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物權編實務指引與案例解讀(上冊)
- 李顯冬 孟磊主編
- 22909字
- 2022-07-26 12:01:56
第二節(jié) 動產交付
第二百二十四條 【動產物權變動生效時間】
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自交付時發(fā)生效力,但是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
【條文疏義】
本條沿襲了《物權法》第二十三條之規(guī)定,僅作文字修訂。
一、明文規(guī)定動產物權變動以交付為生效要件的適用范圍
學說認為,此處所謂“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指的是基于法律行為而生的動產物權變動,其中所謂的“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在此還有兩層意思:首先是非基于法律行為而生的動產物權變動不以交付為生效要件;其次是某些基于法律行為而生的動產物權變動,如海上運輸的指示票證,法律規(guī)定是以記名背書或空白背書為生效要件的而不以交付為生效要件。
當然,動產抵押權、浮動抵押權的設立也不需要交付抵押物。故可見,此次《民法典》未再沿襲《合同法》關于“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的債權意思主義的思想,僅保留了“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的但書規(guī)定。值得注意的是,《民法典》物權編不但明文規(guī)定了動產物權的變動以交付為生效要件,而且規(guī)定了動產質權以交付質押物為生效要件,只有動產抵押權、浮動抵押權除外。
總之,當事人雙方若約定特定物的所有權自買賣合同生效時移轉,法律就不宜否定。當事人雙方若無此約定,就要完全按照《民法典》物權編本條等規(guī)定來確定動產物權變動的時間點。
二、交付并非唯一的公示方法
交付無法完全公示物權狀況,尤以在觀念交付的情況下,更為突出,故而法律不得不就某些動產物權變動的公示方法,兼采登記的方法或將動產證券化,把交付作為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將登記作為對抗(善意)第三人的要件。
需要注意的是,轉讓人向受讓人交付了船舶、航空器或機動車輛,即使沒有登記,物權也發(fā)生了變動,只是不能對抗善意第三人;反過來說,轉讓人沒有交付船舶、航空器或機動車輛,即使辦理了登記,受讓人也未取得其物權。
應當認為《民法典》物權編第二百二十五條沿襲《物權法》對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的物權變動所采取的交付為生效要件模式,而非合同生效時發(fā)生物權變動,只有設立抵押權時例外。故而學界堅持認為,交付船舶、航空器、機動車此類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登記僅為對抗善意第三人的要件。這一觀點在《民法典》編纂過程中得到了肯認。
三、商品交換中以“交付”作為動產物權變動的公示方法
《民法典》物權編再次肯認了物權公示原則,以維護交易安全,為第三人利益提供切實法律保障。不動產物權以登記為公示手段,與此相對應,動產物權以占有和交付為公示手段。占有主要在靜態(tài)下,即在不發(fā)生物權變動的情況下發(fā)揮動產物權的公示作用;而交付主要是在動態(tài)之中,即在發(fā)生物權變動的情況下發(fā)揮動產物權的公示作用。《民法典》物權編第二百二十四條沿襲的《物權法》第二十三條關于動產物權變動的規(guī)定屬于強制性規(guī)范。依照“物權法定”的原則,當事人在進行物權變動的時候,不能做出與現行法強制性的規(guī)定不一致的約定。[128]
公示原則要求物權的產生、變更、消滅,必須以一定的可以從外部查知的方式表現出來。否則,因為物權具有排他的性質,如果沒有通過公示方式將物權的變動表現出來,就會給第三人帶來不測的損害,影響交易的安全。因此,民法上關于物權的變動,以“登記”為不動產物權的公示方法,以“交付”為動產物權的公示方法。物權的變動以登記或者交付為公示方法,當事人如果信賴這種公示而為一定的行為,即使登記或者交付所表現的物權狀態(tài)與真實的物權狀態(tài)不相符合,也不影響物權變動的效力。
在司法實踐中,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有關擔保制度的解釋》第五十四條的相關規(guī)定,動產抵押合同訂立后未辦理抵押登記,動產抵押權的效力按照下列情形分別處理:(一)抵押人轉讓抵押財產,受讓人占有抵押財產后,抵押權人向受讓人請求行使抵押權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是抵押權人能夠舉證證明受讓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已經訂立抵押合同的除外;(二)抵押人將抵押財產出租給他人并移轉占有,抵押權人行使抵押權的,租賃關系不受影響,但是抵押權人能夠舉證證明承租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已經訂立抵押合同的除外;(三)抵押人的其他債權人向人民法院申請保全或者執(zhí)行抵押財產,人民法院已經作出財產保全裁定或者采取執(zhí)行措施,抵押權人主張對抵押財產優(yōu)先受償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四)抵押人破產,抵押權人主張對抵押財產優(yōu)先受償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
【典型案例】
動產物權的轉讓何時生效[129]
——動產的交付可以意味著物權變動
基本案情
豫A號小型汽車的登記車主為田某占。2017年5月10日,田某占出具一份證明載明:“因車主田某占欠靳某紅16萬元(壹拾陸萬元正),現無力償還,故將此車轉讓給靳某紅償還債務,該車已交付。特此證明田某占。”案涉車輛由靳某紅使用至今,田某占未協(xié)助靳某紅辦理車輛過戶手續(xù)。
靳某紅于2018年7月20日、8月13日通過其在中國農業(yè)銀行尾號為8870的賬戶分別向汪某轉款5919元、38202.95元,用于償還田某占以該車抵押所借的款項。2018年11月5日,靳某紅在中國人壽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該縣營銷服務部為豫A號小型汽車投保了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以下簡稱交強險),被保險人為靳某紅。2015年1月1日,田某占借靳某紅10萬元并向靳某紅出具了一份借款憑條。
因田某占未向王某慶償還借款,王某慶訴至縣人民法院,該院于2018年7月19日作出(2018)豫1621民初2064號民事判決書,判決田某占于判決生效之日起10日內返還王某慶借款本金80萬元,田某占承擔案件受理費5900元。2018年8月2日,該院依照王某慶的財產保全申請作出(2018)豫1621民初2064-1號民事裁定書,凍結田某占名下的存款80.59萬元或查封其名下同等價值的財產。
2018年8月13日,該院作出(2018)豫1621執(zhí)保419號協(xié)助執(zhí)行通知書,查封登記車主為田某占的豫A號車輛,期限自2018年8月13日至2020年8月12日。
2018年9月5日,靳某紅向法院提出執(zhí)行異議,請求中止執(zhí)行(2018)豫1621民初2064-1號民事裁定書,解除查封。該院于2018年9月12日作出(2018)豫1621執(zhí)異31號執(zhí)行裁定,駁回案外人靳某紅的異議請求。靳某紅不服該裁定,提起本案訴訟。
