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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當醫(yī)生成為病人——疑病癥

一個是察言觀色間就能看出你將要患上哪種病的醫(yī)生,一個是被關(guān)在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她到底是醫(yī)生還是病人?她又為什么被關(guān)進精神病院……

這個病人是我偶然遇到的。

我的很多病人都是在精神病院工作的朋友們介紹的,然后約我進行訪談。而這個,卻是我自己撞見的。

那日無事,去找朋友閑聊,想從他那兒再挖掘些素材。路過花園時,被兩個人吸引。

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病人和一個穿著護士服的護士——這似乎是句廢話,但是,正是因為仔細辨別了她們倆的穿著后,我才確認我沒有幻聽。

因為我的耳朵告訴我,兩個人的一問一答正是醫(yī)生問診時對病情的交流。而眼睛看到的,卻是那個穿病號服的人扮演著醫(yī)生的角色,穿護士服的女孩眼里分明是虔誠的求教。

這是怎么回事?

我索性坐下來,靜靜地聽著她們的對話。

病號:“你得先告訴我臨床表現(xiàn),就是病人有什么癥狀,哪里不舒服。”

護士:“就是最近幾個月食欲一直不好,有時候還會惡心,整個人也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病號仔細地聽著,并沒有打斷護士的話。

護士:“本來家里也沒在意,可是今天早晨,他突然暈過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把人嚇壞了。”

病號:“那趕快送醫(yī)院啊!”

護士:“現(xiàn)在就在醫(yī)院呢。我這不是著急嘛,我在上班又過不去,家里人聽說我在這里能見到神醫(yī)您,就讓我趕快找您問問,給幫幫忙,看怎么辦啊。”

病號微微一笑:“叫我神醫(yī)我可不敢當啊,但是你給我說說病情,我給你些意見還是可以的。畢竟我被關(guān)在這里,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四處給人看病了。”

護士一臉的受寵若驚:“哎呀,李神醫(yī),您客氣了,能得到您的一兩句指點,我們已經(jīng)很榮幸了。要知道多少人想找您看個病,那得排多久的隊啊。”

她表情淡淡地說:“過獎了啊,你還是跟我說說你哥哥的具體情況吧。我沒記錯的話,你剛才說那病人是你哥哥吧?”

護士:“對對,是我哥哥,您記性真好。他早晨被送去醫(yī)院,醫(yī)生給查了,說是高鉀昏迷,原因還沒搞清楚。”

病號:“人現(xiàn)在清醒了嗎?”

護士:“剛打過電話,搶救過來了。但是家里都很著急,醫(yī)生現(xiàn)在還沒找到病因。”

“高鉀昏迷?……”病號沉吟著,突然問,“你哥哥血壓怎么樣?測過沒?”

護士想了想,說:“以前還好吧,就是半年前突然發(fā)現(xiàn)血壓挺高的。”

病號追問:“有多高?”

護士:“150/90mmHg吧,最近好像更高些了。”

病號:“最高能高到多少呢?”

護士:“這幾天好像能到170/100mmHg。”

病號臉色變得很嚴肅:“這么高的血壓,就沒有引起你們家屬的注意嗎?虧你還是個護士呢!”

護士受到了嚴厲的訓斥,卻沒有一點兒生氣,反倒是低下了頭:“您說得對,我也覺得是我大意了。之前讓他吃降壓藥,作用都不大。他只是說偶爾有些頭暈,也沒其他大的不舒服,就沒在意。”

病號嘆了口氣,說:“我估計你哥是腎的問題。”

護士:“腎?”

病號:“是的,你哥哥以前有沒有得過腎病?你好好想想,包括小時候。”

護士眼睛一亮,說:“您怎么知道啊?我哥哥10歲的時候得了腎炎,差點兒沒命了,好不容易給救過來了。這么多年沒事,我們都以為好了。”

病號:“你哥那時候得的是急性腎炎吧,估計是轉(zhuǎn)成慢性腎炎了。而現(xiàn)在,情況可能會不太樂觀……”

她沉默著,沒再說下去。

護士急了:“神醫(yī)你倒是說啊,我哥哥是什么病啊?”

病號看了護士一眼,說:“你再打個電話問問,看你哥哥在醫(yī)院做B超了沒?把B超結(jié)果告訴我。”

護士掏出手機,撥了一串數(shù)字后放到耳邊。

“嫂子,B超做了嗎?結(jié)果怎么說的?”

“雙腎萎縮,雙腎實質(zhì)彌漫性改變……”

病號聽到這句話時,臉色變得很黯淡。我聽到她喃喃地說:“果真被我猜中了。”

護士掛了電話,又急急地追問。

病號:“你哥可能是尿毒癥,高鉀昏迷也是尿毒癥引起的。”

護士一聽到“尿毒癥”三個字,臉色馬上變了:“尿毒癥?你是說那個無藥可救的尿毒癥嗎?怎么可能啊?哥哥才25歲啊!”

護士哭了起來,病號摸摸她的頭,安慰她:“這只是我的推斷,也不一定就是了。”

護士一邊哭一邊搖頭:“誰還不知道李神醫(yī)啊,您的診斷都是百分之百準確的,從來沒有失過手。您都說了我哥哥是尿毒癥,那肯定就是了。李神醫(yī),求求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啊?我哥哥該怎么辦啊?尿毒癥簡直就像癌癥一樣,難道我哥哥這輩子就這么完了嗎?”護士哭得很傷心。

病號:“即使真的是尿毒癥,也沒有你說的那么嚴重,最起碼,要比癌癥好得多。尿毒癥可以做腎移植啊。”

護士:“腎移植?你是指換腎嗎?就是電視里經(jīng)常演的那種把一個人的腎切掉給另一個人裝上的那種手術(shù)?”

