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喜帖在越青手中微微發燙。她垂眸看著燙金的字跡，心頭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震驚？或許有一點。高興？倒也談不上。更多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悵然。

“璃光大婚？“云翊接過喜帖，眉頭微蹙，“這么突然？“

阿藍捧著茶盞，狀似無意地說道：“聽說是感念笳奕將軍五百年來的守護之情，帝君傷愈后第一件事便是籌備婚事?！八劢怯喙鈷哌^云翊，又飛快垂下，“當真是情深義重?！?

云翊聽出了弦外之音，卻只是將喜帖放在案上，轉頭看向窗邊的越青：“阿青，陪我去喝喜酒如何？“

“好啊?！霸角啻鸬酶纱啵讣鉄o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曼珠沙華紋路。

夜色漸深時，魔宮的喧囂漸漸散去。越青在榻上輾轉難眠，索性披衣而起。寒泉的水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她循聲而去，赤足踩在潮濕的青苔上。

古樹下已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云翊的玄色衣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唯有腰間玉玨泛著微光。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來，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怔住了。

“大殿下”

“你也來了。“云翊先開口，聲音比寒泉還涼。

越青走到泉邊，望著水中破碎的月影：“想起些往事。“她伸手攪動水面，驚散一池銀光，“當年在青丘，笳奕總說帝君心里有人?！?

云翊輕笑一聲，也俯身撩動泉水：“璃光心里的那個人是你，現在她倒如愿以償了?！?

“我？“越青搖頭，水珠從指尖滴落，“從來就不是我。“

夜風拂過古樹，枯葉簌簌落下。一片葉子飄到越青肩頭，云翊下意識伸手，卻在觸及她發梢前停住。那縷發絲已不再是記憶中的烏黑，而是泛著幽藍的光澤。

寒泉的水汽氤氳，模糊了兩人之間的界限。越青忽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三萬年前在麗華殿，他們也曾這樣，彼此陪伴著。

云翊的眼中翻涌著越青讀不懂的情緒。他忽然上前一步，近乎哀求地開口：“叫我一聲云翊，可好？“

越青心頭一顫。眼前這個曾令三界聞風喪膽的戰神，此刻眼中竟帶著孩童般的懇求。她想起母神曾說過，云翊生來就該是翱翔九天的龍，如今卻為她困在這暗無天日的魔界。

“大殿下...“她剛開口，就被云翊打斷。

“不要這樣叫我！“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已久的痛楚，“在你面前，我從來不是什么大殿下！“

越青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古樹。樹皮粗糙的觸感讓她稍稍清醒：“我追隨您鎮守魔界，絕無二心。但其他的...“她別過臉，“請殿下莫要誤會。“

“誤會？“云翊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幾分癲狂，“三萬年來，我為你放棄神位，甘愿墮魔，到頭來只換來一句誤會？“

他的質問像刀子般扎進越青心里。寒泉的水突然沸騰，蒸騰的水霧模糊了兩人視線。

“為什么？“云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云浚？你說??！“

越青腕間的曼珠沙華紋路突然灼燒般發燙。她望著云翊通紅的眼眶，忽然明白了一個殘忍的真相——原來最傷人的不是拒絕，而是連拒絕的理由都給不出。

“您醉了?！八p聲說道。

“我沒醉！“云翊猛地松開手，踉蹌著后退兩步，“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清醒地看著自己像個笑話?！?

一片枯葉飄落在兩人之間的水面上，蕩起細微的漣漪。越青望著水中破碎的倒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麗華殿里，云翊也是這樣紅著眼眶問她：“為什么不能是我？“

那時的她沒能給出答案，現在的她依然給不出。

寒泉的水突然平靜下來，映出滿天星河。云翊轉身離去的背影在星光下顯得格外孤寂。越青站在原地，看著自己水中扭曲的倒影，忽然很輕地喚了一聲：

“云翊...“但這聲呼喚太輕，輕得連風都沒能帶走，就消散在了寒泉的水汽中。

古樹的紋理深深硌在越青后背，她被困在樹干與云翊之間，避無可避。對方灼熱的呼吸撲在她唇畔，帶著醇酒的香氣和壓抑萬年的渴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劇烈的心跳，那溫度幾乎要灼穿她單薄的衣衫。

