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當事人約定股權轉讓款直接支付給目標公司并作為其對轉讓人的借款，在目標公司明確知悉的情形下，其與轉讓人之間成立借貸關系

——綠洲公司與銳鴻公司、海港城公司、綠創公司企業借貸糾紛案

一、主要案情

2015年2月9日，綠洲公司作為甲方，銳鴻公司作為乙方，海港城公司作為丙方簽訂《股權轉讓協議》。該協議前言部分載明，海港城公司作為項目公司現已開發了位于濱海大道北側新港片區的A項目，分為兩期，一期項目華府天地住宅已基本售罄、威斯汀酒店接近完工，二期住宅項目正處于方案設計調整階段。《股權轉讓協議》約定：甲方將持有的海港城公司80%的股權（以下簡稱標的股權）全部轉讓給乙方，乙方收購標的股權的對價款為1.76億元，另有甲方及其關聯方截至2014年12月31日向海港城公司提供的股東借款1.99億元，由乙方一并負責通過海港城公司向甲方支付，此次股權轉讓的總價款合計為3.75億元；在本協議第5.1.5條約定事項達成之后的3個工作日內，開通以甲方名義開設、由甲乙雙方共管的銀行資金賬戶，乙方應當在共管賬戶開通后7個工作日內打入股權轉讓總價款的60%（2.25億元，含之前支付的1000萬元）作為股權過戶資金保障，并出具付款指令；在乙方按照本協議第3.2條約定共管資金后30個工作日內，甲方未能完成股權過戶手續，則每延遲一日，甲方應向乙方支付本協議約定的股權轉讓款項萬分之三的違約金。逾期超過30日的，乙方有權解除本協議，除上述違約金外，甲方自乙方作出解除通知之日起將乙方根據本協議第3.1條、第3.2條向甲方支付的定金及共管資金無條件退返乙方，由此造成乙方損失的，甲方負賠償責任。

2015年11月8日，綠洲公司、海港城公司、銳鴻公司與上置公司及國升公司簽訂《備忘錄》，約定：綠洲公司與銳鴻公司簽署并蓋章將綠洲公司持有的海港城公司80%股權轉讓給銳鴻公司的協議等一系列文件；在簽署并蓋章80%股權轉讓文件當日，銳鴻公司向由綠洲公司與銳鴻公司共同監管的銀行賬戶匯入2.15億元，其中1.31億元用以支付海港城公司到期貸款和利息；在綠洲公司將其持有的海港城公司80%股權轉讓給銳鴻公司完成后的30日內，銳鴻公司向綠洲公司支付1.31億元（受讓綠洲公司將其持有的海港城公司80%股權轉讓對價款的一部分）。如延期付款，銳鴻公司須承擔日萬分之五的違約金。

2015年11月19日，海港城公司的股東由綠洲公司、國升公司變更為銳鴻公司、國升公司，其中銳鴻公司持股80%。

2015年11月20日，綠洲公司向銳鴻公司發出的《委托支付指令函》載明，根據《股權轉讓協議》的約定，綠洲公司持有的海港城公司80%的股權已于2015年11月18日與銳鴻公司在海口完成了股權變更手續，綠洲公司確認銳鴻公司已于2015年11月20日準備完畢部分股權轉讓款2.15億元，并向綠洲公司發出支付通知。現因綠洲公司經營需要，特委托銳鴻公司將其中的1.3104億元的股權轉讓款定向支付給海港城公司以下賬戶，支付后即視為銳鴻公司已按協議履行該部分股權轉讓款的付款義務。剩余股權轉讓款8396萬元，綠洲公司將另行通知銳鴻公司具體支付方式。特出具此《委托支付指令函》。

2015年11月20日，銳鴻公司向綠洲公司發出的《承諾函》載明，綠洲公司于2015年11月20日向銳鴻公司出具了《委托支付指令函》（作為本承諾函的附件）：將根據綠洲公司與銳鴻公司于2015年2月9日簽署的《股權轉讓協議》的約定，存放于雙方監管的銀行賬戶的部分股權轉讓款2.15億元中的1.3104億元先用于支付海港城公司到期銀行債務本息。銳鴻公司承諾，上述1.3104億元資金，將作為銳鴻公司控制的海港城公司向綠洲公司的借款，按2015年11月18日由上置公司、綠洲公司、國升公司、銳鴻公司、海港城公司簽署的《備忘錄》（作為本承諾函的附件）的約定，在綠洲公司將其持有的海港城公司80%股權轉讓給銳鴻公司的工商管理部門變更登記完成后的30日內，銳鴻公司向綠洲公司支付上述1.3104億元資金。如延期付款，銳鴻公司將承擔日萬分之五的違約金。

2015年11月20日，銳鴻公司的81102010××××××××912賬戶向海港城公司在江蘇銀行上海寶山支行的182801××××××××252賬戶轉賬支付1.0104億元，向海港城公司在中信銀行海口分行營業部的75401101××××××××612賬戶轉賬支付3000萬元。該兩張銀行結算憑證的附加信息及用途注明為還款及利息。

