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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凡人之路

佛祖應允了她的祈求:若能渡化兩位殿下的魂魄得道,便可洗盡她的罪孽,從此脫離黃泉桎梏,重獲仙緣。

輪回道中歲月漫長,要等的人未必會來,來了也未必能修成正果??稍角噙€是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這條路。若非當年她恣意妄為,云浚不會魂飛魄散,云翊不會自甘毀滅,這世間更不會險些傾覆。如今這般因果,她認。

這世間的情債,究竟是誰欠了誰?這無邊的苦海,又是為誰而設?

輪回道中,越青又枯守了七千年。

歲月如刀,削盡了她眉間的傲氣,卻未能磨滅她眼底的執念。終于,連那冷眼旁觀的孟婆也動了惻隱之心,將云翊與云浚的魂魄交予她。

越青跪伏在地,重重叩首,青石板上洇開點點殷紅。她自封法力與七十二重天神君處,踏遍九霄,求至斗姆元君座前,終得恩準——隨他們一同墜入凡塵,再歷人間劫火。

憶與法力,此世不過是個尋常女子,尋常到連自己的身世都模糊不清——她自幼長在農莊,甚至不知自己還有父親。

十五歲那年,家中忽然傳信,說是長姐即將出嫁,要她回去??僧斔と爰议T,才發覺并非喜事臨門,而是父親那位從未謀面的小妾“施恩”,才讓她這個被遺忘的女兒有了歸家的理由。

跨進越家大院的第一日,越青便見到了那位傳聞中的越夫人。

檀木廳內,越夫人端坐主位,鬢邊金釵微晃,目光自上而下地掃來,像在打量一件不合時宜的物件。越青垂首站著,粗布衣角還沾著田埂間的泥點子,指甲縫里藏著洗不凈的草屑——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在這雕梁畫棟間的分量。

“母親?!八バ卸Y,嗓子發緊。

越夫人用茶蓋輕刮盞沿,瓷器相擊的脆響里混著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嗤?!皷|院偏房雖窄,倒也清凈?!敖伵涟戳税创浇?,“劉媽媽往后跟著你,記著,既回了越家,就別學那些粗鄙做派。“

“謝母親?!八⒅啻u地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戌時前換身得體衣裳,“越夫人起身時環佩叮咚,“你父親要見你?!?

越青對這一切似乎渾不在意。

為何接她回府?回府后要做什么?她一概不問,仿佛只是隨波逐流的一片落葉,飄到哪兒便是哪兒。

東院偏僻,推開斑駁的木門時,劉媽媽在身后低聲道:“這兒原是林姨娘的住處。她走后便一直空著,前幾日才收拾出來?!?

越青腳步微頓。

空氣中還殘留著陳舊的熏香,混著新灑的清水氣。她敏銳地察覺到其中藏著什么故事,卻又像拂去衣袖上的塵埃般,將這份好奇輕輕撣開了。

沐浴更衣時,那套粗布衣裳顯得格外刺目。劉媽媽欲言又止,越青卻對著銅鏡笑了笑:“無妨,見了父親,總該給我裁幾件新衣的?!?

水珠從她發梢滴落,在青磚地上洇開深色的痕,很快便干了。

暮色四合時,越青被引著穿過重重回廊。

越家正廳燈火通明,她終于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父親——越長翎。這位京都赫赫有名的御醫此刻正在翻閱醫案,眉間蹙起的紋路像是用銀針刻上去的。

世人皆知,越長翎是圣上親封的“白衣御醫“。年少時在青城山得醫道真傳,曾用三根金針救回先皇性命。圣上本要賜他太醫院院首之位,他卻以“山野之人不堪重任“推辭。最終君臣各退一步:賜宅邸、免朝參,但需隨傳隨到。

這些年來,他在京都開的“濟世堂“門庭若市,偶爾去國子監授課,那些王孫公子們也要恭恭敬敬稱一聲“先生“。可就是這樣一位杏林圣手,后宅之事卻糊涂得緊——越青的存在,便是明證。

