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文化研究輯刊(第一輯)
- 李浩主編
- 6字
- 2022-07-22 16:30:38
絲綢之路研究
絲綢之路起點唐長安城的三大標識
2013年2月由中國和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三國以“絲綢之路:起始段和天山廊道的路網”的名稱,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正式提交了“申遺”的文本。2014年6月22日在卡塔爾首都多哈舉行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38屆世界遺產委員會會議上,由三國聯合申報的“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的路網”申遺成功,正式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此正式名稱的改動,是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的專家在前期評估時,就提出“起始段”的表述存在問題,建議改名。因此,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最后審定時改名為“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的路網”。這可能更符合絲綢之路的歷史事實。因為絲綢之路的正式開辟、興盛及鼎盛時期正是中國西漢和唐代統一多民族國家建立的時期,而西漢和唐代的國都都在長安,它是名副其實的絲綢之路的起點,也是其終點。
作為絲綢之路鼎盛時期起點的唐代長安城內,是否有作為起點標識性的處所?過去人們普遍認為,這一處所就是唐長安外郭城西邊三個城門北面的開遠門,此地是離開長安城的標志,也是中西方的絕大多數通貢使團、胡商及胡人等往來必經的一處標志性建筑。著名的“絲綢之路群雕”就屹立于該地,象征著絲綢之路上的胡人商隊由此處出發或返國時的情景。然而,至21世紀初,由于唐西市遺址的再次發掘及開發,有學者又提出,唐代西市是“隋唐絲綢之路的起點和世界貿易中心”的看法,并得到國際上一些學者的贊同。[1]對于這一觀點,筆者曾提出質疑,并與一些學者討論過。在筆者2008年所撰《萬國來朝歲 五服遠朝王》一文最后,提出:“唐代的中外交往和絲綢之路起點和中心在長安。而大明宮則是京師長安內的政治中樞及起點;西市是中外經濟貿易的中心和起點;而長安西面開遠門,則是中外交往和絲綢之路行程的起點。”[2]即唐長安城的大明宮、西市和開遠門,是唐代絲綢之路起點長安的三個重要標識。
一、唐代絲綢之路政治中樞和起點——大明宮
唐代長安宮城有“三大內”,即大內(西內)太極宮殿群、北內(東內)大明宮殿群和南內興慶宮殿群。大明宮初建于唐貞觀八年(634),名永安宮,后改為大明宮。龍朔二年(662),唐高宗再次大規模擴建,并移居于此。以后,大明宮就成為朝會和接見外國使臣、四夷首領的政治中心。其地據龍首原,宮殿巍峨高聳,四周有宮城墻及門,控制都城制高地段,平面呈一南寬北窄的楔形,面積約3.3~3.7平方千米。宮前有五門,中為丹鳳門,丹鳳門以此沿中軸線,依次為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后兩殿左鄰延英殿,后接太液池;延英殿左為麟德殿,池北接北邊三門中間的玄武門(見圖1)。自1957年至今,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對大明宮先后進行了多次考古發掘,收獲頗豐。[3]

圖1 西京大明宮圖(徐松《唐兩京城坊考》)
從貞觀八年至乾寧三年(634~896),二百多年間,大明宮成為唐朝歷代皇帝處理政務、朝會大典、頒發詔諭及接見外國貢使等的重要場所;其建筑之宏偉、壯麗,布局之嚴謹、巧妙,在長安宮城中超過太極宮和興慶宮。而作為唐帝國政治中樞的大明宮諸多政治功能中,皇帝接見、宴請周邊地區少數民族及國外一些民族首領或使臣,是其中重要的政治活動之一,也是其作為絲綢之路政治中樞和起點的重要體現。
