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棄兒湯姆·瓊斯史:上下卷(漢譯世界文學名著叢書)
- (英)亨利·菲爾丁
- 2509字
- 2022-07-22 16:31:18
第十二章
包括更清楚的事件;不過也和前一章里那些事件同源異流。
我相信,讀者一定高興和我一同回到蘇菲婭那兒。我們上次和她告別了以后,她真是一夜無眠閑愁攪。睡眠一點兒也沒光顧她,更不用提神游夢鄉了。早晨,她的女仆昂納阿姨,按照平素的時間前來伺候她理裝的時候,她早已起床穿戴好了。
在鄉間,住得相隔二三英里的人家,就看作是隔壁的鄰居一樣,所以只要有一家一出什么事兒,它就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速度,傳到另一家。因此,昂納阿姨對媢麗出丑的事兒,全部首尾都聽到了;她這個人的脾氣,本來就嘴快,所以她剛一來到她小姐的閨房,就開口作以下的敘說:
“哎喲,小姐呀,您說這都是哪門子的事?您禮拜天在教堂做禮拜看見的那個女孩子,您不是認為還挺好看的嗎,其實您靠近她看上一看,就會認為,她也并不怎么好看了。您猜怎么著,我一點兒不說瞎話,治安法官把她傳去了,因為她有了崽兒,肚子都大了。據我看,她的樣子,就像一個不知道什么叫要臉的邋遢貨。我不說瞎話,她還把這個私孩子,硬栽在年輕的瓊斯先生頭上哪。全區上的人都說,奧維資先生特別生年輕瓊斯的氣,所以連他的面兒都不愿意見。我一點兒也不說瞎話,人們都由不得要體貼這個可憐的小伙子;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又不值得體貼,因為他不怕丟自己的臉,和這類騷貨弄到一塊兒。可是他又是那樣漂亮的一位紳士,他要是叫人趕出門去,我也得替他難過。我敢起誓說,這個女的,也一定和他是兩相情愿,因為她是一個不顧羞臊的潑辣貨。要是女人都那樣往男的那面湊,那就不能凈怪那些年輕的男人;我不說瞎話,他們干的,也不過是自然而然的事兒。我不說瞎話,和那樣邋邋遢遢的騷貨,糾纏在一塊兒,真太不自愛了。所以不管什么事兒落到他們頭上,都是應該的。可是說來說去,還是那些歪剌貨頂不對。我打心眼兒里說,我恨不得能把她們拖在車后面拿鞭子抽一頓;因為她們叫一位好看的年輕紳士都跟著遭殃受災,真太可惜了。沒有人能說個不字,說瓊斯先生不是所有青年人里頭頂秀氣的——”
她正這樣刺刺不休的時候,蘇菲婭用一種從來沒對她用過的惱怒聲音,對她喊道,“算了吧,算了吧,你對我這樣胡說亂道是什么意思?瓊斯先生干的事兒,于我又有什么相干?我認為你們都是一路貨。我看,你好像覺得,這件事不是你干出來的,還抱怨自己哪。”
“喲,小姐啊!”昂納阿姨答道,“小姐您對我居然會有這樣的看法兒,真叫我難過;我敢保,沒有人能說我會干出那種事來。要我說的話,所有世界上的青年,都叫他們見鬼去吧。就因為我說了一句他好看?其實大家都跟我一樣,沒有不這樣說的。我不說瞎話,我從來沒想到,說說一個青年好看,會有什么礙處。不過我不說瞎話,我從此以后,永遠也不再認為他生得美了,因為怎么叫美,就在一個人作得美。96一個討飯的臭貨!”
“你快給我閉上嘴,不要絮絮叨叨地凈說這種不懂規矩的話了!”蘇菲婭喊著說,“去看看老爺吃早餐是不是要我陪他?”
