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涉破產企業借款合同案件的特別裁判規則

——民生銀行濟南分行訴中澳公司等金融借款合同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山東省德州市慶云縣人民法院（2019）魯1423民初2669號民事判決書

2.案由：金融借款合同糾紛

3.當事人

原告：民生銀行濟南分行

被告：中澳公司、偉諾公司、鼎力公司、張某某、胡某某

【基本案情】

2015年2月15日，民生銀行濟南分行與中澳公司簽訂了《綜合授信合同》，約定中澳公司在合同約定的授信有效期限內可向民生銀行濟南分行申請使用的最高授信額度為人民幣5000萬元。同日，偉諾公司、鼎力公司分別與民生銀行濟南分行簽訂了《最高額保證合同》，張某某、胡某某與民生銀行濟南分行簽訂了《最高額擔保合同》，約定偉諾公司、鼎力公司、張某某、胡某某為中澳公司的上述綜合授信合同項下的債務提供最高額保證。民生銀行濟南分行與中澳公司于2015年2月15日簽訂《流動資金貸款借款合同》兩份，并于當日向中澳公司分別發放借款2000萬元和3000萬元。中澳公司未按約定期限返還借款本息。民生銀行濟南分行遂訴至法院。

另查明，山東省德州市慶云縣人民法院于2017年6月7日裁定受理中澳公司重整，于2017年11月24日裁定受理偉諾公司與中澳公司合并重整，于2018年6月19日裁定受理鼎力公司破產清算。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向中澳公司管理人申報案涉債權，中澳公司管理人確認案涉債權數額為本金5000萬元、利息8447522.57元，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對該結果沒有異議。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向鼎力公司管理人申報案涉債權，鼎力公司管理人確認案涉債權數額為本金5000萬元、利息13662972.71元，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對該結果沒有異議。

【案件焦點】

1.在債務人系破產企業時，債權人主張給付之訴的應如何處理；2.保證人與主債務人合并破產后，保證人應如何承擔責任；3.主債務人進入破產程序后主債務即停止計息的規定是否應當適用于從債務。

【法院裁判要旨】

山東省德州市慶云縣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因中澳公司、偉諾公司、鼎力公司均系破產企業，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對上述企業享有的債權應通過破產程序受償。法院于2017年6月7日裁定受理中澳公司重整，于2017年11月24日裁定受理偉諾公司與中澳公司合并重整，偉諾公司的企業財產已與中澳公司及其他合并重整企業進行歸并統一清償債務，偉諾公司不再具有獨立承擔保證責任的資格和能力，其保證責任應轉化為與中澳公司的共同清償責任。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第四十六條第二款規定：“附利息的債權自破產申請受理時起停止計息。”中澳公司于2017年6月7日被裁定受理重整，故中澳公司所應承擔的利息應計算至2017年6月7日。中澳公司所承擔的還款責任為主債務，鼎力公司、張某某、胡某某所負的保證責任為從債務，從債務不應超出主債務的范圍，故主債務人進入破產程序后主債務即停止計息的規定應當適用于從債務。雖然鼎力公司管理人將民生銀行濟南分行申報的利息債權確認至法院裁定受理其破產清算之日即2018年6月19日，且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對鼎力公司管理人確認的債權數額無異議，但企業破產程序系以破產企業的資產公平清償全體債權人的債權，對某一筆債權的確認超出法律規定應承擔的范圍，則會損害其他債權人的受償利益，故法院對鼎力公司管理人審查確認的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利息債權13662972.71元不予確認。據此，民生銀行濟南分行要求鼎力公司、張某某、胡某某繼續對2017年6月7日以后的借款利息承擔保證責任沒有法律依據，法院不予支持。

山東省德州市慶云縣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六十條第一款、第二百零五條、第二百零六條、第二百零七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第十八條、第二十一條第一款，《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第四十六條第二款，《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四十四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第五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四十四條規定，判決：

一、確認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對中澳公司、偉諾公司享有借款本金50000000元、利息8447522.57元，共計58447522.57元的破產債權；