病號:“差不多可以這樣理解,但是沒你說的那么簡單。這需要經(jīng)過一系列比較復雜的過程,還需要高超的手藝,最重要的當然是要有一個能和你哥哥匹配的腎源了。”

護士:“我可以給!”

病號:“可以。你如果能給你哥哥捐一個腎臟的話,對你自己的健康影響是不大的。但是問題是你能不能給,這在于你的腎臟和你哥哥的身體是不是匹配。”

護士:“我怎么才能知道是不是匹配呢?”

之后我就聽到病號在耐心地給護士講什么叫紅細胞抗原,什么叫白細胞抗原,HLA配型是怎么回事……

我正認真地聽著,這些對我來說都很陌生的醫(yī)學知識,從她口中被緩緩說出,那么深入淺出而便于理解。如果不是因為她完全理解了這些概念,是無法如此嫻熟運用的。我邊聽邊感嘆,精神病院居然有如此神醫(yī),實在是讓人驚為天人。

突然感覺有人拍我肩膀,扭頭一看,正是我要找的朋友。

朋友:“哈哈,你今天出門翻了黃歷?”

我被他問得莫名其妙:“沒有啊,怎么這么問?”

朋友:“沒翻黃歷居然讓你碰到了我們的李神醫(yī)。這可是我們的鎮(zhèn)院之寶啊。”

我:“何出此言?”

朋友:“你進來時沒發(fā)現(xiàn)我們醫(yī)院門口熱鬧了許多?”

我回想了一下,確實是。一般精神病醫(yī)院都不會建在鬧市中,反倒是會選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建得像療養(yǎng)院似的。這樣有利于患者休養(yǎng),也便于醫(yī)院管理。朋友所在的這家精神病院就是這樣,建在半山腰,平時是極其安靜的,醫(yī)院大門一關(guān),幾乎與世隔絕。而今天,大門口卻停著很多車。我來時就注意到了,仔細看看還都是好車。當時心想這院里是不是有什么會議,要不哪里來的這么多車。

進來后只顧聽她們聊天了,倒是把這茬給忘了。讓朋友這么一提醒,我又想起來了。難道這些車不是來開會,而是和她有關(guān)?

朋友說:“你肯定不相信,那些人都是來找我們的那個病人的,其中一半是來探視的,還有一半是干脆追到精神病院來讓她給看病的。”

我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不至于吧?她真是神醫(yī)啊?就算是神醫(yī),也不至于這么受歡迎吧?都進精神病院了還有人找她看病?”

朋友撇撇嘴:“你還別不信,她還真就是這么神奇。要不是因為她進了咱這精神病院,被限制了行動,想找她看病那可是太難了。據(jù)說她以前可是門庭若市。就算現(xiàn)在,病房里也掛滿了錦旗什么的,比我們這些醫(yī)生可風光多了。其實剛開始我們也不信,都是醫(yī)生,誰服氣誰啊,何況她還是個半道兒出家的。我們這些科班出身的自然不會把她放在眼里,認為也就是個懂點兒醫(yī)術(shù)的精神病人而已。可是日子久了,還真發(fā)現(xiàn)她不一般。那些千里迢迢趕來找她看病的人們,就證明她有多受歡迎了。”

我不屑一顧地插了一句:“現(xiàn)在號稱神醫(yī)的多了去了,哪個不是先被奉為天人,被前簇后擁,紅遍大江南北。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原來一切都只是個騙局。謊言在瞬間坍塌,神醫(yī)變成了人人唾棄的狗屎,咱們祖國的傳統(tǒng)醫(yī)學就這樣被糟蹋得不像樣子了。”

朋友:“哈哈,我知道你是被那幾個倒臺的神醫(yī)給氣的,不過我們這兒的這個啊,還真的和他們不是一條道兒上的。我親眼見過她給人看病,那還真是邪了門了。你說咱們這些學醫(yī)的,總得分下類吧,累死了你也不可能中西醫(yī)通吃,全科大夫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但是她,還偏偏就是什么都懂,真可謂中西醫(yī)結(jié)合,妙手神醫(yī)呢。”

我撇撇嘴,還是不相信。

朋友接著說:“實不相瞞吧,我們這群醫(yī)生里也有幾個就偏不信這個邪,故意裝作有病,還都是揀那些疑難雜癥去找她,考驗她。你給她說癥狀時,她能給你診斷出來,恰好就是他們裝的病。可是從西醫(yī)方面的診斷完了,她會要求把脈,這一把,全露餡了。呵呵,她會笑嘻嘻地告訴你其實你沒病,害得那幾個醫(yī)生灰溜溜就回來了,以后再也不敢不信了,反倒成了她的忠實粉絲。現(xiàn)在有時遇到個不好診斷的病例,還會虛心地去向她求教呢。”

我揶揄道:“久而久之,你們這群醫(yī)生就捧出來一個新時代的‘神醫(yī)’來了?”

朋友眼見是無法說服我了,他知道我一貫比較執(zhí)拗,除非我是親眼所見我才會相信。朋友最后不甘心地說了句:“你就是不見黃河心不死,非得自己見識見識!就算我騙你的,剛才你不也自己看見了,感覺怎么樣呢?”

