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位與歸位

萬物蕓蕓，蒼生茫茫，事務匆匆，人初識之，多而雜亂，然細察之，則各就各位。位，位置也，地位也，處所也。物有物位，人有人位，事有事位。位有高低、位有上下，位分等次、位分序列，位可固定、位能移動。在物、人、事的位置關系中，有一種變動性的情形：錯位與歸位。前者是離開原來的或應有的位置，后者是回到原來的或應有的位置，二者均圍繞原來的或應有的位置作有去有來的變動。位不僅指空間，空間呈現出長度、高度、寬度，一般比較直觀；還指性質，性質蘊含著質的規定性，有時難以直觀。因此，真正認清物、人、事是否錯位，真正認清物、人、事能否歸位，并不容易。

在現實生活中，錯位者眾。一些人玩命追逐錢財，為了提前成為所謂的富豪，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天天熬夜，忙得不亦樂乎，即使身體不適也不去求醫，只顧賺錢，結果小病拖成大病，不幸英年早逝。毛姆小說《獅皮》里有個叫弗雷斯捷的人，一直冒充紳士，其“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品貌穿著，無一不是如此典型，典型得你都幾乎不敢信以為真”。小說結尾，弗雷斯捷為了“展示一下一個真正的紳士該如何為人行事”，他沖進著火的房子去救一條狗，最后葬身火海。有些父母，對子女溺愛，要啥給啥，說啥依啥。在家里，似把自己置于臣民、仆役的地位，而把子女當成了皇上、主子。有些人不能科學、合理地利用時間：在作息上，該工作時不工作，該休息時不休息，與自己的生理活動對著干；在對象上，不是用來施愛或被愛，而是用來記仇或行恨；在內容上，不考慮能給世界帶來些什么，而只想給世界消耗些什么。有些人花錢的目的，不是為能解決現實生活，而是為能感受某種時尚，其平時十分節儉，甚至對自己刻薄，卻不惜用高價去購買奢侈品，即使是冒牌貨，也樂此不疲。毋庸諱言，現代人各種各樣的壓力過大，并由此出現了形形色色的心理精神疾患，如“岳母恐懼癥”“手機恐懼癥”“坐下恐懼癥”“烹飪恐懼癥”“婆婆恐懼癥”“食物恐懼癥”“說話恐懼癥”“車輛恐懼癥”“玩偶恐懼癥”等。在人與人的期望中，經常呈現明顯的差異，如好學的父母想讓厭學的孩子浪子回頭，賢淑的妻子想讓嗜賭的丈夫金盆洗手；又如年輕的子女想讓年邁的父母別太固執，勤快的丈夫想讓懶散的妻子忙碌起來；再如創業的老板想讓消極的雇員奮發有為，上進的領導想讓沉悶的部下振奮精神。然而，有的期望能如其所愿，有的期望則不然。

在現實生活中，歸位者也眾。回望人的一生，老時是對幼時的歸位，如幼小時默默無聞，年老時也默默無聞，不管其壯年時多么威風；幼小時需要人照顧，年老時又需要人照顧，不管其眼下身體何等硬朗。世上萬事萬物，有升就有降、有起便有落，有興就有衰、有旺便有敗。從某種意義上說，降、落、衰、敗是對升、起、興、旺的歸位。在管理科學，任何政策、法規都需適時作出調整，用比較時興的話說叫“軟著陸”。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1980年9月25日，中共中央發表了《關于控制我國人口增長問題致全體共產黨員、共青團員的公開信》，自此中國進入了獨生子女化時期；2013年11月15日，《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對外發布，自此中國進入了單獨二胎化時期。中國人口政策的這一重大調整，是基于中國婦女總和生育率和人口自然增長率的現實。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歸位，即在過去一段時間內采取了急進的辦法，而在此后一段時間內采取了緩和的辦法，其主線仍然是控制人口、計劃生育。