“父親?!八幰幘鼐匦卸Y,余光掃過廳內眾人。

嫡長子越程昱正在青城山繼承父業;大小姐越程辛執團扇坐在右側,絹帕上繡著的忍冬紋微微發顫;二小姐越程嵐低頭撥弄腕間玉鐲,翡翠碰在銀鐲上“叮“地一響。

“嗯。“越長翎終于從醫案中抬頭,“既回來了,往后就叫程青吧?!?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永遠只會是“越青“——那個連名字都不配列入族譜的外室女。

越青垂首行禮,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父親,母親。大姐,二姐?!?

廳內氣氛凝滯。父親的目光不斷瞥向門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長姐的嘴角繃得緊緊的,二姐手中的茶盞微微晃動,濺出幾滴茶水。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門簾掀起,帶進一股泥土的氣息。一位身著粗布衣裳的婦人低著頭走進來,雙手緊緊牽著兩個少年。她約莫三十出頭,雖是一身農婦打扮,卻掩不住眉眼間的清秀。

“師妹!“父親突然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前,“總算找到你了,這些年...苦了你了?!?

那婦人抬起頭,眼中含淚:“師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案赣H聲音哽咽,“孩子們都在,我們一家終于團圓了。“

越青站在一旁,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夫人,“父親轉向越夫人,“這就是我常提起的師妹玉辛嵐。當年...當年她為了不讓我為難,獨自離開了京城。我找了許多年...“

越夫人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回來就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姐姐,“玉辛嵐上前行禮,聲音柔順,“叫我辛嵐就好?!?

越青心頭一震。越程昱,越程辛,越程嵐...原來如此。她突然明白,這個家怕是要不得安寧了。

父親已經蹲下身,拉著兩個少年的手:“告訴爹爹,你們叫什么名字?“

兩個約莫十五歲的少年羞澀地低著頭。玉辛嵐輕聲道:“大的叫念君,小的叫思諾,都...都姓越。“

廳內很快響起歡聲笑語。越青默默退后幾步,無人注意時,悄悄離開了這“其樂融融“的家宴。

夜深人靜,越青剛準備就寢,忽聽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她正疑惑間,大姐越程辛帶著二姐越程嵐推門而入。

“三妹妹,“大姐柔聲喚道,身后丫鬟捧著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你剛回府,想必還未置辦新衣。這些雖是我穿過的,但都是上好的云錦緞子,你且看看合不合用?“

越青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應對。劉媽媽見狀連忙上前接過:“老奴替三小姐謝過大小姐恩典?!八那某读顺对角嗟囊滦?。

“多謝大姐?!霸角噙@才回過神來,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大姐拉著她一同坐下,二姐忽然開口道:“如今爹爹接回了你們三個,往后我和大姐可就全指望三妹妹和四弟五弟了?!?

越青心頭一緊,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大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二妹妹說笑呢。你在外頭吃了那么多苦,如今既回了家,只管安心過日子。待過兩年,定會為你尋門好親事?!?

“大姐...“越青猶豫著問道,“我的婚事...母親會過問嗎?“

二姐輕笑一聲:“雖說你是庶出,但好歹是越家的小姐。嫁給尋常人家做正妻倒也不難,只是那些王公貴族...“她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咱們這樣的門第,終究是高攀不起的?!?

越青臉上發熱,卻又莫名松了口氣。

“往后有什么不懂的,盡管來問我。“大姐溫聲道,“咱們姐妹同心,互相照應才是?!?

燭光下,大姐的笑容溫柔得近乎圣潔。越青望著她,忽然生出幾分恍惚——這樣溫婉的性子,若是受人欺負,怕是連還手的念頭都不會有吧?

待兩位姐姐的腳步聲漸遠,越青輕輕合上門扉,轉身望向劉媽媽。

“她們...都是母親親生的?“她低聲問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方才大姐送來的衣料。

劉媽媽點點頭,燭火在她皺紋間跳動:“是,大小姐二小姐都是夫人所出?!?