按照中國古代傳統的政治制度和民族觀,凡是周邊地區少數民族及國外一些民族、國家,一律被視為臣屬于當時中國的臣民,稱之為“四夷”;其國主、首領或派遣來的使臣至京師,則稱之為“朝貢”或“朝獻”。這種政治觀和制度源于先秦時期的“服事制”,也就是在王畿、諸侯國等華夏族之外,眾多的周邊民族或國家被稱之為“要服”“荒服”,他們要向華夏天子每歲朝貢,承認天子的統治地位。[4]事實上,凡來朝貢、朝獻的民族或國家,大部分的確在政治上不同程度是附屬于當時中國封建王朝的,他們的朝貢有政治依附關系的性質。但是,也有一部分距中國遙遠的外國遣使,他們與當時的中國封建王朝并沒有政治上的臣屬關系,其朝貢實質上屬于一種貿易和文化交流的性質。
唐朝歷太宗“貞觀之治”和玄宗“開元之治”,國力昌盛,經濟繁榮,吸引周邊民族及亞洲、歐洲的一些國家紛紛與唐朝建立了友好關系,朝貢、朝獻即是最正式、最重要的交往之一,也是唐代絲綢之路政治交往的集中體現。《冊府元龜》卷九百七十至九百七十二《外臣部》朝貢三至五,詳細記載了各國朝貢的情況。如至京師長安“朝貢”的外國有:在今歐洲的拂菻國(又稱“大秦”),即當時歐洲強國東羅馬帝國;在今西亞、中亞的波斯薩珊王朝(今伊朗等地);興起于阿拉伯半島的大食國,即阿拉伯帝國,唐代稱之為白衣大食(即倭馬亞王朝,611~750)和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750~1258);在今中亞地區的“昭武九姓”諸國,即康國、安國、曹國、米國、石國、何國、火尋國、史國、戊地國,他們多為商業民族,唐代“胡商”多指其國;居于中亞阿姆河南的吐火羅國、挹怛國(即嚈噠)、謝?國、帆延國;居于帕米爾高原的大小勃律國、識匿國、俱密國、護密國、骨咄等國。這些國家均時有遣使入唐朝貢。[5]
在今南亞地區的印度,唐代以前分裂為東、西、南、北、中五個天竺國,后中天竺并其余四國,但不久又分裂,五國先后均有遣使入唐者。印度南邊的師子國(今斯里蘭卡)、印度北邊的罽賓國(今克什米爾),以及西邊的尼婆羅國(今尼泊爾)等,也都不時遣使入唐朝貢。在今東南亞地區,唐代稱為“南?!钡闹T國,見于記載的朝貢情況,有鄰近唐安南都護府的林邑國(環王國,今越南中南部),真臘國(今柬埔寨),訶陵國(阇婆,今印度尼西亞爪哇),室利佛逝(今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占碑),墮和羅國(今緬甸丹那沙林至泰國湄南河下游),盤盤國(在今泰國萬倫灣),驃國(今緬甸北部),陁洹國(今馬來半島北部),丹丹國(今馬來西亞吉蘭丹),參半國(今老撾西北)等。[6]
此外,在唐朝東面的日本及朝鮮半島的高麗、新羅、百濟三國,與唐朝關系更為密切。其中,日本遣使和新羅遣使入唐次數最多。
以上大致是屬于中外關系范疇的外國朝貢情況,還有被唐朝同樣視為四夷或荒服的周邊的民族或政權,屬中國古代民族關系的范疇。如東北的靺鞨、契丹、奚、霫、失韋、渤海,北方的鐵勒諸族、東突厥、西突厥、薛延陀、回紇、黠戛斯、沙陀等,西北方的西域高昌、龜茲、焉耆、疏勒、于闐以及吐谷渾、黨項等,西南方的吐蕃、南詔等國。他們在唐代統稱為西域胡人或“藩”,藩王自己或其派遣使者赴京師長安朝貢,史籍記載頗多,不一一列舉。
唐朝沿以前歷代傳統朝貢體制,設有專門接待朝貢藩王、使臣的機構——鴻臚寺及尚書省禮部下屬之“主客郎中”,并制定了有關朝貢的一系列制度,以及主要國使、藩王住鴻臚客館后,怎樣迎勞、宴請、接受表章等禮儀。[7]其中最重要、最隆重的儀式,是唐朝皇帝親自接見和宴請朝貢使臣、藩王。這是集中體現唐帝國與朝貢諸國或民族政治關系的象征儀式。這種儀式進行的場所,即大明宮內的主殿含元殿,它與殿外的丹鳳門一道為舉行“外朝”的地方。每歲至元正、冬至,皇帝舉行大朝會,各國使臣、藩王也齊集含元殿,朝覲天子,盛況空前。唐朝詩人張莒《元日望含元殿御扇開合》(大歷十三年吏部試)詩云:“萬國來朝歲,千年覲圣君。”[8]詩人崔立之《南至隔仗望含元殿香爐》詩亦云:“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span id="fqswubz" class="super">[9]大詩人王維《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亦云:“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10]所謂“萬國”,是形容朝貢各國數量之多,朝貢藩王及使臣規定“服其國服”,故有“萬國衣冠”之說;冕旒,即皇帝所戴冠冕,此處指唐天子。正、冬含元殿大朝會,有諸藩國各獻方物,“列為庭實”[11];往往還舉行宴會,伴以樂舞百戲。鄭錫撰《正月一日含元殿觀百獸率舞賦》云:“開彤庭執玉帛者萬國,發金奏韻簫韶而九成。祥風應律,慶云夾日,華夷會同,車書混一。”[12]

