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時，越青正在修剪殿前的彼岸花，忽見一襲玄色錦袍的云舒汻踏著晨光而來。他袖間還帶著夜露的涼意，不由分說便握住她的手腕：“走，我帶你去花界見百花公主紫鳶?！?
“現在？“越青手中的金剪“當“地落在青玉磚上。
“站住?！?
一道清冷的聲音自九霄閣傳來。云翊不知何時已立在云階之上，天君冕冠的玉旒微微晃動，在晨光中投下森冷的影子。
“父君...“云舒汻的手下意識收緊，越青腕間頓時浮現一道紅痕。
云翊緩步而下，每一步都似有千鈞：“你可曾知會過鳳凰綺林？你明日的正妃？“他的目光掃過兩人交握的手，聲音又沉了幾分，“正妃還沒進門，就去見側妃？這就是天族太子的禮數？“
云舒汻喉結滾動，終是松開了手：“兒臣...唐突了?！?
越青低頭看著腕間的紅痕漸漸化作花瓣消散，發間的彼岸花不自覺地收攏了花瓣。
云翊垂眸看著越青發間萎靡的彼岸花瓣，那抹黯淡的紅色刺得他心頭一緊。他終是嘆了口氣，指尖凝出一縷金光點在越青眉心：“當真這般想去？“
“不是天君不讓去的么...“越青低頭踢著云磚縫里新長出的星靈草，聲音悶得像浸了水的花蜜。
云翊忽然俯身，玄色袖袍掃過她腕間垂落的絲絳：“太子不能去...“他眼底閃過一絲暗芒，“但阿藍可以帶你去?！?
越青驀然抬頭，發間瞬間綻開三朵新蕊：“真的？“那歡喜的模樣，讓云翊袖中的手緊了又松。
月亮山巔，阿藍冷眼看著興奮的越青。這座被戲稱為“月亮山“的仙山，確實如一輪新月懸在云海間——三百年前正是越青一句童言，讓兩位殿下將這無名山喚作了月亮山。
“百花宮就在山陰?！鞍⑺{的鮫綃裙在風中獵獵作響，“三日后我來接你。“
越青早已蹦跳著往山下跑去，頭也不回地揮手：“不必啦！我認得回天宮的路——“
她沒看見身后阿藍眼中閃過的幽光，更沒注意自己腕間那縷天君留下的金線，正隱隱發燙。
山風送來百花的芬芳，越青發間的彼岸花不自覺舒展開來。而在她看不見的九重天上，云翊面前的水鏡正映出她雀躍的身影，鏡面隨著她每一步踏落，蕩開細碎漣漪。
阿藍回到九霄殿復命時，指尖還沾著月亮山的寒露：“稟天君，已將越青送至花界。“
云翊正在批閱奏章，朱筆微微一頓：“甚好。過幾日...“他忽然抬眸，“本君親自去接?！?
“可是...“阿藍的鮫綃袖無風自動，“藤蔓谷近日妖氣大盛，越青她...“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天君眼底閃過一絲血色龍紋。
云翊忽然輕笑出聲，案上玉鎮紙應聲而裂：“本君倒不知，阿藍何時這般關心起她了？“
殿內龍涎香驟然凝固。阿藍低頭盯著自己發青的指尖——那里纏著一縷彼岸花的氣息，正灼得她生疼。
待阿藍退下，云翊袖中飛出一片龍鱗化作分身。真身卻已踏碎虛空，追著那縷早被種在越青魂魄里的龍氣而去。
藤蔓谷深處，越青踮起腳尖去采擷崖畔的七色花。忽然，那些看似枯死的藤蔓如毒蛇般暴起——花界的守護結界竟對她毫無反應，反倒將她纖細的手腕勒出道道血痕。
“放肆！“她眸中血色漸濃，發間彼岸花驟然綻放，“區區草木也敢傷幽冥之主？“
藤蔓卻纏得更緊，尖銳的倒刺扎進她肌膚，吮吸著滲出的花汁。越青雪白的脖頸漸漸浮現出暗紅紋路，那是黃泉彼岸的古老咒印。
“找死。“
一道金色雷霆劈開山谷。云翊踏著龍息降臨，袖袍翻卷間，萬千藤蔓在哀嚎中化為齏粉。越青從半空墜落，正落入他覆著龍鱗的臂彎。
“青青？“他指尖撫過她腕間傷口，那些被妖藤污染的血痕立刻泛起黑氣。
越青倚在他懷中輕咳，瞳孔卻已完全化作赤色：“天君...“她染血的指尖指向瑟縮的藤妖，聲音輕軟得像在討要糖果，“殺了它們可好？“
云翊凝視著她眼中陌生的血色，忽然想起上古傳說——彼岸花開黃泉路，本就是靠亡魂滋養的。
云翊掌中龍紋劍剛要斬落，一陣馥郁花香忽然漫過山谷。百花公主踏著紛飛的花瓣而來，裙袂掃過之處，枯藤竟綻出朵朵白英。
“天君恕罪。“她盈盈下拜時，發間牡丹金步搖紋絲不動，“是臣女疏忽了結界?！?
云翊反手收劍，龍氣卻在越青腰間多纏了三圈：“本君恰巧路過。“他故意將越青往身后帶了帶，“紫鳶公主，這就是那株...“
“幽冥彼岸花！“百花公主突然湊近，瓊鼻幾乎貼上越青的頸窩，“就是這個味道——“她眼底閃過饕餮般的亮光，“死亡與生機交織的芬芳?！?
越青不自覺往云翊袖后縮了縮，卻聽見百花公主興奮地拍手：“我要搬去和青青同??！“她轉著腕間花鏈，“不如求天君納我為側妃？“
“好主意?！霸角鄰脑岂葱渲刑匠鲱^，完全沒注意天君瞬間僵硬的背影，“我今晚就幫你說...“
“胡鬧！“云翊袖中突然震出龍吟，驚落滿山花雨。他一把扣住越青手腕，卻對百花公主勾起冷笑：“太子不日大婚，公主還是先備賀禮為好。“
說罷化作金龍沖天而起，百花公主望著云間散落的龍鱗，忽然輕笑出聲：“跑得真快...可惜龍氣都亂了?！?
