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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夢境

  • 彼岸花叫越青
  • 二狗的曇花夢
  • 6575字
  • 2023-02-08 22:17:09

花神心頭似乎掠過一絲模糊的念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剛激起一絲漣漪便迅速沉沒,抓不住蹤影。他按捺下紛亂的思緒,默默坐回無名榻邊,守著她,直至卯日星君的神駕喚醒了整個九重天,萬丈金輝灑滿碧海青天閣,無名才睫羽微顫,緩緩睜開了眼。

“還疼嗎?”花神立刻傾身向前,聲音放得極輕,帶著小心翼翼探問。

無名只是搖了搖頭,臉色依舊有些蒼白。

花神忙端過一直溫著的清茶,遞到她唇邊:“先喝口水潤潤。想吃點什么?我這就去給你取來。”

她就著他的手抿了幾口茶水,卻依舊只是搖頭。

“那你……”花神看著她沉默的模樣,心下愈發(fā)不安,還想再問些什么。

可話未說完,便見無名又一次搖了搖頭,仿佛隔絕了所有交流的意愿,只是怔怔地望著虛空某處,一言不發(fā)。

花神的心被這徹底的沉默攥緊了,他近乎懇求地低聲道:“無名,你說句話吧……哪怕一個字也好。你這樣,我實在無法安心。”

無名靜靜地坐在那里,淚水卻毫無征兆地滑落。這千萬年的光陰,她真的已經倦極了。

最初是無知與執(zhí)念,如同一株初生的藤蔓,盲目地纏繞著她所能觸及的一切,卻不知何為方向;后來是狂傲與不屈,仿佛烈火燎原,寧可焚盡自身也要與天命抗衡,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肯回頭;最后是漫長的懺悔與贖罪,像永無止境的深海,冰冷而窒息,每一滴海水都沉重得壓垮神魂。她經歷了太多,也背負了太多。什么樣的愛恨她沒有嘗過?什么樣的仇怨她沒有執(zhí)著過?

從漫長沉睡中蘇醒的那一日,心中五味雜陳,竟不知該感謝神明的賜予,還是悲哀這又是一場更漫長的懲罰。于是她選擇逃離,逃開所有與神界相關的因果,隱去容顏,封存靈力,甚至親手鎖住了記憶,只想做一個最簡單、最普通的小妖,在人間煙火中無聲無息地活著。

可她終究逃不過。就像溪流終究要匯入大海,就像四季終究要循環(huán)輪回,她又一次與他們相遇。可舊人早已不是當年的舊人——他忘了她,開始了全新的人生,如今卻竟又妄圖將她重新拉回那個她拼盡一切才掙脫的世界。

但這一次,她絕不妥協(xié)。莫說是做他的徒弟,哪怕只是與他相遇,她都該退避三舍。這一場身心俱疲的糾纏早已讓她看清了三界眾生掙扎的本質:凡人奔波勞碌,求的不過是一日三餐、富貴榮華;神仙高高在上,維護的是神族的延續(xù)和在凡人面前的威嚴;而妖類匍匐求生,只不過是想在神與人之間的夾縫里掙扎存活。

每一個存在都拼盡了全力,可這一切最終又指向何方?凡人看不透紅塵煙云,神仙斬不斷清靜欲望,妖怪參不透修行真義。原來這世間萬千生靈,不過都在各自的執(zhí)念中浮沉——而執(zhí)念本身,或許才是這三界六道,生生不息、循環(huán)往復唯一的意義。

無名仿佛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花神的話語在她耳畔模糊不清,她也不愿去聽。什么得道成仙,什么以心換心,她都不想要。若一定要償還這份癡情債,了結這因果,她便用最直接的方式——然后,就離開這里,去追尋自己那只做一個小妖的自由夢境。

于是她默然不語,手指徑自探向衣帶,輕輕一扯,外層紗衣隨之滑落,接著是內里襦裙,一件件衣物無聲堆疊在腳邊,直至周身不著一縷,瑩白的肌膚在微涼空氣中微微顫栗,卻依舊挺直了脊背,站在花神面前。

花神瞬間怔在原地,臉頰驀地燒得通紅,心跳如擂鼓般劇烈,連指尖都抑制不住地輕顫。他慌忙抓起一旁的云絲錦被,幾乎是踉蹌著上前將她緊緊裹住,聲音慌亂得變了調:“你…你這是做什么?可是哪里不適?”

無名卻從錦被中伸出光潔的雙臂,順勢坐起摟住他的脖頸,氣息貼近他耳畔,輕聲道:“花神,今日我便以這身相許,報你救命之恩。你來吧。”

花神如遭雷擊,猛地推開她,驟然起身后退幾步,背過身去不敢再看,聲音卻異常堅定:“無名!我若要你,自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豈能如此茍且…辱你清譽!”

“你娶我,不也是為了這個嗎?”無名望著他僵直的背影,語氣帶著一絲譏誚,“何必大費周章去求天君、拜天后?我現(xiàn)在就應了你,不好么?”

“不可!萬萬不可!”花神聲音微顫,卻依舊堅持,“藍氏家訓在上,弟子絕不可如此放浪形骸!我定會想到辦法,予你堂堂正正的名分。此事…此事當留待洞房花燭之夜!”