“那我...“越青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是誰的孩子?“

“小姐是林姨娘的孩子啊?!皠寢尩男θ堇飵е鴰追謶z惜。

越青倏地睜大眼睛:“林姨娘...究竟是誰?“

劉媽媽嘆了口氣,將她微涼的手攏在掌心:“今夜太晚了,小姐先歇著。改日老奴定當細細說與你聽,可好?“

越青咬著下唇,忽然壓低聲音:“是不是...牽扯到什么爭寵奪愛的事?“

“哎喲我的小姐,“劉媽媽忍俊不禁,“爭風吃醋自然是有的。可咱們越家啊,還真沒有別府那些烏煙瘴氣的勾當。“她替越青掖了掖被角,“老爺行醫濟世,最重品行端正這四個字。“

越青輕哼一聲:“品行端正?“她望著帳頂的纏枝花紋,“那這一房接一房的...“

“小姐!“劉媽媽嗔怪地打斷,又放柔了聲音,“明日還要去給老爺夫人請安,早些歇著吧。“

越青翻身面朝里側,嘟囔道:“明日怕是有的忙呢?!盃T光在她纖長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陰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天剛蒙蒙亮,廂房外就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三小姐,該起身了。“小丫鬟在門外細聲細氣地稟報,“老爺吩咐,今日要帶全家去觀音廟還愿,請您隨行?!?

越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劉媽媽已經利落地挑亮了燈燭。她取出昨日大小姐送來的藕荷色羅裙,仔細地為越青穿戴整齊。

“小姐穿這身真好看?!皠寢屘嫠碇陆螅壑袧M是慈愛。

前廳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個灑掃的仆役。越青規規矩矩地站在角落,不多時便見大小姐和二小姐相攜而來。

“大姐,二姐?!霸角喔I硇卸Y,聲音輕柔。

二小姐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三妹這身衣裳穿著真合適,倒像是特意為你做的?!?

越青低頭淺笑:“多虧兩位姐姐照拂,不然今日怕是要給越家丟臉了?!?

大小姐正要說話,忽然神色一肅,輕聲道:“父親母親來了?!八粍勇暽貙⒃角嗤砗髱Я藥В她R齊福下身去。

晨光中,越老爺攜著夫人緩步而來,身后跟著玉辛嵐和兩個少年。越青垂著眼睫,卻能感覺到一道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晨光熹微中,三位小姐齊齊福身行禮:“父親,母親,姨娘。“

越長翎略一頷首:“免禮,上車吧?!?

越夫人正要安排車駕,柔聲道:“老爺與我乘頭車,三位小姐居中,玉妹妹帶著孩子們坐后面那輛可好?“

“不必如此鋪張?!霸介L翎擺手打斷,“你我與師妹同乘,孩子們共乘一車便是?!?

二小姐越程嵐當即蹙起秀眉:“爹爹,五個人擠在一處,未免......“話未說完,見父親神色微沉,只得噤聲。

越青默默打量著這奇特的組合——她這個“三姐“實則比念君還要小上一歲。更令人詫異的是,三個娘親所出的五個孩子同乘,車內竟出奇地平靜。

“姐姐,實在太擠了?!俺虓灌街毂г?,卻也只是輕輕扯了扯程辛的衣袖。

程辛溫婉一笑:“轉眼就到,我們說說話便好?!罢f著竟從袖中取出幾塊松子糖分給眾人。

越青接過糖果,心中愈發驚異。這越家的和睦簡直超乎常理——既無嫡庶相爭,也無主母刁難。她悄悄打量著兩位姐姐,程辛眉目如畫,程嵐嬌俏可人,卻都純凈得不沾半分算計。

車輪碾過青石板,越青望著窗外流動的街景,忽然覺得這表面的平靜下,或許藏著更深的玄機。

念君畢竟年長些,見狀開口道:“二姐,原是說好我們兄弟騎馬的。只是爹爹說京都街巷人多,怕沖撞了行人,這才委屈幾位姐姐同乘?!?

