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許可法律關系與對外連帶責任
這里鷹達信公司與佰加爾公司特許經營協議糾紛[16]案為例。
(一)基本案情
2003年7月1日,鷹達信公司與佰加爾公司簽訂《PGATOUR特許經營協議》,協議約定:鷹達信公司作為“PGATOUR”高爾夫巡回賽服裝和配套產品在中國大陸的獨家許可特許經營產品經銷商,佰加爾公司授權鷹達信公司享有在中國生產、經銷、零售“PGATOUR”標志和商標商品的排他性權利。鷹達信公司以佰加爾公司合同違約為由向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確認合同無效并賠償其經濟損失。
(二)判決內容
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雙方簽訂的協議涉及商業特許經營活動,違反國家限制經營的規定,應當認定為無效。許可他人使用其注冊商標,許可人應當監督被許可人使用其注冊商標的商品質量。被許可人應當保證使用該注冊商標的商品質量。雖然合同的簽訂雙方均有過錯,但是佰加爾公司在解除通知后未采取適當的方法是導致存貨堆放貶值的主要原因。故判決雙方簽訂的協議無效,佰加爾公司返還鷹達信公司保證金并賠償經濟損失82萬余元。鷹達信公司不服原審判決,向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涉案合同應為無效,但鷹達信公司在收到解約通知時應當積極與佰加爾公司溝通磋商,糾紛期間的經營活動本應更加謹慎克制,因此鷹達信公司應當對存貨貶值負主要責任。故判決增加經濟損失賠償至229萬余元。佰加爾公司依然不服二審判決,向最高人民法院提起再審。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商標使用許可合同是指商標所有人與被許可人就商標的許可使用訂立的合同。特許經營合同是指擁有注冊商標、企業標志、專利、專有技術等經營資源的企業,以合同形式將其擁有的經營資源許可其他經營者使用,被特許人按照合同約定在統一經營模式下開展經營,并向特許人支付特許經營費用的經營活動。兩者的區別主要在于:特許經營合同的履行需要依照統一的經營模式進行,而商標使用許可合同的履行不存在統一的經營模式。最高人民法院綜合考慮認為涉案協議應為商標使用許可合同,但本案須在查明違約行為是否存在、合同約定解除條件是否成就等情況后作出裁判。故判決將本案發往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進行再審。
(三)案件評析
筆者著重評析本案中許可法律關系與對外連帶責任的關系問題。《商標法》第43條第1款、第2款系關于商標許可質量保障,以及商標許可注明義務的規定。此條規定的立法目的在于促使商標使用許可的當事人保證商品或服務質量,防止消費者對商品來源產生混淆。[17]
商標的基本功能是識別商品來源,但商標許可使用制度使得使用同一商業標識的商品或服務,可能來自不同的經營者。如果同一商標的被許可人不能提供與商標權人相同的產品或服務質量,或者不同的被許可人之間不能提供相同的產品或服務質量,則事實上導致商標識別功能不能得到有效的發揮,消費者的利益不能得到有效的保障。早期美國法院認為商標許可使用將會誤導消費者,商標許可使用的行為無效并會導致商標權人喪失商標權。但隨著現代市場經濟的發展,為了迅速擴大市場經營規模,商標權人本身的能力有限,限制商標許可已經不能滿足市場需求,商標許可使用制度的建立不可阻擋。為了防止商標許可使用產生商品質量良莠不齊,誤導消費者的情形,商標許可的質量保障制度應運而生。不僅我國商標法建立了這一制度,美國、英國等國在立法上和司法上也均要求商標許可人履行質量監督義務。但與此同時,在法國、西班牙、我國臺灣地區等地,立法上并沒有設立商標許可質量保障制度,其原因在于這些國家或地區認為市場競爭可以解決因商標許可所帶來的產品質量問題,如果商標許可人不去進行質量監督,則產品必然會被市場淘汰,商標的商譽亦會不復存在。市場自身會給商標權人進行質量監督的動力,無需法律的強制規定。
我國商標法雖然規定了商標許可質量保障和許可注明義務,但不履行該義務,應當承擔何種法律責任則不明確。在民事侵權案件中,主要的爭議在于許可人與被許可人是否應當承擔連帶責任。有觀點認為,質量保障義務主要是一種合同義務,違反該項義務所產生的侵權責任應根據合同約定或履行情況來確定承擔責任的主體。例如,商標許可人如果按照約定履行了質量監管義務,則對許可人產品所產生的侵權問題不承擔責任。但從我國立法設立商標許可質量監督制度的目的而言,可以推測立法者認為商標許可的質量監督并不僅是一種合同內部約束問題,也不是一個可以通過市場競爭直接解決的問題,商標許可質量監督義務涉及消費者利益乃至公共利益,應當進行國家干預。商標質量監督制度涉及商標許可與被許可人利益與消費者利益或公共利益之間的權衡,顯然消費者利益或公共利益在價值位階上處于更優勢的地位,在兩者發生沖突時,應當首先保障消費者利益或公共利益。因此,在被許可人因產品質量發生侵權時,應當由商標許可人與被許可人共同對外承擔連帶責任。
