太君。
越活越精神。
打起竹板我祝您,
壽比南山不老松,
四世同堂,一門孝忠。
(白)乖乖,俺可不敢當,求個兒孫平安就行啦,給你幾毛錢,再趕個門,我也挺可憐的。
謝謝大娘你好意,
謝謝給我的人民幣。
打起竹板響呱呱,
看見大哥賣豆芽。
(白)別唱啦,沒錢。
(白)大哥,光拜人家不拜你,隔山隔海不合理啊。
(白)你胡唱個啥,我揍你。
這老板,脾氣發,
發著脾氣賣豆芽。
犯法的事,我也不干,
我宣傳國家的好文件。
我一不偷,二不搶,
永遠都跟咱們黨,
你能把我怎么樣。
你想給,你就給,
現在的世道誰怕誰,
黑道白道咱有人。
(白)嘿,你還不簡單,圍這一大圈子人,我要不講理我真不給你,走。
彎腰把錢撿起來,
旁邊老板賣菠菜。
你賣菠菜公道秤,
給我幾毛中不中?
(白)給你一毛行不?
這個大哥啦,
人家五毛你一毛,
一毛也多,一毛也少,
物資漲價你知道。
公廁屙屎也得兩毛,
你說,你給一毛少不少?
(白)奶奶的,這要飯的也講價錢。
走又走,觀又觀,
聽到有人把我喊。
(白)最近跑哪去了,老鄉,早沒見你在這集上唱了?
(白)喲,能在地球看見你,我的心里真高興,你忙,你忙。
竹板一打呱噠呱,
這個賣豆腐,好人家。
種黃豆,磨豆漿,
一年四季天天忙,
人吃豆腐豬吃渣,
半年就能把財發。
姓張的,姓王的,
飯店都來買你的。
(白)滾,再唱我揍你個小舅子,我給你錢,我給你個驢屌。
這掌柜,真會鬧,
不給銀錢要給屌。
你給屌,我也不煩,
屌給多了也賣錢。
說的老板發了火,
給我了一拳一家伙。
我邁起老腿跑得快,
一跑跑到魚市臺。
白鰱白,甲魚黑,
小蝦紅,草魚青,
正好拜拜姜太公。
要拜我就拜到底,
太公的魚竿傳給你。
(白)日,給你五毛,再加一毛。
這個走又走,行又行,
殺豬殺羊也英雄。
刀子白來刀子紅,
太平盛世你最能。
手里拿著公道秤,
買肉的人,請放心,
買肉回家孝母親。
你看咱,中國申奧都成功,
你給我幾毛中不中?
(白)他有錢,給賣羊肉的要。
(白)賣羊肉的行行好,明年就能生個小。
(白)給我磕個頭,我就給你。
(白)呸!
上跪天,下跪地,
中跪父母高堂里,
要飯也要有骨氣!
(白)給你鬧著玩哩,還當真了,你這么大歲數,接住。
(白)要飯的,過來,唱唱我這酒,我的店剛開業,唱得好了給一塊。
叫我唱,我答應。
這段小曲叫酒經。
(白)各位鄉親聽好了。
酒場就是戰場,
酒量就是膽量,
酒風就是作風,
酒瓶就是水平。
感情深,一口悶,
感情淺,舔一舔,
感情薄,喝不著,
感情厚,喝不夠,
感情鐵,喝雞血。
酒逢知己千杯少,
能喝多少喝多少,
喝了多少都正好,
會喝不喝就不好。
(白)說說某些領導干部。
一次一口見了底,
這樣的干部愛集體。
一次一口喝一半,
這樣的干部得鍛煉。
能喝八兩喝一斤,
這樣的干部咱放心。
能喝一斤喝八兩,
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
能喝白酒喝啤酒,
這樣的干部得調走。
能喝啤酒喝飲料,
這樣的干部不能要。
(白)說說古人。
杜康造酒今人賣,
李白留下酒招牌。
幾人醉酒岳陽樓,
張飛醉酒獻人頭。
關公醉酒紅瞪瞪,
諸葛亮醉酒借東風。
曹雪芹舉杯嘆紅樓,
蒲松齡聊齋交朋友。
(白)老板,給俺倒杯酒。
(白)唱完,唱完。
(白)俺買你的還不行,倒。
第十一節 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就是利用殘疾或畸形來進行乞討。
舊時也指殘害人命,折割肢體,采其耳目臟腑之類,用來合藥,以欺病人達到騙錢的目的。
據《清稗類抄》載:乾隆時,長沙市中有二人,牽一犬,較常犬稍大,前兩足趾較犬趾爪長,后足如熊,有尾而小,耳鼻皆如人……遍體則犬毛也。能作人言,唱各種小曲,無不按節。觀者如堵,爭施錢以求一曲。