“大殿下...“她雙掌抵在他胸前，指尖微微發顫，“彼岸花期將盡，求您讓我安穩走完這最后...“

云翊的鼻尖輕輕擦過她的臉頰，滾燙的唇幾乎貼上她的耳垂：“既然時日無多...“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為何不成全我一次？就一次...“

越青偏頭躲避，發間的玉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五百年前我已與云浚...“她的話被突然逼近的唇堵在喉間。

“砰“的一聲悶響，云翊的拳頭砸在她耳側的樹干上。落葉簌簌而下，有幾片落在她肩頭。他的身體依然緊貼著她，沒有半分退讓：“又是他...“低啞的聲音里帶著幾分癲狂，“不過沒關系...我不在乎...“

越青攥緊了手中的玉簪。她能理解云翊的執念，卻無法用這種方式回應。對她而言，情愛之事從來不只是身體的交纏，更是靈魂的共鳴。就在簪尖即將刺入云翊手臂的瞬間——

“殿下！“

阿藍的聲音如冷水般潑來。她站在寒泉邊，銀發間的毒蛇嘶嘶作響，手中的琉璃燈映出她慘白的臉色。

云翊的動作頓住了。越青趁機從他臂彎間滑出，踉蹌著退到阿藍身側。夜風拂過，帶走了兩人之間最后的溫度。

“殿下，阿藍煮了醒酒湯，您現在喝還是等一下喝？”

云翊甩了袖走過去：“現在喝?！?

越青見他離開，暗自舒了口氣，她知道待在這里，這件事遲早會發生，她必須得要想辦法找個地方去待著，或者她開始期待，自己能早點入輪回了。

青丘的喜樂聲穿透云霄，越青一襲紅衣站在賓客最末，那抹艷色比新娘的嫁衣還要奪目。璃光執玉如意挑起喜帕時，余光瞥見那道身影，手中的如意險些脫手。

“你來做什么？“喜宴散后，璃光在竹林攔住她，喜袍未換，眉間還點著朱砂。

越青倚著桃樹輕笑，指尖捻碎一朵落花：“來看看青丘的喜事?！八鋈粶惤l間幽香混著彼岸花特有的血腥氣，“帝君還想要我嗎？“

璃光瞳孔驟縮，下意識后退半步：“你......“他忽然嗅到她身上不同尋常的魔氣，“你入魔了？“

“魔？神？“越青把玩著腰間玉墜，笑得妖異，“有什么區別呢？“她轉身欲走，衣袖卻被猛地拽住。

“住下?！傲Ч饴曇舭l緊，“我...晚些找你。“

第二日未時，璃光推開別院門扉時，越青正在煮茶。氤氳水汽中，她抬眸一笑的模樣，讓璃光恍惚回到了五百年前初遇時的模樣。

“阿青，當真愿為我留下？“他嗓音發澀。

“若你愿陪我去個地方?！霸角嗾宀璧氖址€如磐石，“往后余生，我都陪你。“

“去哪兒？“

“九重天。“茶盞“咔“地落在石桌上。

璃光指尖一顫：“做什么？“

“殺云浚。“她眼中血色翻涌，腕間曼珠沙華紋路突然滲出鮮血。

“你瘋了？！“璃光猛地站起，茶案翻倒，“那是你......“

“曾經愛過的人？“越青輕笑，沾血的手指撫上璃光臉頰，“所以才更要親手了結啊。“

璃光一把攥住她手腕，終于看清她頸間蔓延的詭異魔紋：“你不是越青?！奥曇衾涞孟癖?，“她就算恨極了云浚，也絕不會借我的手殺人。“

璃光的背影消失在竹林盡頭，衣袂帶起的風卷落幾片花瓣。越青望著那些飄零的殘紅，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三萬年的執念，五百年的癡纏，都該有個了斷了。

她取出那支伴她多年的玉笛，指尖撫過笛身上細密的裂痕。九重天的云霞依舊絢爛如初，南天門前的守衛卻攔不住一個心存死志的人。

“你要干什么？“云翊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時，越青的笛尖已經抵住了南天門的結界。她回眸一笑，眼中血色流轉：“討債?！?