我一看朋友有點兒急了,笑著說:“說實話吧,我還真的覺得有那么點兒意思。要不然我也不會傻傻地坐在這里聽了一上午了。我以前見過一個病人,他是能背出很多醫(yī)學概念,但是真的拿這些概念來治病救人,那還做不到。而這位,聽她說得頭頭是道,把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還真的有些醫(yī)生的架勢。就是不知道她診斷的是不是準確呢。畢竟她也就聽那個護士說了說癥狀,也沒真的見到那個病人,況且她診斷的可是尿毒癥啊,也不是個傷風感冒什么的。這么罕見的病就被她輕描淡寫地下了結(jié)論,還連治療方案都給了,我還是有些懷疑。”

我說著,只見朋友笑著沖她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我轉(zhuǎn)頭去看。我轉(zhuǎn)過頭,正好看到護士對著手機說著:“什么?診斷出來了?是全院會診啊?那結(jié)果呢?”

……

“尿毒癥?需要換腎……”

聽到這里,我不得不服了。眼光飄過時正好看到那個病號,一臉的淡定,那種淡定里透露著自信的胸有成竹。

朋友:“怎么樣?這下服了吧?”

我:“服了,這次是真的服了。還真是神了啊,醫(yī)院的全院會診才得出的結(jié)論,居然被人家早早言中了。若是每個醫(yī)生都像她這么神,那醫(yī)療事業(yè)將會取得多么大的進步啊。老百姓看病也就沒有那么難了,或者說,生病本身就不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了。”

我感慨了半天,突然想起來了個問題:“那她是哪個醫(yī)院的啊?這么好的醫(yī)生,怎么就住進你們精神病院里了?難道她精神有問題?”

朋友看了我一眼,眼中透露的是難以言表的情緒:“她不在任何一家醫(yī)院上班,事實上,她根本就不是個醫(yī)生。”

我:“啊?怎么可能?”

朋友:“是的,如果說她的醫(yī)術(shù)是個傳奇,那么她本人,則是個更大的傳奇。她一天醫(yī)學院都沒有讀過,中醫(yī)學院也沒讀過,她更沒有什么醫(yī)師執(zhí)照。她就憑著自學,這些年來可治好了不少病人。”

我:“這太不可思議了。但是,如果這是真的話,她沒有醫(yī)師執(zhí)照而給人看病,是犯法的啊。”

朋友說:“這就是她進來這里的原因。”

我疑惑地看著朋友:“有這么簡單嗎?無照行醫(yī)要么勒令停業(yè),要么抓起來拘留,怎么著也不至于放到你們這里啊?”

憑著職業(yè)敏感,我相信這里面一定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我的內(nèi)心又在蠢蠢欲動,就像獵犬聞到了獵物的味道。

朋友笑了:“怎么啦?心癢癢啦?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啊?”

被朋友看穿了心思,我有些不好意思。

朋友:“唉,誰還不了解你啊,今天來找我不就是為了讓我給你找病人嗎?我本來就是想讓你見她的,沒想到還被你給先碰上了,也說明你們有緣分啊。”

看著那邊她們似乎也快聊完了,病號一副有事要離開的樣子。朋友抬手看了看表,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已經(jīng)給你們安排好了,本來就是出來找她回去見你的,正好在這里看到你了,咱們回她病房里談吧。你先去辦公室等著,我?guī)夭》俊!?/p>

我很感激朋友的安排,滿懷期待地回醫(yī)生辦公室等著去了。

見到她時她正在打電話,聽起來還是在給人診病,我暗笑:她還真是忙啊。

我敲門,她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招招手示意我進去。她指著凳子讓我坐下,但是并沒有掛斷手中的電話。

我坐下,靜靜地等著她。聽她打電話也是對她的一種了解,這種側(cè)面的了解對我更好地掌握她的病情是有幫助的,當然,前提是當事人同意我旁聽。

她的表情,顯然是默許了的。等待的過程中,我暗自觀察:她的年齡也就剛剛30出頭,雖然一身病號服,舉手投足卻透露出一種難言的氣質(zhì)。那種氣質(zhì),是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沒有良好的修養(yǎng)和地位是不可能有的。

這讓我愈發(fā)疑惑:看起來她應(yīng)該是受過良好的教育,并且有著良好家世的,那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呢?她沒有任何醫(yī)學背景,是如何精通各種醫(yī)學知識,如何能夠達到藥到病除,如何能夠贏得周圍人的信任,被奉為“神醫(yī)”呢?醫(yī)學之于她,是業(yè)余愛好?還是……

正想著,她掛了電話,滿面笑容地走過來,和我打招呼。

她:“你好,我聽李醫(yī)生說過你,大名鼎鼎的心理學專家哦。”

我:“過獎過獎了。你這個神醫(yī)倒是真的哦,久仰久仰。”

她:“神醫(yī)這個稱號大家開開玩笑倒也罷了,真說起來我可是不敢當呢。”

我們笑著寒暄了幾句,她突然很認真地說:“你近來身體還好嗎?”

她問得很委婉,眼里滿是關(guān)懷。我愣了一下,說:“還好吧,大的問題沒有,就是時常有些乏力,睡覺不太好。”

她:“熬夜了?有讓你心焦的事情?”