法院審理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田某占以其車輛轉讓給靳某紅用于償還所欠靳某紅借款的以物抵債行為應為代物清償,該代物清償不違反法律規(guī)定,屬有效法律行為。縣人民法院依照王某慶申請于2018年8月13日查封了登記在田某占名下的豫A號車輛,但在查封前即在2017年5月10日靳某紅已經依照其與田某占達成的以物抵債協(xié)議,實際占有使用田某占交付的豫A號車輛,并為該車輛投保了交強險。
《物權法》第二十三條規(guī)定,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自交付時發(fā)生效力,但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雖然田某占未協(xié)助靳某紅辦理車輛過戶手續(xù),但田某占已于2017年5月10日向靳某紅履行交付義務,靳某紅即取得了該車輛的所有權。
王某慶雖辯稱靳某紅未按照《機動車登記辦法》《機動車登記規(guī)定》規(guī)定辦理轉移登記,不能取得車輛所有權,但《機動車登記辦法》及《機動車登記規(guī)定》作為行政規(guī)章只是對車輛所有權轉移后進行車輛登記所作的規(guī)定,并不調整物權的轉移,故法院對該抗辯理由不予支持。因靳某紅提交的證據能夠證明其對執(zhí)行標的享有足以排除強制執(zhí)行的民事權益,故對靳某紅的訴請,法院予以支持。
一審法院判決:不得執(zhí)行該縣人民法院作出的(2018)豫1621民初2064-1號民事裁定中關于豫A號車輛的內容;確認原告靳某紅與第三人田某占于2017年5月10日簽訂的關于豫A號車輛以物抵債協(xié)議有效。
案件評述
一、交付以事實管領力為中心進行了相應的擴大化
《民法典》物權編第二百二十四條沿襲《物權法》第二十三條的規(guī)定,肯認了交付原則是動產所有權變動的生效要件,它在物權法與合同法領域都具有重要的地位。本條的目的在于明晰交付的概念,突出當事人意思在其中的作用,而非無意識的純粹客觀行為。交付在有形交付的框架下可以被理解為行為人有意識地取得占有和喪失占有的事實行為,而非法律行為。交付要求出讓人必須為受讓人而喪失占有,以使后者在行使事實管領力上不存在障礙。因此,移轉所有權的交付不同于設立質權的交付,也不同于租賃合同、保管合同的交付,更區(qū)別于買賣合同中交付需要運輸的標的物等情況。在占有輔助人、占有媒介人、受指令人等第三人大量參與交易的情況下,交付的含義已經不再局限于直接占有的移轉;交付概念應適應現代社會的交易需求,以事實管領力為中心進行相應的擴大化。[130]
二、《民法典》對動產物權變動采交付為生效要件的原則
在物權理論中,交付必須是明確的、可見的、一次性的、全部的占有轉移,使得出讓人不再成為任何意義上的占有人。在債權相關法律或者其他的法律中,交付也可以采取當事人約定的方式,而且還可以形成出讓人和受讓人之前的占有中介關系,產生出讓人的間接占有。所以法律另有規(guī)定,依據其規(guī)定。
由于動產的特性,不同于不動產需要通過登記來確認和保護權利人,因此行為人占有動產是處分動產,設立、轉讓動產物權的權利外觀,為維護交易秩序,簡化交易手續(xù),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通過交付即可生效。
這一規(guī)定主要出于以下幾點考慮:其一,以交付作為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是物權公示原則的必然要求,是社會經濟生活的客觀需要,有利于保護動產的交易安全,也有利于保護第三人的利益。其二,以交付作為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是我國的固有做法。《民法通則》第七十二條第二款規(guī)定:“按照合同或者其他合法方式取得財產的,財產所有權從財產交付時起轉移,法律另有規(guī)定或者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
《合同法》第一百三十三條規(guī)定:“標的物的所有權自標的物交付時起轉移,但法律另有規(guī)定或者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可見,我國民法歷來堅持以交付作為動產所有權移轉生效要件的原則。這一原則符合物權公示原則,并為審判實踐所遵循,物權法應繼續(xù)堅持。此外,以交付作為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是許多國家民法的通例,也符合物權變動立法模式的基本潮流。
三、法律規(guī)定了關于動產物權變動的一般原則
《民法典》物權編第二百二十四條沿襲《物權法》第二十三條規(guī)定:“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自交付時發(fā)生效力,但是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交付為動產物權變動的公示方法,這是因為動產物權變動不僅容易而且頻繁,難以普遍采用登記的方法公示,只能以轉移占有這一手段來表現動產物權的變動。而且,在現代社會經濟發(fā)展的條件下,時間和效率成為經濟發(fā)展的一個重要因素,為保證交易的迅速進行,還有簡易交付、占有改定、指示交付等方法作為現實交付的補充。從經濟發(fā)展的需要看,交付足以作為動產物權變動的有效的公示方法。可見,物權法上所說的交付,指的是物的直接占有的轉移,或者更準確地說,指的是一方民事權利主體按照法律行為要求,將物的直接占有轉移給另一方的事實。
關于船舶、航空器等特殊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既不能類推適用一般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也不能隨意超越《民法典》物權編這一規(guī)定的字面含義范圍,把交付和登記作為特殊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而應當按照“登記對抗”的立法宗旨進行目的解釋,只有將當事人之間的意思表示作為特殊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才能在特殊動產的多重買賣中出現“善意且對同一標的物享有物權利益”的多個買受人以及“善意第三人”,而為了解決“善意第三人”之間“物權利益”的沖突,《民法典》物權編所規(guī)定的登記對抗的法律效力才能真正發(fā)揮其規(guī)范作用。[131]
四、《民法典》物權編對動產物權轉移理論的承繼
本條規(guī)定繼承了我國傳統(tǒng)民法理論的有關規(guī)范。依照本條規(guī)定,“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自交付時發(fā)生效力”主要是指當事人通過合同約定轉讓動產所有權和設立動產質權兩種情況。
本條規(guī)定的“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主要指的是:
其一,對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規(guī)定了一些特殊情況:“動產物權設立和轉讓前,權利人已經占有該動產的,物權自法律行為生效時發(fā)生效力。”“動產物權設立和轉讓前,第三人占有該動產的,可以通過轉讓請求第三人返還原物的權利代替交付。”“動產物權轉讓時,雙方又約定由出讓人繼續(xù)占有該動產的,物權自該約定生效時發(fā)生效力。”
其二,《民法典》物權編第二百二十九條沿襲的《物權法》第二十八條主要是對非依法律行為而發(fā)生的物權變動問題作了規(guī)定。
其三,本法擔保物權編對動產抵押權和留置權的相關規(guī)定。
當事人能否就《民法典》物權編的規(guī)定作出約定,其更多地僅具有形式意義,實質卻是在物權法領域尤其是在動產所有權移轉背后存在多大的意思自治空間。物權法不宜被解讀為帶有過重的強行法色彩,至少在動產所有權移轉領域處于支配地位的依然是意思自治。所以《民法典》物權編另有約定的交付原則自屬于任意法,發(fā)揮著默示條款的作用。即便默示的占有改定獲得認可,也并不意味著我國法從交付原則走向合意原則。相反,居于主導地位的仍是雙方移轉所有權的意思。
