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和吢鏘分坐石桌兩側，中間擺著一盤棋，棋翁的旁邊各有一碗茶，熱氣氤氳，茶香襲人。
數萬年的老友終于在五萬年后又坐在一起，下完了這盤早該結束的棋。
天帝落下一子，輸贏已成定局。他凄凄一笑，“我輸了。”
吢鏘也淡淡一笑，將茶喝了干凈。
棋也下了，茶葉喝了，他們之間的事也算就此了結了。
天帝顯然還沒有放下，說：“當年的事……”
吢鏘看著他。
天帝有些不自在，“當年是天后她一意孤行，讓你們受了委屈，我替她給你說聲抱歉，對不住了。”
吢鏘還是淡淡地笑著，“到現在天帝還覺得這件事是天后一個人的錯嗎？”
天帝不明白吢鏘是什么意思，不是天后的錯還能是誰的錯呢？
“看來五萬年的時間對天帝來說還是太短了。”
天帝更糊涂了。
吢鏘繼續說：“當年你明明對天后沒有感情，為何最后還是娶了她？”
“當年是我的母后為我和她定下了婚約，我不愿逆了母后的意，便娶了她。”
“不愿忤逆你的母后是沒錯，但為何要以一個女人的一生為代價？”吢鏘臉上已經沒有笑容了，“你對她沒有感情卻娶了她，可是你娶了她之后又對她冷漠至極不聞不問，沒有盡到一點做丈夫的責任，反而要求她不能爭風吃醋，不能為自己爭取一個妻子應該得到的一切，甚至要求她對自己丈夫心儀她人的事視若無睹置若罔聞，如果你是天后，你會如何呢……”
天帝愣了。
吢鏘起身告辭，“天帝啊天帝，其實你才是那個最自私的人啊！”
他剛走了兩步，天帝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想見見她，可以嗎？”
吢鏘眼神微微一冷，“你沒有資格見她。”
走出院子時吢鏘看到了正等在一旁的凌彧，凌彧向他作了一揖，“伯父。”
吢鏘微笑著點點頭，“你應該也有話跟你的父親說，去吧，他在里面。”
凌彧點點頭，走進院子。一進去就看到天帝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吢鏘剛才的話讓他大受震撼，這么多年以來他一直都以為是天后嫉妒心強才惹出這一些事端來，可吢鏘這么一說，又讓他覺得事情好像并不是那么簡單。
“父帝。”凌彧輕輕喊了一聲。
天帝回神，看是凌彧便多看了幾眼，顯然對凌彧現在的樣子很是滿意，并沒有天后身上的一些壞毛病。
“你叫什么？”
凌彧突然想笑，自己馬上就五萬歲了，可是自己的父親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寒彧。”他說。
天帝點點頭，“近些年來過得可好？”
凌彧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寒暄上，他說：“父帝準備把母后關在清樂宮多久？”
說到天后天帝還是有些不滿，“哼，什么時候她能反省到自己錯了什么時候再讓她回玉華殿。”
看到天帝在說到天后時那不加掩飾的厭惡，凌彧突然很無力。他問：“父帝，您和母后成婚那么多年，您真的有把她當成是您的妻子嗎？”
有誰會在提到妻子時是一副咬牙切齒，恨不得拒她千里之外的樣子呢？
天帝神情微怔，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他也從來沒有想過。
他真的有把天后當成過她的妻子嗎？
好像，沒有吧……
凌彧知道，此刻他再對說什么都是徒勞的，他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他去了清樂宮。
此刻的清樂宮里只有清凈沒有歡樂。
一向端莊優雅的天后此時發絲微亂，神情落寞地坐在地上，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靈魂般沒有一絲生氣。
“母后。”
雖然天后確實有錯但畢竟是自己的母親，見到她這個樣子凌彧終究有些不忍。
天后大哭過一場，此刻聲音沙啞，“你不是要和我斷絕母子關系嗎，還叫我母后干什么？天帝已經為你的姬霜出了氣，這個時候你不應該跟她卿卿我我，比翼雙飛嗎，還來我這兒干什么？”
“母后……”
“哦不對，現在姬霜已經知道我是害得她爹娘在無盡深淵里受刑五萬年了，她應該恨死你了吧，你們還能好好在一起嗎？”
天后突然大笑起來，“你們不能在一起了，你們不能在一起了……哈哈哈哈，終于能擺脫柳婀那個女人了，哈哈哈……”
“母后，其實你應該也清楚，不算是五萬年前還是五萬年后，所有的事情都跟西王母無關，她并沒有錯。”
“所以呢，一切都是我的錯？”天后抬眼看著他，“你知不知道當年你的父帝在跟我成親之后是如何明里暗里跟柳婀獻殷勤的？知不知道當年我雖然是太子妃，卻因不受寵處處受人恥笑指點的？我難道不是人我難道不會覺得難過嗎？我難道就要平白忍受自己的丈夫一門心思全在別的女人身上嗎？”
“但那跟西王母無關，錯的是父帝……”
天后突然冷靜了下來，笑了。
終于，終于有人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她又不是傻子，何嘗不知道柳婀沒錯呢，當年的柳婀和吢鏘夫妻恩愛，當真是一對神仙眷侶，柳婀對天帝也只是同袍之誼一點別的心思都沒有，甚至還因為天帝的殷勤處處躲著他。天后是感激過柳婀的，但沒想到天帝因為柳婀處處躲著他反而傷心失落還遷怒于她，這讓天后怎么受得了！
所以她開始處處跟天帝作對，他的一切她都要插一腳使絆子，可她崩潰的發現，天帝對柳婀的維護和喜愛超乎了一切，哪怕不顧及天家顏面也要保護她不受一絲一毫的傷害，所以，她真的記恨上了柳婀，或者說嫉妒。
于是，有了后面的一切。
后悔過嗎？或許吧，但這么久了她也早已分不清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了，或許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證明她不是一個籍籍無名的人。
凌彧長嘆一聲，情之一字，究竟羨煞了多少人，愁煞了多少人，又折磨了多少人。其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