我:“是熬了幾個通宵,前段時間申報自然科學基金,不過剛剛弄完,能休息一下了。真的好累,那幾天感覺都要虛脫了似的。”

我說的是實話,也就是因為申報完了基金,才有空來這里轉(zhuǎn)轉(zhuǎn)。

她滿眼都是疑惑,有些欲言又止。

我看著她的眼神,笑著說:“怎么了?有什么問題盡管說。”

她:“我覺得你應(yīng)該馬上好好休息,你現(xiàn)在氣血雙虧,再這樣下去,恐怕對身體有害,沒準兒會有大病。”

我愕然:“沒這么嚴重吧?我應(yīng)該只是缺乏睡眠,休息一下就好了吧。”

她:“我知道你也是醫(yī)生,對自己的身體很了解,但是據(jù)我觀察,你的身體已經(jīng)存在潛在的發(fā)病癥狀了,不可不防啊。你要是信的話,就聽兩句,不信就當我沒說吧。”

我雖然對自己的身體有把握,可是被這位有“神醫(yī)”之稱的人一說,還真有些心虛。我想起了前一段去醫(yī)院檢查時得到的那一紙診斷證明書,當時自己是不以為然的,可是現(xiàn)在……難道是個巧合?!

心里雖然翻江倒海,我刻意隱瞞了些,只是虛心地向她請教:“那您是怎么看出來的呢?”

這期間當然也有觀察和考驗的成分,正好讓我知道她是否真那么神奇。

她:“中醫(yī)講究望、聞、問、切。我們一一來說吧。你的眼睛,看起來眼袋很大,皮膚看起來沒有光澤,我能看出來你是細致地化過妝。但是透過粉底的掩蓋,我能看到那你皮膚的喑啞和粗糙。我這樣說希望你不要介意哦,我這個人就是直接,有一說一。”

她說的確實是對的。我近來常覺得眼睛干澀、眼皮沉重,而早晨來時,也確實是化了妝。因為早起看到臉色不好,就用化妝品來掩蓋一下,沒想到一下就被她看出來了。我原本還為自己高超的化妝技藝而自豪呢,沒想到在她的面前卻是如此不堪一擊。

聽她如是問,我連忙笑笑:“沒事的,你盡管說。”

她也笑了,問:“最近可有掉發(fā)?”

我想了一下,倒真是有。

她點了點頭繼續(xù)說:“能把你的手給我,讓我看看嗎?”

我伸手過去給她,她先是觀察了一番手心手背,而后將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凝神感覺。我知道她是在給我診脈了。大約過了兩分鐘,她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我。

我:“可有什么不好?”

她:“恕我直言,你氣血雙虛,有貧血征兆。”

我:“我之前身體一直不錯,怎么會突然貧血呢?”

她看了我一眼,說:“原因從脈象看來是身體某個部位不好,這個我也不好說。你結(jié)婚了嗎?”

我:“已婚。”

她沉思一下:“我心下已經(jīng)有了診斷,但是以我現(xiàn)在的情形,是不便多說的。只能提示你,如果你覺得必要的話,去醫(yī)院檢查一下,相信那時醫(yī)生會給你一個診斷。”

我心里一驚,難道她真的這么神?當時對她醫(yī)術(shù)的懷疑已經(jīng)一掃而光,心中是深深的敬仰和敬佩。

我還要將這個訪談進行到底,她是如何成為神醫(yī),又為何被送進精神病院,才是我真正關(guān)心的。畢竟對我的診斷,已成事實。

我:“好的,我一定去查。你所謂的氣血雙虛,能解釋一下嗎?我不是很懂中醫(yī)。”

她淡淡地說:“氣與血的來源有兩個方面。其一,稟受于先天之精氣,即父母的先天之精。其二,是后天之精氣。指通過脾胃運化的水谷之精氣和自然之精氣。氣可以推動血液運行,血可以運載氣。氣血相互滋生,氣虛則血少、血少則氣虛,故氣與血是相輔相成,不可分割的。人體虛癥概括起來不外乎氣虛、陽虛、血虛、陰虛四種類型,根據(jù)虛癥的不同類型應(yīng)有針對性地選擇恰當?shù)难a虛藥。人體在生命活動過程中,氣、血、陰、陽是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的。一般而論,氣虛和陽虛,表示機體活動能力的衰退,陽虛多兼氣虛,而氣虛也易導致陽虛;陰虛和血虛,表示機體精血津液的耗損,陰虛多兼血虛,而血虛也易導致陰虛。所以,氣血雙虧、陰陽俱虛亦屬常見之癥,治當補氣藥與補血藥、補陰藥與補陽藥并用,所謂氣血雙補、陰陽并補之法。另外,氣能生血,亦能生津,故氣虛與陰津不足之癥,常以補氣藥配補血藥或補陰藥,即補氣生血、益氣生津之法。”

她淡淡地說著,我卻聽得一愣一愣。這些晦澀難懂的中醫(yī)理論,她信手拈來,說得頭頭是道。

她看著我迷茫的眼神,停了下來,笑著說:“不該給你講這些理論的東西的,是不是覺得很難懂?”