雖然采用交付原則的國家未在立法中提及約定例外,但在適用法律時卻處處滲透著意思自治。德國法的實踐發(fā)展早就超越了交付原則以及交付替代規(guī)則所表現出來的文義,交付原則由此被戲稱為“歷史上的道具”。“DCFR”(歐洲民法典草案)更是明文允許當事人約定不同于交付原則的所有權移轉時間,甚至完全與動產占有相脫離。有鑒于此,合意原則與交付原則的差異不應被過分夸大,只是默示的所有權移轉時間有所不同。在歐洲私法整合的進程中,交付原則在保持法律適用的統(tǒng)一性上更顯優(yōu)勢。同時,這種非強制的交付原則又為私法自治保留了發(fā)展空間,以滿足當事人不同程度的交易需求,在某種程度上也意味著交付原則逐漸向合意原則靠攏。
第二百二十五條 【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物權變動采取登記對抗主義】
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的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和消滅,未經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
【條文疏義】
本條沿襲了《物權法》第二十四條之規(guī)定,僅作文字修訂。
一、準不動產的登記公示主義
本條規(guī)定了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特殊動產的物權變動規(guī)則。民法學一般認為,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因價值超過動產,在法律上被視為一種“準不動產”,其物權變動應當以登記為公示方法。但在登記的效力上不采用登記生效主義,這是考慮到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本身具有動產的屬性,其物權變動并不是在登記時發(fā)生效力,依照本法規(guī)定,其所有權轉移一般在交付時發(fā)生效力,只是其抵押權在抵押合同生效時即設立。在司法實踐中,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物權編的解釋(一)》第十九條的相關規(guī)定,轉讓人將本條規(guī)定的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交付給受讓人的,應當認定符合《民法典》第三百一十一條第一款第三項規(guī)定的善意取得的條件。
但是,法律對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動產規(guī)定有登記制度,其物權的變動如果未在登記部門進行登記,就不產生社會公信力,不能對抗善意第三人。所謂善意第三人,就是指不知道也不應當知道物權發(fā)生了變動的物權關系相對人。特殊動產的變動不同于一般動產物權的交付規(guī)則,特殊動產的變動規(guī)則之所以采取登記對抗主義是由于其旨在保護第三人的利益,是因為在特殊動產買賣雙方之間可以通過交付的生效來明確雙方的權利義務關系,但是無法宣示有關第三人的相關利益。特殊動產的交付雖然在當事人雙方之間生效,自然其生效時并不必然需要考慮第三人,因此,只有通過公示來保證交易安全,才能保護第三人的利益。
二、準不動產將登記作為對抗(善意)第三人的要件
交付在理論上本來并非一種完全的公示方法,再加上動產物權變動中允許觀念交付存在,顯而易見,觀念交付就難以談得上一般意義上的公示了。所以在立法上不得不將準不動產這些動產物權變動的公示方法,兼采登記的方法或將動產證券化的辦法來予以解決,僅僅把交付作為準不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而是將登記作為對抗(善意)第三人的公示要件。《民法典》物權編承繼了《物權法》關于“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和消滅,未經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的規(guī)定,也采取了這種模式。
應當認為,關于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輛等“準不動產”變動場合,將登記作為對抗第三人的要件的規(guī)定,并非對傳統(tǒng)民法規(guī)定的交付為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主義的否定,而應是對其效力強弱和范圍的一種補充,即此類物權變動仍以交付為生效要件,而并非以登記作為生效要件。這就是說,如果轉讓人向受讓人交付了船舶、航空器或機動車等準不動產,即使沒有登記,負擔行為即已成立并生效,合同即具有了法律上的拘束力和執(zhí)行力。但在物權效力上,依然不能對抗善意第三人;反過來說,轉讓人沒有交付船舶、航空器或機動車,即使辦理了登記,受讓人也未取得事實上的處分權,僅僅獲得了法律上的處分權。
在理論上通說堅持我國的物權變動采取債權形式主義,對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的物權變動則未見有明確的條文采取債權意思主義。就此而言,亦應認為《民法典》物權編對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的物權變動采取了交付為生效要件的模式;而非合同生效時發(fā)生物權變動,只有設立抵押權時例外。否則會產生負面的結果,不但難以時時、事事都表征著真實的法律關系,還明顯不符合客觀實際法律關系及當事人的權利義務狀況,違反了《民法典》物權編本條規(guī)定的規(guī)范意旨。
在司法實踐中,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物權編的解釋(一)》第六條的相關規(guī)定,轉讓人轉讓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所有權,受讓人已經支付合理價款并取得占有,雖未經登記,但轉讓人的債權人主張其為《民法典》第二百二十五條所稱的“善意第三人”的,不予支持,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
在此種情況下,避免此類弊端的有效辦法就得堅持:交付亦為船舶、航空器、機動車等“準不動產”物權變動的生效要件,登記僅為對抗善意第三人的要件。
【典型案例】
債權對特殊動產非登記物權是否具有優(yōu)先效力[132]
——對抗善意第三人法律規(guī)定的適用
基本案情
岳甲與閆乙于2014年11月簽訂《車輛買賣合同》,由岳甲購買閆乙的奔馳轎車,并于合同簽訂當日將車輛交付岳甲,但未依法進行登記。郭丙因對閆乙享有債權,對登記在閆乙名下由岳甲實際占有的轎車申請法院進行了執(zhí)行。
2018年岳甲對此執(zhí)行提出執(zhí)行異議之訴認為,自己對奔馳轎車享有所有權。其與閆乙在雙方的合同簽訂當日,閆乙即將《車輛買賣合同》約定的奔馳轎車一輛交付其,其一直占有使用至今;閆乙在交付車輛的同時,還將車輛的登記證書、車鑰匙、行駛證一并予以交付,說明雙方的車輛買賣意思表示真實,車輛買賣合法有效;其在占有該車期間,不但購買了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而且還對車輛進行了檢驗,說明其已實際控制該車。鑒于在法律沒有特殊規(guī)定或者當事人未特別約定下,我國對動產物權的變動采用的是交付生效主義,即財產所有權從交付時起轉移。汽車也是民法上動產的一種。