百花公主牽著越青的手踏入百花宮時，殿內的琉璃花盞齊齊綻放，吐露出七彩霞光?！拔腋绺缛ヌ幚硇┗ń缡聞樟耍八讣廨p點，一朵冰晶凝成的雪蓮在空中綻放，“他是三界最美的雪蓮化身，等他回來...“
越青望著那朵晶瑩剔透的雪蓮，心頭突然掠過一絲莫名的悸動。某個模糊的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皚皚白雪中，一株孤傲的雪蓮迎風而立。她下意識按住太陽穴，那畫面便如朝露般消散了。
“青青？“百花公主好奇地湊近，“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越青搖搖頭，發間彼岸花輕輕搖曳，“帶我去看看百花谷吧，我還沒見過真正的花海呢?！?
公主嫣然一笑，袖中飛出萬千花瓣將二人托起：“讓你見識下什么是真正的花界奇觀！“
她們踏著花瓣云掠過宮墻時，越青不自覺地回頭望了眼天際——那里似乎有一縷金芒一閃而過。
百花公主挽著越青的手腕，足尖輕點便騰空而起。她指尖流轉的七彩靈光如流星般墜入山谷，霎時間整座百花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是公主殿下！“
“快看呀，是新朋友！“
“好特別的香氣...“
成千上萬的花靈從枝葉間探出頭來，清脆的呼喚聲此起彼伏。隨著公主的靈力蕩漾，整片山谷瞬間綻放出令人窒息的絢爛：牡丹舒展著錦緞般的花瓣，幽蘭吐露著月華般的清輝，薔薇織就了連綿的霞色云錦...各色花朵在微風中搖曳生姿，芬芳交織成夢幻的帷幕。
越青的瞳孔里倒映著這漫天華彩，發間的彼岸花不自覺地完全綻放。她情不自禁地轉起圈來，赤足踏過的空中綻開一串血色花影。“太美了...“她喃喃道，聲音里帶著微微的顫抖。
百花公主笑著攬住她的腰：“這還不算什么?！八蝗粔旱吐曇簦瑴責岬臍庀⒎鬟^越青耳畔，“每當百花谷盛開時，人間便會——“她指尖劃出一道虹橋，“要親眼去看看嗎？“
越青正要點頭，忽然察覺到一縷熟悉的龍氣隱在云端。她仰頭望去，只見一片金鱗狀的云霞正緩緩游動，在陽光下泛著微妙的光澤。
百花公主攜著越青的衣袖，乘著香風云輦降落在人間最高的山巔。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花海隨著她們的到來輕輕搖曳，將春意綿延到天際。幾位花仙緊張地結起屏障，將凡塵濁氣隔絕在外。
“看那邊。“公主指向炊煙裊裊的村落，院墻內的桃李正開得爛漫。越青忽然怔住——那些在春風中歡笑的面容，讓她想起佛前長明燈搖曳的光影。有那么一瞬，她仿佛聽見了梵音裊裊...
“發什么呆呢？“公主突然塞過來一個琉璃盞，打斷她的思緒，“嘗嘗這個。“
盞中玉露泛著琥珀色的光澤，桂子與蓮藕的清香交織升騰。越青輕啜一口，清甜頓時在舌尖綻放，像是飲下了一整個溫柔的春天。
“這叫百年好合。“公主眨著眼，指尖在盞沿輕敲，幾片百合花瓣飄落其中，“取月宮桂、瑤池蓮、再加上...“她忽然湊近越青耳邊，“一滴相思淚?！?
越青捧著琉璃盞的手微微一顫，不知為何想起了天君案前那盞總是涼透的茶。
三日后，當越青踏著晨露回到南天門時，守將們驚訝地發現——她發間的彼岸花竟染上了一層罕見的金邊。而瑤池畔，天君手中的玉簡已經許久未翻一頁，水面倒映著的那道紅衣身影，正越來越清晰。
夜色如墨，越青赤著腳踩過冰涼的白玉階。她身上那件緋色睡袍寬寬松松的，隨著步伐漾開漣漪般的褶皺，發間未簪的彼岸花在夜風中輕輕顫動。
推開寢殿雕花門時，云翊正執著一卷竹簡。燭火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投下深淺不一的影，冕旒未卸，卻歪斜了幾分。
“天君今晚怎么不彈琴了？“她徑直坐到案幾對面，足尖無意間碰倒了地上的青銅鶴燈。
云翊目光未離竹簡：“乏了?！?
“阿藍不在，就連曲子都懶得彈了？“越青順手撈起案上琉璃盞，正是她常用的那個。
竹簡“啪“地合上。云翊終于抬眼看她：“花界的'百年好合'，可還合口味？“他指尖在案上輕叩，那節奏莫名讓越青想起百花谷的花浪。
“可香甜了?！八室膺七谱?，“百花公主還說...“
“不行。“云翊突然起身，玄色龍紋外袍掃落一地奏章。
越青仰頭看他，發間花瓣簌簌作響：“那讓她做你側妃總行了吧？“
“本君宮里不缺側妃?！八┥頁卧诎笌咨?，龍涎香混著墨香撲面而來，“只缺個明白人。“
“什么明白...“越青突然頓住。案幾上的水鏡里，分明映著兩個快要鼻尖相貼的身影。她慌亂起身，睡袍腰帶勾住了天君玉冠上的旒珠。
“你...“云翊望著她漲紅的臉，忽然輕笑，“不如去問問太子，什么叫'想要的人已在宮里'？“
越青拽斷珠串奪門而出時，沒看見身后天君拾起那枚斷裂的彼岸花簪，輕輕按在了心口位置。
越青興沖沖跑進太子宮時，云舒汻正在批閱軍報。她一股腦把天君的話倒出來，還順手撈走了案上最水靈的那顆仙桃。
“你當真沒聽懂父君的意思？“太子朱筆懸在半空，墨汁滴在“戰事緊急“四個字上。
越青啃著桃子，汁水染紅了指尖：“不就是不想娶百花公主嘛！“她眨著眼湊近，“要不你娶了？“
云舒汻盯著她沾著桃汁的唇瓣，突然一陣煩躁。這丫頭若真成了自己后娘...他猛地攥緊軍報，紙張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婚期推遲到三月后了。“他故意沒說是因為魔族異動。
“那正好！“越青拍手，腕間金鈴叮當作響，“先接百花公主來住一個月——“
“你當真以為...“太子突然傾身，龍涎香籠罩住她，“百花公主想嫁的是我？“
越青笑得花枝亂顫：“難不成是我？“她指尖戳著太子額頭，“我可是姑娘家！“
云舒汻抓住她作亂的手，觸到滿手黏膩的桃汁。他忽然想起兒時教她認字，這雙手也是這樣沾滿墨汁。
“去沐浴更衣?！八﹂_手，轉身時唇角卻揚起冷笑，“本太子這就下帖——請百花公主來'備嫁'?！?