我笑了笑。

她:“這樣吧,我開個方子給你,是健脾養(yǎng)胃的。你要是信得過就按著方子抓了中藥來服,保證能夠藥到病除。”

她一邊說,一邊在紙上飛快地寫著。把藥方交給我時,她停了一下,說:“我確定我這個方子肯定能治你的病,但是,你知道的,我其實不是醫(yī)生,更沒有處方權(quán),這樣給你看病,其實是違法的。所以,你可以選擇不信。我把丑話說到前頭,可不能拿著這個方子來告我,我概不負責的。”我捕捉到了她說這話時眼神中一閃而過的黯淡。

我接過處方,小心地折好,放入手提包的夾層里。放的時候看了一眼安靜地躺在包里的那紙診斷證明書,也就是我之前在醫(yī)院檢查得出的結(jié)果。透過那薄薄的紙張,我甚至可以看到那一面龍飛鳳舞的幾個字——慢性萎縮性胃炎。

我知道,她寫下的診斷,也是這個吧。否則她就不會給我開健脾養(yǎng)胃的方子,而貧血,也是這胃病造成的。

她怎么能這么神奇?不僅懂得西醫(yī),而且精通中醫(yī)。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干脆當個醫(yī)生,為祖國的醫(yī)療衛(wèi)生事業(yè)做貢獻,讓很多病人因此而獲益。

我忍不住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能不能問一下,你本身是做什么的啊?”

她:“公務(wù)員。”

我:“哦?那你為什么要學習給人看病呢?”

她看了我一眼,說:“我本身的工作很清閑,也很無聊,就想著找點兒事情做。當醫(yī)生是最能幫助人的,也是最有成就感的,所以就自學了。”

我:“那你怎么能做到這么神呢?據(jù)我看來,你這個神醫(yī)可不是徒有虛名啊。”

她笑了笑,還是淡淡地說:“可能我有這方面的天賦吧,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一種感覺吧。”

我:“那既然有天賦而且你又喜歡,為什么不干脆就轉(zhuǎn)行當個醫(yī)生?你知道的,在咱們國家無證行醫(yī)可是違法的。你可以考個醫(yī)學的學位,像你的水平,考個研究生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或者,最起碼,你可以考個執(zhí)業(yè)醫(yī)師資格證,這樣就有行醫(yī)資格了,你就可以正當?shù)貫椴∪丝床×税 !?/p>

執(zhí)業(yè)醫(yī)師考試的通過率雖然只有三分之一,但是我相信這種考試對她來講是不在話下的。

她低頭沉思了好久,突然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凄慘的笑:“沒那么多時間了。”

我詫異:“何出此言?”

她臉上還是那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淡淡地說:“我得了絕癥。”

輕輕的幾個字,在我耳邊卻似一道霹靂。“不可能吧?”我失聲叫出。

從早晨看到她我就一直在觀察她,兩腮豐腴,雙眼炯炯有神,怎么看都該是一個成熟健康的靚麗女性。尤其她那卓越的氣質(zhì),讓我對她多添了幾分好感和興趣。

可是這位眾人景仰的“神醫(yī)”居然說自己得了絕癥,我該是信?還是不信?

她看著我的反應(yīng),有些失笑:“怎么不可能啊?我能給別人診病,就不能給自己下個診斷嗎?”

我依舊是詫異的表情。

她:“你看我這指甲暗紅,這是血脂高的表現(xiàn)。血脂高會引起血管硬化,導致心肌梗死。你看我這左手掌心暗紅,這是肝掌,是肝硬化的前兆,會引起肝衰竭。你看我這兩天聲音沙啞,是喉癌前兆。你看………”

她似乎是來了興致,開始一一給我講解她身上出現(xiàn)的病癥。

隨著她的講解,我心里的疑惑卻越來越重。剛才在辦公室我看過她的病歷,期間記錄著她身體各項檢查指標正常,無異常。而且,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這些病癥都出現(xiàn)在她身上的話,她哪里還能活到現(xiàn)在?

我:“你這些都是癥狀,并不能代表你有絕癥呀。你有去看過醫(yī)生嗎?”

她哈哈大笑,我覺得自己說錯話了,畢竟她自己就是“神醫(yī)”呢。

沒想到她說:“我怎么可能沒去看過?如果不是因為我患了絕癥,我可能也不會懂得這么多的醫(yī)學知識。最初我學習醫(yī)學,就是為了看好自己的病。你們知道的都是我被譽為‘神醫(yī)’之后的事情,而之前呢?你們不知道,之前的那幾年,我?guī)缀跤昧宋宜械臅r間去找醫(yī)生給我看病,每一天我都奔波在不同的醫(yī)院里,去尋找不同的醫(yī)生來給我診治,晚上回來就自己看書。”

我:“自己看書?”

她:“是的,我要從書里來驗證他們對我的診斷對不對。”

我:“為什么要做這樣的驗證呢?難道從最開始你就是不相信醫(yī)生的?”

她顯得很氣憤:“我怎么相信他們啊?我怎么敢相信?明明我得了絕癥,都快要死了,沒多少日子可活了,他們卻告訴我我沒病,你讓我怎么相信他們?我知道他們都是在騙我,他們是因為我得了絕癥,他們治不了,才不敢告訴我實情,意思就是讓我開開心心地想吃點啥吃點啥,想干點啥干點啥,快快樂樂地等死就成了。”

這是自從見到她后,她第一次失去了那種淡然若定的態(tài)度和微笑,變得激動起來。

她的激動和她所說的話,讓我覺得很熟悉,這正是我時常見到的患者的表現(xiàn),而之前的淡定,讓我一直認為她是正常的。

難道這位“神醫(yī)”竟然是個疑病癥患者?我內(nèi)心揣度著。

我:“那么你自己看書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什么呢?”