《清稗類抄》記載了揚州城中的五位畸形乞丐:一男子上體如常人,而兩腿皆軟,若有筋無骨者,有人抱其上體而旋轉之,如絞索然。一男子胸間伏一嬰兒,皮肉合而為一,五官四體悉具,能運動言語。一男子右臂僅五六寸,右手小如錢,而左臂長過膝,手大如蒲葵扇。一男子臍大于杯,能吸淡巴菰(煙草外來語音譯名稱),以管入臍中,則煙從口出。一女子雙足纖小,兩乳高聳,而頷下虬髯如戟。于是觀者甚眾。
《蘭舫筆記》也記有同類情況:余昔在都中,每見有以怪人賺錢者……種種奇形……震澤城中市橋一女子,年十五,貌美而無足,長跪乞錢。
兩個在火車上萍水相逢的旅客談論過這樣一段話:
一個說:“我那個地方,有個小孩是白頭發,全身都是白的,所有的人都說他是被父母遺棄的,從他5歲左右就看到他在到處流浪,現在已經長好高了,還在流浪,我常想恐怕他這一輩子就是這么流浪了,從來沒有人管過他,盡管我們這個城市幾乎所有的人都認識他。”
另一個說:“去年我們那里,街上見過一個怪人,他的腳已經腫得不成樣了,水腫得腳都成透明的了,估計是正常腳的四倍,更奇怪的是他的屁股長在前面,他打著滾要錢,好多人圍著看。”
1983年,華城黃博區人民醫院婦產科旁邊的垃圾箱里不知被誰扔了個怪胎。胎兒有兩個頭,一個頭大,一個頭小。
這個怪物很可能是亂倫的產物。
當時那嬰兒還活著,有數以千計的人圍觀,次日凌晨,人們再去看的時候卻發現——怪胎不見了。
大概過了十幾年,那垃圾箱早就不在,人們已經淡忘了這件事。在華城繁華的火車站出現了一個老年乞丐和一個少年乞丐。少年乞丐的脖子上長著個大瘤子,瘤子很像一個頭,五官依稀可見。
他叫寒少杰,很多人稱呼他為寒少爺,他就是那個垃圾箱里的怪胎。
民間隱藏著很多奇人異士。傳說云南有個種蠱者能在握手時下毒,北京石景山有個中醫能讓男人變成女人,武當山一個道長可以在墻上跑六步,氣功大師吳傳順的掌心紋是個“王”字。
寒少爺肯定經過一種特殊的手術處理,他能活下來是一個奇跡。
我們將在下面看到一個鬼。
1996年早晨,一個男人背著一個大包袱來到華城。在火車站東北角,當時那里還有道鐵柵欄沒有拆除,他把包袱放在地上,包袱里什么東西都有,被褥、衣服、暖壺、半袋面粉、一只大公雞,還有個孩子從包袱里慢慢爬出來。
那個秋天,環衛工人把樹葉掃到角落里,那孩子就坐在一堆樹葉上,望著遙遠天邊的幾朵白云。他的父親在旁邊蹲著,捧著個茶缸,喝白開水。一會兒,孩子的身體開始抽搐,雙目緊閉,繼而突然睜開,齜牙咧嘴。他的牙齒是黑色的,皮膚也泛起紫色,兩只手有力地伸直,先是五指并攏,然后伸開手,兩根指頭用力地比畫著。
孩子臉上的表情異常憤怒,黑色的牙齒齜開,并發出低吼聲。路過的行人駐足圍觀,父親把那只雞遞到孩子面前,孩子一把抓住,咬住了雞脖子,觀眾驚呼一聲。孩子開始貪婪地吮吸雞血,雞翅膀撲騰著,一會兒,軟綿綿地耷拉了下來。孩子喝完雞血之后,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人。
“這是個吸血鬼。”一個觀眾喊道。
“他有病。”孩子的父親回答,說完就把剛才喝水的破茶缸子伸向觀眾,“幫幾個錢吧,給孩子看病,家里房子和地都賣了。”
“狂犬病。”一個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司機說,然而很快又被別人否定了,因為狂犬病怕光怕風怕水,還咬人。
“他也咬人,”父親解釋道,“不是狂犬病,大醫院都去了,誰也看不好。這是癔癥,鬼附身,發病時愛吸血。”
父親告訴周圍的人他來自陜西金塔縣萬溝鄉長坳村,他的褲腳卷著,還帶著家鄉的泥巴,他是跨越五個省來到這里的。