圖2 東市西市位置圖(徐松《唐兩京城坊考》)
除大明宮含元殿外,皇帝有時也在大明宮宣政殿、麟德殿、紫宸殿、延英殿等處,接見或宴請朝貢諸國使臣、藩王。如貞觀二十年(646),唐太宗在大明宮芳蘭殿(紫蘭殿)宴請回紇等鐵勒諸部首領;[13]至德元年(756),肅宗于宣政殿接見回紇葉護等;[14]貞元十年(794)三月,德宗于麟德殿接見南詔使,“賜賚甚厚”。[15]唐代尚宮宋若憲《奉和御制麟德殿宴百官》詩云:“端拱承休命,時清荷圣皇。四聰聞受諫,五服遠朝王?!?span id="wpsywu2" class="super">[16]詩人盧綸《奉和圣制麟德殿宴百僚》詩也有“蠻夷陪作位,犀象舞成行”之句。[17]
最后,還值得提及的是,大明宮內宣政殿前還設置了門下省、中書省和御史臺等機構。在中書省屬下設有“四方館”,通事舍人主之,掌職是接待四方使客。[18]御史臺也不時審理在長安居住的胡人及其他民族的案件。即大明宮內有些機構也有接待和管理外國和周邊民族一些事務的職能。
唐代外國及周邊諸民族政權至唐京師長安的朝貢、朝獻,主要是一種政治關系的體現,同時也具有經濟和文化交往的性質和意義。[19]
總之,大明宮作為唐代的政治中樞,由皇帝親自接見、宴請朝貢諸國使臣、藩王的大朝會隆重儀式,表明了大明宮在有唐一代唐王朝與外國及周邊民族政治關系中最高的、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作用,這也最能體現其作為絲綢之路政治中樞和起點的地位和作用。
如今唐代大明宮遺址得到很好的保護和利用,陜西省從20世紀90年代末開始探索和實施大遺址保護管理的新思路,即大遺址保護與當地經濟社會發展、群眾生活水平提高、城市基本建設、環境改善的“四個結合”,并制定了大明宮遺址保護與利用的新的理念運作模式,在大明宮遺址上建立了“大明宮遺址公園”。由于這一新的遺址保護理念和實踐的貫徹實施,2014年6月在多哈舉行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38屆世界遺產委員會會議上,由三國聯合申報的“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的路網”申遺成功,其中陜西省七處遺產中就有“唐大明宮遺址”,說明陜西省大遺址保護的新理念和實踐得到了國際認可。
二、唐代絲綢之路經貿中心和起點——西市
大唐西安,原系隋代大興城“利人市”,唐朝建立后,改大興城為長安城,利人市改名為“西市”,仍占兩坊之地,位于長安城宮城西南,屬長安縣(今長安區),與“東市”(屬萬年縣)相對(見圖2)。唐龍朔之后,西市繁華超過東市,故又有“金市”之稱。[20]關于大唐西市的研究及考古發掘報告等論著甚多,下面僅從絲綢之路中西方經濟貿易的角度,對西市的地位和作用做一簡述。
首先,大唐西市除集中一批唐朝商人之外,主要是從西域(狹義西域,今新疆地區)、中亞昭武九姓諸國、波斯、南亞及北方突厥、回紇諸地區來的商人(唐代泛稱為“胡商”)或歌舞伎人等,他們經絲綢之路輾轉到京師長安后(除朝貢使團由官方接待之外),大都聚居生活并從事各種行業貿易。宋敏求《長安志》卷八《唐京城二》記:“萬年縣戶口減于長安,公卿以下民止多在朱雀街東,第宅所占勛貴,由是商賈所湊所多歸西市?!毙焖伞短苾删┏欠豢肌肪硭摹段骶芬嘤洠骸伴L安縣所領四萬余戶,比萬年為多,浮寄流寓,不可勝記?!薄顿Y治通鑒》卷二百三十二,唐貞元三年(787)七月條曾記:“李泌知胡客留長安者,或四十余年,皆有妻子,買田宅,舉質取利,安居不歸,命檢括胡客有田宅者,停其給。幾得四千人……”有田宅者僅四千人,無田宅者多居西市,而以一般胡商、胡人數量更多,他們又被稱為“西市胡”。
從文獻所記可知,西市內與東市一樣,市內至少有貨財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積集”[21]。內有波斯邸、胡姬酒肆、衣肆、鞧轡行、秤行、竇家店、張家樓(食店)、麩行、絹行、賣飲子家(藥店)、賣卜、錦行里、肉行、魚肆、柜坊(為商人存放錢財)、兇肆、寄附(當鋪)、帛肆,[22]以及宴席、舉貸(放高利貸)[23]等。唐代筆記小說和詩詞中,也多記有西市胡人、胡伎和胡商的故事和事跡。如西市商人竇乂常周濟西市胡人米亮,因米亮回報,得為巨富的故事。[24]又如落魄無業的杜子春,遇長安老道士,道士約其到“西市波斯邸”,取三百萬錢予之的故事。[25]另有唐代琵琶高手康昆侖在東、西市祈雨,與西市斗聲樂,敗于西市一女郎(實為僧人段善本)之下,遂拜其為師的故事。[26]貞觀中,有“西市胡”入盜金城坊被獲事。[27]唐代大詩人李白《少年行三首》中有“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28];白居易《效陶潛體詩十六首》中,也有“西市鬻金珠”之句等[29]。