當時的法律、行政法規(guī)對汽車的買賣中所有權何時轉移沒有特殊規(guī)定;《物權法》第二十四條規(guī)定:“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和消滅,未經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我國法律只是規(guī)定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所有權的變動應當登記,未經登記的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但并未規(guī)定未經登記的,合同就必然無效或者所有權不發(fā)生轉移。而根本不存在善意第三人的情況下,自然也就不存在對抗問題了。
被告郭丙辯稱,其有證據證明案涉閆乙名下有3輛豪車,閆乙是為逃避債務才將名下的3輛豪車都進行了轉移,其中兩輛已辦理過戶手續(xù),就剩一輛車沒有辦理過戶手續(xù),所以他才申請法院對該車輛進行查封。
法院審理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物權法》第二十四條規(guī)定:“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和消滅,未經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這一規(guī)定的實質含義之一就是動產物權的變動自交付時生效,這無疑是動產物權變動的一般原則;而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特殊的準不動產物權的變動,則以登記為對抗要件,亦即未予登記,受讓人取得的物權就是不完整的。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辦理執(zhí)行異議和復議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法釋〔2015〕10號)第二十五條規(guī)定,對案外人的異議,人民法院就已登記的機動車、船舶、航空器等特定動產,按照相關管理部門的登記,來判斷相關人是否系權利人。岳甲與閆乙雙方當事人于合同簽訂當日即將車輛交付岳甲,但并未依法進行登記,所以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動產物權的設立、轉讓,公示的方法為交付,交付行為完成后,占有動產的人一般被推定為真正的權利人;但對于特定的準不動產,如船舶、航空器、機動車等財產價值較高的動產,非經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案涉機動車作為特殊動產,依法應辦理車輛所有權的登記,才能發(fā)生權利變動的公示效力。由于機動車未辦理車輛所有權變更登記,郭丙申請執(zhí)行并無不當。
遂二審法院判決駁回岳甲的上訴請求,維持原判。
案件評述
一、物權變動形式主義與登記之法律效力
在比較法視野中,形式主義物權變動模式多與公示主義相對應,意思主義物權變動模式則與公示對抗主義相對應。《民法典》物權編沿襲《物權法》的規(guī)定,對機動車等特殊動產,在采取債權形式主義變動模式的同時,又確立了登記對抗主義,在制度設計上確實與一般動產不同。具體而言,對于機動車等特殊動產,交付與登記具有不同的效力:交付是動產物權發(fā)生變動的生效要件,未經交付,物權不發(fā)生變動;登記是物權發(fā)生變動的對抗要件,交付之后未經登記,物權也能發(fā)生變動,但是不能對抗善意第三人。
二、機動車登記并非認定所有權歸屬的法律依據
在機動車實際占有和登記不一致的情況下,應當如何認定所有權的歸屬。《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法釋〔2012〕8號)第十條規(guī)定,出賣人將標的物交付給買受人之一,又為其他買受人辦理所有權轉移登記,已受領交付的買受人請求將標的物所有權登記在自己名下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該規(guī)定正是物權變動形式主義的體現,這里的登記不能和所有權畫等號。目前,我國機動車登記是公安部門對機動車和道路交通安全管理的一種行政手段,本身并不能直接確定機動車所有權。
根據《公安部關于確定機動車所有權人等問題的復函》的規(guī)定,公安機關辦理的機動車登記,是準予或者不準予上路行駛的登記,不是機動車所有權登記。為了交通管理工作的需要,公安機關車輛管理所在辦理車輛牌證時,憑購車發(fā)票或者人民法院判決、裁定、調解的法律文書等機動車來歷憑證確認機動車的車主。因此,公安機關登記的車主,不宜作為判別機動車所有權的依據。將車輛管理部門辦理過戶登記的時間作為機動車財產所有權轉移的時間沒有法律依據。
三、申請執(zhí)行的債權人不得針對登記欠缺主張對抗利益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133]規(guī)定,轉讓人轉移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所有權,受讓人已經支付對價并取得占有,雖未經登記,但轉讓人的債權人主張其為《物權法》第二十四條所稱的“善意第三人”的,不予支持,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基于交付取得的特殊動產所有權,未經登記欠缺的是對抗效力,而非無物權效力。所謂物權未經登記沒有對抗力,本質是物權對第三人無效力。特殊動產登記的對抗力原則上系向后發(fā)生,在未經登記的情況下,不能對抗的是其后發(fā)生的交易。一般而言,在后設立的物權因為在先設立的物權沒有進行登記,即可否定在先設立的物權。
同樣,強制執(zhí)行債權人也不能依據善意取得制度取得機動車的所有權。善意取得制度旨在保護有償交易中不知道轉讓人系無權處分的善意第三人。尤需注意的是,善意取得制度中的“善意第三人”與《物權法》第二十四條所指的“善意第三人”屬不同概念,前者是基于權利正確性推定效力保護交易安全,后者是提示缺乏登記對抗力帶來的風險,兩者的制度功能和旨趣全然不同,不可混為一談。
第二百二十六條 【簡易交付】
動產物權設立和轉讓前,權利人已經占有該動產的,物權自民事法律行為生效時發(fā)生效力。
【條文疏義】
本條沿襲了《物權法》第二十五條之規(guī)定,刪除了“依法”兩字,明確了即便權利人在動產物權設立和轉讓前系無權占有,亦能適用簡易交付。
一、簡易交付是動產物權變動的一種特殊法律形式
在傳統(tǒng)民法理論中,動產物權的變動一般均以交付為其生效要件,但是,實際情況中存在所謂“簡易交付”的情形,即在動產物權設立和轉讓前,權利人就已經基于其他原因占有了所涉動產,這時就無須采取動產一般交易生效的規(guī)則,即原權利人無須再通過轉移占有以達到交付生效的法律效力,而是直接通過雙方合意的達成就可以產生動產物權轉移的法律效果。此種所謂的“觀念交付”既降低了不必要的現實交付的種種麻煩,也減輕了現實交付的各種經濟成本。
二、簡易交付使當事人間的物權變動于合意形成時即已生效
就簡易交付而言,在受讓人已經取得對動產的占有又依據法律行為取得其物權的情況下,動產物權的公示已經在事先予以完成,故而物權受讓人已經能夠依物權的排他性行使自己依法享有的物權。因此,物權的變動就在當事人之間關于物權變動的協(xié)議生效時即已生效。《德國民法典》規(guī)定,為轉讓一項動產所有權,必須有物的所有權人將物交付于受讓人的法律事實,以及雙方就所有權的移轉達成的合意。如受讓人已經占有該項動產的,則僅須讓與所有權的合意即可生效。譬如為設立質權,必須由物的所有權人將物交付于債權人,以及雙方為債權人設立質權的合意。故當債權人已經占有該項動產時,僅須質權成立的合意即為必要。所以我國臺灣地區(qū)所適用的“民法”規(guī)定,動產物權之讓與,非將動產交付,不生效力。但受讓人已占有動產者,于讓與合意時,即生效力。
【典型案例】
動產占有改定之觀念交付的法律效力[134]
——案涉動產物權何時得以變動
基本案情
2014年7月30日沈某與劉某簽訂《車輛買賣合同》,約定沈某將解放大威翻斗車(車籍四通公司),車號吉D××××轉讓給劉某,轉讓金額7.5萬元一次性付清,劉某于當日給沈某出具了“今欠吉D××××車款柒萬伍仟元整”的欠條一份,因劉某未給付沈某車款,故沈某訴至法院,要求判令償還欠款7.5萬元、訴訟費用由劉某承擔。
