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藏經閣熟悉的木質橫梁。七月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窗外傳來陣陣蟬鳴，和著山間溪流的淙淙水聲，恍如隔世。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薄被滑落時帶起一陣淡淡的藥香。身上只穿著一件素白中衣，料子是上好的云錦，觸手生涼。赤足踩在冰涼的石板上，她慢慢走到窗前。

遠處的山巒依舊蒼翠，云霧繚繞間可見飛鳥掠過。藏經閣前的梧桐樹比記憶中更加茂盛，枝葉間漏下的光斑隨風搖曳。一陣山風拂過，帶來松針與竹葉的清香，讓她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

“醒了？“

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讓白榆指尖微顫，但她沒有回頭。窗臺上放著一個青瓷小盞，里面盛著清水，映出她憔悴的倒影。鬢發散亂，眼下還帶著淡淡的青影。

云夢勛站在三步之外，手中藥碗升起裊裊熱氣。他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寬大的衣袖被山風吹得微微鼓動，仿佛隨時會隨風而去。藏經閣內安靜得能聽見藥汁滴落的聲音。

“太醫說......“他剛開口又停住，將藥碗放在案幾上，“你心脈受損，需要靜養。“

白榆依舊望著窗外。一只山雀落在梧桐枝頭，歪著頭朝窗內張望。她記得從前練功時，常有鳥兒這樣看她。

“青城山的夏天......“她終于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還是這么涼快。“

云夢勛望著她映在窗上的側臉，陽光為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他想說些什么，卻見白榆突然抬手，接住了一片隨風飄入的梧桐葉。藏經閣內重歸寂靜，只剩下書頁被山風輕輕翻動的聲音。

“榆兒，你可還好？“

白榆不想回頭看他，可終究還是緩緩轉過身來：“我很好。“

云夢勛小心翼翼地走近一步，生怕驚擾了她：“只要你沒事就好……以后，我們好好過日子，行嗎？“

白榆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搖曳的竹影上：“這一次，我不想再下山了。“

“為何？“

她長嘆一口氣，聲音輕得幾乎被山風吹散：“我不想再去面對那些過往了。不必再拿起弓箭，不必再努力去恨，也不必勉強自己去忘記……我只想這樣安安靜靜地活著，窩囊也好，懦弱也罷，至少不必再痛了。“她抬眸看他，眼底一片平靜，“你回去吧。“

云夢勛胸口發悶：“我知道你下山的目的不是為了我，可我卻愿意與你重新來過。“

白榆搖頭，語氣疲憊：“王府里還有那么多人在等你，她們比我更適合你。至于我……就當三年前已經死在江里了吧。“

“弱水三千，我只想要你一人。“他聲音微啞，帶著幾分哀求，“你我夫妻一場，你當真要如此決絕？“

白榆苦笑：“夫妻一場，卻讓我只剩自己一個人。我每日裝作若無其事，實則錐心刺骨，何必呢？“

“榆兒……“云夢勛幾乎是在懇求，“從過去到現在，我對你的心意從未變過。若你不愿回王府，我便陪你留在山上。“

“云夢勛，那些過去，我忘不掉。“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只剩疏離，“你不走，我便離開。“

他呼吸一滯：“所以，無論我說什么、做什么，你都鐵了心不愿再與我在一起了？“

白榆點頭：“你對我的執念，不過是為了贖罪；我對你的感情，也只剩仇恨。勉強在一起，誰都不會幸福。“

“不是的！“他急聲打斷，“從一開始，我娶你就不是為了贖罪！“

“夠了。“她抬手制止，語氣疲憊，“最初你娶我，是為了皇命；后來你娶我，是為了贖罪。我很清楚，你不必再說了。“她轉身望向窗外，聲音輕得幾乎消散在風里，“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是你為何娶我……你明白嗎？“

云夢勛怔在原地，胸口仿佛被巨石壓住，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讓我安靜休息會兒吧。“她最后說道，背影單薄而決絕，仿佛一碰就會碎。

山風穿堂而過，吹散了未說完的話。云夢勛站在原地，看著她映在窗上的側臉，忽然意識到——她不是不肯原諒他。而是已經……徹底放下了。

云夢勛固執地留在了青城山，日日望著藏經閣的方向，期盼著白榆能回心轉意，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可他從未真正了解過，白榆是怎樣一個決絕的人。

