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實踐:不一樣的雨聲
從聽覺的角度寫成的文章。
讀《京都聽雨》,觸發靈感。我也曾山中聽雨。“山是脫離社會最大的一堆土。”(許達然語)這堆土確實太大了,如果換成平面,就給地球增加了很多面積。山高,雨聲也嘈雜喧囂,千軍萬馬,懷疑小小山村浮了起來。流到江里河里,千里萬里,雨聲變奏為波聲,一條一條小河匯成大河,河流縱橫交錯,滋潤大地。最后入海,千年萬年,雨聲合奏為濤聲。小小雨點,大大神通。
也曾湖心聽雨。湖是流水的中繼站,大海的派出地,雨直接落進去,走捷徑。江中行船遇雨,不如湖中游船遇雨,更不如趁著天下雨,租一只小船進去,仿佛約會了雨。每一顆水珠都是一個小精靈,很想與它對話,問它從哪里來。可能我在山中聽過你,在江中遇過你,在湖中約了你。下吧,盡管任性吧,湖面完全敞開歡迎你,到了湖也算是到了家。
雨點沉默,專心在空中舞動,在水面跳躍。這才想起它們是音符,音樂是不說話的。它們在小船的頂篷敲鼓,在甲板上拍板,在湖水中撥弦。只要它們腳尖一點,隨處都是樂器。音樂不過是聲音的長短輕重高低快慢,留得殘荷聽雨聲,留得梧桐聽雨聲,留得孤篷聽雨聲,留得西湖聽雨聲。最后的呼吁,你只有一個地球,留得地球聽雨聲。
也曾在干旱的土地上聽雨。歷史上有三年不下雨的旱災,有五年不下雨的旱災,河干涸了,山崩坍了,人怎么活!我很幸運,沒見過。我見過由春天到夏天都不下雨,莊稼死了,地面出現裂紋,叫“龜裂”。“龜”是個多音字,跟那個縮在甲殼里的動物有分別。可是我看到一種解釋,說龜裂就是裂紋像烏龜的背殼,我喜歡這個解釋。天氣太熱,龜裂的地面溫度很高,腳底板踩上去咬牙切齒。那里寸草不生,連個螞蟻也看不見。我有這個經驗,你沒有,這是你的幸運。
如今老天爺忽然下雨了,而且是傾盆大雨,冷冷的雨點落在滾燙的土地上噼啪響。水蒸氣往上冒,好像爆炸生煙,加上一聲雷,也不知這是誰跟誰的戰爭。裂紋立刻把雨水喝干,面不改色。我聽過那樣的雨聲,那是救命的聲音,也是要命的聲音。那是我愿意記住的聲音,也是我愿意忘記的聲音。平時那些求雨的人一起跑出來對天跪拜,人人嘴唇干裂,兩眼紅腫,接受雨水治療。沒人怕雷,雷聲親切,人人都想擁抱那雷,不相信那是上天震怒。天老爺沒有理由震怒,如果震怒,也是鞭打那沒有早點治水行雨的龍。
聽雨,想象各種沒聽過的雨聲。沙漠的雨聲,書本上說沙漠偶爾也下大雨,沙粒會有回聲嗎?黃岡竹樓的雨聲,整座小樓好像一架管風琴,太吵了吧?夜半雨聲到客船,那又是怎樣的一首詩?聽說雨聲催眠,有人寫了雨聲安眠曲,我聽雨,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