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活動之二：想象

解說：大變活人

從生活提煉文章材料，觀察之外，還要想象。想象又是什么呢？

這天，黃老師上課時，發(fā)給每人一份油印的講義。同學(xué)們接過來看，上面寫著：“十八世紀(jì)的時候，有一艘炮艦，在海上夜航。這一夜氣候不好，風(fēng)浪很大，船身顛簸得很厲害。那時候，戰(zhàn)艦上的炮裝在艙里，用鐵鏈子鎖住。炮下面有兩個輪子，有一尊炮的鏈子突然斷了，在船艙里面滾動起來。船身往左邊歪的時候，它往左邊沖；船身往右邊歪的時候，它往右邊沖。它從船的這一端滾到那一端，碰著船身，再滾回來。它也會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又會跳起來，再落下去。風(fēng)浪愈大，它沖得愈兇，情勢也愈危險，因?yàn)榇瑲ひ呀?jīng)被撞裂，海水已經(jīng)流進(jìn)來了。”

黃老師教大家用三分鐘時間閱讀這一段文字。然后，他說：“你們都已經(jīng)看見了，這是一段記事文。它的作者，對這件事知道得很詳細(xì)，記敘得也很明白。原因，結(jié)果，每一個小節(jié)，這里面都有。它的每一個字都對，每一句話都通。可是，我們讀完了，覺得它并不好。它究竟有什么缺點(diǎn)？”

黃老師注視全場，自己回答：

“這一段文字，讓人覺得平淡枯燥，讀起來一點(diǎn)意思也沒有。它不美，不生動，不吸引人。它是死的，不是活的。

“它為什么死氣沉沉呢？這是我們要研究的問題，也是我發(fā)這份講義的用意。我要告訴你們一件很重要的事：文章要寫得好，有一個不可缺少的部分，就是想象。想象力是思想的翅膀，你們必須使它羽毛豐滿。

“我們來試試看。我們來使死的文字變活。”

黃老師捧起講義來：“黎琪，你的想象力很豐富，請你來做我的助教。”

下面是他和黎琪同學(xué)的對話，全場凝神靜聽：“你見過十八世紀(jì)的戰(zhàn)艦嗎？”

“在電影上見過。”

“炮手怎樣操縱他的炮？”

“炮的下面有輪子，可以往前推，也可以往后拉。”

“推，炮就往前；拉，炮就退后。從來不會有例外，是嗎？”

“是的。”

“就像一個農(nóng)夫，駕著他的牛耕田，那頭牛完全聽他指揮，是嗎？”

“是的。”

“前天報上有一條消息說，一個農(nóng)夫，趕著他的牛，在田里工作了一整天，到了太陽下山的時候，還不肯休息。那頭牛太疲倦了，忽然發(fā)了脾氣，也可以說是發(fā)了瘋。它掙脫了繩索，亂跑亂撞，把自己的主人撞死了。一頭牛忽然叛變，你說可怕不可怕？”

“很可怕。”

“炮在船艙里，一向是聽話的，一向是照著炮手的指揮打敵人的，可是現(xiàn)在，它突然任性胡行，撞死了炮手，還要撞沉這條船。這比一頭瘋牛更可怕，是不是？”

“是的。”

“為什么比牛更可怕？”

“人可以把瘋牛打死，可是人打不死那尊炮。”

“對啦。炮本來沒有生命，可是，它現(xiàn)在又像有生命。它像是對人類叛變，它像是從事惡毒的報復(fù)。你說，是不是？”

“是。”

黃老師讓她坐下，向全班說：“好啦，我們已經(jīng)有了一項(xiàng)重要的收獲。我們把那尊炮想象成邪惡的怪物、發(fā)瘋的野獸。它是一個叛變的奴隸。這一層想象，是我們向泥人的鼻孔吹進(jìn)去的一口氣。有了這層想象，仍然是那尊炮，仍然是那么一件事，我們的感覺卻不同了。我們描寫它時要換一種口吻，要另找一些形容詞。把想象加進(jìn)去，那尊炮立即‘栩栩如生’。這樣寫成的東西，不只是一行一行的字，也是一幅一幅的畫，更是一幕一幕的電影。”

說到這里，黃老師又拿出一沓講義來，分發(fā)給全班同學(xué)，每人一張。講義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

“炮臺中有一尊二十四磅炮，突然掙斷了束縛。

“這也許是海上意外事變中最可怕的一種。對于在大海中順風(fēng)疾行的船，不會發(fā)生比這更可怕的事了。

“一尊掙斷了鎖鏈的巨炮，突然變成一只不可思議的猛獸。它本來是一架機(jī)器，卻把自己變成一個怪物。它立在它的輪子上，像臺球一般迅速滾動。鐵身橫沖直撞，偶爾停息片刻，像在沉思，然后又像箭一般從船的一端沖向另一端，兜著圈子，向旁邊跳躍、閃避、殺人、殲滅。它像一只破城槌，任性地撞著城墻。這只槌是金屬做的，而城墻是木頭的。我們可以說，這永世的奴隸在為自己復(fù)仇，仿佛有一種邪惡的威力藏在里面，突然爆發(fā)出來。它那樣子仿佛發(fā)了脾氣。你可以使惡犬聽話，你可以驚嚇一頭牛，迷醉一條蟒蛇，馴服一頭獅子，可是對這樣一個怪物，一尊脫了鎖鏈的大炮，卻沒有辦法。你不能殺它，因?yàn)樗撬赖模瑫r它也是活的。船搖動著它，海擺動著船，風(fēng)掀動著海。船、波浪和風(fēng)，都協(xié)助著這個破壞者。船邊上的破裂越來越多，水已經(jīng)開始流進(jìn)來。這尊放縱的巨炮，每一次跳動都可能毀滅這條船。再過幾分鐘，沉船是不可避免的了。”

黃老師教黎琪把這份講義朗誦了一遍。

“你們自己比較一下吧，”他說，“這是一段描寫，里面有豐富的想象。在這里，不是船的顛動震斷了鐵鏈，而是那尊炮自己掙斷了束縛。它在船艙內(nèi)滾來滾去，它的路有你意料不到的彎曲，這不是物理現(xiàn)象，而是那尊炮的有計劃的行動。如果它停下來，那是它在沉思。這段描寫，不說人對那尊炮偶然失去了控制，而說它做奴隸做厭了，要為自己復(fù)仇。不說風(fēng)浪把它弄成了這個樣子，而說風(fēng)浪幫助它破壞行兇。這些說法，每一句都染上了想象的色彩。這些句子都帶著主觀的情感。你們自己比較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