夜半時分，山風嗚咽著穿過竹林，云夢勛在榻上輾轉難眠。窗外竹影婆娑，在窗紙上投下斑駁的暗影，如同他支離破碎的心事。他起身推開窗，望著藏經閣的方向，那里早已熄了燈火，一片漆黑。

“榆兒......“他低聲呢喃，聲音消散在夜風中。

天光微亮時，云左急匆匆地趕來，臉色凝重：“王爺，王妃......不見了。“

“什么？“云夢勛手中的茶盞“啪“地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濺。他踉蹌著扶住桌角，眼前一陣發黑。

“昨夜值守的弟子說，子時還看見王妃在藏經閣看書，可今早......“云左的聲音越來越低，“只在案幾上發現了這個。“

那是一枚白玉簪，云夢勛認得，是他去年送給白榆的生辰禮。簪子下壓著一張字條，上面只有寥寥數字：“此去經年，勿尋勿念。“

云夢勛的手指顫抖著撫過那些字跡，仿佛還能感受到她落筆時的決絕。窗外，晨光漸漸驅散夜色，可他的心卻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她終究......“他啞著嗓子，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是如此恨我。“

山間的晨霧漸漸彌漫開來，模糊了遠方的山路。就像他們的過往，終究消散在了時光里。云夢勛站在窗前，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那個會對他笑、會為他哭的榆兒，再也不會回來了。

白榆離開了青城山，漫無目的地游蕩在山野間。她蹲坐在溪邊一塊被歲月磨平棱角的青石上，望著流水發呆。水面上倒映著她憔悴的面容，鬢發散亂，眼中再無往日神采。

“去洛陽吧。“她輕聲自語，聲音被流水沖散。那里有座千年古剎，或許能收留她這個無處可去的人。

三個月后，當她風塵仆仆地站在洛陽城外時，夕陽正為這座古城鍍上一層金色。她衣衫襤褸，卻不知這座城池里，藏著越家當年的舊部——那些被云夢勛暗中安置在此的越家軍，三年來一直在等待他們的少主歸來。

在城外的小溪邊，白榆褪下破舊的衣衫，將自己浸入清涼的溪水中。水珠順著她消瘦的肩線滑落，露出背上幾道淡去的鞭痕。正當她換上干凈的粗布衣衫時，一隊騎兵踏著塵土而來。

她本能地想要避開，卻被腹中饑餓逼得不得不現身。“民女流浪到此...“她低著頭，聲音虛弱。

“我們的糧食不多了。“將領強壓激動，遞上一把烏木長弓和三支羽箭，“姑娘自己去獵吧。“

領頭的將領卻突然僵在原地。他死死盯著白榆的右手——那上面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是當年越青練箭時被弓弦所傷。更讓他確信的是她接弓的姿勢，那是越家箭法獨有的起手勢。

白榆怔怔地接過弓箭，熟悉的觸感讓她指尖微顫。當她轉身拉弦時，身體仿佛記起了當年的感覺——三箭齊發，箭無虛發。

“姑娘可是越青？“身后突然響起顫抖的聲音。

白榆猛地回頭，只見那將領已單膝跪地，眼中含淚：“屬下...終于等到少主了。“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與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越家少主重疊。白榆手中的弓“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這才發現，原來命運早已為她布好了局，無論她逃到哪里，都逃不開這段宿命。

白榆怔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弓弦上的紋路。良久，她輕聲道：“這個名字...我已經很久不敢用了。“

越珉帶著一隊士兵轟然跪地，鎧甲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屬下參見副將軍！“

“副將軍？“白榆喃喃重復，這個在軍營里不成文的稱呼，是當年父親麾下將士們對她的戲稱。她望著眼前這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你們是...父親的舊部？“

越珉眼眶發紅：“屬下跟隨越將軍十五載。小姐出嫁那日，我還在府門前為您送嫁。“他聲音哽咽，“長安那邊一直說您三年前就...“

白榆望著洛陽城巍峨的城墻，輕聲道：“三年前，越青確實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只是白榆。“