從西市考古發掘的資料看,發掘的十字街、圓形建筑、暗排水道、磚瓦等建筑及材料和出土的三彩胡人頭、玻璃器原料、佛龕、佛像座、陶瓷器、銅秤、銅尺、開元通寶錢幣、石獅、骨器、水晶等[30],反映出當時西市商貿的繁華景象,與文獻記載大致是吻合的。
僅從上述的部分歷史事實可知,有唐一代,西市為京師長安,乃至于全國中西貿易的中心,聚居的胡人、胡商不遠萬里于此居住、生活、貿易,往返于絲綢之路上,獲利無數。這正是大唐西市作為絲綢之路經貿中心和起點的集中體現。
其次,西市交通便利,鄰近坊里有諸多胡寺,為西市胡商的宗教活動場所。大唐西市位于長安城西外郭三城門附近,與通往西域的道路較近。永安渠經市之東,連通漕渠、渭水,水路便利,又解決了西市的用水問題。
西市北鄰的醴泉坊,據徐松撰《唐兩京城坊考》卷四《西京》“醴泉坊”條記:“十字街之東,舊波斯胡寺”下注“儀鳳二年波斯王畢路斯奏請于比置波斯寺”,“西門之南,祆祠”,還有妙勝尼寺、救度寺(佛寺)[31]。醴泉坊東鄰布政坊,據上引《唐兩京城坊考》卷四《西京》“布政坊”條記“西南隅,胡祆祠”下原注:“武德四年立,西域胡祆,神佛經所謂摩醯首羅也。祠內有薩寶府官,主祠祆神,亦以胡祝充其職?!背跳櫾t《校補記》又記有“波斯胡寺”下注記:“本在禮泉坊,景龍中移此坊西南隅?!敝衼喓袒虿ㄋ购檀蠖嘈叛鲮旖?,又名拜火教、瑣羅亞斯德教。因西市留居大量胡人、胡商,他們需要進行自己的宗教生活,故鄰近坊里有祆祠、胡寺,且唐朝沿北周以來慣例,于胡人聚居之地設立“薩保府”之類的機構對之進行管理。[32]
交通的便利及鄰近坊里胡商的宗教活動場所,既是保證西市工商業繁榮的條件,也是體現西市為西方胡商至長安城起居與西返,往來貿易的標識之一。
再次,大唐西市內,設有西市局(隸太府寺)、市署(市令署)、平準局(《長安志》卷十“西市”條作“平準署”)[33]、常平倉、市庫[34]等管理機構。
市署,據《唐六典》卷二十《太府寺兩京諸市署》記:“京都諸市令,掌百族交易之事,丞為之貳。凡建標立候,陳肆辨物,以二物(秤、斗)平市,以三賈(精為上賈,次為中賈,粗為下賈)均市。凡與官交易及懸平贓物,并用中賈。其造弓矢、長刀,官為立樣,仍題工人姓名,然后聽鬻之。諸器物亦如之。以偽濫之物交易者沒官,短狹不中量者還主……凡市以日午擊鼓三百聲,而眾以會,日入前七刻,擊鉦三百聲,而眾以散?!笨梢娛惺饘κ械墓芾磉€是十分嚴格有序的。同書卷二十“平準署”(平準局)條也記:“平準署,令二人,從七品下”,“平準令,掌供官市易之事(即官府平準物價,貴則賣之,賤則買之,則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丞為之貳。凡百司不在用之物,則以時出貨。其沒官物者,亦如之”。
常平倉,據《舊唐書》卷四《高宗紀上》記:永徽六年(655)八月己酉,“先是大雨,道路不通,京師米價暴貴,出倉粟糶之,京師東西二市置常平倉”。即永徽六年八月開始在西市設立“常平倉”,此倉是為了平抑京師糧價而設立的倉廩。
又1970年西安何家村出土的窖藏金銀器中,有十二塊墨書“東市庫”字跡的銀餅。有學者認為,此應為唐東市所設庫房名,西市當亦有“西市庫”,兩庫銀餅可能即平準之物,或官營邸店之稅錢,最后易為銀,鑄成銀餅。[35]
唐朝對西市嚴格有序的管理,不僅是西市長期商貿繁榮的保證,而且也是西市作為絲綢之路經貿中心和起點的重要表征之一。
大唐西市遺址的保護與開發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大唐西市博物館的建立,再現唐西市風貌和絲綢之路的總體規劃的實施,舉行各種學術及絲綢之路相關活動,等等,使大唐西市煥發出新的活力。
三、唐代絲綢之路行程的起點——開遠門
開遠門,原為隋大興城外郭西面北門,名安遠門,唐改為開遠門。唐長安城西外郭城有三門,“北開遠門,中金光門,南延平門”[36]。開遠門東正對著宮城的西門安福門,向東南約兩坊之地即西市。宮城內上自帝王,下至一般官吏、使臣,西市的胡商,均由此門向西走絲綢之路的主干道至河西、西域,再經胡商輾轉將絲綢等商品銷往中亞、南亞、歐洲等地。(見圖3)

圖3 開遠門、西市、大明宮位置圖(李健超《增訂兩京城坊考》)