當然,商標許可法律關系的內涵究竟是什么?是否意味著許可人需要保證或監督被許可人制造的商品不構成侵權,還是僅監督被許可人制造的商品符合消費者預期?商標質量保證功能是否包含瑕疵擔保責任,如果被許可人制造的商品有瑕疵或侵犯他人專利權,消費者應該向被許可人追究瑕疵擔保責任,還是請求被許可人承擔連帶責任?這些問題還是有爭議的。最高法院在個案批復中曾認為,任何將自己的姓名、名稱、商標或者可資識別的其他標識體現在產品上,表示其為產品制造者的企業或個人,均屬于《民法通則》第122條規定的“產品制造者”和《產品質量法》規定的“生產者”。[18]但也有不同學術觀點認為,“在商品或服務上貼附商標,只不過為消費者在將來選擇同樣或不同商品提供了參考而已。商品質量變化的唯一制裁是,消費者如果失望了,他下次就會選擇不同商品”。[19]筆者傾向于認為,如果許可人要承擔責任,可能也僅限于產品質量,至于其他可能產生的侵權責任,應該不承擔。
[1] 郎勝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105頁。
[2] 最高人民法院(2015)知行字第255號行政裁定書。
[3] 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行申5031號行政裁定書。
[4] 最高人民法院(2013)知行字第72號再審審查行政裁定書。
[5] 郎勝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81-82頁。
[6] 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7)京行終4569號行政判決書。
[7] 郎勝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81-82頁。
[8] 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魯民三終字第120號民事判決書。
[9] 上海知識產權法院(2015)滬知民終字第786號民事判決書。
[10] 郎勝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82頁。
[11] 最高人民法院民三函字(2001)第3號。
[12] 曲天明:《注冊商標轉讓合同效力和商標權屬變動的關系研究——由“老榆樹”商標轉讓糾紛引發的思考》,載《青島科技大學學報》2011年第4期。
[13] 王利明:《合同法研究》(第 1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 年版,第 658-659頁。
[14] 安慶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皖08民初29號民事判決書。
[15] 關于商標權善意取得,可參考吳越:《商標權領域善意取得制度的適用可能性探討—從司法實踐切入》,載“中華商標”微信公眾號2020年3月24日。
[16] 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粵高法民三終字第398號民事判決書。
[17] 郎勝:《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84頁。
[18]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產品侵權案件的受害人能否以產品的商標所有人為被告提起民事訴訟的批復》(法釋〔2002〕22號)。還可參見劉維:《商標權的救濟基礎研究》,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
[19] Tobias Cohen Jehoram,Constant Van Nispen & Tony Huydecoper,European Trademark Law,Wolters Kluwer(2010),p.5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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