“小姐！“越珉急切道，“留在洛陽吧，弟兄們定會護您周全。“

白榆搖頭，目光投向遠處：“我來洛陽，只為尋一處清凈寺廟...“

“小姐至少該見見其他舊部。“越珉堅持道，“他們這些年，一直在等您。“

白榆終是點頭應允。命運似一張無形的網，她越是掙扎，就被纏得越緊。

踏入洛陽城時，白榆沒想到會遇見這么多故人。更沒想到，在城中最熱鬧的酒樓雅間里，三王爺云夢胤正憑欄而立。

自白榆在青城山心脈受損，云夢胤便坐立難安。他暗中派人日夜守在青城山腳，卻得知她獨自離去。這三個月來，他借口巡視河工，一路追尋她的蹤跡。直到昨日探子來報，說在洛陽城外發現一個會使越家箭法的女子。

白榆在洛陽的舊宅小院里靜立了許久。七月的晚風帶著暑氣，卻吹不散她眉間的郁結。越珉臨走時留下的一壇桂花釀就放在石桌上，酒香幽幽，勾起了太多往事。

“副將軍...“她輕聲自語，指尖撫過石桌上斑駁的刀痕——那是小時候父親教她認兵器時留下的。院角的梧桐樹沙沙作響，仿佛在回應她的迷茫。

換上素色布衣，白榆獨自出了門。洛陽城的夜市剛剛開始，燈火如晝，人聲鼎沸。她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卻仿佛與這熱鬧格格不入。

“糖葫蘆——新鮮的糖葫蘆——“

叫賣聲讓她駐足。記得那年上元節，云夢胤也是這樣擠在人群里，為她買來一串晶瑩剔透的糖葫蘆。那時他笑著說：“我們阿青就該甜甜蜜蜜的。“

白榆苦笑著搖頭，正要離開，忽然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隊黑衣騎士疾馳而過，為首的男子勒馬回望，斗笠下的目光如電——正是三王爺云夢胤。

“阿青！“他翻身下馬，卻在靠近時被她后退的動作刺痛，“我找了你三個月...“

“王爺認錯人了。“白榆轉身沒入人群，心跳如雷。她沒看見云夢胤站在原地，手中捏碎了她方才看過的糖葫蘆，鮮紅的糖渣像血一樣從指縫間滴落。

轉過幾條街巷，白榆在一家兵器鋪前停下。櫥窗里陳列的弓箭在燈火下泛著冷光。她下意識摸了摸腰間——那里本該掛著越家祖傳的犀角弓。

“姑娘要買弓？“店主熱情招呼，“小店新到了一批上好的柘木弓...“

白榆正要答話，忽然聽見巷口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一隊身著便裝的侍衛正在挨家搜查，為首的赫然是云左。她急忙閃身躲進暗處，后背緊貼著冰冷的墻壁。

“七王爺有令，務必找到王妃...“云左的聲音隱約傳來。

白榆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遠去。夜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重燃火焰的眼睛。或許，是時候取回屬于越青的東西了。

白榆站在洛陽城最繁華的青紅街口，望著眼前燈火輝煌的青樓楚館。絲竹聲、調笑聲混雜著酒香飄散在夜風里，那些倚欄招手的女子們，個個濃妝艷抹，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她正暗自嘆息，忽然被一個醉醺醺的壯漢拽住了手腕。

“小娘子別躲啊...“男人滿嘴酒氣，粗魯地往青樓里拖她。

“放開！“白榆剛要抬腳踹人，那醉漢突然被人拎著后領扔了出去。她抬頭對上一雙醉意朦朧卻異常清亮的眼睛——竟是三王爺云夢胤。

“你...“她還未說完，就被他拽著穿過熙攘的人群。

云夢胤腳步虛浮卻力道驚人，一路將她拖到城南一處雅致院落。白榆打量著四周精致的亭臺樓閣，忍不住譏諷：“三王爺好雅興，這是金屋藏嬌的地方？你家王妃知道嗎？“

回答她的是“砰“的關門聲。云夢胤一把扯開外袍，露出精壯的胸膛。白榆慌忙后退：“你瘋了？“

“瘋的是你！“云夢胤一把將她按在床榻上，酒氣混著龍涎香撲面而來，“你今日見過了那些越家舊部，你是不是想要起兵造反？就為報復老七？“

白榆掙扎著要起身：“放開！你監視我？我做什么關你什么事？“

“越青，我不是監視你，我是關心你...“云夢胤突然笑了，手指撫過她頸間那道淡疤，他的聲音突然低沉，“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根本放不下他。“