開遠門作為絲綢之路行程的最主要的標志,是立于門前的路標——“萬里堠”。唐代大詩人元稹《西涼伎》詩,有“開遠門前萬里堠”之句。[37]堠,即中國古代作為記載里程的標志。宋代錢易撰《南部新書》己集有一則記載:“平時開遠門外立堠,云西去安西(即安西都護府治所龜茲,今新疆庫車)九千九百里,以示戍(一作‘戎’)人不為萬里之行”。[38]此所謂的“萬里堠”,應是開遠門為西行起點之明證。
其次,從長安城出發西行的驛站來看,西行起點,即絲綢之路干線起點的兩個驛站,正好在開遠門東、西兩側:東側驛站為西“都亭驛”(另有東都亭驛,在曲江池之北),在長安城內,程大昌《雍錄》卷八記此驛“在朱雀街西,近鴻臚寺”。又《資治通鑒》卷二六○唐乾寧二年(895)胡注:“都亭驛在朱雀門外西街含光門北來第二坊。”兩說大致相近。此驛多為百官西行第一個大驛站。玄奘西行求法返長安城至此驛時,朝廷“列眾禮謁”。[39]
出開遠門往西第一驛站為“臨皋驛”,關于此驛位置學者研究甚多,如嚴耕望考證此驛“在京師長安城西墻北來第一門開遠門外約十里,蓋濱臨謂水,當中渭處……以其為京師西出主干驛道之第一驛”。[40]又李健超引新出土的《大唐朝儀郎行內侍省宮闈局丞上柱國公士杜君墓志》,內記墓主于“開元七年歲次庚申,于京城西開遠門外七里臨皋驛前,予修磚塔一所”,考證臨皋驛在開遠門外(西)七里。[41]此說是。開遠門內外兩個西行的驛站,也證明了開遠門為西行絲綢之路行程之起點。
開遠門遺址在今西安大土門村,村里房屋毗連,占壓遺址,至今未探索和發掘。
總之,筆者以為漢唐絲綢之路的起點只有長安城一處,而長安城內的大明宮、西市和開遠門稱作絲綢之路起點的三大“標識”更為妥當。
本文原載于《長安大學學報》2016年第1期
(周偉洲,陜西師范大學中國西部邊疆研究院教授,主要從事中國民族史及中外關系史研究。)
[1] 見胡戟主編《西市寶典》(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扉頁《西市記》及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2008年4月題詞“絹の道の出發點”,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官員米歇爾佩賽特、郭旃等2008年11月題詞:“大唐西市是絲綢之路的起點,它不僅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大唐西市博物館為中國文化遺產保護提供了一個成功的范例。”
[2] 文載《中國文化遺產》2009年第4期,第56~61頁。
[3] 龔國強《1957~2009:半個世紀的大明宮考古與考古人》(《中國文化遺產》2009年第4期)以及相關的大明宮發掘報告、簡報等。因非本文論述主題,故不贅述。
[4] 關于服事制,可參見周偉洲《儒家思想與中國傳統民族觀》,《民族研究》1995年第6期。
[5] 參見王欽若等編修《冊府元龜》卷九百七十至九百七十二《外臣部》朝貢三至五,中華書局影印本,1989年,第11395~11426頁。
[6] 周偉洲《唐朝與南海諸國通貢關系研究》,《中國史研究》2002年第3期。
[7] 杜佑撰《通典》卷一百三十一引《開元禮纂》,中華書局,1984年。
[8] 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二百八十一,中華書局,2003年,第3193頁。
[9] 同上書,卷三百七十四,中華書局,2003年,第3882頁。
[10] 同上書,卷一百二十八,中華書局,2003年,第1296頁。
[11] 王溥撰《唐會要》卷二十四《受朝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534頁。
[12] 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四百零五,中華書局,1983年。
[13] 司馬光主編《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八,貞觀二十年(646)十二月庚辰,中華書局,1982年,第6242頁。
[14] 王溥撰《唐會要》卷九十八《回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071頁。
[15] 同上書,卷九十九《南詔蠻》,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093頁。
[16] 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七,中華書局,2003年,第68頁。