越青蹦跳著離開時，沒看見太子將那份被捏皺的軍報投入香爐?；鸸庵?，“聯姻“二字化作灰燼，飄向瑤池方向——那里，天君案前的水鏡正泛起漣漪。
不日，百花公主紫鳶前來九重天見越青，下榻麗華殿。云翊手中的茶盞突然裂開一道細紋，瓊漿玉液順著指縫滴落在玄色龍袍上。他盯著案前水鏡里嬉笑的百花公主和越青，額間天眼隱隱發燙。
“父親，“云舒汻壓低聲音，“百花公主看青青的眼神，就像...“他斟酌著用詞，“就像您收藏閣里那株食人花盯著靈蝶?！?
“咳——“云翊嗆住的茶水在喉間化作白霧。他放下茶盞，指尖在案幾上敲出七個星宿的軌跡：“你去告訴她，越青是株雌花。“
云舒汻突然湊近：“不如立阿藍為天妃？女子之間好說話些?！?
云翊眸光一沉，案上星圖驟然亮起：“不必?！八D了一頓，“本君自會...教導?！?
太子盯著那天君，突然瞪大眼睛：“父親該不會要...“他做了個強硬的手勢，“越青發起怒來，怕是能把華夏宮殿拆了。“
云翊指尖的金線突然繃直——鏡中越青正被百花公主挽著手臂，發間彼岸花竟變成了罕見的并蒂蓮。
“你試過？“天君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兒臣只是...“云舒汻突然想起越青發怒的模樣，打了個寒顫，“覺得她更適合慢慢開竅?！?
殿外傳來仙娥的驚呼。兩人同時望向水鏡，只見百花公主正將一枚并蒂蓮釵插入越青發間，那蓮花觸到彼岸花的瞬間，竟綻放出七彩霞光。
云翊突然起身，龍袍帶起的罡風掀翻了整張星圖：“今晚你教百花公主識陰陽?！八鹘鸸庀⑶?，留下一句，“本君去會會那株...并蒂蓮。“
太子望著滿天飛舞的星圖碎片，苦笑著捏訣傳音：“阿藍，速來凌霄殿——“他揉了揉眉心，“本太子需要個...軍師。“
晨露未晞時，父子二人在瑤池畔相對而坐。云舒汻指尖輕點，池水泛起漣漪，映出天池中的景象——
百花公主紫鳶正與越青在水中嬉戲，緋色紗衣與雪色羅裙糾纏在一起。紫鳶指尖凝出一朵冰蓮，輕輕別在越青耳后，而越青發間的彼岸花竟主動舒展花瓣，親昵地蹭著對方手腕。
“父親...“云舒汻聲音發澀，“今早司命星君來報，說她們昨夜同榻而眠...“
云翊手中的玉盞突然結了一層霜花。他注視著水中倒影：紫鳶正為越青梳理青絲，那動作溫柔得刺眼。
“百花公主修為尚淺，“天君語氣平靜得可怕，“那日在藤蔓谷，她見識了越青的幽冥真身...“霜花順著盞沿蔓延，“被上古花妖的氣息震懾，自然會生出依附之心。“
一片荷葉突然遮住了水鏡畫面。云舒汻抬頭，發現父親的目光落在遠處戰神殿方向：“兩月后大婚，等公主嘗過龍息...“他指尖輕叩案幾，驚走一尾錦鯉，“這份癡念自會消散。“
太子望著鯉魚攪碎的倒影，忽然想起昨夜阿藍的警告：“百花一族最是癡情...“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上面新添了一道裂痕。
池面突然映出越青的笑靨，她正將一朵并蒂蓮簪在紫鳶鬢邊。云翊猛地拂袖，整個瑤池瞬間冰封。
“傳令下去，“天君起身時，冰層下傳來錦鯉掙扎的悶響，“即日起，幽冥殿增設守將?！八埋菕哌^太子肩頭，“尤其是...夜間?！?
云舒汻凝視著父親遠去的背影，又看看冰層下漸漸凝固的并蒂蓮影，突然對即將到來的大婚感到一絲前所未有的疲憊。
夜色如墨，天君寢殿的夜明珠蒙了層薄紗，只透出朦朧的光暈。云翊獨坐案前，白玉盞中琥珀色的酒液已見了底，修長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琴弦，卻未奏響一個音。
殿門突然被推開，越青緋色的裙裾掃過門檻，發間那朵彼岸花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她瞧見案上東倒西歪的酒壺，眉頭一皺：“怎么喝這么多？“
云翊抬眼，醉意讓那雙總是威嚴的眸子染上三分迷離：“你來做什么？“聲音比平素低啞，帶著些許鼻音。
越青不由分說抱起焦尾琴：“說好要聽曲兒的。“她指尖剛觸到琴弦，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手腕，整個人跌坐在云翊身旁的蒲團上。
“陪我喝一杯，“天君將半盞殘酒推到她面前，龍涎香混著酒氣撲面而來，“就給你彈《鳳求凰》?！?
