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行使期限，自發包人應當給付建設工程價款之日起算

——協和公司與漢華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

一、主要案情

2009年7月28日，協和公司與漢華公司簽署《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約定漢華公司將其“漢華國際商業城”項目發包給協和公司施工，合同價款約為1.2億元。該合同對工程款支付進行了約定：……（5）竣工驗收合格后且工程資料符合城建檔案局的要求后30日內，付至已完計量金額的90%作為工程進度款；（6）承包人向發包人送交結算資料后，發包方與承包方相互配合，在2個月內審核完畢，雙方簽字認可后3日內，付至結算金額的97%，留3%作為質量保證金。發包方未按上述時間審核完畢，視為發包方認可承包人送交結算資料的結算金額，同意按該結算金額支付。

協和公司于2009年10月15日開工建設，2012年6月將工程交付給漢華公司使用。根據《建設工程竣工結算備案表》記載，工程竣工日期為2012年8月8日。根據協和公司提交的《建設工程竣工檔案（預）驗收申請表》，竣工時間為2012年10月18日。株洲市建設工程竣工結算備案機關出具的證明證實工程竣工驗收時間為2014年10月18日。

2013年10月29日，協和公司向漢華公司提交了工程結算書，要求進行工程結算，結算金額為2.029億元。此后雙方就工程結算進行了長期的協商。2014年1月27日，協和公司作為乙方、漢華公司作為甲方簽訂了《竣工結算協議書》，約定：“本工程竣工結算書審核時間約定：甲、乙雙方同意在2014年3月1日前由甲方代表通知乙方工程結算，乙方在兩日內到達甲方指定地點、由甲乙雙方人員核對工程量，在2014年4月30日前將漢華國際商業城工程竣工結算完成。”之后，當事雙方工作人員就結算有關事項進行了多次協商。2014年5月25日，當事雙方工作人員和興誠公司的莫某強參加了關于漢華國際商業城結算審計協調會議，該會議確認結算審核工作由興誠公司承擔，結算資料由施工方按國家規定提供全套完整的結算資料等事項。事后，興誠公司要求協和公司盡快提供施工資料。

2014年10月10日，協和公司作為乙方，漢華公司作為甲方簽訂協議約定：1.乙方為了配合甲方組織的審計事務所作出的漢華國際工程《竣工結算最終審計報告書》，甲乙雙方派出的結算人員于2014年10月11日到甲方辦公室配合甲方的審計工作，直到審計部門2014年11月13日出具《竣工結算最終審計報告書》為止。2.甲方已付工程款1.4億元（實際付款多少，以甲乙雙方實際核對到賬金額為準），余下款項待《竣工結算最終審計報告書》經甲乙雙方簽字蓋章確認后，甲方應當在3個月內付清。乙方對本工程中結算款有優先受償權……4.本協議中的《竣工結算最終審計報告書》在2014年11月13日前必須完成，并且須經甲乙雙方法定代表人簽字蓋章確認。2014年1月27日甲乙雙方簽訂的《竣工結算協議書》自本協議生效后自行廢止。

2014年10月11日，漢華公司出具了《承諾書》，認可漢華國際商業城項目的工程款和工程結算款，協和公司享有優先受償權。

2014年10月23日，漢華公司、協和公司及審核單位公正公司在《建設工程結算審核定案表》蓋章，該表顯示：工程項目名稱為漢華國際商業城，送審造價202906080.58元、最終審核造價為175163712.65元。2014年10月24日，當事雙方簽訂《工程款結算協議書》，該協議約定工程中標及注冊造價1.2億元，工程結算造價17516萬元，工程款已付16641萬元，工程未付款875萬元左右，協議余款支付確定日期為2015年1月27日。同日，漢華公司向協和公司出具了“欠條”，該“欠條”寫明：2014年10月24日漢華公司與協和公司在《工程款結算協議書》中確認的工程結算款為17516萬元，其中已付工程款為16641萬元。事實上，漢華公司僅支付給協和公司工程款14200萬元（具體以支付給協和公司到賬金額為準），而在《工程款結算協議》中將已付工程款填寫為16641萬元，完全是漢華公司因竣工驗收備案的需要而要求協和公司填寫的，但《該工程款結算協議書》中的工程結算造價17516萬元是經漢華公司核算后確認的。漢華公司于2015年1月27日之前將拖欠的上述工程款支付給協和公司，并且漢華公司拖欠協和公司的上述工程款，協和公司有優先受償權。出具“欠條”后，漢華公司沒有再支付工程款給協和公司。