白榆渾身一僵。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滴敲打在芭蕉葉上，像極了那年她在七王府花園里被鞭打的聲音。

“我可以幫你。“云夢胤突然松開她，從枕下抽出一卷輿圖，“洛陽駐軍三萬人，其中越家舊部占了一半。“他展開地圖，指尖點在一處關隘，“從這里出兵，三日可抵長安。“

白榆震驚地望著他：“你...“

“但我有個條件。“云夢胤突然貼近，呼吸噴在她耳畔，“若你敗了，就乖乖做我的女人。“

雨聲中，白榆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她望著眼前這個瘋狂的男人，忽然明白——這場孽緣，終究是誰也逃不開的宿命。

白榆嘆了口氣，云夢胤有些難過，他多么希望她能對自己多一點心思。哪怕只是恨也好。可是她看都看不見自己。他的心真的好難過，為什么自己沒有先遇上她了。可惜啊，可惜啊。他睡了一覺醒來，府里空蕩蕩的，沒幾個人。他收拾了一番，覺得落寞，那些富貴又如何？王府里，一堆女人，他一個沒興趣。功名利祿，又如何能填補他內心的空白。他想了很久：白榆望著云夢胤執著的眼神，心頭像壓了塊巨石般沉重。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音越發清晰，襯得屋內寂靜得可怕。

“三王爺...“她輕嘆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你明知我心里裝著別人，何必...“

“我甘之如飴。“云夢胤打斷她，突然伸手覆住她微涼的手背，“就像你甘愿為老七赴湯蹈火一樣。“

白榆觸電般縮回手，茶盞被打翻，茶水在桌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她盯著那攤水漬，仿佛看見了自己支離破碎的倒影。

“若我死在戰場上...“

“那我便陪你共赴黃泉。“云夢胤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重若千鈞。他修長的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條蜿蜒的線，“從長安到洛陽，我追了你整整三個月。你以為，我還會放你獨自去冒險？“

白榆猛地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的情緒讓她心驚——這不是玩笑，不是戲言，而是一個男人孤注一擲的決絕。

“瘋子...“她喃喃道，聲音發顫。

云夢胤低笑一聲，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那是先帝賜予每位皇子的信物，代表著無上權柄。

“明日啟程前，我會向朝廷遞折子請辭王爵。“他指尖輕點玉佩，“從此我只是云夢胤，不是三王爺。“

白榆倏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響：“你瘋了！為了個不愛你的人...“

“值得。“他仰頭看她，月光透過窗紗，在他俊美的輪廓上鍍了層銀邊，“就像你明知老七心里裝著江山社稷，還是義無反顧地愛他一樣。“

這句話像柄利劍，直刺白榆心口。她踉蹌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墻壁。

夜色深沉，洛陽城郊的密林中，篝火映照著越珉剛毅的面容。他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副將軍，三千越家舊部已集結完畢，只待您一聲令下，今夜便可拿下洛陽城防。“

白榆站在樹影里，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輪廓。她摩挲著腰間的短刀，沉吟道：“三王爺愿助我們一臂之力，你覺得如何？“

越珉眉頭緊鎖，鎧甲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三王爺？他畢竟是皇室血脈...“

“當年在鹽城，我救過他一命。“白榆指尖無意識撫過左肩舊傷，“這份恩情，他記到現在。“

遠處傳來夜梟的啼叫，越珉警惕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那屬下這就派人護送您回長安籌措軍資？七王府如今...“

“不必。“白榆打斷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令牌，“云左師兄還在府中接應。你們在此按兵不動，待我備齊糧草軍械。“

越珉接過令牌，借著火光看清上面“七王府“三個篆字，不由擔憂道：“副將軍獨自回去太危險，至少讓屬下派幾個好手...“

“有三王爺同行。“白榆攏了攏斗篷，語氣不容置疑，“記住，未得我親筆信，切莫輕舉妄動。“

“末將遵命！“越珉抱拳行禮，鎧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恭送將軍凱旋。“

洛陽的黃昏染紅了整條長街，云夢胤帶著白榆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他幾次狀似不經意地去牽她的手，卻都被她巧妙地避開——她側身去看攤販的珠釵，或是彎腰去逗弄路邊的貍貓，總能恰好錯開他的觸碰。

