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丑松一邊思索一邊向發(fā)出聲音的方向走去。值班室的燈光透過窗戶只照著院子的一角,校舍、樹木都看不清輪廓。而今,一切都淹沒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一點風(fēng)也沒有,四周寂然無聲,只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氣。不了解山區(qū)氣候劇烈變化的人,是無法想象信濃的夜晚是怎么個樣子的。
又聽到了父親的喊聲,丑松立即停住了腳步。他借著星光向周圍望去,并不見有什么人影,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這樣的寒夜,連一聲狗吠也沒有,究竟是什么聲音戲弄著丑松的耳朵呢?
“丑松,丑松!”
喊聲又響了起來。這回丑松不能不感到害怕了。他渾身打著顫,簡直有點六神無主了。沒有錯,那正是父親的聲音,是父親那嘶啞而又帶有幾分威嚴(yán)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父親從烏帽子岳深邃的山谷里呼喊著遠(yuǎn)在飯山的兒子。丑松仰望長空,天空和地面一樣無聲無息。沒有一絲風(fēng),鳥兒也躲進(jìn)了窩里,到處是清寒的星星在閃著亮光。銀河像一縷白霧流貫莊嚴(yán)而幽遠(yuǎn)的天宇,給人以宏大、浩渺的感覺。由于天空里確實有幽暗的光反射,所以越看越從這里產(chǎn)生出一種幻覺,使人覺得像是在仰望冥界一樣。聲音——父親的呼喚聲好像通過這星夜寒空,傳到了丑松的耳朵里。他的確聽到了父親在為兒子叫魂似的那種聲音。可是,這意味著什么呢?丑松覺得困惑難解。他在校園里踱來踱去。
啊!父親為何那樣一個勁兒地召喚我呢?丑松想起了一生的戒語,想起了父親對自己說過的話。難道自己精神上的隱痛和父親思念兒子的心情很自然地交織在一起了么?這喊聲也許意味著叫他不要忘記父親以往的一番苦心、要永遠(yuǎn)瞞住自己的出身吧?是不是父親走出牧場的小屋,一邊思念兒子一邊呼喚,呼喚聲越過了條條溪谷,傳到了這里的呢?難道是自己心迷意亂了嗎?丑松前思后想,作了種種猜測,他終于被恐怖和懷疑懾服了,自己也漫無目的地喊叫起來:“爸爸!爸爸!”
“哎呀,你原來在這里。”
銀之助說著走了過來。接著敬之進(jìn)也來了,兩個人連續(xù)提起燈照照丑松的臉,又照照他的身邊,然后又向暗處瞧了瞧。丑松告訴他們:剛才又好幾次聽到了父親的喊聲。
“土屋老弟,你看那邊!”因為寒冷和恐怖,敬之進(jìn)連說話都打哆嗦。銀之助笑著說道:
“這種事怎么說都是不合乎情理的,這肯定是神經(jīng)作用引起的。歸根到底,是由于瀨川兄近來疑心越來越重,所以才會聽到這種荒誕無稽的喊聲的。”
“是嗎?是神經(jīng)的緣故嗎?”丑松像反躬自問似的。
“你想想看,無形之處見有形,無聲之處聞有聲,這些都是你疑心太重的證據(jù),形和聲都是由于你的疑心所產(chǎn)生的幻覺。”
“幻覺?”
“這就是所謂的‘疑心生暗鬼’。耳朵感知到的幻覺——這詞也許有些奇妙,假如可以這么說的話,那么你今夜聽到的就是這種聲音。”
“也許是這樣。”
三人沉默了好一陣,天地也都悄然無聲。忽然,父親的喊聲又劃破星夜的寂靜,在丑松的耳朵里響了起來。
“丑松!丑松!”
這喊聲逐漸變得微弱了,像夜間的鳥兒鳴叫著掠過天空,聲音越來越幽遠(yuǎn)、細(xì)微,最后什么都聽不見了。
“瀨川兄,”銀之助拎起提燈照了照,吃驚地瞧著丑松有些變色的面孔,問:
“你怎么啦?”
“剛才又聽到了父親的喊叫聲。”
“剛才?剛才什么聲音也沒有呀。”
“啊,是嗎?”
“你不要說什么是嗎,明明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銀之助說著轉(zhuǎn)向敬之進(jìn),“風(fēng)間先生,怎么樣?您聽到什么了嗎?”
“沒有。”敬之進(jìn)大聲回答。
“瞧!風(fēng)間先生沒聽到,我也沒聽到,聽到的只有你一個。神經(jīng)質(zhì),神經(jīng)質(zhì),這是肯定無疑的啦。”
銀之助說著就用提燈往暗處照了照。這時,天空就像一面照見星星的鏡子,大地像一大片暗影,即便有什么東西能發(fā)出響聲,單憑提燈的光亮也照不出來。
“哈哈。”銀之助笑出聲來,“我就是耳朵聽到了,眼睛看到了也不相信,除非碰到手上,攥到手里,否則,我是不相信有那種事的。看來,我的觀察完全對,你是因為心理作用才聽到那個聲音的。哈哈,別管它啦,好冷啊,瞧我凍得都快站不住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