孩子母親早亡,從小跟著奶奶生活,奶奶性格孤僻,屋子里長年放著一具棺材。有一次,孩子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覺得有什么東西在頭上拂來拂去的,他用手揮了一下,竟然覺得摸到的是一只人手。孩子看到披頭散發的奶奶坐在床邊,正瞪著眼睛看著他,還伸長了兩只手來慢慢地撫摸他的臉。孩子不禁嚇得張大了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第二天,孩子問起奶奶,奶奶對此渾然不知。從那以后,奶奶做出很多詭異的事情,例如在半夜里不停地拉著電燈的開關線,或者在凌晨兩點用刀在菜板上鐺鐺地剁,菜板上卻什么東西都沒有。
有一天深夜,孩子半夜醒來,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奶奶正站在院里的花椒樹下,背對著他,低著頭,頭發垂下來。孩子喊了一聲奶奶,奶奶慢慢轉過頭來,看著他,然后開始哭——那哭聲太瘆人了,簡直就是鬼哭狼嚎。一只黑貓嚇得從角落里躥出來,平時奶奶行動遲緩,這時卻異常敏捷,她一彎腰就捉住了黑貓,貓抓了她一下,她憤怒地咬住了貓的脖子,大口地喝血。
過了一會兒,奶奶胳膊伸直,像僵尸似的一跳一跳地回到屋里,她并不上床,而是掀開棺材,直挺挺地躺在了里面。
這些怪異的行為都是夢游時產生的,這個夢游的老太太逝世之后,孩子開始變得神情恍惚,一整天也不說一句話。孩子每次發病時都手足僵硬,齜牙咧嘴,嚷著要血喝,一旦看到血之后,他都貪婪地舔。孩子在兒童醫院檢查時,病情更加惡化。他從床上跳下來,雙腳并立,雙手向前水平伸直,然后如真正的僵尸般跳躍,還見人就咬。
幾年來,父親帶著兒子開始了求醫之路,最終家財散盡,流落街頭。
吸血鬼實際上是一種怪病——卟啉癥的患者。這種怪病并不多,全世界也不過100例左右。在俄羅斯加里寧格勒州的一個村落抓到過一個年輕人,他用刀砍傷一個婦女后便吸她的血,英國有個名叫哈德門的17歲的犯罪分子殺死女鄰居,吸干了她的血。英國醫生李·伊利斯在一篇題為《論卟啉癥和吸血鬼的病源》的論文中詳細地論述了卟啉癥的特點,這是一種遺傳病癥,由于患者體內亞鐵血紅素生成機制紊亂,從而導致皮膚變白,或變黑,牙齒變成黑褐色,卟啉癥患者都伴有嚴重的貧血,經過輸血后,病情會得到緩解。
幾年前,華城火車站出現過一個人妖乞丐,一個穿襯衣的胖女人,說話是男人的腔調,有胡子,賞錢的人多了之后,她會脫掉褲子給觀眾看。
幾年后,寒少爺成為火車站的寵兒,人們爭相觀看他和他脖子上的那個大瘤子,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那瘤子是一個頭,也就是說,他有兩個頭。
這不是簡單的乞討,而是一種演出,周圍擁擠騷動的觀眾并不吝嗇,這也是老百姓所能享受到的娛樂之一。人們給那個吸血的孩子起了個綽號,叫作僵尸娃娃。僵尸娃娃的父親在鐵柵欄處用塑料布、幾根細竹竿搭建了一個簡易的住所,一個遮擋風雨的巢。當時城市管理綜合執法局還未成立,也就是說市容整潔還未建立在謀生權利之上。如果在1996年有人去過華城火車站,就會在附近違章建筑的窩棚中看到一個佝僂的孩子,一個母親可能會說這孩子6歲左右,事實上他已經10歲了。
大街上永遠都不缺少看熱鬧的人。這個孩子發病沒什么規律,只要他變成僵尸,跳幾下,咬住雞脖子喝血,那么就會吸引一大批人觀看,有的人甚至是從別處專門跑來看他的,這也使他父親每日的收入頗豐。
自從僵尸娃娃來到華城火車站之后,寒少爺乞討到的錢越來越少。寒少爺沒少挨打,打他的是一個老頭,那老頭把他從垃圾箱里撿到,養大,原本指望著能利用這個畸形的孩子發筆小財,這一切都被僵尸娃娃打亂了,觀眾全跑了,來自地獄的小孩戰勝了雙頭妖蛇。
我們應該記住這老頭的名字:三文錢。
他看上去像個殺人犯,一雙小眼睛差不多被蓬亂的眉毛掩蓋住,總是露著兇巴巴的眼神,寬背,羅圈腿,肌肉結實,老繭百結的大手說明他吃過不少苦。這個老頭早年跟隨著一個馬戲團闖蕩過江湖,他懂得各種各樣的捆綁人和東西的方法,鴛鴦結、窮人結、跳虱結、水手結、龜甲縛、后手縛。他給別人講過很多奇聞逸事,長白山的石頭漂在水面,木頭沉在水底,烏鴉喜歡抽煙,黃鱔會變性。