2015年11月26日，銳鴻公司通過811020101××××××××912賬戶向綠洲公司轉賬支付8396萬元股權轉讓款。

2016年2月19日，海港城公司（注冊資本為2.2億元）以存續分立的方式，分立為海港城公司（存續公司，注冊資本為1.2億元）和綠創公司（新設公司，注冊資本為1億元）。

綠洲公司向一審法院起訴請求：1.海港城公司支付拖欠的借款共計1.3104億元；2.海港城公司支付自2015年12月20日起至生效判決書指定的付款期限屆滿之日期間的逾期付款利息；3.海港城公司承擔案件受理費、財產保全費等在內的所有訴訟費用；4.綠創公司對于上述第1項、第2項、第3項的訴訟請求承擔連帶清償責任；5.銳鴻公司支付自2015年12月20日起至生效判決書指定的付款期限屆滿之日期間的逾期付款違約金，暫計算至2016年1月31日的部分違約金金額為281.736萬元（按照日萬分之五計算）；6.銳鴻公司對上述第1項、第2第、第3第、第4項的訴訟請求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銳鴻公司向一審法院提出反訴請求：1.《股權轉讓協議》項下的股權轉讓總價款3.75億元應扣減6270.514518萬元，并相應免除海港城公司對綠洲公司6270.514518萬元的還款義務；2.綠洲公司向銳鴻公司返還《股權轉讓協議》項下已支付的價款8396萬元，并償付實際占用期間的銀行利息（按照中國人民銀行一年期流動資金貸款利率計算，暫計至2016年10月16日為329.7179萬元）；3.綠洲公司按未披露債務及虛報資產超出《股權轉讓協議》股權轉讓總價款的金額1525.607785萬元，支付海港城公司。

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于2017年1月3日作出（2016）瓊民初30號民事判決，判決如下：1.限銳鴻公司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15日內向綠洲公司支付股權轉讓款1.3104億元及利息（利息自2015年12月20日起計算至實際清償之日止，按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同期一年期一般流動資金貸款基準利率計算）；2.《股權轉讓協議》中的股權轉讓總價款扣減6270.514518萬元；3.駁回綠洲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4.駁回銳鴻公司的其他反訴請求。本訴案件受理費71.10868萬元，財產保全申請費5000元，合計71.60868萬元，由綠洲公司負擔15071.82元，由銳鴻公司負擔70.101498萬元。反訴案件受理費15.950737萬元，由綠洲公司負擔。

綠洲公司不服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的一審判決，向最高人民法院上訴請求：1.依法撤銷一審判決，改判支持綠洲公司的全部訴訟請求，并駁回銳鴻公司提出的反訴或在審理后駁回其所有反訴請求；或者將本案發回一審法院重審。2.依法判決三被上訴人共同承擔本案全部訴訟費用。最高人民法院2017年5月24日立案受理后，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17年8月22日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

二、裁判理由

本案的爭議焦點為：1.本案糾紛的性質是什么；2.銳鴻公司的起訴是否構成本案的反訴；3.綠洲公司在本案中主張1.3104億元款項應當由誰來支付；4.銳鴻公司提出的在股權轉讓總價款中扣減6000多萬元是否有依據，如扣減，應當如何進行扣減。

（一）關于本案糾紛的性質問題

人民法院審理民事案件應當依據當事人的訴訟請求以及查明的事實來確定案件的民事法律關系性質。本案中，綠洲公司以企業借貸糾紛提起訴訟，請求海港城公司償還欠付借款1.3104億元及利息，銳鴻公司、綠創公司承擔相應連帶清償責任，系圍繞借貸關系主張權利。根據綠洲公司向銳鴻公司出具的2012年11月20日《委托支付指令函》，綠洲公司決定委托銳鴻公司將2.15億元股權轉讓款中的1.3104億元支付給海港城公司，支付后視為銳鴻公司已經履行該部分股權轉讓款的付款義務。在銳鴻公司此后向綠洲公司出具的《承諾函》中，銳鴻公司既確認收到了該《委托支付指令函》，同時亦承諾將該1.3104億元作為銳鴻公司控制的海港城公司向綠洲公司的借款，并按照《備忘錄》的約定，在完成相應的股權轉讓登記手續后30日內向綠洲公司支付上述款項。至此，在銳鴻公司根據綠洲公司的指示將該筆股權轉讓款打入海港城公司賬戶后，該部分股權款的支付義務已經履行，并隨之產生綠洲公司與海港城公司之間的借款法律關系，銳鴻公司與綠洲公司對此已經達成共識。在綠洲公司并非基于與銳鴻公司的股權轉讓關系而是以借貸關系提出訴訟請求的前提下，一審判決認定本案為股權轉讓性質既不符合上述協議內容的實質，也不符合銳鴻公司本身主張的法律關系性質，應當予以糾正。二審法院認定本案為借款糾紛性質，因借款行為發生在非金融企業之間，應當確定案由為企業借貸糾紛。