越青眼睛一亮：“那我把紫鳶也叫來！“她起身時裙角卻被云翊暗中施法定住，“怎么——“
“要去就別回來。“云翊低頭斟酒，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眼底情緒。
最終越青還是獨自回來了。于是九重天這夜出現了奇景：天君撫琴的指尖凝著月光，百花公主的舞步驚起滿殿流螢，而越青抱著酒壺坐在玉階上，頰邊飛紅比彼岸花還要艷上三分。每當琴聲轉急，她便拍手叫好，發間花瓣簌簌落下，有幾片正巧飄進天君未飲的酒杯中。
瑤池深處，阿藍望著映出這一幕的水鏡，突然捏碎了手中的珊瑚簪。而太子宮中，云舒汻案前的婚書被夜風吹開，正好露出“百花公主“四字，墨跡未干。
晨光刺破云層時，阿藍指尖的傳訊蝶已飛入太子宮。云舒汻趕到瑤池時，正看見越青枕著酒壺酣睡，發間彼岸花竟變成了醉人的玫紅色。百花公主紫鳶則伏在琴案邊，雪白的衣袖浸在酒漬里，渾然不覺。
“荒唐！“云舒汻袖中飛出一道捆仙索，將紫鳶裹成繭子。阿藍更是一把拎起越青的后領，像提著只醉貓般丟向麗華殿方向。
荷花池濺起丈高水花。越青被冰冷的池水激得一個激靈，還未睜眼就聽見云舒汻淬了冰的聲音：“泡到酒氣散盡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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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天君指尖的琴音忽然斷了。他望向殿外被晚風吹皺的池水：“越青還在醒酒？“
云舒汻面不改色：“醉得厲害?！八渲械氖謪s捏緊了那日從越青腰間摘下的空酒壺——里面分明摻了百花蜜釀。
夜深時，《鳳求凰》的調子剛彈到第三疊，池面突然泛起漣漪。越青濕漉漉地爬上岸，發梢還掛著幾片睡蓮花瓣。她赤足走過的地方，水痕很快蒸騰成淡紅色的霧靄。
“天君...“她嗓音還帶著醉意，卻比琴弦更顫人心尖，“我夢見你在彈這首曲子。“
琴音戛然而止。云翊的指尖還懸在弦上，瞳孔卻猛地收縮——越青竟當著他的面扯開了濕透的衣帶，緋色紗衣順著肩頭滑落，露出大片瑩白肌膚。水珠順著她纖細的頸線滾落，在鎖骨凹陷處積成小小的水洼。
“青青！“
玄色龍袍裹住她的瞬間，云翊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懷中人卻仰起臉，眼中滿是不解：“天君不是說讓我換衣服？“
“不是這樣換...“他喉結滾動，聲音啞得不成調。越青發間殘留的荷香混著水汽撲面而來，那朵彼岸花不知何時已完全綻放，花瓣邊緣泛起妖異的金紅色。
越青歪著頭，水珠從發梢滴在他手背：“我開花時，誰都能看啊?！?
云翊突然將她打橫抱起，龍紋靴重重踏過焦尾琴。七根琴弦齊齊斷裂的錚鳴中，他踹開內殿玉門：“今日便教你明白，何為男女之別?！?
越青被放在軟榻上時，還在嘀咕：“不就是你有龍紋我...“話音未落，天君冕冠墜地，玉旒散落如雨。他俯身時，越青終于看清那雙總是威嚴的眸子里，此刻翻涌著比黃泉更深的暗潮。
“等...“她突然按住衣襟，本能地蜷縮起來。方才還理直氣壯的花妖，此刻竟抖得像風中落葉。
云翊的手停在半空。他看見越青鎖骨下的雷劫傷疤正在劇烈起伏，那是她為他受過的證明。滿室旖旎驟然冷卻，天君深吸一口氣，拾起地上的外袍輕輕裹住她。
“記住，“他系衣帶的指尖穩得出奇，“往后若有人要這樣教你...“龍氣在殿內結成結界，“就用幽冥火燒他?！?
殿外，奉命來送干凈衣裳的仙娥們面面相覷——方才結界升起時，她們分明聽見天君說了句：“這等事...只能由本君來教?！?
而軟榻上，越青低頭看著被系成蝴蝶結的衣帶，恍惚間想起百花公主說過：九重天上最難的，是參透神仙們口是心非的禪機。
越青的衣帶被池水浸得半濕，此刻正貼在肌膚上，勾勒出纖細的輪廓。云翊的手掌停在她腰間，能清晰感受到那層輕紗下傳來的溫度。
“你要做什么？“越青眨了眨眼，發間未干的彼岸花瓣滴下一顆水珠，正落在天君手背上。
云翊喉結滾動，將她輕輕放倒在云錦衾被間：“想做...男人對心愛女子做的事。“他指尖拂過她鎖骨下那道淡粉疤痕，那是七萬年前為他擋下誅神箭的印記。
“生孩子嗎？“越青突然開口，眼神純凈得讓云翊心頭一顫，“太子說男女睡在一起就會...“
“他教你這些？“天君聲音陡然沉了下來，龍氣在殿內掀起一陣旋風，燭火劇烈搖晃。
越青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意嚇到，掙扎著要起身：“我不要了！我要換衣服！“
云翊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按在枕邊，冕旒垂下的玉珠掃過她鼻尖：“七萬年...“他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你可知我守著你這株不開竅的花，等得多苦？“
越青突然僵住——天君眼角竟泛著微紅。兩滴滾燙的淚砸在她臉頰上，燙得她心尖發顫。當那個帶著龍涎香氣的吻落下時，她鬼使神差地沒有躲開。
“青青...“云翊的唇移到她耳畔，龍鱗紋在頸側若隱若現，“讓我做你夫君可好？“右手撫過她肩頭時，那層紗衣悄然化作了煙霞。
越青被他掌心的薄繭磨得發癢，忍不住笑出聲：“癢...“她無意間蹭到對方腰間的玉帶鉤，聽見頭頂傳來一聲悶哼。