直到暮色漸沉，他們走進一家臨河的酒樓。白榆剛在窗邊落座，云夢胤便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溫熱，力道不容掙脫。

“白榆，今晚去我那兒吧。“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醉意。

白榆掙了一下，沒掙開，只得輕聲道：“我現在還是七王妃，名分未斷，這樣做不妥。“

云夢胤眸色一沉：“分開這么久，他可曾找過你？你又何必守著這虛名？“

窗外的河燈一盞盞亮起，映得白榆面容格外清冷：“三王爺向來最重禮數，難道要我背負罵名，一輩子抬不起頭嗎？“

云夢胤盯著她看了許久，終于松了手：“也罷，我等你。“他自嘲般笑了笑，“三年都等了，不差這些時日。“

他的指尖緩緩劃過她的掌心，帶著幾分眷戀，最終松開。白榆收回手，指尖不自覺地蜷起，仿佛那里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翌日清晨，云夢胤以三王爺的儀仗招搖啟程，浩浩蕩蕩的車隊揚起一路煙塵。他特意命人快馬加鞭，往長安遞了一封信箋，言明已尋回七王妃，正親自護送回府。

這一路上，馬蹄聲急，仿佛連風都在催促著歸程。白榆坐在馬車內，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窗邊的流蘇，目光掠過窗外飛逝的景色。云夢胤騎著馬護在車旁，偶爾側首看她一眼，卻終究未再開口。

行至半途，前方忽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云左率領七王府的親衛疾馳而來，鎧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王妃！“云左翻身下馬，單膝跪地，“王爺派屬下來接您回府。“

白榆沉默片刻，終究還是踏出了馬車。臨別時，她回頭望了一眼云夢胤，卻見他只是淡淡一笑，眼中情緒難辨。

當七王府的朱漆大門緩緩開啟時，云夢勛早已立在階前。他一身常服，發絲微亂，顯然已等候多時。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喉結滾動，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句顫抖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白榆望著銅鏡中自己模糊的倒影，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床榻上繡著并蒂蓮的錦被。這張床承載了太多記憶——第一次洞房花燭夜，她穿著嫁衣瑟瑟發抖；第二次死里逃生歸來，她在這里與他重續了舊緣。如今第三次，竟又回到原點。

云夢勛推門進來時，帶進一縷夜風，吹得燭火搖曳。他穿著素白中衣，發梢還滴著水，顯然是剛沐浴過。白榆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恍惚想起那年他凱旋歸來，也是這樣帶著水汽將她摟進懷里。

“榆兒...“他在床沿坐下，手指緊張地揪著衣角，“這幾個月...“

“原本要去洛陽白馬寺出家。“白榆打斷他，聲音輕得像嘆息，“偏巧遇見三哥，被他勸回來了。“

云夢勛呼吸一滯。他太了解她了，這樣的坦白反而更讓人心驚。指尖撫上她消瘦的臉頰，觸到一片冰涼：“以后不走了，好不好？“

白榆垂下眼簾，睫毛在燭光下投下兩道陰影。她想說三哥已經答應助我起兵，想說越家舊部正在洛陽待命，可最終只是抿緊了唇。

云夢勛突然捧起她的臉，拇指擦過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他的掌心滾燙，燙得她心尖發顫。

“沒關系。“他抵著她的額頭輕嘆，呼吸交融，“回來就好...“

這個吻來得猝不及防。白榆嘗到他唇間殘留的藥苦味，那是這些日子為她憂思成疾的證明。

燭花爆響，映出墻上糾纏的身影。白榆望著帳頂晃動的流蘇，突然想起臨行前云夢胤說的話：“你既已拉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了。“

夜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滴滴答答敲在窗欞上。云夢勛睡夢中仍緊緊摟著她，仿佛怕一松手她就會消失。白榆凝視他熟睡的側顏，一滴淚無聲沒入枕畔。

窗外，守夜的云左望著王妃院落徹夜不熄的燈火，輕輕嘆了口氣。雨幕中，隱約可見幾個黑影悄然離開王府，朝著洛陽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