大概是從1990年開始,三文錢就在華城火車站乞討為生。
一天,下雨了,三文錢來到僵尸娃娃的窩棚前。僵尸娃娃的父親正煮著一鍋沸騰的粥,三文錢上去一腳踢翻,怒氣沖沖地說:“這里是我的地盤。”
“我不知道。”父親回答。
“你滾吧,隨便你去哪兒。”三文錢說。
“我哪兒也不去。”父親將一根棍子拿在手里,棍子足有手臂那么粗,他“咔嚓”一聲在膝蓋上將棍子掰成兩截,“我可以揍爛你的臉,”他扔了棍子繼續說,“空手也行。”
三文錢歪了歪頭說:“好,你等著。”
第二天晚上,三文錢帶來了兩個叫花子,寒少爺帶來了一把銹跡斑斑的大砍刀。他們站在窩棚前,不說話,僵尸娃娃的父親很快看清楚了面前的形勢,這個農民,在麥收時節,每塊地里都會有這樣一個農民——他撲通跪下了:“求你啊,別打我的娃,他有病。”
“打我吧。”他抱著頭說。
三文錢冷漠地站在一邊袖手旁觀,寒少爺手里的大砍刀并沒有派上什么用場,砍了幾下就彎了。兩個壯年乞丐雨點般的拳頭落在那父親的身上,其中一個抓著父親的頭發往地上撞,撞得砰砰響,不一會兒,父親倒在地上不動彈了。
“停。”三文錢拉開那個壯年乞丐。
“他死了?”乞丐擔心地問道。
“沒死,”三文錢探了探那父親的鼻息說,“他昏過去了。”
這時,從窩棚里沖出來一個孩子,這個10歲的孩子站在父親面前,他的身體是佝僂著的,但從氣勢上看更像一個巨人。他齜牙咧嘴,露出黑色的牙齦,嚇得一個乞丐后退兩步。寒少爺拿著那把不中用的刀走上前,孩子對著寒少爺的大瘤子就是一拳,打得寒少爺嗷嗷直叫。另一個乞丐把這孩子推倒在地,孩子咆哮一聲,像瘋狗一樣咬住了乞丐的小腿,三文錢上去使勁拽,用腳使勁蹬,才把那乞丐從孩子嘴里解救出來。
“我們走。”三文錢說。
那孩子站在那里,兩手攥著拳頭,發出一聲聲低吼。
一個月之后,父親攢夠了一筆錢送孩子住院就醫,但醫生對此病束手無策,在CT、核磁共振和生化檢查中,沒發現任何異常,只是腦電波的檢查中發現了問題。他們采取了換血療法,這種冒險的治療方式使孩子病情惡化,最終死亡。
快過年的時候,華城火車站的進站口出現了一個中年乞丐,他穿件黑棉襖,腰部扎一根電話線,左手揣進右袖筒,右手塞進左袖筒。他蹲在地上,臉龐深埋在雙臂里,面前有一個破碗。
兩個人在他面前停下,其中一個人用手撥拉著破碗里的硬幣:“就這點?”
他抬頭看到了三文錢和寒少爺。
“你娃呢?”三文錢問道。
“他死了。”
“你叫啥名?”
“大怪。”
“唉,天夠冷的,大怪,請你喝酒,去不去?”三文錢問他。
大怪看了看三文錢,默默地收拾起東西,三個人走進了一家大排檔餐館。當天晚上,他們都喝醉了,互相說了很多話,也就是從那天開始,這里出現了一個以乞丐為主要成員的黑惡勢力團伙。
第十二節 華城車站
清晨,大霧。
華城鶴洞橋附近發生車禍,一個腿腳不好的乞丐過馬路時被車撞死,交警從乞丐的貼身口袋里發現了幾袋冰毒。
1999年,華城海珠廣場人流穿梭,一個乞丐跪在霓虹燈下,他的面前有個鞋盒子,別人給他錢,他就磕個頭,不說話,他可能是個啞巴。啞巴的兩個孩子也都跪著,其中一個大點的孩子正撅著屁股向旁邊一個賣花的女孩擠眉弄眼。
有個穿西裝戴帽子的羅圈腿老人,也許是喝醉了,走過乞丐身邊時,像扔一張廢紙那樣隨手就扔到帽子里一百塊錢。老人走出很遠,聽到一聲尖叫,回頭一看,那啞巴乞丐正拿著錢對著燈照呢。
乞丐的兩個孩子蹦跳著說:“讓我看看,讓我看看上面的毛主席。”
他們聽說過有這么一種新版的紅色百元大鈔,現在,他們親眼看見了。
啞巴乞丐興奮地開口說話了,他說:“哎呀,老天爺,都摸一下吧,別搶爛了。”
旁邊那個賣花的女孩立刻追上去,對老人說:“等一下,您買花吧。”
老人打個飽嗝,瞇著小眼說:“怎么賣啊?”