云翊突然捉住她亂動的腳踝，卻發現那截瑩白的肌膚上浮現出彼岸花特有的紋路——這是花妖情動的征兆。他呼吸一滯，卻強自克制著又問：“愿不愿意？“
越青望著帳頂搖晃的明珠，忽然想起七萬年前那個為她擋下九重天雷的身影。她伸手環住天君的脖頸，將臉埋在那片帶著檀香氣的衣襟里：“那你...輕些?！鞍l間的彼岸花突然綻放出前所未有的金紅色光芒。
云翊的指尖正撫過越青腰間最敏感的那片肌膚，引得她渾身輕顫。燭火將兩人交疊的身影投在紗帳上，天君冕服的衣帶已經散開大半，露出線條分明的胸膛。
“記住，“他含住越青的耳垂，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只有夫君才能這樣碰你...“龍鱗紋在他頸側若隱若現，彰顯著難以抑制的沖動。
越青突然扭動著躲閃：“別、別親那里...癢...“她緋紅的裙裾早已滑落肩頭，發間的彼岸花綻放出前所未有的艷色。
云翊低笑著捉住她亂推的雙手，引導著撫上自己腰間的玉帶鉤：“幫我...“話音未落，越青已經好奇地扯開了繁復的結扣。她指尖劃過繃緊的腹肌時，天君猛地倒吸一口涼氣。
就在玄色龍袍即將滑落的剎那——
“咚！咚！咚！“
三聲急促的叩門聲如冷水潑下。阿藍焦急的聲音穿透殿門：“天君！太子殿下發來了信號！“
云翊瞬間僵住。越青清晰看見他眼底的情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森冷殺意。當他翻身而起時，冕旒玉珠相互碰撞的聲響，竟比戰鼓更令人心驚。
“在這里等我?！疤炀狄聨У闹讣鈳еp微顫抖，最后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殿門開合間，越青望著那道瞬間化作金龍的身影沖向南天。她摸了摸發燙的眉心，那里還殘留著龍息的溫度。不知為何，方才被親吻過的地方突然隱隱作痛，像是預感到什么似的。
窗外，血月當空?，幊氐乃娌辉儆持卟氏樵?，而是滔天的戰火。
云翊離去時，龍袍翻飛間帶起一陣罡風，殿門重重合上的聲響震得越青耳膜發顫。她低頭看著自己凌亂的衣衫，指尖無意識地撫過方才被他吻過的肌膚，那里還殘留著灼熱的觸感，像是烙印。
“再找機會……“
她輕輕哼了一聲，慢悠悠地系好衣帶，發間的彼岸花不知何時已收斂了艷色，恢復成往日的暗紅。躺回床榻時，她側頭望向窗外——九重天的夜色被戰火映得猩紅，云層深處隱約傳來龍吟與兵戈交擊之聲。
“真掃興?！?
她嘟囔了一句，翻身閉眼，竟真的沉沉睡去。
第四日。
越青醒來時，殿內依舊空蕩。云翊未歸，甚至連一絲消息都未傳回。她赤著腳走到窗前，瑤池的水面不再倒映七彩祥云，而是浮著一層薄薄的血霧。
直到云舒汻拖著染血的戰袍踏入天宮，她才終于回過神來，匆匆跑去太子宮。
“你受傷了？“她盯著太子蒼白的面色，眉頭微蹙。
云舒汻靠在榻上，胸口纏著繃帶，血跡仍隱隱滲出。他抬眸看她，眼底閃過一絲復雜，卻又很快歸于平靜：“云海之巔，流朱回來了，想搶走最后三只兇獸。“
越青沉默了一瞬，隨即點頭：“那你先養傷。“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身體要緊，你還要成親呢。“
她的語氣平靜得近乎淡漠，仿佛那夜與天君的纏綿只是一場幻夢。
云舒汻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低笑一聲：“你倒是……一點不擔心我父親？“
越青歪了歪頭，唇角勾起一抹極淺的弧度：“他是天君，能有什么事？“
說罷，她轉身離去，緋色裙擺掃過門檻，像是一朵飄遠的彼岸花。
而無人看見的角落，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腕間那縷未散的金色龍氣，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
越青褪去素日淡藍衣裙，一襲紅衣獵獵翻飛，如燎原之火劃破戰場的陰霾。她足尖點過浮尸遍野的云層，所過之處，天兵們驚愕地發現——那些陣亡將士的傷口竟綻出了細小的彼岸花。
阿藍的鮫綃戰甲已殘破不堪：“天君在陣眼！“她指向遠處被黑霧籠罩的漩渦，“五天了，他...“
話音未落，紅衣已化作流光沖向風暴中心。
云海之巔的罡風撕扯著越青的衣袖，露出腕間那道被龍氣纏繞的舊傷。她看見云翊獨戰四獸的身影——龍袍破碎，冕旒早不知去向，唯有手中瑯桓劍仍迸發著不滅的金芒。最駭人的是那道貫穿腹部的傷口，神血正不斷被四大兇獸吸食。
“你來干什么！“云翊劈開襲來的兇獸的利爪，聲音嘶啞得不成人聲。
越青踏著紛飛的血雨走到他身旁，指尖輕撫過他傷口邊緣：“來救你。“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日天氣真好。
“胡鬧！“云翊揮劍格開混沌的突襲，“它們必須...“
“它們是母神留下的鎮守者?！霸角嗤蝗话醋∷麍虅Φ氖?，彼岸花紋從她掌心蔓延至劍身，“每遇流朱現世便會躁動，不是嗎？“
云翊瞳孔驟縮。這個連房事都要人教的丫頭，此刻眼中竟流轉著上古禁術的符文。更可怕的是，四大兇獸突然停止攻擊，齊刷刷望向這個紅衣女子。
“你有辦法？“天君聲音發顫。
越青笑了笑，踮腳在他染血的唇上輕啄一下：“閉上眼睛。“