她:“當然是那些醫(yī)生錯了,我的癥狀完全符合書上講的,每一項都符合。”

我:“哦,那你有沒有換幾個醫(yī)院看看?難道醫(yī)生都說你沒病?有沒有能診斷出你的病的?”

我是試探性地問,因為心里隱隱覺得一定還有其他問題。

她:“當然有啊。”

我:“那你為什么不找他們看呢?”

她:“他們?”

我看到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鄙夷的神情。

她:“他們就是一群庸醫(yī),我怎么能相信他們?怎么敢把自己的健康托付給他們呢?”

我:“庸醫(yī)?!”

我很詫異她這樣說。

她:“對啊,他們明明就不會診斷,根本就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還瞎說我生病了,給我開藥,讓我做手術(shù)。無非就是騙我在他們那里做治療,騙我的錢。”

我:“騙你錢?”

她:“對啊,難道你不知道現(xiàn)在有些醫(yī)生專門騙人錢嗎?”

我:“是一些小的私人醫(yī)院會有這種情況吧,你去大的醫(yī)院,正規(guī)的公立醫(yī)院,應(yīng)該不存在欺騙病人的情況。”

她冷笑:“反正我就是不相信這些人。”

我意識到一個問題,就順著她的話問:“你是不相信醫(yī)生?”

她:“我誰都不相信。”

我重復她的話:“誰都不相信?”

她冷冷地說:“是的,除了我自己以外,我誰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騙子,人和人之間早已經(jīng)失去了基本的信任。人與人之間都沒有信用了,我哪還敢相信別人?”

我很詫異她會有這樣的想法,對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持有懷疑態(tài)度,不相信任何人,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難道說,她遭受過什么打擊?

我想著,于是接著問:“那你連你的家人都不相信嗎?”

她冷笑兩聲,但是看到我疑惑的表情,似乎想起了什么,瞬間換了一副表情,含糊地說:“家人,另當別論吧。”

我明白了,問題應(yīng)該是出在這里了。但是我該從哪里入手去解開這個謎呢?

我:“我可不可以冒昧地問一下你父母的情況呢?他們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啊?你知道的,醫(yī)生,尤其是心理醫(yī)生,有時候需要全面了解患者的情況,所以,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問得小心翼翼。從她剛才的表現(xiàn)看來,問題的癥結(jié)可能就在于此。而對于有心理或精神疾病的人,往往越接近問題本身,引起她情緒反應(yīng)的風險就越大,所以就要倍加小心。我已經(jīng)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遠不及剛開始那么淡定平和,再不小心的話很可能就會激怒她,結(jié)果難以預(yù)料。

她看了我半天,回答:“我父母都是部隊上的。”

我:“哦,那你丈夫呢?”

我一邊慶幸她反應(yīng)還算正常,一邊接著問。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一瞬間,她的眼神中透露了一絲絕望和悲哀。這讓我感覺自己越來越接近問題的關(guān)鍵。

她:“他在政府工作。”

回答得有些遲疑,有些勉強。我知道我離我想知道的真相越來越近了,當然風險也越來越大。下一個問題拋出去,得到的也許是我要的答案,卻也有可能激惹了她,我究竟問還是不問?

我不能就此放棄,猶豫再三,我還是問了:“你和你愛人的感情好嗎?家庭幸福嗎?”

我緊緊盯著她,觀察著她的表情和舉動,我甚至感覺到自己內(nèi)心的緊張。我不知道她會是什么樣的反應(yīng)——或許她會爆發(fā)?

我能看到她臉上復雜的表情變化,最后逐漸恢復了平靜。她淡淡地說:“他對我很好,我們很幸福。”

我長吁一口氣,慶幸沒有激怒她,卻也遺憾這個回答讓我的詢問又走進了死角。

我沒有繼續(xù)發(fā)問,而是安靜地看著她。她低著頭,在說完這句話后,她一直低著頭,仿佛在思考什么。我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漸漸地,我聽到了輕輕地抽泣。

她居然哭了!

我有些驚慌,暗叫不好。果真,還在我想著對策的時候,她的抽泣已經(jīng)變成了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喊:“我有病,我需要治療。我有病,誰來救救我……”

我按了呼叫鈴,醫(yī)生和護士馬上趕了過來,給歇斯底里發(fā)作的她注射了鎮(zhèn)靜劑,讓她躺在床上睡了。

我有些歉意地看著朋友,畢竟是我把她惹得發(fā)作了。雖然我隱隱中感覺她是有問題的,但是沒想到反應(yīng)會這么強烈。

朋友似乎知道會有這種情況發(fā)生。

回到辦公室,朋友問:“怎么樣,有收獲嗎?”

我:“果真是個神醫(yī),不過我終于明白了她為什么會在這里了。我只是在試圖找到讓她精神崩潰的原因。”

朋友拿著茶杯,若有所思地說:“這也是我想搞清楚的。”

我:“她是嚴重的懷疑型人格,質(zhì)疑一切,不相信所有人,這種情況的發(fā)生應(yīng)該是有誘因的。我覺得問題的關(guān)鍵可能是她的丈夫。她就是在我提及她丈夫時,突然間歇斯底里的。這里面必然有隱情,找到了這個隱情,我們應(yīng)該就有可能將她治好。”

朋友:“可是,這似乎是她回避的問題,她無法面對我們提起她丈夫,這樣我們就無法得到答案啊。”

我沉思了一下:“或許,我們可以從她的家人入手。”

在朋友的支持和幫助下,當天下午,我就見到了她的母親。

這是一位慈祥的母親,看到她的母親,我明白了她身上的氣質(zhì)的由來。有些氣質(zhì),是與生俱來的,是可以傳承的。只是,這種內(nèi)在的氣質(zhì)也難掩這位母親眼中的疲憊和辛酸。

我有些奇怪,為什么來的只有她的母親?她父親呢?