女孩說:“八塊一束,不貴,花多好看。”
老人掏出一百塊錢說:“我全要了。”
“一共十二朵,九十六塊錢。”賣花女孩接過錢,厚著臉皮說,“別找了,我也沒零錢。”
老人說:“那不行,你得找錢,那個人是乞丐;你,你是一個商人。”
賣花女孩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說:“我就是個賣花的,你等著,我到那邊換零錢。”
老人看著女孩拐過街角,不見了。
老人嘆息一聲,將花扔進了垃圾箱。
這個老人就是三文錢。
幾天后,三文錢又出現在海珠廣場,他對“啞巴”乞丐說:“給你一百塊錢,你幫我把這包東西送到環江路的賽迪娛樂城,回來,再給你一百塊。”
“有這好事?”乞丐問。
三文錢將一張百元鈔票放到乞丐面前的鞋盒子里。
“你咋不送?”乞丐問。
“我有事。”三文錢回答。
“到了那里,把東西給誰?”乞丐問。
“找霍老板。”三文錢說。
“包里是啥子東西?”乞丐說著,打開了帆布包,里面有兩塊磚頭,用報紙包著。
“就這個,”乞丐問,“兩塊紅磚?”
“是的。”三文錢回答。
犯罪分子運毒的方式一般采取人貨分離,找個傻瓜當替死鬼,即使被警方抓住也說不出上線是誰,在運送過程中,會有馬仔暗中跟隨,以防不測。毒販藏毒的方式更是千奇百怪,香港張偉藝將毒品藏在西瓜里,海南解風平將毒品藏在椰子里,上海人周某將搖頭丸藏在蠟燭里,云南人李某將海洛因偽裝成糯米藏在幾麻袋糯米里。
三文錢的那兩塊磚頭就是巧妙偽裝過的黃砒,黃砒只要進行再加工就成為4號海洛因。
在嚴打期間,一個叫蔣衛東的實習民警在報告中寫道:華城市登記在冊的吸毒人員有3萬多人,實際吸毒人數至少在5萬以上,甚至更多。華城火車站附近肯定有毒販子的秘密窩點,他們利用乞丐、流浪兒童進行販毒,據線人舉報說這個販毒團伙的頭目是一個外號叫三文錢的人……
當局領導向蔣衛東了解情況的時候,蔣衛東卻失蹤了,像空氣一樣從人間消失了。這份報告后來引起了大案指揮部的重視。
距華城火車站僅數步之遙有一條街,叫作登峰街,密布著大量出租屋,很多外來人口就聚居在這里。
登峰街有一家富貴菜館,廳堂簡陋,不事裝修,然而卻天天爆滿,食客云集。
華城人好吃,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都能做成盤中美味。他們把賺錢叫作“揾食”,由此可見一斑。很多舊街陋巷都有美食所在,惠福東路有一家賣云吞面的小吃店是在地下室里,潮州巷有個賣鹵水鵝的把店開在了居民樓的樓頂,環市路上南海漁村的一條鐵殼船上有家海鮮餐館,若不是有人指引,這樣的店很容易就錯過了。
在20世紀80年代,華城還可以看到一種黑脖子的丹頂鶴,它們從黑龍江流域遷徙到南方過冬,因為華城人的捕食,這種鳥已經很罕見了。
富貴餐館最初經營一種蛇羹,這道名菜是用眼鏡蛇、銀環蛇、金環蛇、水蛇、錦蛇做成的“五蛇羹”,被野生動物保護部門勒令禁止之后,開始推出了新的招牌菜:叫花雞。
將黃嘴、黃腳、黃皮的三黃土雞剖洗干凈,用醬油、紹酒、精鹽腌制,多種香料碾末擦抹雞身,雞腹內雪藏炒好的輔料,兩腋各放一顆丁香夾住,然后用荷葉包裹,再裹上酒壇黃泥。地下挖一坑,不可太深,覆土,上面點明火烤一個多鐘頭,炭火烤半小時,叫花雞就做成了。
敲開泥巴,荷葉上油水汪汪,仍舊泛著淡淡的綠色,荷葉的清香撲鼻而來,雞肉肥嫩酥爛,膏腴嫩滑。趁著熱氣裊裊,香氣四溢,撕下一只色澤黃燦燦的雞腿,大快朵頤。若有三杯兩盞烈酒,定會豪氣干云,無論富貴貧賤,淋漓盡致,嚼得出虎狼滋味。