當云翊再度睜眼時，看見的是畢生難忘的景象——越青的紅衣化作漫天彼岸花，每一片花瓣都浮現著古老的契約咒文。四大兇獸在花雨中俯首，而她站在契約陣中心，發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霜白。
“青青！“云翊想沖過去，卻被突然出現的百花公主攔住。
“別過去?！白哮S眼中閃著淚光，“她在用本源之力重訂契約...“
戰場突然寂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見，那株生長在越青心口的本命彼岸花，正在緩緩凋零第一片花瓣。
云翊怔怔望著越青的背影，仍不愿相信眼前所見。此刻的他尚不知曉，這天邊異動、神獸暴亂，皆與她息息相關。三界之中，恐怕唯有母神清楚——那株彼岸花從來就不是云浚的執念，而是他云翊永生永世都逃不開的劫。
四大神獸在云海之巔鎮守千萬年，卻不知何時起，早已被彼岸花的怨念侵蝕。每當越青心底魔性翻涌時，這些神獸便會隨之躁動。當年云浚殞命、鳳凰涅槃之時，神獸的異動并非偶然；流朱逃離云海之巔，實則是為了擺脫彼岸花的掌控；就連云浚最后一絲殘魂消散之際，神獸的咆哮也絕非巧合。
那夜云帳低垂，云翊滿心歡喜以為終于等到越青的真心，卻不知她指尖暗藏殺機。她原打算在那夜了結一切——要讓云翊嘗盡求而不得之苦，要讓太子體會骨肉相殘之痛，更要讓那只鳳凰永生永世飽嘗她曾受過的孤寂。
千萬年的恨意早已在她心底扎根。每當她魔念一起，云海之巔便會震蕩不安，魔界的流朱便會聞風而動。這一切，都不過是她精心編織的局。
越青指尖翻飛如蝶，周身驟然迸發出耀目靈光。她唇間輕誦：“吾以母神之力，召喚天地靈物，助我除魔?！蚌畷r間，云海之巔罡風驟起，她手中憑空現出一支通體瑩白的長笛。
“大膽！還不歸位？！“她怒叱一聲，長笛橫掃，一道月華般的靈力破空而出。流朱連退數步，魔瞳中滿是驚駭，還未及反應就被這道靈力擊中心口，當即化作黑霧遁逃。
另外三只兇獸仍齜牙低吼，利爪深深摳進云巖。越青卻收了長笛，赤足踏著破碎的云層緩緩向前。每邁一步，清脆的鈴音便震徹云霄——那是系在她腳踝的八角魔鈴，鈴身刻滿上古銘文，隨著她的步伐發出攝魂之音。
“叮——“
混沌的前爪開始發抖。
“鐺——“
應龍的獠牙漸漸收回。
“鈴——“
玄武的豎瞳開始渙散。
云翊怔在原地。這魔鈴他認得——是當年越青在云海之巔等待云浚時，用萬年玄鐵煉制的法器。那時她總說：“等做好了，就能鎮住那些不聽話的小家伙?！?
如今鈴音依舊，卻再不是當初那個會對他嬌嗔“云翊哥哥幫我系鈴鐺“的小姑娘。三只兇獸在這鈴聲中漸漸伏低身軀，最終陷入沉眠，龐大的身軀慢慢沉回云海深處。
越青站在云端，魔鈴的余音還在天地間回蕩。她低頭看著自己染血的赤足，突然輕笑一聲：“你看，它們還是這么聽話?！?
云翊被阿藍攙扶著離開云海之巔，腳步虛浮，龍袍上沾染的血跡尚未干透。他回頭望向混沌沉眠的方向，眉頭緊鎖——那里仍有未散的魔氣翻涌，像是蟄伏的兇獸，隨時會再度蘇醒。
“天君……“阿藍低聲喚他，卻見他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云翊早該知道，三萬年前，他就見過了彼岸花的真身，三萬年前，他還是魔君，就該知道，這幽冥之花，就是那魔界之主。她怎么可能時那般懵懂??？她怎么可能時那般天真??？
魔界眾人都以為流朱畏懼天君之威，可唯有流朱自己清楚——她真正懼怕的，是那株彼岸花。
回到魔界后，流朱跌坐在王座上，指尖發抖地抓起酒壺，仰頭灌下烈酒?？勺茻耐锤腥詨翰蛔⌒牡椎暮狻税痘ǖ哪栽缫褲B入她的神魂，讓她在癲狂與清醒間掙扎。
“瘋子……“她低喃，酒液順著唇角滑落，“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瘋子？“
越青可以天真懵懂地問“生孩子是什么“，可以嬌憨無知地纏著云翊彈琴，可她的心卻比魔淵最深的寒冰還要冷。她笑著，卻能讓人痛不欲生；她親近著，卻能在最溫柔時給予最殘忍的一刀。
——這才是最可怕的魔。
云翊或許永遠想不到，這場劫難并非云浚所留，而是他自己種下的因果。十萬年天劫，不是天罰，而是情劫。
待他知曉真相那日……
該是怎樣的痛徹心扉？
越青指尖凝著瑩潤的靈光，輕輕為云翊掖好被角。她動作細致得近乎陌生，連天君冕下的龍紋衾被都撫得一絲褶皺也無。
“你歇著，我去看看太子。“她聲音輕軟，像怕驚擾一場易碎的夢。
云翊微怔——七萬年來，這是她第一次這般……溫柔。
太子宮內，云舒汻斜倚在榻上，見越青進來，便揮退了左右。
“父君如何？“他嗓音沙啞，胸口纏著的繃帶仍滲著淡金血痕。
越青走近，裙擺掃過地上的藥碗，發出細微的輕響。“殿下傷勢可好些？“她伸手想碰他腕脈，卻在半空頓了頓，終究只是替他攏了攏滑落的薄毯。
云舒汻注視著她低垂的睫羽——那里盛著從未有過的陰翳。“無礙了?！八噲D讓語氣輕松些，“倒是父君……這幾日勞你費心。“
“嗯。“她應得極輕，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口繡的彼岸花紋。窗外一簇梨花被風吹進來，落在她未簪的發間，竟顯出幾分伶仃。
云舒汻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這樣站在滿庭飛花里，笑著把剛摘的桃子塞進他手里。而今那笑意像被什么吞噬了，只剩下一具溫柔的空殼。
“越青?！八滩蛔舅澳恪?