“你瘋了？“云翊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是天君！那是鳳凰！“

“所以呢？“越青掙開他的手，笛身泛起妖異的紅光，“就因為他們高高在上，我就活該任人宰割？“

云翊看著她眼中流下的血淚，心臟像是被人生生撕成兩半。他上前將人緊緊摟住，任由她尖利的牙齒咬穿自己的肩膀。

“阿青...“他撫著她顫抖的脊背，“讓我去，好不好？“

越青突然崩潰般大哭起來，拳頭狠狠捶在他胸口：“為什么...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她的聲音支離破碎，“我拿什么還你...我什么都給不了...“

云翊任由她撕打，直到她力竭地癱軟在他懷中。入夜后，越青強行入定的身影單薄得像張紙，稍不留神就會破碎。云翊守在她榻前，看著月光下她緊蹙的眉頭，忽然明白——這世上最痛的，不是愛而不得，而是明明被深愛著，卻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魔界的血月漸漸西沉，為兩人鍍上一層凄艷的紅光。云翊輕輕擦去越青眼角未干的淚痕，在她眉心落下一個克制的吻。

“我不要你還?！八麑χ焖娜溯p聲道，“我只要你活著。“

魔界的血月格外妖異，將阿藍的影子拉得很長。她站在藥爐前，看著沸騰的湯藥，指尖微微發抖。那條常繞在她頸間的銀蛇不安地扭動著，像是在勸阻什么。

“最后一次...“阿藍輕聲呢喃，將一株暗紅色的草藥碾碎投入湯中。藥汁頓時泛起詭異的泡沫，散發出甜膩的香氣。

云翊回到寢殿時，阿藍已經備好了沐浴的熱湯。水汽氤氳中，她低眉順目地遞上藥盞：“殿下，您近日勞神，這是安神的湯藥?！?

云翊不疑有他，一飲而盡。藥液入喉，竟是前所未有的清甜。

“今日這藥...“

“加了新采的魔界幽蘭。“阿藍垂著眼簾，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您早些歇息?！?

當房門關上，云翊忽然覺得渾身燥熱。他扯開衣領，卻發現那股熱流在血脈中越竄越烈。眼前開始浮現出越青的身影，她含笑的眼，微啟的唇...

“不對...“云翊猛地搖頭，踉蹌著走向浴桶。冰冷的水浸透衣衫的瞬間，他聽見內室傳來細微的響動。

紗帳無風自動。阿藍側臥在榻上，銀發如瀑散開，襯得肌膚如雪。她身上只覆著一層輕紗，曼妙曲線在月光下若隱若現。見云翊進來，她緩緩起身，輕紗滑落。

“殿下...“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媚意。

云翊雙目赤紅，喉結劇烈滾動。他死死攥住床柱，指節發白：“阿藍...你...“

“讓我伺候您...“阿藍伸手去解他的腰帶。

“砰“的一聲，云翊一拳砸在床柱上。他抓起錦被將阿藍裹住，聲音沙啞得可怕：“對不起...我做不到...“

阿藍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看著云翊跌跌撞撞沖出房門，聽著那腳步聲徑直往越青的寢殿而去。一滴淚滑落，還未觸及錦被就被魔界灼熱的空氣蒸發。

越青的房門被猛地推開時，她正在擦拭那支玉笛。抬頭看見雙目赤紅的云翊，她瞬間明白了什么。

“阿藍她...“

“別說話...“云翊單膝跪地，額頭抵在她膝頭，渾身顫抖，“就讓我...這樣待一會兒...“

窗外，血月被烏云遮蔽。阿藍抱著自己的衣物，赤足走在冰冷的石階上。銀蛇吐著信子舔去她臉上的淚痕，她卻笑了起來，笑聲比魔界的風還要凄涼。

血月被烏云遮蔽的剎那，阿藍聽見了第一聲呼喚。

“阿藍——救我——“

那聲音像利刃般刺穿她的耳膜。她站在廊柱的陰影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越青的呼喊一聲比一聲凄厲，夾雜著衣帛撕裂的脆響。