昂納阿姨氣憤憤地扭身離開屋子,自己對自己嘟囔不已,但是卻只有“哼哼,我敢保”幾個字,能分辨得出來。
昂納阿姨是否像她的小姐所暗示的那樣,真正應該受到懷疑,我們不想解釋,以滿足讀者的好奇心;但是我們卻可以對讀者作一些補償,把蘇菲婭心里所想的表明一番。
讀者請回憶一下,一種對瓊斯先生默不作聲的愛情,已經悄悄冥冥、躡跡潛蹤、偷偷襲入了這位年輕小姐的胸懷了。這種感情,在她心里,已經發展得相當壯大,她自己才發現了它的存在。在她頭一次開始感覺到它的征候那時候,這種感覺是非常甜蜜、非常可心的,所以她竟下不了足夠的決心,把它排除,把它驅逐。因此她就一直繼續不斷把這種感情緊守嚴護,從來一次也沒考慮到這種感情都會產生什么后果。
出了媢麗這件事,才頭一次使她有了警覺。她現在第一次看到,原來她一直都犯的是癡情傻意。這種情況,雖然把她的心攪得異常紊亂,但是它有另一種令人惡心的藥物97所有的作用,一時之間,把她的相思解脫排除。它的作用的確令人驚異地迅速,在她的仆人不在跟前那短短一會兒的工夫里,一切征候完全消失;所以女仆回來,說她爸爸叫她下去用早餐的時候,她已經十二分地心平氣靜,一顆心能夠把瓊斯先生完全置之度外了。
心靈的疾病,幾乎在每一種細節方面,都和身體的疾病常常相似98。因為這種緣故,所以我們希望,我們對之深表敬意那一界的學識淵博之士,會寬恕我們,不要因為我們出于不得已,非強行借用他們所用的一些字眼和詞句來怪我們;這類字眼和詞句,理應歸他們使用,但是我們要是不用這類字眼,那我們的描寫就往往要變得難以理解了。
現在,心靈方面的疾病和身體方面的疾病,恰好類似之點,無過于舊病復發,這是二者都最易犯的。這種情況,在野心和貪婪這兩種大病方面,最為明顯。我曾見過有的野心家,由于在宮廷里屢遭失望(這是治這種病最好的藥物),而得到醫治,卻在郡城審判庭上99,爭大陪審團100的首席陪審員,而重新爆發。我還聽說,一個貪人,已經把貪心征服了,都能拿好多便士作施舍了,但卻在臨終的床上,和喪事承辦人,就接著來的葬儀問題,爭得了一份狡猾而便宜的交易,覺得大為快慰。而這個喪事承辦人,就是他獨生女兒的丈夫。
在愛情方面(按照嚴格的斯多噶派哲學講,我們把這種感情算作一種疾病)101,這種易于舊病復發的情況,也同樣顯著。現在在可憐的蘇菲婭身上發生的情況,就是這樣。就在她下一次看見年輕的瓊斯的時候,以前所有的征候,又都去而復返。從那時以后,她就一陣冷,一陣熱,二者交替而來,在她心里折騰。
這位年輕女士的情況,和從前一向所有的,大大不同。那種熱烈的感情,從前本來沁人心脾,美不可言,現在卻在她胸中,變成如蝎之蜇、如蜂之刺了。因此,她用盡一切力所能及的辦法,來抵制這種感情,把她的理智(以她那樣的年齡而論,這種理智還真強大)所能想得到的一切辯論,都召喚來,以征服或者驅逐這種感情。在這方面,她可以說,非常成功,因此她開始想,經過相當的時間和不再和瓊斯見面的隔離,就完全可以把她的病治好。102所以她下定決心,盡力能怎么躲著瓊斯,就怎么躲著;為了達到這種目的,她開始盤算,想要到她姑姑那兒,去躲一些時候。她父親一定會允許她去的,這一點她毫不懷疑。
但是命運卻另有安排。她使一件瑣事發生,以阻止任何這種辦法的立刻進行。這件事在下一章里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