我們不得不說這叫花雞是最正宗的,因為老板以前就是一個乞丐,他就是大怪。
盡管菜館內店堂狹窄,又臟又差,但是每天都人頭攢動,生意奇好。店堂之后是一個院子,院內有一株饅頭柳,兩間廂房就是大怪和店伙計的住處。樹下擺放著幾條長凳,數張矮桌,賓客爆滿之后,就會坐在這里,甚至連菜館門前也擺了幾張桌子。
門前原先有一個銅做的招牌,后來被街上流浪的孩子偷走,吸引路人目光的是墻上貼著的四個歪歪斜斜的大字:乞丐免費。
這大概是唯一一家對乞丐免費的飯店,如果非要找出一個原因,那就是——老板就是個乞丐。大怪從來不掩飾自己做過叫花子的經歷,他給很多顧客都講過他那個吸血的兒子,他說:“以前我覺得自己是狗,現在我才是人。”人們對他的苦難經歷表示同情,對他的慈悲心腸表示贊賞。曾經有報紙電視臺來采訪這個好人,他拒絕了。他替政府發揚人道主義,替有錢的人施舍,他把善良向外敞開,把惡關閉起來。很多時候,美德只是一個盒子,包裝著罪惡。
這種慈悲只是一種表面現象,那些蓬頭垢面的乞丐出入餐館并不影響大怪的生意,因為他經營的不是飯店,而是販毒。只有真正“要飯的”乞丐才會到這里來接受施舍,最初大怪、三文錢、寒少爺只是將這些缺胳膊少腿的叫花子組織起來,給他們劃分好地盤,每月收取保護費。1997年,三文錢不滿足做一個乞丐頭子,開始利用這些乞丐進行販賣毒品,給他們一些殘羹剩飯,然后讓他們運毒、出貨。這個菜館成了一個隱蔽的毒品窩點。
1999年2月,那個叫蔣衛東的實習民警曾經來這里進行過兩次調查,第一次他買了一只叫花雞,什么話都沒有說;第二次,他又買了一只雞,走進廚房直接對大怪說:“老板,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誰?”大怪問。
“三文錢。”
“不認識。”
“直說吧,我是警察,我懷疑你販毒,你最好識相點。雖然現在還沒掌握證據,我這也不是正式訊問,就是私下里和你聊聊。下次再來,我會穿警服來,你要聰明的話,就給自己留條后路,以后也算是立功表現。再問你一遍,三文錢在哪兒?”
“在你背后。”
蔣衛東回頭一看,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藝術的眼光應該無處不在,并不是只有螞蟻和蚯蚓才可以看見地下的事情。一年后,登峰街舊房拆遷,從院內的樹下挖出了一具骸骨,從一個生銹的腰帶卡可以判斷出,死者是一個警察。
大怪站在院里那棵樹下的時候,會有異樣的感覺,他的腳下埋著一個死人。他用殺雞的手殺了一個人,他將那警察打暈,勒個半死,像殺雞那樣在脖子上割一刀,將血放入木桶,那木桶里本來有半桶雞血,慢慢地就注滿了。事實上,他一邊殺人一邊嘔吐,直到他把死者埋到樹下,他感到一種虛脫,心里還有一種恨意,他覺得自己剛剛消滅了全世界。
從那天開始,大怪常常做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的胳膊上臉上有很多密密麻麻蜂窩狀的小孔,從小孔里爬出肉嘟嘟的白蟲子。他并沒有感到恐懼,但也不是像以前那樣泰然自若,恐懼和坦然,他既不選這個,也不選那個,這便是他殺人后的選擇。
一年后,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走進富貴菜館,他找張桌子坐下,大怪說:“打烊了。”
年輕人說:“我找人。”
“找誰?”