“不...云翊...求你...“

阿藍的銀蛇不安地纏繞在她頸間，冰冷的鱗片貼著她突突跳動的血管。她本該沖進去的——可雙腳卻像生了根，半步都挪不動。

寢殿內的動靜漸漸變了調。越青的哭喊轉為斷斷續續的嗚咽，云翊的喘息粗重得像受傷的野獸。阿藍聽著那些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響，忽然想起自己這三萬年的陪伴，到底算什么。

聲音戛然而止時，阿藍才驚覺自己已經站了整整一個時辰。她正要轉身離去，殿門卻突然洞開。

云翊披著件單薄的中衣走出來，衣襟大敞，露出布滿抓痕的胸膛。他一把攥住阿藍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去看看她?！奥曇羯硢〉貌怀蓸幼?，“她昏過去了...換身干凈衣裳。“

阿藍的淚水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她仰頭看著這個愛了三萬年的男人。云翊的衣襟還敞著，脖頸上留著越青掙扎時抓出的血痕，可他的眼神卻清醒得可怕。

“你...“阿藍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得到了她，還要我來收拾殘局？“

云翊伸手想擦她的淚，卻被狠狠拍開。阿藍的巴掌帶著三萬年積攢的怨氣，清脆的響聲驚飛了殿外棲息的魔鴉。

“無恥？“云翊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竟笑了，“是啊，我確實無恥?！八驅嫷畹姆较颍壑蟹恐⑺{讀不懂的情緒，“你若想走...我不攔你?！?

阿藍渾身發抖，銀蛇從她發間滑落，奄奄一息地蜷縮在地上：“三萬年來...我為你煮茶熬藥，為你擋箭療傷...“她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心口一道猙獰的疤痕，“連這道誅仙雷痕，都是替你受的！“

云翊的眼神終于波動了一下。他俯身拾起那條銀蛇，輕輕送回阿藍手中：“你很好...“聲音輕得像嘆息，“只是不是她?！?

阿藍被他推入內室。濃重的麝香味撲面而來，床榻上一片狼藉。越青蜷縮在錦被中，露出的肩頸布滿青紫。她雙目緊閉，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唇邊有一道咬破的血痕。寢殿內，越青依舊昏迷不醒。阿藍擰干帕子時，才發現自己的眼淚根本止不住。她顫抖著擦拭越青身上的淤青，卻驚覺這些傷痕遲遲不愈——神體本該瞬間自愈，可越青的肌膚卻像凡人般脆弱。

“青青...“阿藍下意識輕喚，卻在伸手時僵住——越青腕間的曼珠沙華紋路，此刻正泛著詭異的紅光。

“你知道嗎...“昏迷中的越青突然囈語，“我寧愿...他殺了我...“她這才發現，越青的指甲縫里全是血——那是云翊的血。

阿藍手中的藥碗“咣當“一聲砸在地上，褐色的藥汁濺在越青雪白的寢衣上，像干涸的血跡。

“你...醒了？“阿藍的聲音發顫。

越青的眼神空洞得可怕，瞳孔中那抹血色已經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她緩緩轉動眼珠，看向阿藍時，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要見他?！?

云翊來得很快，玄色錦袍上還帶著沐浴后的水汽。他伸手想碰越青的臉，卻在觸及她冰冷的目光時僵在半空。

“青青，還疼不疼？我...“

“殿下?！霸角嗟穆曇粝翊懔吮?，“我是不是不欠你的了？“

云翊的指尖微微發抖：“是我欠你...從今往后，你想要什么我都...“

“我要魔界尊我為王。“越青突然笑了，那笑意未達眼底，“現在，立刻?！?

寢殿內靜得可怕。阿藍看見云翊眼底閃過一絲異色，但他很快單膝跪地，執起越青的手：“好，你為王，我為臣?！?

越青的指尖在他掌心輕顫。多可笑啊，她想。云浚哄她時好歹還會編些甜言蜜語，而眼前這個男人，連裝都懶得裝得像些。

“成親吧。“云翊突然抬頭，眼中是她熟悉的偏執，“明日就拜堂?！?