大姐程辛依舊溫溫柔柔地笑著:“自家骨肉,說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她說著,還伸手替念君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領。

二姐程嵐撇了撇嘴,倒也沒再抱怨。越青暗自詫異,這一家子的和睦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然而天不遂人愿,今日似乎是個還愿的吉日。行至一處十字路口時,越家的馬車與另一戶人家的車駕狹路相逢,雙方竟是誰也不肯相讓。

越青支著耳朵聽了半晌,外頭對方的車夫已經罵罵咧咧,言語間頗為難聽。她本以為以越家這般溫吞的性子,定會退讓三分。卻不料車內眾人依舊神色如常,既不派人下車理論,也不出聲反駁,更沒有絲毫挪車的意思。

僵持了約莫半柱香時間,對方終于派了個鬢發花白的老媽子過來。那婆子站在車窗外,語氣里帶著幾分倚老賣老的架勢:“越大小姐,老身是丁家少爺的奶娘,也是丁老夫人跟前伺候的老人了。今日這事若是耽擱了吉時,怕是不好交代。小姐您最是通情達理,不如勸勸令尊...“

車簾紋絲未動,只傳出程辛溫溫柔柔的聲音:“老媽媽且說說,是丁家的馬先到路口,還是越家的馬先到一步?“

老媽子臉色變了變,仍強撐著笑臉:“大小姐素來知書達理,整個京城誰人不知?這點小事...“

“那就是越家的馬先到一步了?“程辛的聲音依舊柔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老媽子噎了噎,只得訕訕道:“是...“

“既如此,“簾內傳來程辛輕柔卻不容反駁的吩咐,“就勞煩老媽媽讓丁家的車駕退后幾步。我們的馬車不大,應當過得去。“

不多時,外面傳來車馬挪動的聲響。越青透過紗簾,看見那老媽子灰溜溜退開的背影,不禁暗自驚嘆——這般綿里藏針的手段,當真令人嘆服。大姐程辛看似溫柔似水,實則骨子里比誰都懂得如何守住越家的體面。

這時,二小姐程嵐突然撅起嘴,氣鼓鼓地說道:“那丁家人還好意思說我姐姐知書達理、溫柔賢淑?整個京城誰不知道?可他們還不是退了我姐姐的婚!真是一群不識好歹的東西!“

越青聞言一驚:“退婚?“

程嵐憤憤不平地點頭:“丁家不過是個商賈之家,朝中連個像樣的官都沒有。三年前,那丁家大少爺可是親自上門求的親。誰曾想后來郡主招親,他竟背著我姐姐跑去應選。更可氣的是,還真被選上了!轉頭就來退婚。如今雖未正式成親,但既已訂下婚約,也算是半個郡王府的人了?!?

程辛卻神色如常,輕聲道:“妹妹,往事不必再提。人各有志,只能說我和他緣分未到?!?

“什么緣分未到!“程嵐不依不饒,“當初為了見你一面,他可是追著咱們家的馬車跑了半條街。還扮作下人混進府里,就為了送你一束他在山上采的野花。還有那次...“

程辛的眼中閃過一絲恍惚,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越青注意到,大姐的神色始終未變,仿佛那些往事早已隨風而逝。

“二姐,“越青輕聲打斷,“過去的,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美好或是遺憾,都讓它過去吧。就像大姐說的,不提也罷?!?