夜色沉沉，越青剛欲起身離去，衣袖卻被云舒汻一把攥住。
“青青，“他嗓音低啞，帶著幾分懇求，“今晚留下陪我，可好？“
越青回眸，燭火在她眼底跳動：“太子殿下是有話要說？“
云舒汻蒼白的唇扯出一抹笑：“在云海之巔將死之時，我最想的……“他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錦被上的龍紋，“竟是再擁你入眠一次?！?
越青靜默片刻，終是坐回榻邊。
“當真只為這個？“
空氣驟然凝滯。云舒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點點金血。
“那日……“他抬眸，眼底翻涌著痛色，“我去尋父君，聽見了你在他房中的聲音?！爸讣馍钌钇M掌心，“你明明說過不喜歡他的。“
越青神色未變：“我只是睡了一覺?！?
“青青！“云舒汻猛地撐起身子，龍氣震得藥碗粉碎，“我是上神！你們……你們明明……“
燭火爆了個燈花。越青低頭擺弄袖口的花紋，語氣平靜得可怕：“天君是想與我做夫妻。后來你敲門時，他不過親了我幾下?！?
“幾下？！“云舒汻突然噴出一口心頭血，濺在越青衣擺上，化作點點金蓮，“這就是你說的'不喜歡'？“
越青慌忙去扶他，卻被太子殿下一把扣住手腕：“若誰溫柔待你，你便任人輕??？“
“自然不是。“她歪頭想了想，“特別討厭的不行?！?
云舒汻氣極反笑：“那你究竟喜歡誰？“
“當然是你?！八患偎妓?。
太子的手驟然收緊：“那從今往后，除我之外——“
“我又不是物件！“越青突然抽手，紅衣翻飛間已至門邊。回頭時，眼底竟閃過一絲云舒汻從未見過的清明，“太子殿下，你管的太寬了?！?
云舒汻望著掌心那縷消散的彼岸花香，突然低笑出聲，金紅色的神血混著淚滴落在錦被上，燙出幾個焦黑的洞。
“青青...“他啞著嗓子喚道，“我要喝水?！?
越青撇撇嘴，還是轉身倒了杯溫水遞過去。云舒汻就著她的手啜飲時，突然抬眸：“嫁給我吧?！?
“我不嫁！“越青像被燙到般跳起來，發間的彼岸花瞬間收攏成花苞。
云舒汻攥住她袖角：“你不是說喜歡我？“
“喜歡就要嫁？“越青扯回袖子，腕間金鈴叮當作響，“天君也這么說，結果就是想脫我衣服...“她突然蹲下來平視太子，“你們龍族是不是覺得，不做夫妻就不能在一起？“
窗外驚雷炸響，照得越青眼底一片澄澈。云舒汻突然意識到，她不是不懂，而是太通透——通透到看破了三界所有虛妄的規則。
“那...“太子喉結滾動，“若我不提嫁娶，你愿日日這般守著我嗎？“
越青歪頭想了想，突然化作一株彼岸花扎根在榻邊：“這樣更舒服。“血紅的花瓣輕輕拂過太子手背，帶著安撫的暖意。
云舒汻終于笑出聲，指尖撫過柔軟的花瓣。恍惚間想起父君曾說：“她本是黃泉邊的自在花，是我們偏要強求...“
夜雨滂沱時，那株彼岸花悄悄舒展枝葉，在太子掌心投下一片蔭涼。
晨光微熹時，殿門被一陣帶著梧桐清香的微風拂開。越青從淺眠中抬頭，只見一道鎏金身影踏著晨曦而來——鳳凰綺林終于到了。
她羽衣未換，發間還綴著風塵仆仆的露珠，顯然是接到消息后便連夜趕來。越青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心想：“來得真慢?！暗么跏莵砹?，她也不必再守著了。
綺林快步走到榻前，指尖凝出一縷鳳凰真火，輕輕探向云舒汻的傷處?！拔也恢滥闶軅??！八ひ羟謇?，卻透著一絲罕見的焦急。
太子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腕：“小傷而已，調息幾日便好?！?
綺林垂眸，掌心真火化作溫潤的靈力渡入他經脈：“我會照顧你痊愈再走?！?
云舒汻頷首，余光卻瞥見越青已經悄悄往門外溜去，紅衣掠過門檻時，還順手撈走了他案上半碟沒吃完的桂花糕。
綺林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飄落的彼岸花瓣。她指尖微頓，忽然問道：“她守了你一夜？“
太子閉目調息，唇角卻微微揚起：“嗯，鬧騰得很。“
殿外，越青叼著桂花糕，仰頭望著漸亮的天色。鳳凰既然來了，她也該去找天君了——畢竟，那位可是傷得更重呢。
越青踏出太子宮時，狠狠咬碎了嘴里最后半塊桂花糕。
——虛偽！
前腳還纏著她要成親，后腳就能對鳳凰笑得那般溫柔。果然龍族沒一個好東西！
可當她推開天君寢殿的門，所有怒氣都凝在了喉間——云翊靜靜躺在玄玉榻上，龍紋錦被蓋到腰間，露出纏滿繃帶的胸膛。那張素來威嚴的臉此刻蒼白如紙，連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
阿藍不在，殿內靜得能聽見龍涎香灰落下的聲音。
越青蹲在榻邊，指尖懸在他心口上方三寸。想起那夜他落在自己臉上的淚，滾燙得幾乎要灼穿神魂。
“傻子?！八p嗤，手指卻溫柔拂開他額前散落的發，追了我萬世，就為這個？“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縷天光掠過她發間的彼岸花。越青深吸一口氣，突然俯身貼上云翊冰涼的唇——剎那間，整座寢殿的夜明珠齊齊暗了下去。
她沒看見，天君垂在榻邊的手指微微一動，龍鱗紋自頸側蔓延至眼尾，在黑暗中泛出幽藍的光。
云翊蘇醒時，晨光正透過紗幔斑駁地落在越青的發間。他望著眼前人低垂的睫羽，心頭一暖：“青青，你一直守著我？“
越青卻轉身去喚醫神，避開了他的目光。待換完藥，云翊執意要去看太子，被她一句“鳳凰公主在呢“攔下。
荷花池畔，往日聒噪的越青異常安靜。云翊看著滿池搖曳的粉荷，心神不寧更甚：“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的話?！八⒅械褂?，“他要我嫁給他?！?