（二）關于銳鴻公司的起訴是否構成本案的反訴問題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百三十三條第二款規定：“反訴與本訴的訴訟請求基于相同法律關系、訴訟請求之間具有因果關系，或者反訴與本訴的訴訟請求基于相同事實的，人民法院應當合并審理。”綠洲公司以借貸糾紛提起訴訟，本案亦符合企業借貸的特征，而銳鴻公司提出的反訴是因《股權轉讓協議》的履行產生的股權轉讓款支付爭議，與本案既不屬于同一法律關系，訴訟請求之間也不具有因果關系，也非基于相同事實，銳鴻公司的起訴不構成本案的反訴，不應合并審理，其可另行起訴。法院另行制作（2017）最高法民終412號民事裁定書駁回銳鴻公司的反訴。

（三）關于綠洲公司在本案中主張1.3104億元款項應當由誰來支付的問題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十一條規定：“法人之間、其他組織之間以及它們相互之間為生產、經營需要訂立的民間借貸合同，除存在合同法第五十二條、本規定第十四條規定的情形外，當事人主張民間借貸合同有效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本案為企業借款關系，該借款關系不存在違反法律有關規定的情形，根據上述司法解釋的規定應當認定合法有效。結合簽訂在前的《備忘錄》中有關綠洲公司將海港城公司80%股權完成與銳鴻公司交割時銳鴻公司應當向共管賬戶匯入2.15億元，其中1.31億元用以支付海港城公司到期貸款和利息的約定，海港城公司作為簽訂《備忘錄》的一方當事人，對綠洲公司將股權轉讓款中的1.31億元轉付海港城公司使用顯然是明知的，海港城公司亦承認實際收到了1.3104億元款項，雖然海港城公司并非《委托支付指令函》和《承諾函》的主體，根據權利義務對等原則，海港城公司亦當對綠洲公司負有償還欠款的義務，即海港城公司應當向綠洲公司歸還借款1.3104億元。至于綠洲公司主張海港城公司支付逾期付款利息問題，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二十九條第二款第一項“既未約定借期內的利率，也未約定逾期利率，出借人主張借款人自逾期還款之日起按照年利率6%支付資金占用期間利息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之規定，案涉《承諾函》未約定借期內的利率，也未就逾期利率作出約定，依照上述規定，海港城公司應以1.3104億元為基數，自2015年12月20日起至實際清償之日止，按照年利率6%向綠洲公司支付資金占用利息。

關于銳鴻公司、綠創公司應否對該筆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的問題。從銳鴻公司在《承諾函》中的行文來看，銳鴻公司在承諾案涉1.3104億元將作為其控股的海港城公司向綠洲公司的借款后，又表明將按照《備忘錄》中約定的付款條件向綠洲公司承擔支付義務及逾期付款的違約責任。基于銳鴻公司的承諾人身份，綠洲公司有理由相信銳鴻公司有為該筆借款承擔還款責任的意愿，故銳鴻公司應當對海港城公司的借款本息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綠創公司作為海港城公司存續分立后的主體，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的有關規定，亦應當對海港城公司的1.3104億元借款本金及利息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就綠洲公司向銳鴻公司主張的逾期付款違約金問題，因最高人民法院已對綠洲公司主張的逾期利息予以支持，在綠洲公司并未對逾期付款造成損失提供證據證明的情形下，法院認為對其主張逾期利息的支持足以彌補其損失，對綠洲公司主張的逾期付款違約金不予支持。

（四）關于銳鴻公司提出的在股權轉讓總價款中扣減6000多萬元的問題

如前所述，銳鴻公司的起訴不構成反訴，是否扣減股權轉讓總價款問題亦是涵蓋在反訴中的問題，不應在本案中處理，可由銳鴻公司另循途徑解決，法院對此不予審理。

三、裁判結論

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2016）瓊民初30號民事判決；

二、海港城公司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五日內向綠洲公司償還借款本金1.3104億元及利息（利息自2015年12月20日起計至實際清償之日止，以按照年利率6%計算）；

三、銳鴻公司、綠創公司對本判決第二項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四、駁回綠洲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

如未按照本判決指定的期間履行給付金錢義務，應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規定，加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

一審案件受理費711086.8元，財產保全費5000元，合計716086.8元，由綠洲公司負擔71608.68元，由海港城公司、銳鴻公司、綠創公司負擔644478.12元；二審案件受理費1030101.54元，由綠洲公司負擔103004.15元，由海港城公司、銳鴻公司、綠創公司負擔927097.39元。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四、裁判要旨

股權轉讓人委托股權受讓人將股權轉讓款直接支付給目標公司，股權轉讓雙方達成共識同意將支付給目標公司的款項作為目標公司對股權轉讓人的借款。在目標公司對股權轉讓事項及股權轉讓款的支付方式明確知悉的情形下，根據權利義務對等及誠實信用原則，應當認定股權轉讓人對目標公司享有債權，二者之間成立借貸關系。股權轉讓人依據雙方的借貸關系向目標公司主張還款，人民法院應予支持。

（合議庭成員：陳宏宇、王毓瑩、曹剛；案號：（2017）最高法民終412號；判決日期：2017年12月27日；案例編寫人：陳宏宇、謝素恒；案例審核人：張勇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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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9年2月1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二）》第二十二條規定：“承包人行使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期限為六個月，自發包人應當給付建設工程價款之日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