另查明,該車的機動車登記證書載明該車所有權人為四通公司。劉某為該車繳納了交強險保險費4480元、車船稅1190元、修理費650元,故劉某反訴要求解除雙方簽訂的《車輛買賣合同書》,給付劉某為該車繳納的交強險保險費4480元、車船稅1190元、修理費650元,沈某承擔反訴費。
法院審理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或者反駁對方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有責任提供證據加以證明,沒有證據或者證據不足以證明當事人的事實主張的,由負有舉證責任的當事人承擔不利后果。本案中沈某所提供的證據不能證明其對本案所涉車輛擁有所有權、處分權,故雙方所簽訂的《車輛買賣合同》屬無效合同,因此對沈某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
劉某所提供證據不能證明其在與沈某簽訂《車輛買賣合同》后未曾使用本案所涉車輛經營運輸,故對劉某要求沈某給付保險費、車船稅、修理費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因雙方所簽訂的《車輛買賣合同》屬無效合同,致使雙方不能實現合同目的,故對劉某要求解除《車輛買賣合同》的訴訟請求,予以支持。根據《合同法》第五十二條、第九十四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135]第二條的規(guī)定,判決:其一,駁回沈某的訴訟請求。其二,解除沈某與劉某于2014年7月30日簽訂的《車輛買賣合同》。其三,駁回劉某的其他訴訟請求。案件受理費838元、反訴費838元、訴訟費用60元,共計1736元,由沈某負擔。
二審審理期間,沈某圍繞上訴請求依法提交了四通公司出具的二份證據,二審法院組織當事人進行了質證。二審法院對一審法院所認定的關于劉某與沈某簽訂買賣合同及出具欠據的事實部分予以確認。
對當事人爭議的車輛所有權人的事實法院另查明,2013年6月沈某從劉某手中購得案涉車輛,并與四通公司簽訂了《委托合同》,合同期限為2013年6月24日至2014年6月24日。該合同約定,乙方(四通公司)對車輛行使管理權,甲方(沈某)的車輛所有權不發(fā)生轉移,車輛所有權歸甲方所有。2014年7月30日劉某與沈某簽訂車輛買賣合同前,劉某自行將車輛提走并投入使用。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在二審審理期間,四通公司出具了證明,證明案涉車輛系掛靠四通公司車輛,該車輛未登記在四通公司名下,不能辦理營運許可,車籍落到四通公司名下后,四通公司僅對車輛行使管理權,車輛所有權和使用權不變;車輛所有權人向四通公司繳納管理費,由四通公司辦理車輛營運手續(xù)。四通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王某偉到院說明情況,四通公司出具的證明材料以及四通公司與沈某所簽訂的《委托合同》足以證明沈某對案涉車輛擁有所有權和處分權,沈某出售案涉車輛系有權處分,故沈某與劉某所簽訂的車輛買賣合同合法有效。
《物權法》第二十三條規(guī)定,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自交付時發(fā)生效力。第二十五條規(guī)定,動產物權設立和轉讓前,權利人已經依法占有該動產的,物權自法律行為生效時發(fā)生效力。劉某在與沈某簽訂《車輛買賣合同》前已經實際占有了該車輛,雙方已經完成簡易交付,劉某已經取得案涉車輛的合法所有權,車輛交付后,沈某負有協(xié)助辦理車輛登記的附隨義務。劉某購買并已實際占有使用案涉車輛兩年之久,應當承擔給付購車款的義務。一審法院將雙方所簽訂的車輛買賣合同認定為無效合同并判決予以解除是錯誤的,應予糾正。
綜上所述,沈某的上訴請求成立,予以支持。依照《合同法》第一百三十二條、第一百四十條,《物權法》第二十三條、第二十四條、第二十五條,《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之規(guī)定,判決:
第一,撤銷該市龍山區(qū)人民法院(2016)0402民初3029號民事判決。第二,劉某于判決生效后10日內給付沈某購車款7.5萬元。第三,駁回劉某的訴訟請求。
案件評述
一、簡易交付直接影響物權變動生效的時間
在簡易交付中,從轉讓合同生效之時起,物權就從出賣人轉移至買受人。簡易交付實際上是以動產物權讓與的合意來代替現實交付,是一種觀念上的交付。其并沒有破壞動產物權變動的一般原則,而是在特殊情形下的一種靈活變通。
二、交付若為事實行為同樣區(qū)別于民事法律行為
1.通說認為交付應為事實行為
我國學者普遍認為,引發(fā)物權變動的物權行為可區(qū)分為成立要件和生效要件。其中成立要件系物權合意,如讓與所有權的合意,此處合意系意思表示之合意,即存在指向規(guī)范層面的法效意思,而生效要件包括交付和行為人有處分權。此處交付,依德國通說為事實行為。
但也有學者認為,作為物權行為構成要件的交付應為法律行為。申言之,也有學者認為,僅僅移轉占有,亦以須法律行為而為之,但他們在“負擔行為與處分行為”語境之中,往往又采通說見解,稱交付系事實行為。
2.傳統(tǒng)民法上“事實行為”是“法律行為”的對稱
根據《民法通則》的規(guī)定,民事法律行為是指公民或者法人設立、變更、終止民事權利和民事義務的合法行為。而事實行為是指行為人實施一定的行為,一旦符合法律的構成要件,不管當事人主觀上是否有設立、變更或者終止某一民事法律關系的意思,都會由于法律的規(guī)定,從而引起一定的民事法律效果的行為。其區(qū)別如下:
(1)是否要求以意思表示為其必備要素不同
民事法律行為以意思表示為其必備要素,實質上是當事人設立法律關系意圖的外在表示;而事實行為則不管當事人是否具有發(fā)生民事法律后果的意思表示,這是兩者的根本區(qū)別。這在簡易交付中表現得最為典型,轉移占有并不一定就有物權變動的意思,如租賃;而簡易交付如實驗買賣,付款完畢即取得所有權。
(2)是依意思表示還是僅依法律規(guī)定直接發(fā)生法律后果不同
民事法律行為依當事人的意思表示的內容而發(fā)生效力,具有設權性的特點,事實行為僅依法律規(guī)定而直接發(fā)生法律后果。毋庸置疑,簡易交付無疑是法律規(guī)定直接發(fā)生物權變動的法律后果。
(3)是否要求符合法定的構成要件不同
民事法律行為的本質并不在于事實構成,而在于意思表示,事實行為只有在當事人的客觀行為符合法定的構成要件時才能發(fā)生法律規(guī)定的后果。
(4)是否要求具有相應的民事行為能力不同
要使民事法律行為有效,當事人必須具有相應的民事行為能力,而事實行為的構成不要求當事人具有相應的民事行為能力。
三、《民法總則》法律行為“溯本求源”對其進一步肯認
1.民事法律行為理論要求正確區(qū)分債權行為與物權行為
(1)理論上得區(qū)分物權變動的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處分行為)
在物權變動上,區(qū)分原則區(qū)分了原因行為與作為其結果的處分行為。物權變動的原因行為是債法上的意思表示即債權行為,它不一定引起物權變動的結果,理由是原因行為發(fā)生時,物的處分行為還不存在,將來有可能不成就,但是無論如何債權意思表示即合同是可以成立的。
(2)物權變動原因行為的成立不以物權的變動為必要條件
物權變動的原因行為不能以物權的變動是否成立為標準判斷。簡單理解,一般都是先訂合同,后交付。違約的話,就只訂合同沒有交付了。
(3)物權的變動須以公示為其基本表征
理論上是由法律規(guī)定的公示方式決定物權變動的效力,即以動產的交付和不動產的登記為必要條件,而不能認為基礎關系或者原因關系的成立生效就必然發(fā)生物權變動的結果。在簡易交付中則相反,占有在前,故而無須交付,補足了物權變動的意思表示,法律即允許以動產物權讓與的合意,來代替現實的交付。
2.法律行為中還有“負擔行為”與“處分行為”之分
(1)我國法學界事實上已經接受了負擔行為和處分行為的理論