云翊手中的蓮蓬“啪“地折斷：“你...答應了？“
“他有太子妃了?！霸角噢淦鹨慌跛?，看它從指縫漏盡，“我說喜歡他，他卻問——“
“既然喜歡，為何不嫁？“云翊聲音發緊，“還與我...“話到一半突然哽住。
越青歪頭看他，發間彼岸花沾了水珠：“你們龍族真奇怪?！八蝗粚皲蹁醯氖职丛谠岂葱目?，“喜歡就一定要嫁嗎？就像你喜歡我，就一定要...那樣嗎？“
池中錦鯉突然四散，激起一圈圈漣漪。云翊望著她純粹的眼神，忽然明白——這株彼岸花從來不懂什么叫獨占，她的喜歡，是黃泉邊最坦蕩的清風。
荷風拂過，云翊的耳尖微微發燙。他輕咳一聲，龍紋袖口下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你...都告訴他了？“
越青搖頭，發間花瓣掃過云翊的下頜：“他自己聽見的。“她赤足撥弄著池水，“我說你不過親了親我，他就氣得吐血——你們龍族都這般易怒么？“
云翊望著水中兩人交疊的倒影，喉結滾動：“那現在...你聽誰的？“
“我在想啊?！霸角嗤蝗晦D身，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天君衣擺，“你讓我別給別人碰，太子讓我只給他碰...“她掰著手指，“不如我去花界找紫鳶？“
“不可！“云翊手中蓮莖瞬間化作齏粉。察覺失態，他急忙放柔聲音：“留在九重天...我改。“最后兩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
越青怔住了。眼前這個斂著龍氣、小心翼翼討價還價的男人，哪還是當年那個冷眼看她受刑的天君？
“那...約法三章。“她豎起三根手指，“一，我不點頭不準碰；二，不準兇我；三...“她突然卡殼。
云翊忍不住接話：“三，我日日給你摘瑤池的蓮蓬？“
越青眼睛一亮，正要答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板起臉：“還有！不許再騙我喝酒！“
云翊突然執起她的手，在掌心輕輕一吻：“以龍魂起誓?！爸讣饩`開的金芒化作細鏈，纏上兩人手腕又隱入肌膚。
池中并蒂蓮突然盛開，驚飛一池仙鶴。越青望著交纏的金線，后知后覺地紅了臉——這誓約，好像比嫁娶更讓她心跳加速。
暮色漸沉時，越青抱著果盤站在太子宮外，指尖無意識地掐進蜜桃里，汁水染紅了指甲。窗內傳來云舒汻的低笑：“公主喂的葡萄，格外甜呢?！?
鳳凰的羽衣在燭火中流光溢彩，她正將一枚剝好的葡萄抵在太子唇邊。越青剛要轉身，突然發現雙腳如生根般動彈不得——好個云舒汻，竟用龍族定身術將她釘在原地當觀眾！
“別白費力氣?！疤拥膫饕羧朊軒е鴳蛑o，“好好學學人家是怎么伺候夫君的?！?
越青發間的彼岸花瞬間轉為暗紅。當看見云舒汻攬過鳳凰的腰肢時，她瞳孔驟縮，周身迸發出猩紅煞氣?！斑恰暗匾宦?，纏在腳踝的金線寸寸斷裂。
“砰！“
殿門被靈力震開。越青抄起案上翡翠杯潑向云舒汻，琥珀色的酒液順著太子俊美的臉龐滴落在鳳凰羽衣上，暈開一片狼狽。
“無恥！“她氣得聲音都變了調，轉身跑出殿外時，袖中甩出的彼岸花瓣如刀片，將太子案前的畫本削得粉碎。
瑤池的水面突然沸騰。天君手中的茶盞“咔嚓“裂開——他看見水鏡里，那株本該回宮的彼岸花正蹲在南天門外哭得發抖，而沾染她淚水的云磚，竟開出了一路血色的花。
云翊的龍鱗紋瞬間爬滿頸側。當他出現在越青身后時，小姑娘正用袖子狠狠擦臉，手背上全是自己掐出來的月牙痕。
云翊的指尖剛觸到越青肩頭，就被她猛地撲了個滿懷。少女發間的彼岸花香混著未干的淚意，一股腦兒撞進他胸膛。天君僵了一瞬，隨即收攏雙臂，龍紋廣袖將她整個人裹住。
“他欺負我...“悶悶的聲音從他心口傳來，“用定身術逼我看他們...“
云翊掌心撫過她后背時，摸到單薄衣衫下微微發抖的肩胛骨?！懊魅瘴也鹆怂凝埞墙o你當發簪可好？“天君故意說得血腥，卻用最輕柔的力道拍著她，像哄受驚的幼獸。
越青破涕為笑，仰起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痕：“我才不要那么丑的簪子...“話沒說完又打了個哭嗝。
云翊用袖角擦她鼻尖時，發現她睫毛被淚水黏成了小扇子。這樣鮮活的表情，比當年黃泉邊那株死氣沉沉的花不知生動多少倍。
“他們...“他斟酌著詞句，“遲早要行夫妻之禮的?！罢f完就后悔了，因為懷里的人明顯又僵住了。
越青突然掙出來，赤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我睡了。“走出兩步又回頭，“你...要陪嗎？“
云翊的龍鱗紋差點顯形。當他小心翼翼躺到她身邊時，越青已經自發滾進他臂彎，腦袋正好枕在他心口。這個動作熟稔得仿佛做過千萬次——事實上，在云浚還活著的年代，她確實常這樣偎著那人聽心跳。
“云翊...“半夢半醒間，她突然呢喃，“要是能一直這樣安穩...“
天君的手臂緊了緊，在黑暗中凝視著她睡顏。窗外流云掠過明月，他想起母神曾說：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纱丝虘阎械臏嘏屗鐾搿蛟S這一次，能打破宿命？
越青在夢中蹙眉，無意識抓住他衣襟。那些她不敢奢望的未來：兒女繞膝、歲月靜好...此刻全化作一滴淚，悄無聲息滲進天君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