什么是愛情？世上的人，可謂眾說紛紜，但不管怎樣說，有兩點是眾所公認的：一點，它是一種感情；另一點，它是一種有愛的感情。兩個人產生了愛情，走到終點，要么結婚，繼續甚或深化愛情；要么分手，中止甚或斷絕愛情。實際上，分手無需痛苦不堪，談得攏，有緣分，進而成為夫妻；談不攏，無緣分，退而成為朋友。而后者，這在感情上是一種歸位。我們放眼望去，歸位之事，時時處處都在發生，如有的人一不小心，一只胳膊脫臼了，得去找醫生推、拿、提、捏、揉一下，盡快使其歸位；有的人好高騖遠，學習不專心，工作不安心，生活不定心，折騰一個階段后，自己吸取了一些教訓，于是，一切歸位于常態，即保持定力；作為海外游子，有的人長期漂泊世界各地，或年老了，或功成了，或受難了，思鄉之情日熾，甚至留下遺言，故去后還要返回故地，實際上，這是情感上、精神上的歸位。

錯位與歸位，哪個好，哪個不好，在現實生活中，有時不易定奪。事實是，錯位有錯位的好，歸位也有歸位的好；錯位有錯位的不好，歸位也有歸位的不好，不能一概而論。更何況，有些錯位與歸位，其功過是非，需用時間來檢驗。換言之，要靠后人來評判。說不定，有些錯位與歸位，從當時看，好或不好；從歷史看，卻不好或好。錯位與歸位，有的時候，只差那么一點點，即多一點點就錯位了，少一點點便歸位了。即使是錯位與歸位，既非一無是處，也非白玉無瑕，在許多時候、許多地方，只是優劣、好孬的占比不同而已。具體說來，謙虛是人的美德，但謙虛也不能過頭，若過了頭，便成了做作，便成了偽善；凡屬正常的人，都會說話，但說話也不能隨便，有的時候“當言”，有的時候則“不當言”；節儉是人的美德，但節儉也應適度，若不適度，便成了吝嗇。人有多種多樣的欲望，而欲望永遠大于實際滿足。不能滿足的欲望，一方面會讓人痛苦，另一方面會催人奮進。人的實際能力往往低于所處之位（包括在家里、在職場），尤其是因為升職、升格而履新的人，更為如此。在這方面，倘若處理得好，則可有錯位激勵之功。錯位也能成為寶貴精神。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有的人放下架子，親力親為，本該是年輕人、下輩人做的事，然而，他主動去搭把手，甚至去帶頭干。在科學的領獎臺上，不乏錯位的“傻子”。他們用自己的身體來做實驗，如美國醫生克勞德·巴羅研究血吸蟲病、德國化學家馬克思·佩騰科費爾研究霍亂病；他們不迷信權威，上下求索，如波蘭天文學家哥白尼研究“日心說”、德國醫學家埃爾利希研究“六〇六”；他們廢寢忘食，獻身科學，如波蘭科學家居里夫人研究鐳、瑞典科學家諾貝爾研究炸藥。與錯位一樣，歸位也能成為寶貴精神。人類的生活原來比較簡單，從生理基本需求來說，有食可以吃喝，有衣可以避遮，有屋可以安息，即可。隨著科學的發展、社會的進步，世間物資越來越豐富，由此給人類的生活帶來了極大的變化。有些人卻過于追求所謂的現代生活，而使自己疲于奔命。如果崇尚簡單，生活的滿意度、幸福感便會提高。在中國，各級政府官員是人民的公仆。公仆不能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必須與人民群眾打成一片。中國共產黨十八大以來在勤政廉政建設方面采取的一系列成效卓見的舉措，實際上是黨中央在大力促進公仆精神的歸位。在錯位與歸位這個問題上，仍然務必堅持實事求是，既不被外界的花言巧語所迷惑，又不被內里的自欺欺人所麻醉。凡物、人、事，都有本質的東西。從一定意義上說，本質決定價值、本質決定用處；本質決定起始，本質決定歸宿。我們應當身體力行的，該錯位時，以錯落有致取勝；該歸位時，以返璞歸真取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