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三條規(guī)定:“當事人一方以出賣人在締約時對標的物沒有所有權或者處分權為由主張合同無效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出賣人因未取得所有權或者處分權致使標的物所有權不能轉移,買受人要求出賣人承擔違約責任或者要求解除合同并主張損害賠償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該規(guī)定明顯是對《合同法》第五十一條的直接否定。
處分行為是指直接作用于某項現存權利的法律行為,如變更、轉讓某項權利、在某項權利上設定負擔和取消某項權利等。理論通說認為,處分行為包括物權行為及準物權行為。負擔行為主要包括債務合同。不過并不是任何一項在債法中規(guī)定的合同都是負擔行為,像債務免除以及債權讓與的行為都是處分行為。
(2)負擔行為與處分行為的區(qū)分
第一,客體不同。
處分行為適用客體確定原則,即最遲在處分行為生效之時,處分行為所涉及的具體的客體必須予以確定;而負擔行為則無此要求,負擔行為在債務具體化為特定的物件之前就已經有效。
第二,是否要求有“處分權”不同。
處分行為以處分人有處分權為生效要件;而負擔行為因為其在債務具體化為特定的物件之前就已經有效,所以并不以對其具體化的客體有處分權為必要。
第三,是否需要公示的要求不同。
對于物權法上的處分行為(僅僅對于物權法上的處分行為),適用公示原則;而負擔行為則不需要公示即生效。
以上這三點區(qū)別,歸根結底是其標的的不同,即處分行為的標的確定(特定),而負擔行為的標的則無此要求。
四、簡易交付的法理分析
1.簡易交付實現了債權合意與物權變動的公示的統(tǒng)一
(1)法律行為可將物權變動的原因與結果區(qū)分為兩個法律事實
物權變動的區(qū)分原則是指發(fā)生物權變動時,物權變動的原因與物權變動的結果作為兩個法律事實,它們的成立和生效依據不同的法律原則。
《合同法》規(guī)定,合同的成立要經過要約與承諾兩個不同的階段。合同是當事人之間合意的結果。因此,合同行為不同于物權行為,它并不必然與不動產的物權變動聯(lián)系在一起。而登記和交付都是針對民事權利的變動而設立的。
(2)物權行為的法律屬性不同于合同行為的法律屬性
物權公示行為一經作出,必將產生物權歸屬和物權內容等法律后果。而合同行為只在合同相對人之間產生權利義務關系。因此,簡易交付既然在事實上占有了合同標的物,只要有移轉其的意思表示的合意,即可以認為物權行為業(yè)已完成且取得該物權,已屬于物權法調整的范圍,而有別于合同法的調整對象。
2.簡易交付以動產物權讓與合意代替現實交付為觀念上的交付
簡易交付并未破壞動產物權變動的一般原則。在簡易交付情形下,盡管沒有形式上的交付,但標的物已由受讓人實際占有,交付之目的已經達到,物權的變動和變動后的狀態(tài)具有明確的外部表征,物權的公示在事實上已經完成。也就是說,簡易交付與現實交付的法律后果并無實質區(qū)別,簡易交付不是對動產物權變動須以交付作為生效要件原則的破壞,是該原則在特殊情形下的一種靈活變通。
毋庸置疑,在民事法律行為理論正本清源的語境下,理解觀念上的交付,更為順理成章。
第二百二十七條 【指示交付】
動產物權設立和轉讓前,第三人占有該動產的,負有交付義務的人可以通過轉讓請求第三人返還原物的權利代替交付。
【條文疏義】
本條沿襲了《物權法》第二十六條之規(guī)定,刪除了“依法”二字。
一、新權利人以行使出賣人返還原物請求權以替代交付
所謂指示交付,又稱返還請求權的讓與,是指讓與動產物權的時候,如果讓與人的動產由第三人占有,讓與人可以將其享有的對第三人的返還請求權讓與受讓人,以代替現實交付。指示交付由德國民法首創(chuàng),德國民法學者將商法中的交付證券引入民法之中,抽象成為指示交付制度。后被世界各國所接受,《民法典》物權編第二百二十七條沿襲《物權法》第二十六條的規(guī)定就是指示交付制度。
指示交付發(fā)生時,所應交付的標的物是在買賣雙方以外的第三人的實際占有之中,此時轉讓人為完成交付,會將其對第三人的返還請求權讓與該受讓人,以代替標的物的實際交付。譬如,出賣人將已經出租的標的物或由他人保管的標的物出賣的,就可將對承租人的租賃物返還請求權或將對保管人、倉儲人的返還請求權讓與買受人,以代替標的物的實際交付。如果是以比較常見的提單、倉單等物權憑證交付給買受人,以代替貨物的實際交付,即被稱為擬制交付。
故可見,當雙方交易由第三人占有標的物時,無須通過第三人將標的物交付給原權利人后再由原權利人交付給新的權利人,原權利人只須將返還原物的請求權轉讓給新的權利人即可,新的權利人通過行使原權利人的返還原物請求權即可獲得該動產的物權。
二、指示交付通知之法律效力應將物權與債權予以區(qū)分
在不以通知到達第三人為成立要件的現行指示交付制度下,受讓人在取得所有權之時并不能實現其所有權的全部權能,同時其將在交易過程中承擔較大的風險責任,從而使便捷交易之目的難以實現。
同時,通知義務是動產物權出讓人實施指示交付時的法定義務,至于通知的法律效力,物權法視野下的指示交付與債法上的依指令而履行在個別場合雖有重合,但總體來說,二者在類型、構成要件和法律后果方面不盡相同,應予區(qū)別而適用法律。指示交付所涉讓與的標的物,既可以是債權的返還請求權,也可以是所有物的返還請求權,不可偏廢。在讓與的是債權的返還請求權的情況下,應區(qū)分債法上的效力與物權法上的效力。在債法上,債權的返還請求權讓與的事實未通知占有媒介人時,對于占有媒介人不發(fā)生效力。但在物權法上,只要受讓人自轉讓人處取得了返還請求權,也就取得了動產所有權。這與是否通知了占有媒介人無關。[136]
本條沿襲《物權法》的法條規(guī)定了指示交付的動產物權的變動方式,通過轉讓基于占有媒介關系的原物返還請求權,使出讓人無須占有媒介人的同意和協(xié)助,就能移轉動產的所有權,更無須將第三人的占有限于“依法”占有。出讓人是否通知占有媒介人,并非動產所有權移轉的要件,而只是設立動產質權的前提,并在債法領域發(fā)揮保護債務人的作用。為使無權占有的出讓人也能同其他占有人一樣移轉其動產所有權,以滿足合理的交易需求,借鑒德國通說,允許當事人僅根據其合意來移轉所有權,該種情形超出了我國《物權法》第二十六條的文義范圍。我國法院過去不少判決以轉讓提單、倉單等交付證券作為適用《物權法》第二十六條的情形,有誤解之嫌。當事人以該類證券的交付替代證券項下貨物的交付,仍然是適用《物權法》第二十三條的現實交付。此類交易方式雖法無明文,但應根據商事交易習慣予以認可,以便證券項下的貨物便捷流通。[137]
【典型案例】
動產指示交付對善意第三人的法律效力[138]
——動產所有權是否隨指示交付轉移
基本案情
富甲集團與茍乙公司于2013年1月簽訂《協(xié)議書》,采購共計5萬噸尿素,后因質量問題雙方簽訂回購協(xié)議,由茍乙公司回購該尿素。貨物一直由鲅魚圈港、營口港務集團等三家單位負責倉儲及出入庫作業(yè)。2014年5月,中丙公司向茍乙公司采購尿素等貨物,并向茍乙公司支付貨款。由于茍乙公司不能交付也無力退還貨款,于2014年11月與中丙公司簽訂《補充協(xié)議》,用案涉貨物中的7400噸“折抵”預付款,且該貨物已完成交付。富甲集團于2015年提起訴訟要求確認7400噸尿素的所有權。
原告富甲集團認為,茍乙公司通過轉讓返還原物請求權完成了指示交付,富甲集團即通過該指示交付取得案涉貨物所有權。雙方共同確認案涉貨物所有權屬于富甲集團控股股份有限公司,富甲集團事實上即已實際控制了案涉貨物。倉儲人是否變更登記不影響案涉貨物所有權轉移。被告茍乙公司向中丙公司轉讓案涉貨物構成無權處分。中丙公司應當知道茍乙公司對案涉貨物不享有所有權,且未支付對價并實際占有貨物,不能基于善意取得主張所有權。
第三人中丙公司認為,富甲集團不能取得涉案尿素的所有權。富甲集團并沒有通過指示交付的方式取得案涉尿素的所有權。即使茍乙公司并無案涉尿素的所有權,中丙公司也構成善意取得茍乙公司通過指示交付的方式向中丙公司交付了7400噸尿素,中丙公司獲得案涉尿素的所有權。
茍乙公司認為,案涉7400噸尿素確已出售給中丙公司且辦理了貨權轉移,雖然茍乙公司與富甲集團之間有尿素購銷合同,但是并不能確定哪些尿素是出售給富甲集團的,案涉尿素并未交付給富甲集團,茍乙公司有權另尋買家,遂成訴。