兩個小男孩倒是無憂無慮,一路跟著眾人到了觀音廟。馬車里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越青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忽然覺得這看似和睦的越家,似乎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馬車在廟前停穩,一家人整整齊齊地下車,方才路上的不快仿佛從未發生過。觀音廟香火繚繞,卻奇怪地只有三兩個道士在打理。

跪在觀音像前時,越青忽然心頭一緊。一個空靈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以你修為,度他們重返九重天...“她猛地抬頭四顧,卻只見香煙裊裊,并無異樣。

求簽時,越青正躊躇不知求什么好。大姐程辛在她耳邊輕聲道:“三妹,不如求個姻緣簽?“

“求姻緣?!霸角鄬R祝說道,接過簽筒時指尖微顫。

解簽處,廟祝打量著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姐,捋須笑道:“三位姑娘皆是閉月羞花之貌,想必都是來問姻緣的?“

三人羞澀頷首。

“大小姐這支是上上簽。“廟祝仔細端詳簽文,“雖曾遇人不淑,但往后所遇皆是真心。不日便有貴人引薦,得見良人?!?

二小姐程嵐迫不及待地問:“我姐姐的良人是什么樣的人物?“

廟祝笑而不語,只道:“自是人間龍鳳?!坝帜闷鸪虓沟暮?,“二小姐這也是上上簽,將來夫婿必是人中俊杰。“

輪到越青時,廟祝接過簽文卻突然變色。他仔細端詳越青的面相,半晌才道:“姑娘此簽...是下下簽中最兇的一支。姑娘本就不該來求姻緣,還是...好生完成你的宿命要緊。“

“宿命?“越青怔在原地,手中的簽文“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一道修長的身影朝她們走來。越青還未看清來人,就被二姐程嵐一把拉住手腕,急急就要避開。

“越小姐。“那人卻已快步上前,溫潤的嗓音里帶著幾分躊躇。

程辛微微頷首,腳步不停。那人卻追問道:“越小姐近來...可還安好?“

程辛猛地轉身,將兩個妹妹護在身后:“好得很!不勞丁公子掛心,請自便吧!“說罷拽著越青頭也不回地離去。

走出一段距離,程嵐仍氣得雙頰緋紅:“姐姐你就不該給他好臉色!瞧他那副趨炎附勢的嘴臉,真叫人惡心!“

程辛輕斥一聲:“嵐兒!“眼神示意她噤聲。三人沉默著來到廟門口與家人匯合,一路無言地回到了越府。

回程的馬車上,越青透過紗簾,看見那位丁公子仍站在原地,手中的折扇無意識地開合著,目光久久地望著她們離去的方向。陽光在他錦袍上流轉,卻照不進他黯淡的眼底。

越青看得分明——大姐程辛嘴上說著釋懷,可每當旁人提起那段往事,她眼底總會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痛楚?;馗螅绦联氉栽谠褐信腔驳纳碛埃谠鹿庀嘛@得格外孤寂。

越青站在回廊下,手中的帕子絞了又松。她終究沒有上前——情傷這種事,旁人如何勸慰都是徒勞。

夜深人靜時,那句“度化他們重回九重天“的讖語,伴著“宿命“二字,在她耳邊反復回響。窗外竹影婆娑,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暗影,如同她紛亂的心緒。輾轉反側間,她聽見更漏聲聲,直到東方既白。

翌日清晨,越青特意去尋了越程辛:“大姐,我想再去昨日的觀音廟看看?!?

越程辛正在繡架前穿針,聞言指尖微頓:“可是有什么心事?“

“沒什么要緊的,“越青垂下眼睫,“就是想去看看?!?

越程辛將繡繃放在一旁,溫聲道:“若是為那支姻緣簽,不如去廣佛寺?那是皇家寺院,平日里也允百姓進香。最重要的是在城內,不必出城,安全些?!?