我:“真不好意思來打擾您,但是為了能清楚地找到您女兒的病因,我們不得不把您找來。”

她母親:“不用這么見外的,我應(yīng)該感謝你們對我女兒的事情這么上心。唉……蘭蘭這個可憐的孩子。”

“蘭”是病人名字的最后一個字,“蘭蘭”自然是她的小名兒了吧。

我:“通過上次訪談,我發(fā)現(xiàn)你女兒存在一些心理問題,或者說是精神問題。她似乎不相信所有人,在質(zhì)疑所有人。這個您知道嗎?”

她母親想了一下,說:“我知道。”

我:“她是一直這樣,還是突然變成了這樣的?”

她母親:“她以前是個非常聰明上進的女孩,各方面都很優(yōu)秀,當然不會有什么不正常。”

我:“那是從什么時候變得不正常了呢?我是說,像現(xiàn)在這樣質(zhì)疑一切,并且,她偶爾會情緒失控。”

她母親想了想,說:“近兩三年吧。”

我:“那您知道是什么誘因讓她變成這樣了嗎?她遭受過什么創(chuàng)傷和打擊嗎?”

她母親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應(yīng)該沒有什么的。”

我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遲疑,感覺她必然有所隱瞞。于是決定單刀直入,看看我之前的猜測是否正確。

我:“那您能跟我談?wù)勊煞虻那闆r嗎?”

她母親:“啊?!”

我:“為什么如此詫異呢?呵呵,一般來說,女人一旦結(jié)婚,關(guān)系最緊密的應(yīng)該就是丈夫了,所以我想知道會不會有這方面的因素在里面,或者,就算沒有的話,她丈夫的情況也會給我們一些指導和提示,會對她的病有幫助的。您這么吃驚,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呢?”

我連激將法都用上了。

她母親連忙搖頭,說:“沒有沒有,他們之間的感情很好,我女婿人也不錯。”

我疑惑著,繼續(xù)追問:“你確定嗎?如果有所隱瞞的話,對她的病情是沒有幫助的。你知道,我們做這些都是為了能治好她,這不也是你們做父母的所希望的嗎?”

我覺得自己有些殘忍,這是要生生地剝開她們的偽裝和掩飾,看到里面血淋淋的事實。

果真,她緩緩地說:“是有一些問題,但是……唉,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她父親都是部隊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而她,說不上嬌生慣養(yǎng)吧,但從小有個當官的爸爸,倒也風風光光。她現(xiàn)在長大了,在單位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領(lǐng)導,就為了這事,她爸都氣得一病不起了,說出去的話,我們老臉無光啊!”

說到這里,我才知道原來她的家世顯赫,并不如她所輕描淡寫的那般普通。

我:“您知道的,我是個心理醫(yī)生,不管任何醫(yī)生,都有義務(wù)為患者保密的。所以,您完全可以信任我。或許,你們一直想辦法隱瞞的,正是問題的關(guān)鍵,也是開啟你女兒心門的鑰匙。”

她想了很久,似乎在下定決心。終于,她說:“唉,我不相信你也沒辦法了。我不希望蘭蘭一直這么瘋瘋癲癲下去。她在醫(yī)學上的天賦我們也看到了,我們希望你們能把她治好。如果她愿意的話,重新去讀個書,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當個醫(yī)生。雖然累點兒,但我們也認了,總比現(xiàn)在這樣好。唉……我這個女兒……”

她哭了起來,老淚縱橫,讓我有些于心不忍。

拿了紙巾給她,讓她擦了眼淚。我也不催,就安安靜靜地等著。終于,她止住了淚:“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唉,我慢慢給你講吧。我女兒和女婿原本感情很好,他們是同學,被譽為‘金童玉女’。畢業(yè)后結(jié)的婚,現(xiàn)在也有5年了吧。他倆的結(jié)合我們一度認為是我們的福氣,外面的人也稱贊他們是模范夫妻。我女婿很能干,本身就很聰明,再加上我們家的社會地位,多少總是能給他些幫助的,所以工作沒多久就提干了。”

我忍不住問:“那……”

她母親:“3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女兒發(fā)現(xiàn)他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很親密……”

我:“這是你女兒自己告訴你的嗎?”

她母親:“是的,她想離婚,但是……”

她母親又開始流淚。

我:“但是什么呢?”

她母親:“但是,以我們家的情況,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女兒離婚這么丟臉的事情?所以,我們勸說蘭蘭瞞下了這件事情。蘭蘭是個懂事的孩子,她聽了我們的話。但是從那之后,她就開始不太正常了……嗚嗚,都是我們做父母的害了她啊,要不是我們的自私,蘭蘭不會受這種委屈,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啊!我們對不起她!”