2014年11月4日，建設工程造價管理站在《建設工程竣工結算備案表》加蓋了公章，出具了同意備案的意見，該表記載合同價款為1.2億元，承包方送審價款為202906080.58元，最終竣工結算價款為175163712.65元。2014年12月10日，備案機關在《建設工程竣工驗收備案表》出具同意備案的意見，該工程的竣工驗收備案文件已收訖，其中驗收結論：竣工面積為105348平方米，工程造價為175000016元，工程質量為合格等。

在漢華公司出具“欠條”后，雙方工作人員又在第三方興誠公司的組織下，進行了多次審核協商工作。2014年11月5日，協和公司工作人員周某、漢華公司工作人員鄭某強、興誠公司的莫某強三方在《漢華國際商業城（部分）審定工程量》進行了簽字。但后來協和公司沒有派工作人員參與，第三方興誠公司在資料不齊的情況下于2015年1月22日出具了漢華國際商業城正式的《工程造價咨詢報告》，其審定的工程造價為142058143.39元，但協和公司對此不予認可。

2015年5月15日，協和公司以漢華公司為被告，向湖南省株洲市中級人民法院遞交一份《民事起訴狀》，請求判令漢華公司支付欠付工程款93089287.21萬元，確認協和公司對“漢華國際商業城”建設工程折價或拍賣的價款享有優先受償權。但因其無力交納訴訟費，當時未被法院立案。后協和公司降低訴訟請求標的額并重新提交起訴狀，一審法院于2015年7月29日予以立案。

協和公司一審起訴請求：1.判令漢華公司支付未付的工程款3316萬元；2.判令漢華公司支付質保金和定金的違約金共計2617432.79元；3.判令漢華公司支付延期支付工程款、工程結算款的資金占用費，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的4倍從2012年10月18日申請驗收之日計算至實際償清之日止；4.判令漢華公司支付項目管理費23萬元；5.判令協和公司就漢華公司拖欠的工程款對漢華國際商業城建設工程折價或拍賣的價款享有優先受償權；6.判令漢華公司向建筑企業勞動保險基金管理辦公室交納勞保基金5180545元及利息；7.判令漢華公司返還2014年1月3日協和公司開具的兩張預收款收據。

一審法院作出（2015）株中法民四初字第42號判決：1.漢華公司在判決生效后15日之內支付工程款29029152.56元給協和公司；2.漢華公司在判決生效后15日之內支付以本金29029152.56元，按照月息2%的標準計算自2015年1月28日起至實際還款之日止的利息給協和公司；3.漢華公司在判決生效后15日之內支付項目管理費23萬元給協和公司；4.駁回協和公司其他的訴訟請求。

協和公司、漢華公司均不服一審判決，向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協和公司上訴請求：1.撤銷一審判決第二項，由漢華公司在判決生效后15日內支付以本金29029152.56元，按照月息2%計算自2012年10月18日起至實際還款日止的利息；2.由漢華公司支付延期退還定金和質量保證金的違約金2617432.79元；3.協和公司就“漢華國際商業城”建設工程折價或拍賣的價款享有優先受償權。漢華公司上訴請求：請求撤銷一審判決，依法改判。

二審法院作出（2017）湘民終12號民事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協和公司不服二審判決，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再審。最高人民法院于2017年9月21日作出（2017）最高法民申2905號民事裁定，提審本案，提審后依法組成合議庭，開庭進行了審理。

二、裁判理由

本案的爭議焦點為：協和公司對案涉工程主張優先受償權是否已經超過6個月的保護期限。對此問題的判斷，主要取決于兩個方面的因素：一是優先受償權保護期限的起算點；二是協和公司提出優先受償權主張的時間。