越青還未來得及拒絕，一道金光突然纏上她的四肢。定身術的咒紋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蔓延，像一張無形的網。

“你——“越青瞳孔驟縮。

云翊溫柔地理了理她的鬢發：“為了我們的將來。“

阿藍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她突然意識到，這場荒唐的戲碼里，從來就沒有贏家。云翊對越青的執念，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對母神偏心的報復——憑什么云浚能得到母神賜婚，而他只能靠強取豪奪？

“解開?！霸角嗟穆曇艉茌p，“我跑不掉。“

云翊笑著搖頭，指尖撫過她腕間黯淡的妖紋：“勿動妄念，青青。“他轉身對阿藍吩咐，“去準備喜服，要最紅的料子。“

殿門關上后，越青望著穹頂的血月，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神對她說過的話：“彼岸花開在黃泉路，是因為它們永遠等不到想要的答案。“

一滴淚滑落，消失在錦枕中。明日的大婚，不過是另一場精心設計的囚籠。而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紅綢掛滿魔宮的那日，越青安靜地坐在銅鏡前。阿藍為她梳發的手在發抖，玉梳幾次卡在打結的發間。

“你當真要走？“阿藍的聲音比蛛絲還輕。

銅鏡里，越青的瞳孔已經泛起幽冥特有的青灰色。她看著鏡中阿藍忐忑的模樣，忽然笑了：“這嫁衣很適合你?！?

阿藍手中的珠釵“叮“地落在妝臺上。她望著越青腕間完全綻放的曼珠沙華紋路，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的時間...到了？“

越青指尖輕撫過嫁衣上金線繡的鳳凰，“母神讓我多看了三萬年風景，夠本了。“

喜樂聲由遠及近時，阿藍已經換上了那襲嫁衣。蓋頭落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越青。她沒有想到的是，越青竟然將云翊讓給了自己。

“告訴他...“越青的聲音飄忽不定，“我在忘川彼岸...等他來世?！?

“禮成——“

司儀的聲音還未落下，魔宮的大門轟然破碎。云浚一身銀甲踏著火光而來，身后是鋪天蓋地的天兵。鳳凰的羽衣在硝煙中獵獵作響，指尖纏繞著誅仙雷光。

“越青！“云浚的聲音震得喜燭齊齊熄滅，“你若嫁他，今日我便踏平魔界！“

喜堂內死一般寂靜。阿藍攥著紅綢的手微微發抖，蓋頭下的唇角卻勾起一抹冷笑。她不動聲色地擋在云翊身前，感受著身后男人驟然繃緊的肌肉。

南天門的云霧繚繞中，阿藍跪在云階之上，銀發間的毒蛇不安地扭動。她仰頭望著眼前的天君，眼中噙著恰到好處的淚光。

“天君明鑒，“她聲音發顫，“昨夜那妖花現出真身時，大殿下的眼神...就像被蠱惑了一般?！?

云浚的指尖在袖中微微發抖。他望著這張與越青三分相似的臉，聽她說著越青如何引誘大哥，那是多么可笑的場景。

“她不會...“云浚的聲音比想象中嘶啞，“她從未對大哥...“

“正因如此才可怕！“阿藍突然抓住他的袍角，“天君想想，若她當真無意，為何偏在覺醒妖識后突然...“她故意欲言又止，露出頸間一道紅痕。

云浚胸口如遭重擊。青丘那日越青妖異的笑容突然浮現在眼前——“去殺云浚“，她說得那么輕巧。難道真如阿藍所言，彼岸花終究成了禍世妖孽？

阿藍的哭聲將他拉回現實：“大殿下連昭告文書都擬好了...明日就要大婚...“

“夠了！“云浚猛地拂袖，卻見阿藍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那熟悉的字跡確實是云翊的手筆，末尾還蓋著魔君印璽。

“若天君不信...“阿藍垂淚道，“不妨去看看大殿下現在的模樣...“

云浚攥緊竹簡，指節發白。他想起越青腕間日益妖異的曼珠沙華紋路，想起她近來反常的言行...還有那日寒泉邊，她眼中令人心驚的血色。

“天君！“鳳凰的聲音突然插入，“魔界異動！“

云浚抬頭，只見南天鏡中映出魔界景象——漫天紅綢張燈結彩，而云翊正親手為一道紅衣身影戴上鳳冠。那背影如此熟悉，卻又陌生得可怕。

“備兵?！霸瓶Ｍ蝗婚_口，聲音冷得嚇人，“去魔界。“

他沒有看見，身后阿藍低垂的臉上，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那條銀蛇悄悄鉆回她袖中，吐出的信子上還沾著未干的墨跡——那封“昭告文書“上的璽印，分明是剛偽造的。