富甲集團隨后提起所有權確認之訴,一審法院判決確認富甲集團是案涉貨物的所有權人,二審法院判決確認中丙公司為案涉貨物的所有權人。富甲公司不服,遂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再審。
法院審理
法院經審理認為,首先是富甲集團與茍乙公司雙方之間僅有尿素買賣的相關約定,并無轉讓返還原物請求權的意思表示,在合同中并未轉讓返還原物請求權。
其次是雙方之間的《協(xié)議書》約定的是由富甲集團向茍乙公司出售尿素,雖然數量與《尿素購銷合同》一致,并載明了所有權由富甲集團保留,根據合同相對性原則,兩方當事人在兩份合同中的身份地位并不相同,該份協(xié)議并不能當然成為《尿素購銷合同》項下的返還原物請求權轉讓協(xié)議。
最后是尿素屬于種類物,在沒有特定化之前無法確定雙方銷售的尿素就是存放在營口港的貨權登記在茍乙公司名下的5萬噸尿素。富甲集團因其質量問題要回購,因此未辦理貨權轉移手續(xù),存放在營口港的案涉尿素其控制權仍在茍乙公司手中,雙方未在合同中約定將茍乙公司所有的向倉儲人營口港請求返還5萬噸尿素的請求權轉讓給富甲集團,并未完成指示交付,所有權并未轉移,富甲集團對案涉尿素不享有所有權。
中丙公司與茍乙公司簽訂合同并支付價款,雙方在貨物倉儲方營口港處辦理了貨權轉移證明,將案涉7400噸尿素登記在中丙公司名下,已完成指示交付。該合同是雙方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應確認有效,中丙公司享有案涉7400噸尿素的所有權。
中丙公司有理由依據案涉尿素在營口港仍記載于茍乙公司名下而信賴茍乙公司仍對其享有所有權,從而向其購買。二審法院判決案涉標的為中丙公司所有,駁回了富甲集團的訴訟請求。
案件評述
一、指示交付的定義
不動產物權的變動是通過登記簿的記載而被外部識別的,而動產物權的變動,則由交付這一行為完成。民法上,交付的原意僅指現實交付,即動產占有的現實轉移。實踐中,動產的交付并非必須是由出讓人之手直接交到受讓人之手,本條所規(guī)定的指示交付就是一種例外情形,它與現實交付具有同等效力。關于指示交付作為現實交付的一種變通方式,已多為各國民法所采納。
本條所規(guī)定的指示交付,其邏輯上的前提是,動產物權的讓與人對其所轉讓的標的不享有物理意義上直接占有和直接控制的可能,出讓人無法通過現實交付的方式使得動產物權得以變動。因此才有本條指示交付適用的余地。條文中的“第三人”既指能夠對轉讓標的(動產)進行物理意義上直接占有和直接控制的一方,也指在適用不具備法律上的正當原因而占有動產的無權占有人。
二、讓與的返還請求權的性質
指示交付中讓與人所讓與的返還請求權,屬于債權請求權還是物權請求權,學術界的爭論比較激烈。指示交付中被出讓的動產不在出讓人手中,而是被第三人直接占有和控制。而第三人對動產的占有又可大體分為兩種:一種為基于租賃或者質權合同等關系而發(fā)生的有權占有;另一種為沒有正當法律依據的無權占有。因此向第三人請求返還原物的權利,也因有權占有和無權占有在性質上的差別而有所不同。有的意見認為,指示交付中出讓人讓與的返還請求權僅指所有人的物上請求權,而非債權請求權;還有的意見認為,在第三人基于租賃或者借用合同等而對動產進行有權占有的情況下,出讓人轉讓給受讓人的僅是債權上的請求權。
在第三人有權占有的情形下,出讓人應當將其基于與第三人之間的合同關系而產生的債法上的請求權讓與受讓人,此時讓與人在指示交付時應當將其針對第三人享有的任何合同上的返還請求權都讓與受讓人。如果讓與人與第三人間的合同無效,出讓人還應當將自己基于不當得利的返還請求權或者基于侵權損害賠償的請求權讓與受讓人。如果第三人對動產為無權占有,假設第三人從出讓人處盜取該動產,出讓人無法向受讓人讓與任何基于合同等關系而產生的返還原物請求權,那么出讓人可以將其基于所有權的返還請求權讓與受讓人。
三、本條有關立法理論的演進
在2007年《物權法》中,規(guī)定的是第三人合法占有的情況,才可以進行指示交付。有學者提出修改意見,即對此條進行了學理分析,此次《民法典》編纂便體現出對指示交付制度的完善。過去將指示交付限定于“動產由第三人依法占有”的場合,作繭自縛,使一些本應通過指示交付來解決動產物權變動的問題卻無法如愿,只得先由轉讓人從占有動產的第三人之處收回,再交給受讓人,徒增周折和成本。無法使受讓人于讓與合同生效不久就可取得標的物的直接占有,因為此時第三人對該標的物仍處于有權占有的狀態(tài)。有鑒于此,《民法典》物權編才將“第三人依法占有”中的“依法”二字刪除。[139]
我國過去規(guī)定的指示交付制度比較粗糙,這給指示交付的適用帶來了不少麻煩。另外,由于對指示交付制度研究不夠深入,在一些指示交付的細節(jié)問題上含混不清,這樣就又給指示交付的適用增加了難度。倉單、提單等交付證券應該適用現實交付還是指示交付;指示交付制度下標的物轉移過程中受讓人是直接得到了物權還是得到了讓與返還請求權;指示交付的標的物的損毀、滅失的風險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轉移的;指示交付中的讓與返還請求權是物權請求權還是債權請求權,還是兼而有之。這些問題制約著指示交付的適用,對其進行更深入的研究有利于在司法實務上解決更多問題。
《民法典》物權編再次確認指示交付是擬制交付的一種形式,其設立的本意應該是簡化交易過程。但一直以來,指示交付的適用卻處處掣肘,不出現問題時交易各方還能夠心平氣和,一旦出現問題則互相推卸責任。結合具體案件對理論問題進行研究比較具有針對性。(2018)最高法民申3999號案中的三方當事人經過兩次指示交付以后對于物權的歸屬以及物上風險的承擔都產生了爭議。
隨著市場經濟的快速發(fā)展,指示交付制度越來越受到廣泛應用,尤其是在大宗商品貿易中,但是目前我國現有法律對這項制度的規(guī)定不盡完善,仍有許多問題處于不明確的爭論階段。為了解答這些問題,有學者查閱了很多書面資料和電子資料,得出以下結論:指示交付與債權讓與屬于不同的法律制度,指示交付的本質就是返還請求權的讓與,而這個返還請求的性質為物權請求權,通過指示交付制度可以實現“一物多質”,只是在后質權的擔保效能較弱。
第二百二十八條 【占有改定】
動產物權轉讓時,當事人又約定由出讓人繼續(xù)占有該動產的,物權自該約定生效時發(fā)生效力。
【條文疏義】
本條沿襲了《物權法》第二十七條之規(guī)定,僅作文字修訂。
一、本條規(guī)定了動產物權占有改定的變動規(guī)則
動產物權轉讓時,原權利人基于和現權利人的其他協(xié)議繼續(xù)占有該動產時,原權利人此時喪失動產的物權,雖然是合法占有,但占有的依據并非物的所有人,而是依據新的協(xié)議,新的權利人取得動產的物權,并通過間接占有來保證其權利。除去現實已經存在的動產,占有改定制度還適用于將來可取得的動產。
所以,占有改定其實是指動產物權的讓與人使受讓人取得對標的物的間接占有,以代替該動產現實移轉的交付。占有改定的原因在于,社會生活中,出賣人雖然將其動產出賣,但是在某一段時間內仍然可能還有使用的需要;或者買受人已經取得了該動產的所有權但是需要出賣人對該動產進行暫時的保管或者改進。在德國民法中,占有改定已經成為讓與擔保制度的法律基礎。
二、觀念交付的前提在于直接占有同間接占有的區(qū)分
要準確地把握和理解占有改定的概念,有必要先對學理上間接占有的概念作一點了解。學理上,占有作為一種對物進行控制和管領的事實狀態(tài),可分為直接占有和間接占有。
1.直接占有
即不通過他人媒介而能夠對自己所有或他人之物進行直接控制和管領的事實狀態(tài)。直接占有側重的是物理意義上對物現實、直接的控制。
2.間接占有
即因他人媒介的占有而對物享有間接的控制。間接占有的前提是間接占有人同媒介占有人(直接占有人)之間存在某種法律關系。間接占有側重于間接占有人通過與直接占有人的某種特定法律關系,而間接地對物進行控制和管領。
本條所規(guī)定的占有改定即出讓人自己保留直接占有,而為受讓人創(chuàng)設間接占有以代替現實交付的一種變通方法。
三、占有改定的歷史淵源
占有改定制度起源于羅馬法中的占有協(xié)議,羅馬法早期,對于交易形式非常嚴苛,如略式物(羅馬法中的“物”分為要式物和略式物。要式物是通過要式買賣向他人轉讓的物品;而略式物多體現為債權、繼承權、城市役權等無形物),只有經過讓渡或者交付才能發(fā)生所有權移轉,這使得交易形式極為僵化,阻礙了交易的發(fā)展,因此只好擴展讓渡內容,以占有協(xié)議的方式來緩解這種矛盾。后來占有協(xié)議的觀念為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qū)所接受,《德國民法典》《法國民法典》以及我國臺灣地區(qū)所適用的“民法”均對此作出規(guī)定,即本條所規(guī)定的占有改定制度。