（一）關于本案優先受償權保護期限的起算點如何認定的問題

協和公司主張本案優先受償權的保護期限應從雙方結算協議約定的付款日之次日即2015年1月28日開始起算，而漢華公司則認為應當從建設工程竣工日2012年10月18日開始起算。最高人民法院認為，本案優先受償權的保護期限應從2015年1月28日開始起算。理由是：首先，《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二百八十六條規定：“發包人未按照約定支付價款的，承包人可以催告發包人在合理期限內支付價款。發包人逾期不支付的，除按照建設工程的性質不宜折價、拍賣的以外，承包人可以與發包人協議將該工程折價，也可以申請人民法院將該工程依法拍賣。建設工程的價款就該工程折價或者拍賣的價款優先受償。”根據該條規定可知，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的對象是工程折價或者拍賣價款，而工程須折價或者拍賣的前提是發包人逾期不支付工程價款。當發包人支付工程價款已屆履行期時，承包人通過訴訟要求支付工程款才可能得到支持，并相應主張優先受償權才有意義，故建設工程優先受償權宜從發包人應付工程款期限屆滿之日起算。《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二百八十六條規定承包人就未付工程款對所承建工程享有優先受償權，系為保護承包人對工程價款的實際受償，在認定該優先受償權的行使期限時，應當尊重當事人之間關于支付工程價款期限的約定，優先受償權行使期限的起算點，不應早于當事人之間約定的工程價款支付期限，以保證實現該優先權權能。《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問題的批復》第四條規定：“建設工程承包人行使優先權的期限為六個月，自建設工程竣工之日或者建設工程合同約定的竣工之日起計算。”此條規定宜理解為前述起算點與應付工程款的期限一致的情形。本案中，漢華公司在2014年10月24日辦理竣工結算備案之日，向協和公司出具“欠條”，確認實際拖欠工程款3316萬元，承諾于2015年1月27日之前完成支付，并在“欠條”中載明協和公司就拖欠的工程款享有優先受償權。由此可見，雖然案涉工程已于2012年10月18日竣工，但雙方實際辦理竣工結算備案的時間是2014年10月24日，約定的付款時間是2015年1月27日之前。因此，本案優先受償權宜從2015年1月28日起算，計算6個月至2015年7月27日止。其次，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三百八十六條的規定，人民法院受理申請再審案件后，應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第二百零一條、第二百零四條等規定，對當事人主張的再審事由進行審查。最高人民法院根據協和公司的申請提審本案后，亦應圍繞協和公司申請再審的事由進行審理。二審判決認定，雙方結算協議約定欠款于2015年1月27日之前付清，在該約定付款期限到達前，雙方糾紛尚未發生，協和公司不行使建設工程優先受償權合乎情理。這說明二審判決也認為本案優先受償權應從2015年1月27日之后起算。當事人雙方對二審判決有關優先受償權起算點的認定未申請再審，故對于漢華公司在再審審理中提出的從2012年10月18日起算優先受償權期限的抗辯主張，不予支持。

（二）關于協和公司提出優先受償權主張的時間如何認定的問題

建設工程款優先受償權的行使期限屬于除斥期間，且承包人須在法定期限內通過訴訟的方式予以主張。二審判決認為，優先受償權須向相對方提出，審判機關不是其權利的行使對象，屬于對法律規定的錯誤理解，應予以糾正。原審查明，協和公司于2015年5月15日向一審法院提交起訴狀，主張欠付工程款及優先受償權。因協和公司無力繳納訴訟費，其降低了訴訟請求標的額并重新提交起訴狀后，一審法院于2015年7月29日予以立案。雖然本案一審的立案時間是2015年7月29日，但協和公司第一次提交起訴狀的時間是2015年5月15日，在一審法院對協和公司第一次提交起訴狀未作處理的情形下，應認定協和公司后面提交的起訴狀是對之前起訴狀的變更，其通過起訴主張權利的效力處于延續狀態，故本案應認定協和公司提起優先受償權主張的時間是2015年5月15日。該時間點未超過優先受償權保護期限，協和公司主張就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符合法律規定，應予支持。二審認定協和公司主張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超過了6個月的保護期限，適用法律錯誤，判決結果不當，應予以糾正。

三、裁判結論

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二百八十六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七條第一款、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2017）湘民終12號民事判決；

二、維持湖南省株洲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株中法民四初字第42號民事判決第二項、第三項、第四項；

三、變更湖南省株洲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株中法民四初字第42號民事判決第一項為：漢華公司應在本判決生效后十五日之內支付協和公司工程款29029152.56元，協和公司就該工程款對“漢華國際商業城”建設工程折價或者拍賣的價款享有優先受償權。

一審案件受理費343424元、保全費5000元，由漢華公司負擔278740元，協和公司負擔69684元。二審案件受理費343424元，由協和公司負擔50000元，漢華公司負擔293424元。

四、裁判要旨

1.當支付期限屆滿時，承包人才可請求發包人支付工程價款并主張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人民法院應尊重當事人關于工程價款支付期限的約定，承包人行使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期限，應自發包人應當給付建設工程價款之日起算。[1]承包人與發包人雖約定工程價款的支付期限，但又通過協商延遲付款期限的，應自最后約定的付款時間起算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行使期限。

2.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行使期限屬于除斥期間，承包人須在法定期限內通過訴訟方式予以主張。承包人向人民法院起訴主張優先受償權但未繳納訴訟費，其后重新提交起訴狀進行立案的，后提交的起訴狀是對之前起訴狀的變更，承包人通過起訴主張權利的效力處于延續狀態，承包人提起訴訟主張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時間，應以第一次提交起訴狀的時間確定。

（合議庭成員：王毓瑩、錢小紅、陳宏宇；案號：（2017）最高法民再389號；判決日期：2017年12月22日；案例編寫人：黃西武、李光琴；案例審核人：張勇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