我明白了,終于知道為什么提到家人時,蘭蘭眼中閃過的那一絲冷冷的目光。是他們,把她逼瘋了。

再次面對蘭蘭,我心里有底了。我相信,我可以把她治好,從此世界上就會多一位真正的神醫(yī)。

我:“我見過你母親了。”

她面無表情:“哦。”

我:“我想,我知道了你的病因。”

她冷冷地:“呵呵,是嗎?”

我刻意忽視她冷淡的態(tài)度。我知道,那依舊是一種偽裝,說不準她現(xiàn)在心里已經(jīng)排山倒海了。

我:“我想我可以幫你。”

她:“沒有人可以幫得了我,你也一樣。”

我:“不,有一個人可以。”

她:“誰?”

我拉開門,一個男人站在門外。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此時一臉內(nèi)疚地看著蘭蘭。

是的,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丈夫,那個“背叛”了他們感情的人。那天和她母親聊完,我就去找了他。解鈴還須系鈴人,只有他,才能解開她的心結(jié)。

她看到他,立馬跳了起來:“你來這里干什么?”我能看到她眼中隱忍的憤怒。

或許是因為我在場,她還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緒。于是我說:“有些事情,放在心里久了,就打了結(jié),解也解不開,當你說出來時,或許會發(fā)現(xiàn)一切沒有那么可怕,也不是你所想的那么悲觀。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用去在意別人的目光。你們好好聊聊吧,我就不打擾啦。”

出門,隨手將門關(guān)上。我剛走出去,就聽到背后撕心裂肺的叫聲:“你給我滾出去,我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你。你們都是騙子,你騙了我,我父母也騙我。你們都是自私自利的混蛋。你個王八蛋,你能想象得到我挺著大肚子看到你和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的感覺嗎?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你能想象嗎?我父母居然還為了自己的面子不讓我離婚,說你只是一時糊涂了……你已經(jīng)知錯了?鬼才相信……”

當我從她母親的話里得知她是在懷孕臨產(chǎn)前幾天發(fā)現(xiàn)老公有外遇,而在生完孩子后開始變得不正常時,我也是恨透了她丈夫。

在見到她丈夫后,我才了解到她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場誤會。只是當時的她聽不進任何解釋,認定了他和其他女人有染,并且認為他們合伙來騙她,慢慢發(fā)展成為不相信任何人。

我再次奔波于她父母和她丈夫中間,終于確認了5年前的那一場外遇事件的確是誤會。這誤會的罪魁禍首,是產(chǎn)后抑郁癥。

女人懷孕期間體內(nèi)激素釋放會影響情緒,在產(chǎn)后這種表現(xiàn)更為明顯,敏感多疑、脆弱易怒都是常有的表現(xiàn)。輕者隨著身體的康復會慢慢恢復,重者會導致產(chǎn)后抑郁癥。如果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則有可能惡化為更嚴重的心理或精神疾病。

這樣看來,她,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我有把握治好她,也正是因為掌握了這些信息。我聽到里面的聲音,從最開始歇斯底里的喊叫,變成了抽泣,而后是委屈的訴說,里面夾雜著他的輕聲安慰。

我想:“神醫(yī)”的病,是該好了。

即使再神奇的醫(yī)生,能看得了別人的病,卻治不了自己的心病。人們往往有著自己的猜疑,讓自己走進了死胡同,為了面子,失去了信任。如果能夠早些敞開心扉,就不會發(fā)展成為精神疾病了。

只是,如果那樣,是不是這個神醫(yī),也根本就不會存在呢?

疑病癥:又稱疑病性神經(jīng)癥,指對自身感覺或征象做出不切實際的病態(tài)解釋,由此產(chǎn)生的疑慮、煩惱和恐懼,占據(jù)整個身心,甚至無法正常工作和生活的一種神經(jīng)癥,正是俗話說的“沒病找病”。疑病癥患者會強烈懷疑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出了問題,一次次找醫(yī)生尋求醫(yī)治,即使所有醫(yī)生給出的都是沒病的結(jié)論,也不相信,反而會用更多手段去證明自己有病,常常伴有強迫癥行為。

產(chǎn)后抑郁:是指產(chǎn)婦在分娩后出現(xiàn)的抑郁情緒,表現(xiàn)為情緒低落、快感缺乏、悲傷哭泣、擔心多慮、膽小害怕、煩躁不安、易激惹發(fā)火,嚴重時失去生活自理和照顧嬰兒的能力,悲觀絕望、自傷自殺等。產(chǎn)后抑郁發(fā)生的內(nèi)在因素考慮與雌性激素水平的急劇變化有關(guān),在妊娠期間,孕婦體內(nèi)長時間的雌激素和孕激素水平升高,雌激素具有多種神經(jīng)調(diào)節(jié)功能,分娩后雌激素突然撤退,雌激素的波動及持續(xù)的雌激素缺乏可能導致情緒抑郁。在此基礎(chǔ)上,如果有外界因素發(fā)生,比如不良的生活事件、缺乏良好的社會支持、分娩前恐懼、分娩并發(fā)癥、夫妻關(guān)系不融洽或不好、婆媳關(guān)系不融洽或不好、家庭經(jīng)濟緊張、孩子喂養(yǎng)方式、人格較弱或神經(jīng)質(zhì)特點、高齡產(chǎn)婦、孕期健康教育缺乏等,就可能導致產(chǎn)后抑郁。本文主人公為典型的產(chǎn)后抑郁患者,表現(xiàn)為疑病癥,卻因為其過人的天分而造就了一代神醫(yī),實在是難以評價幸與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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