“三文錢。”
大怪看著年輕人,搖了搖頭說:“不認識。”
年輕人慢慢地拿起桌上的茶壺與一茶碗放置茶盤中,另一碗置于盤外。大怪看了看,表情有點詫異。年輕人又從鄰桌拿了兩個茶碗,將四個茶碗橫放于壺的左邊,第三杯倒滿水,端起來,遞向大怪。端的姿勢很奇特,右手拇指放在茶碗邊上,食指放在碗底,左手伸三指尖附著茶杯,大怪以同樣的姿勢接過茶碗,一飲而盡。
這是一套江湖茶陣暗語,由明末清初的洪門開創,如今有些國家的特警作戰手勢中也有不少是根據黑幫手勢改編的。例如垂下手來,手掌置于腰間高度,掌心向上,手指分開成抓狀,這代表“狗”。山西一些農村出殯時至今也有老年人行規范的洪門禮。
那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就是高飛。
他擺的茶陣的第一個意思是:自己人。
第二個意思是:求救。
大怪喝下那碗茶表示認可了他,應允了其請求。
我們的眼淚應該從1983年流起。
潮汕人最先來到火車站周邊,他們經營小生意,集聚一些資本后,就開始炒票。火車票、汽車票,成為黃牛黨在市場上呼風喚雨的盈利資源。面對市場競爭,老鄉聚合在一起,“潮汕幫”出現了。這是一個以生活地域和方言為劃分特征的松散團體,除了倒票之外,還從事拉客。兩年后,私人運輸的車輛越來越多,一個以華城本地人為主的拉客仔群體出現了。原本互不干涉的“華城幫”和“潮汕幫”開始出現摩擦,爆發了幾次大規模的械斗之后,“東北幫”和“湖南幫”悄然崛起。“潮汕幫”失去霸權地位轉而向旅客兜售假發票,他們找了一群臭烘烘的老娘們在出站口賣地圖和列車時刻表,老娘兒們裝成發傳單的樣子,如果有人順手一接,那么一大群人馬上圍了過來,無奈之下,只得花高價買下才安全走掉。
在1990年上半年,操東北口音的在火車站無人敢惹,下半年換成了湖南人稱霸一方。華城人也開始雇用外省的無業游民,發展壯大自己的力量,華城火車站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形勢。
1991年,春節前后的“民工潮”超出了人們的預計。客流高峰迅速出現,大批外來務工人員滯留在華城火車站,幾千人流浪街頭。華城火車站及其周邊地區的治安狀況迅速惡化。從事非法營運的黑車越來越多,數以百計的拉客仔將人哄騙上車然后將旅客在半路甩下。
“踩腳幫”和“丟錢幫”就是那時興起的。
“喂,小子,你踩我腳了。”一個人故意往你的拉桿箱上踢一下,然后對你這么說。在這一刻,你的機智和應變能力會受到考驗。
你有三種選擇:一、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走;二、大吼一聲滾蛋;三、低三下四地道歉。任何一種選擇都有可能導致一大群痞子把你包圍,包圍之后就是敲詐和勒索。
“丟錢幫”屬于一種低劣的騙術,利用人貪財的心理,很容易被識破。值得一提的是,華城火車站附近的騙子在惱羞成怒之后會實施搶劫,也就是說,這是一群偽裝成騙子的劫匪。
隨著警方的打擊,不少犯罪團伙不得不另辟蹊徑,“湖南幫”在逃避警方打擊的過程中改變了作案方式,利用孕婦兒童、病人和老人來賣假鈔和假車票。以四川人張凱為首的犯罪團伙,開始拐賣和強迫婦女賣淫,他們在華城火車站四處尋找那些從外地來打工的年輕女子,以介紹工作為由,騙上車將其拐賣。廣東陸豐一個以手淫度日的老光棍,花8000元買了一個媳婦,多年后,當地警方將那女子從一個封閉的石頭屋子里解救出來時發現,女子已經精神失常。
1991年,內地的“發廊”還被稱為“理發店”,而在華城就出現了不洗頭的“洗頭房”,還有很多小旅館。旅館設施非常簡單,多數房間內只有一張由兩條凳子架起的床板,那床不是提供睡覺的,而是提供賣淫的。
1992年,東北人周偉,糾集46名老鄉,也開始介入拐賣婦女的犯罪中來,不僅如此,他們還聯合華城當地爛仔,結伙在華城車站以冒充旅客親戚、朋友或朋友的司機等接站的方式,對旅客實施詐騙和搶劫。
從此,各種新型犯罪現象不斷滋生。
1993年,王井記專門物色一些流浪街頭的少年,負責他們吃、住,并對這些孩子進行犯罪技巧培訓,一幫職業小偷出現了。
廣東某大學的教授一下火車就被偷走了包,警察在多方調查未果的情況下不得不使用特殊手段才找回來,在一個出租屋里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我來找你,我現在的身份不是警察,就是你的朋友。”
“直說吧,你丟了什么?”
“一個包。”
“包里有多少錢?”