[17] 同上書,卷二百七十六,中華書局,2003年,第3138頁。
[18] 司馬光主編《資治通鑒》卷二百零六,神功元年(697)六月甲午及胡注,中華書局,1982年,第6521~6522頁。
[19] 參見周偉洲《萬國來朝歲 五服遠朝王》,《中國文化遺產》2009年第4期。
[20] 見吳融《春詞》(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六百八十四,中華書局,2003年);崔顥《渭城少年行》(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一百三十,中華書局,2003年)等。
[21] 宋敏求撰,辛德勇、郎潔點?!堕L安志》卷八《唐京城二》“東市”條,三秦出版社,2013年。
[22] 李健超《增訂唐兩京城坊考》(修訂版),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230~234頁。
[23] 李昉撰《太平廣記》卷四百九十六“吳湊”條,中華書局,2003年;《資治通鑒》卷二百三十二,唐貞元三年(787)七月,中華書局,1982年,第7493頁。
[24] 李昉撰《太平廣記》卷二百四十三“竇乂”條,中華書局,2003年。
[25] 牛僧孺《玄怪錄》卷一“杜子春”條,載《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上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
[26] 李昉撰《太平御覽》卷五百八十五《樂部二一》“琵琶”條,中華書局,1960年。
[27] 徐松《唐兩京城坊考》卷四《西京》“金城坊”條,《叢書集成初編》,中華書局,1936年。
[28] 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二十四,中華書局,2003年,第323頁。
[29] 同上書,卷四百二十九,中華書局,2003年,第4724頁。
[30] 胡戟主編《西市寶典》第二部分“西市遺址出土文物”,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81~108頁;中國考古研究所有關西市歷次發掘報告及簡報等。
[31] 李健超《增訂唐兩京城坊考》(修訂版),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228、230頁。
[32] 參見羅豐《薩保:一個唐朝惟一外來官職的再考察》,《唐研究》第四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
[33] 徐松《唐兩京城坊考》卷四《西京》“西市”條,《叢書集成初編》,中華書局,1936年。
[34] 周偉洲《西安等地出土唐代銀鋌、銀餅和銀板研究》,載其《漢唐氣象——長安遺珍與漢唐文明》,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第119頁。
[35] 周偉洲《西安等地出土唐代銀鋌、銀餅和銀板研究》,載其《漢唐氣象——長安遺珍與漢唐文明》,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第119頁。
[36] 見徐松《唐兩京城坊考》卷四《西京》“外郭城”條,《叢書集成初編》,中華書局,1936年。
[37] 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四百一十九,中華書局,2003年,第4616頁。
[38] 錢易撰,黃壽成點?!赌喜啃聲芳杭?,中華書局,2006年。
[39] 釋道宣撰《續高僧傳》卷四《玄奘傳》,載《高僧傳合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
[40] 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卷一“京都關內區”,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85年,第5~6頁。
[41] 李健超《唐長安臨皋驛》,《考古與文物》198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