魔界的喜樂聲戛然而止。

越青站在暗處，看著云浚帶兵闖入大殿。她本可以悄然離去，卻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或許是想親眼確認這場鬧劇的結局。

“天君，救我夫君！“

阿藍突然掀開蓋頭跪地哭求的瞬間，越青就知道自己中計了。殿內所有人的目光如利箭般射來，此刻眼中滿是驚懼與憎惡。

“妖女！“鳳凰的羽衣燃起焚天烈焰，“今日定要你魂飛魄散！“

越青腕間的曼珠沙華突然灼燒般疼痛。她看著擋在身前的云翊，忽然覺得可笑——三萬年來，她總是被這些人推來搶去，卻從未有人問過她想要什么。

“讓開?！八龑υ岂凑f。

云翊卻執劍而立：“誰都不能傷她！“

“大哥！“云浚痛心疾首，“你看看她現在這個樣子！三萬年前我就該——“

“三萬年前？“越青突然笑了，“天君是指你承諾娶我，騙我與你洞房花燭的那次？“

鳳凰的烈焰已逼至眼前：“賤人！乖乖去輪回不好嗎？“

“輪回？“越青抬手結印，一道血色屏障堪堪擋住火焰，“笳奕殺我那次，不就是你指使的么？“她眼中血色流轉，“可惜啊，彼岸花每死一次，就會更強一分?！?

云翊的劍突然調轉方向：“青青，你...“

越青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她手中的玉簪化作利刃，直直刺入云翊心口：“這一劍，還你昨夜之辱。“

鮮血濺落的瞬間，鳳凰的焚天羽翼已籠罩整個大殿。越青看著撲面而來的烈焰，突然放棄了抵抗——這樣也好，她想。

“記住...“烈焰焚身時，她對著鳳凰露出最后一個微笑，“黃泉路上...我等你...“

云浚的嘶吼聲中，越青的身影化作萬千血色花瓣。那些花瓣在火中起舞，最后凝成一朵并蒂彼岸花，又碎成點點熒光。

魔界突然下起了血雨。云翊跪在雨中，看著掌心那枚漸漸消散的玉簪，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越青在昆侖雪地里對他說過的話：“若有一日我知道你騙我，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而此刻，九重天的命格盤上，代表鳳凰的那顆星突然黯淡了一分。

云浚抱著越青逐漸冰冷的身體，指尖觸碰到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化作血色花瓣飄散。他的淚水滴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卻再也不能喚醒那雙永遠闔上的眼睛。

“為什么...“他的聲音支離破碎，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你寧可死...也不愿再看我一眼...“

殿外血雨傾盆，將魔界的紅綢都染成了暗色。云浚突然笑了，那笑容讓所有天兵都不寒而栗。他低頭吻了吻越青已經透明的眉心，周身突然爆發出刺目的金光。

“天君不可！“老君驚呼出聲。

但已經晚了。云浚的元神正在自內而外碎裂，那些金色的光點裹挾著越青消散的身軀，化作一道流光直墜輪回臺。

鳳凰撲上來時，只抓住一片染血的衣角。她跪在雨中，看著自己最愛的人抱著另一個女子跳入輪回，連一個眼神都沒留給她。

“為什么...“鳳凰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混著雨水流淌，“三萬年的陪伴...就比不上她的一滴淚嗎...“

九重天不可一日無主。云翊沉默地接過天君印璽時，眾仙都在他眼中看到了化不開的寒冰。他將阿藍囚禁在魔界最深處，設下禁制：“若有一日你找回她，便是你自由之時?！?

梧桐林的涅槃之火熄滅了。鳳凰閉關前，將一根染血的羽毛交給老君：“若他輪回歸來...把這個給他。“

魔界的封印重新閉合，血色月亮漸漸隱去。有人說曾看見忘川河畔開出一朵彼岸花，也有人說，在某個凡人村落里，有個愛穿紅衣的姑娘總望著九重天的方向發呆。

而九重天的新任天君，每逢朔月都會獨自站在南天門，望著下界出神。沒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也沒有人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