“一分錢也沒有。”
“那……”
“就有幾張破紙,是一份學術論文。”
“好,你等我二十分鐘。”
“嗯,請你喝酒。”
1995年,有一伙喜歡穿黑衣服的人長期在火車站搶奪旅客財物,被稱為“黑衣黨”。他們大多在晚上活動,如果是在白天,他們就蒙面搶劫。
1997年,以三文錢為首的“丐幫”悄然興起。
1998年,迷藥搶劫頻發,幫派內稱這種手段為“殺豬”,以“河南幫”居多。而后演化成飛車搶劫,又以“砍手幫”臭名昭著。
1999年,手持據稱有艾滋病毒的注射器威脅索要旅客錢財的“扎針黨”也出現了。
面對嚴峻的治安形勢,從1983年以來,各級政府年年組織多方力量,開展“嚴打”行動,大量犯罪團伙被摧毀,然而,“嚴打”的效果并不能持續很久,整頓過后,故態復萌。犯罪團伙重新洗牌,通過暴力分割勢力范圍。例如“拉客幫”被打掉之后,分裂成五大幫派:“鄭老五幫”,湖南人,負責站西路一帶;“汕頭幫”,負責走馬崗一帶;“潮州幫”,負責沙涌南一帶;“劉老四幫”,四川人,負責草暖公園一帶;“老楊幫”,也同在站西路。當時五個幫派中,“鄭老五”和“劉老四”稍大,相互之間經常發生摩擦,但都不能吃掉任何一方。
在各幫派之間爭搶地盤的過程中,“東北幫”逐漸控制了華城火車站的拉客市場,來自黑龍江省的鄒光龍成了“野雞車”市場的老大,他拉攏腐蝕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很快控制了站東廣場的拉客市場,又控制了“野雞車”的客源。
2000年,以鄒光龍為首的華城“背包黨”出現。
“背包黨”最初只是為“野雞車”和旅館拉客,后來他們的包里裝上假發票、假車票、酒店介紹和假證件,整日游蕩在華城火車站、省汽車站、市汽車站和流花車站之間,主要瞄準外地來穗人員,偷搶首飾、手機、背包,賣假發票,調換假鈔。隨著隊伍的壯大,“背包黨”甚至敢與執法人員對抗。在華城火車站,曾經有多次群毆事件,幾百“背包黨”成員與保安數次發生沖突,警察鳴槍才得以制止。
鄒光龍名聲漸響,成為華城火車站的黑幫老大,多個幫派都想拉其作為靠山。他開始召集馬仔一兩百人為打手,向各幫派收取保護費,甚至一個水果攤、一個電話亭都不放過。
直到一年以后,當地領導三度微服探訪華城火車站,要求“重典治亂”,華城火車站進駐大批荷槍實彈的武警,開展了最大規模的一次“嚴打”行動,鄒光龍黑社會性質犯罪組織在這次“嚴打”中被摧毀,鄒光龍被判死緩。
鄒光龍的兩個馬仔率領幾十名打手向火車站周邊的店鋪收取保護費,眾多店鋪對黑惡勢力往往委曲求全,甚至有店鋪老板主動尋求保護。在登峰街有一家賣叫花雞的富貴菜館拒絕交保護費,馬仔令手下將桌椅板凳及門窗等砸得稀爛后揚長而去,臨走前威脅說如果晚上不交錢就再砸一次。
當天晚上,四個人在一片狼藉的店內點著蠟燭商議對策,他們是三文錢、大怪、寒少爺、高飛。
三文錢說:“這事,忍了吧。”
大怪說:“掙那么多錢有啥用,還被人欺負。”
寒少爺說:“咽不下這口氣。”
三文錢說:“咱們斗不過,人少。”
寒少爺說,“去東北,叫上炮子那幫人,都拿上槍,不信治不了他們。”
三文錢說:“離得太遠了。”
大怪說:“是啊,咱就是人少。”
高飛說:“咱的人不少。”
寒少爺說:“人呢,都在哪兒?”
高飛說:“火車站。”
房子里很快擠滿了各式各樣的陌生人,擠滿了全國各地來的不可救藥的二流子,這一切即將使用磚頭、匕首和木棍的人都是從火車站廣場找來的。
高飛對他們說,“一會兒,我們要和人打架,每人發100塊錢,不愿意的就滾蛋。”
“150,”人群里一個人喊道,“100太少了。”
“現在就給錢還是打完再給錢?”
“打誰?”另一個人問。
“鄒光龍的人。”大怪回答。
“不干。”房間里的這幫烏合之眾聽到鄒光龍的名字就紛紛而逃,只剩下一個戴墨鏡的人站在墻角。
“你怎么不走,你不怕鄒光龍嗎?”寒少爺問。
“剛才有50人吧。”戴墨鏡的人說。
寒少爺說:“差不多。”
“給我5000元,”戴墨鏡的人說,“我干。”
“你一個人?”大怪問,“你很能打架嗎?”
“打我。”戴墨鏡的人指了指自己的臉。
大怪的右拳還是非常有威力的,他用盡全力,猛擊那個人的下頜。然后,他的手痛得像斷裂了一樣,而那個人則面不改色,微笑著站在那里。
“能挨打,”高飛說,“不代表你能打。”
“那好吧,看著啊。”戴墨鏡的人先是一個墊步,然后飛身一記漂亮的側踹,轟隆一聲,他把墻踹出了一個窟窿。
“天,你叫什么名字?”三文錢問道。
戴墨鏡的人回答:“我叫畫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