四、占有改定的構成要件
占有改定必須符合下列三項要件:
1.讓與人與受讓人達成移轉動產物權的合意
一般通過買賣或者讓與擔保的設定,使得受讓人取得動產所有權。
2.要有由出讓人繼續(xù)占有該動產的雙方約定
讓與人與受讓人之間還需要具有某種使得受讓人取得動產間接占有的具體法律關系,即本條所規(guī)定的由出讓人繼續(xù)占有該動產的雙方約定。在德國民法中,這種具體的法律關系也被稱為占有媒介關系,即為了保護間接占有人和直接占有人的利益而由法律擬制出來的一種法律關系,具體到本條規(guī)定,出讓人可以根據租賃關系、寄托關系以及其他類似關系為占有改定。
3.讓與人已經對物進行了直接占有或者間接占有
沒有直接或間接的占有就不會發(fā)生占有改定的適用問題。當讓與人間接占有標的物時,讓與人可以使受讓人取得更上一級的間接占有,這樣可能存在多層次的占有關系。當然,占有改定制度還可以適用于未來可取得之動產。
【典型案例】
占有改定如何認定[140]
——案涉設備的所有權有無變動
基本案情
2015年3月1日,章某平、姚某雨簽訂購買合同一份,約定章某平將原自己用于生產的機器設備折價10萬元轉讓給姚某雨。在合同簽訂后,章某平即將機器設備清點交付姚某雨,姚某雨將部分機器設備裝運取走,剩余部分機器設備因缺乏位置擺放而與章某平協(xié)商好暫時存放在章某平家中。
至2015年3月24日,姚某雨對所欠的余款5萬元轉讓款出具欠條一份,承諾于2016年4月30日結清。此后,姚某雨于2016年5月19日支付2萬元,對剩余的3萬元再次換簽了欠條,承諾于2016年8月左右付清。
2016年9月,姚某雨派員至章某平處要求搬運剩余部分機器設備,章某平提出須先付清余款3萬元再搬,雙方由此發(fā)生爭執(zhí),糾紛成訟。
法院審理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姚某雨所欠章某平機器設備轉讓款到期未付,則應繼續(xù)支付。姚某雨未及時取走所購買的部分機器設備,而是與章某平協(xié)商一致暫時存放在章某平處,該項協(xié)商一致的結果,不能視作章某平可以拒絕交付轉讓物,而應視作雙方業(yè)已將轉讓物交付完畢,且另行就剩余機器設備的臨時擺放事項成立了無償保管合同。該項無償保管合同的履行問題,與本案之轉讓合同并非同一法律關系,其相應爭執(zhí),應另行處理,故姚某雨在本案中主張減免轉讓款或同時履行抗辯,其理由不成立,不予支持。
故一審法院判決:姚某雨給付章某平機器設備轉讓款3萬元,限于判決生效之日起10日內付清。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物權法》第二十七條規(guī)定,動產物權轉讓時,雙方又約定由出讓人繼續(xù)占有該動產的,物權自該約定生效時發(fā)生變動效力。本案中,姚某雨自認當時系因其自身原因而沒有取走全部轉讓物,經與章某平協(xié)商而將部分機器設備暫時存放于章某平處。
故本案應認定為章某平與姚某雨達成了轉讓物所有權轉移采取占有改定方式的約定,該約定符合《物權法》的相關規(guī)定,具有法律效力。亦即雙方當事人另行就部分機器設備暫時存放成立了無償保管合同。故章某平已實際完全履行了合同約定的交付義務,姚某雨理應支付剩余的3萬元貨款。在姚某雨未付清3萬元貨款的情況下,章某平就基于無償保管合同而合法占有的剩余機器設備享有留置權。最后二審法院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案件評述
一、占有改定的認定
在德國民法中,占有改定已經成為讓與擔保制度的法律基礎。占有改定作為現實交付的三種變通方式之一,對其效力各國民法大都作了明確規(guī)定。
二、占有改定與簡易交付的區(qū)別
占有改定僅有當事人移轉動產物權的合意和使買受人取得間接占有的合意,它不僅與現實交付不同,與同為觀念交付的簡易交付和指示交付也存在大的差別。就簡易交付而言,買受人已經占有動產,其所有權可被人們從外部識別。而在指示交付中,雖然受讓人尚未占有動產,但出讓人已經脫離占有,對直接占有人已經沒有返還請求權。但占有改定與上述兩種情況皆不相同,在占有改定情形下,所有權的移轉僅僅是通過當事人的合意在觀念中完成的,無論約定采取何種形式,口頭或者書面,都不具有可被人們察知的外觀,人與物的事實控制和支配關系并未發(fā)生改變。
但根據物權公示的原則,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或者消滅應當以一定的可以從外部察知的方式表現出來,因此物權公示在不動產為登記,在動產為交付即占有的移轉。而以占有改定取得的所有權移轉,第三人是無從察知其物權業(yè)已變動的,所以對于因信賴出讓人直接占有動產這一事實狀態(tài),而與之交易的第三人而言,就只有適用善意取得制度才能加以保護。
三、占有改定的效力及善意取得制度的適用
善意取得在占有改定情況下是否適用的問題在學術界一直存在爭議,故而善意取得之適用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中被有意回避,其第十八條第二款規(guī)定,當事人以《物權法》第二十五條規(guī)定的方式交付動產的,轉讓動產法律行為生效時為動產交付之時;當事人以《物權法》第二十六條規(guī)定的方式交付動產的,轉讓人與受讓人之間有關轉讓返還原物請求權的協(xié)議生效時為動產交付之時。并未提及第二十七條關于占有改定的效力如何,這更使得這一問題一直存在爭議。大陸法系立法和理論經驗較多采否定說,并不認可占有改定在善意取得中可以適用。學術界對此形成了多種學說。
占有改定僅有當事人移轉動產物權的合意和使買受人取得間接占有的合意,它不僅與現實交付不同,與同為觀念交付的簡易交付和指示交付也存在大的差別。在簡易交付中,買受人已經占有動產,其所有權可被人們從外部識別;在指示交付中,雖然受讓人尚未占有動產,但已經脫離了出讓人的占有,對直接占有人已經沒有返還請求權。
四、主張善意取得可以適用于占有改定的理由
首先,《民法典》關于善意取得構成要件所規(guī)定的“已經交付給受讓人”并不排除觀念交付(簡易交付、指示交付和占有改定)的適用;其次,順理成章,如果承認乙可通過占有改定的方式從甲處取得所有權,那么自無排除丙以同樣方式取得所有權的理由;最后,因信賴出讓人而承擔的風險,是當事人自己選擇的結果,完全符合私法意思自治的原則,并且如果要避免風險,完全可以要求現實交付。而鑒于善意取得制度所保護的正是第三人對于所有權外觀的信賴,因此,只要受讓人具備了善意取得的各項要件,自可以主張對基于占有改定所取得之動產的所有權。
五、主張善意取得不可適用于占有改定的理由
一直以來,我國學界支持否定說的學者認為,無論從法律解釋角度,還是從公示公信角度以及利益衡量角度論述,可以看出,占有改定如果適用善意取得均有其一定的缺陷,他們認為善意取得中的交付不能包含占有改定的實質理論依據,應是重在其支配力的缺乏。[141]
六、交付限制說
由于持肯定說的學者認為,占有改定和善意取得制度的悖論是兩種制度分別提升交易效率與保護交易安全功能之間的沖突,以及對交付行為不同定性產生的法律后果的對立。此悖論由這兩種制度在法律規(guī)定上的漏洞和動產物權變動中“意思主義”與“形式主義”在原則上存在的沖突而致。針對學界所提出的各種解決方案,尤其是“否定說”進行批判與反思,發(fā)現“肯定說”在我國最為可取。其主張可以通過對交付行為的定性和“交付”概念進行目的性擴張的解釋;在多重讓與中明確所有權最終歸屬于最后一個善意受讓人,其他權利受害人可以向無權處分人要求賠償;以及善意標準的明確和受讓人承擔“善意”的舉證責任來規(guī)制占有改定下善意取得的適用。[142]
故此,為防止占有改定在善意取得中的直接適用所帶來的不利后果,需要對其加以限制,所謂善意取得在占有改定中的適用,最終還是須以現實是否交付為標準來予以判斷。[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