越青思忖片刻:“那便去廣佛寺吧。大姐何時得空?“

“明日如何?“越程辛笑道,“我今晚同父親說一聲。正好帶你逛逛京城,你初來乍到,也該熟悉熟悉。“

晚膳時分提及此事,玉姨娘眼睛一亮:“我們娘仨也是初到京城......“話未說完,意思卻再明白不過。

越長翎頭也不抬:“老三隨辛兒去便是。師妹且等我得空,再帶你們出游。“

這般安排,竟是全然未顧及越夫人。越程辛適時開口:“父親,不如明日我陪母親同去廣佛寺。待您公務了結,再帶玉姨娘出游可好?兩位弟弟可愿隨行?“

越長翎擺擺手:“這些瑣事,辛兒安排便是。“他夾了一筷子鱸魚,仿佛方才的暗涌從未發生過。

越青低頭抿茶,余光瞥見越夫人攥著帕子的手微微發白,而玉姨娘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唯有越程辛神色如常,正輕聲詢問弟弟們明日的課業安排。

越夫人始終沉默不語,這般態度令人捉摸不透。越青暗自揣度,不知她是心如死灰,還是另有打算?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本就沒有資格過問這些事,也不愿多費心思。

這十余年來被遺棄在鄉間的緣由,關于自己身世的謎團,母親的往事——種種疑問都如同被鎖在迷霧中。她仿佛生來就只為了一件事:活下去。沒有人在意她的冷暖,無人關心她的死活,更不會有人在乎她如今過得如何。

唯有現在這位大姐姐越程辛,還有那個時常出現在她生命中的神秘人,給過她些許溫暖。那人時真時幻,從小為她誦讀佛法,講解經文,一度讓越青深信自己是個罪人,此生只為贖罪而來??勺詮奶と刖┏牵侨吮闳绯柯栋阆o蹤,不再入夢,不再夜訪,更不會突然現身。

聽慣了佛經的越青,早已學會淡看人世得失。是非對錯,誰主沉浮,于她而言都不重要。但那日廟祝提及的“宿命“二字,卻讓她不禁懷疑:那個誦經之人,莫非真是來度化她的?或是來指引她的?

此刻的越青,只求確認一件事:那人是否真實存在,而非這些年來自己幻想出來的虛影。

四月初八,佛誕吉日。廣佛寺朱紅山門大開,迎八方香客。雖說是皇家寺院,今日卻格外開恩,允百姓入內參拜。只是那巍峨殿宇、森嚴規制,到底讓尋常百姓望而生畏,香客反倒稀落。

越程辛領著三姐妹陪越夫人前來,一路上說說笑笑,倒也愜意。行至大雄寶殿前,越夫人推說腿腳乏了,要去經堂聽講;越程嵐眼珠一轉,也跟著溜去偷閑。轉眼間,就剩越程辛與越青二人。

越青看似閑庭信步,實則目光在眾僧侶間細細搜尋。那個十余年來為她講經說法的人,會不會就在其中?可轉遍回廊殿閣,竟無一人相似。

“三妹妹在尋什么?“越程辛溫聲相詢。

越青搖頭,復又輕聲道:“去前殿等母親和二姐吧?!?

二人正要移步,忽聞寺外馬蹄聲急。一架鎏金描龍的皇家馬車穩穩停住。但見一位錦衣公子執扇而下,玉冠束發,氣度不凡。誰知剛轉過照壁,竟與越家姐妹撞了個滿懷。

越程辛慌忙垂首行禮,鬢邊珠釵輕顫:“公子恕罪,小女子急著去接家母,不慎沖撞了貴人?!?

那公子卻抬手虛扶,袖間暗香浮動。越程辛抬眼時,正撞進一雙含笑的星眸里——眼前人一襲錦藍長袍襯得身姿如玉,執扇的指節修長分明。他唇角微揚時,恍若春風拂過三月桃枝,教人挪不開眼。

“是在下唐突了?!肮勇曇羟鍧?,恰似山澗敲冰,“驚擾了小姐,實在過意不去?!?

越青攙著魂不守舍的越程辛正要離去,忽聞身后錦靴踏過青磚的聲響。那公子竟追上前來,玉骨扇“唰“地展開半面,堪堪攔住去路:“不知小姐可否告知府上門第?“

傳說鳳凰涅槃時,若遇真龍,羽翼會燃起七彩火焰。而今這尾小金龍踏碎滿庭佛光而來,卻不知能否度得了浴火的鳳凰?一切因果,皆系于越青能否勘破這紅塵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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