二、確認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對鼎力公司享有借款本金50000000元、利息8447522.57元，共計58447522.57元的破產債權；

三、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從中澳公司、偉諾公司、鼎力公司的受償總額不得超出其債權總額58447522.57元；

四、張某某、胡某某在中澳公司、偉諾公司、鼎力公司破產程序終結后十日內，對民生銀行濟南分行享有的本判決確認的債權在破產程序中未受清償的部分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五、駁回民生銀行濟南分行的其他訴訟請求。

【法官后語】

一、關于債權人對破產企業提起的給付之訴的處理問題

給付之訴是指原告向被告主張給付請求權，并要求法院對此作出給付判決的請求。確認之訴則是指原告請求法院確認其主張的法律關系存在或不存在。本案民生銀行濟南分行要求中澳公司償還借款本息的訴訟請求屬于典型的給付之訴。在一般的借款合同糾紛案件中，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可以徑行要求中澳公司償還借款，但在債務人系破產企業時，此種訴訟請求則不符合破產法的相關法理和規定。

破產的本質是一種特殊的債務清償制度，即對喪失清償能力的債務人，經法院審理與監督，強制清算其所有財產，公平、有序地清償全體債權人的法律制度。破產程序的宗旨是要保證對債權人的公平、有序清償，所要解決的主要矛盾是多數債權人之間因債務人有限財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權而發生的沖突，因此破產程序排斥個別清償行為。為此，破產程序中專門設立了統一的破產債權申報與審查、無爭議債權確認、破產債權確認之訴、破產財產有序分配等專門規則和制度。民生銀行濟南分行請求判令已進入破產程序的債務人償還借款，就意味著突破了破產法所規定的公平、有序清償的原則，主張個別實現債權，不符合破產法的規定。據此，針對民生銀行濟南分行已經提起的訴訟，應當參照破產債權確認之訴處理，僅就民生銀行濟南分行所主張的破產債權是否存在進行確認，不應作出給付判決。

二、關于保證人與主債務人合并破產后，保證人應如何承擔責任的問題

保證人能夠承擔保證責任的前提是其具有獨立的、完全區別于主債務人的人格和財產。如果保證人僅具有形式上的獨立法人地位，但不具有獨立的法人意志和財產，其法人人格和財產與主債務人高度混同，且已因此被人民法院裁定與主債務人合并進入破產程序，此時保證人應當與主債務人視為同一法律主體，保證人不再具有獨立承擔保證責任的資格和能力，其保證責任應當相應轉化為與主債務人的共同清償責任。

三、關于主債務人進入破產程序后主債務即停止計息的規定是否應當適用于從債務的問題

司法實踐中對該問題爭議較大，存在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該停止計息的效力不及于保證人；第二種觀點則認為，停止計息的效力應當及于保證人。筆者支持第二種觀點。

首先，擔保債務具有從屬性。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三百八十八條規定，擔保合同是主債權債務合同的從合同。擔保責任的范圍不應當大于主債務是擔保從屬性的必然要求。《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第四十六條第二款規定，人民法院裁定受理主債務人破產申請后，主債務停止計息。根據擔保從屬性的原則，擔保人的擔保責任應以主債務為限，故擔保債務亦應停止計息。其次，從擔保制度體系來看，其不僅規定了保證人的代償義務，保障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同時也規定了保證人的追償權，兼顧了保證人的合法權益。破產案件受理后對主債務停止計息，債權人受到的僅是利息損失。如對保證債務不停止計息，將影響保證人的追償權，對保證人有失公平。最后，從司法實踐來看，目前保證人多為破產企業的股東或實際控制人，從而導致企業被宣告破產后保證人身負巨額債務無力償還，也無法再次創業的惡性局面。為化解這一困局，我國正在努力嘗試和逐步推廣個人破產制度。如一味加重保證人的債務負擔，則有悖于個人破產制度的立法本意。

編寫人：山東省德州市慶云縣人民法院 張景溪 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