無名聞言,竟低低地笑出聲來,笑聲里卻無半分歡愉:“真是…可笑的虛榮。”

“我、我去給你拿些吃的。”花神幾乎是倉皇地奪門而出,步伐凌亂,險些被門檻絆倒,“你…你快將衣裳穿好。”

無名默默拾起衣物,一件件穿回身上,指尖撫過細膩的衣料時,卻莫名感到一陣悲哀。或許藍無印是這九天之上,唯一一個從始至終都對她以禮相待、珍重憐惜的人。她唇角泛起一絲自嘲的苦笑,低語道:“藍家的家訓,莫非便是‘堅持不懈’四字?”

無論如何,她心中對藍無印確是存著幾分感激的。他的好,她并非感覺不到。只是,嫁與不嫁,于她而言,答案再清楚不過——她不愿嫁。她不愿被那沉重的“花神之后”的名銜束縛,不愿再卷入這紛擾不堪的因果漩渦之中。

藍無印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間,背靠著冰冷的玉柱,深深喘息。方才那一幕仍在眼前揮之不去——她瑩白的肌膚,決絕的眼神,還有那近乎獻祭般的姿態(tài)。他的心仍在狂跳,不是因為欲念,而是因為后怕。

他們藍家的人,骨子里都刻著執(zhí)著。一旦認定了,便是千秋萬載,至死不休。

從他第一眼看見越青起,那個明媚如朝陽又脆弱如琉璃的身影,就深深烙進了他的神魂里。為了她,他一個凡人不惜拼盡一切修煉成仙;為了完成她未盡的贖罪,他甘愿求娶花仙,接過花神之位,耗費千年心血修復凋零的花界。

他看著她一次次飛蛾撲火般跌入云瑯桓若即若離的溫柔陷阱,看著她在那份無望的愛里燃燒殆盡,悲傷而亡,又看著她歷經磨難,重生歸來。

或許在他內心深處,從未奢望過越青會回頭看他一眼,會知曉他這份深埋于歲月之下的癡心。他早已習慣了自己在她故事里無足輕重的角色——無論是神是人,目光永遠都追隨著那位高高在上的大殿下,誰會留意角落里這個默默守護的小角色,藏著怎樣一片從未宣之于口的真心?

就在剛才,她摟住他脖頸的瞬間,氣息相近,眸光迷離,他幾乎就要徹底淪陷。如同初見她時那般,心跳失序,理智瀕臨潰敗的邊緣。差一點,他就放棄了身為神祇的堅守,玷污了這份他珍視了千百年的、最初最純的感情。

萬幸……他守住了。

他守住了自己的心,也守住了對她最根本的尊重與珍視。無關乎欲望,只關乎那份早已成為他生命一部分的、沉默而執(zhí)著的愛。

可往后該如何?藍無印望著九重天縹緲的云海,心中一片茫然。他還能護她多久?這份岌岌可危的平衡,又將于何時被徹底打破?

用過餐食,無名稍作整理,便信步出了門。明日便是蟠桃盛宴,今日九重天上已是仙影綽綽,各路神仙紛至沓來。她心想出去轉轉,或許能遇些有趣的人物。

剛出門,便迎面撞見云瑯桓。兩人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無名立刻別開眼,絲毫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她可是很記仇的。

不料,云瑯桓卻主動放下了身段,開口問道:“無名,身體可好些了?”

無名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敷衍道:“沒事了。”

然而,一旁的花神藍無印卻心中暗驚。他此刻才猛然意識到,無名與師尊竟是幾乎同時突發(fā)不適!兩人激烈爭執(zhí)之后,便雙雙出現(xiàn)了異常。這詭異的巧合,讓他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擔憂。

“無名這是要出去逛逛?”云瑯桓似乎并未在意她的冷淡,繼續(xù)問道。

“對啊,”無名語氣隨意,“去看看這九重天上,有沒有長得格外好看的神仙。”

云瑯桓一時未語,旁邊的羽王云鳳盈卻忍不住笑出聲來:“無名,你這可是騎著驢找驢——世間最好看的神仙,不就在你眼前站著呢么?”

無名自然知道,母神之子容貌絕世,可她偏偏不愿承認。該死的好勝心讓她脫口而出:“依我看,二殿下才是真正的風華絕代。”

“二殿下”三個字如同驚雷,云瑯桓瞳孔驟然一縮——這小花妖,絕非她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簡單!他立刻追問,聲音里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審視:“你見過二殿下?”

無名這才驚覺自己失言。幸好,在場之人無一真正見過那位早已避世不出、蹤跡成謎的二殿下,也無人能立刻戳穿她。她趕忙穩(wěn)住心神,故作輕松道:“……只是聽說過罷了。關于他的傳說雖是久了點,總還有人記得,不是嗎?”

云瑯桓不再追問,深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最終只是淡淡頷首。然而心中疑竇已生:一個僅有千年道行的小妖,如何能知曉并認出連許多新生代仙家都未必清楚的二殿下?這可能性微乎其微。

某些被塵封的線索,仿佛終于開始在他腦海中悄然連接,破土萌芽。

這九重天上,大大小小的神仙果真如過江之鯽,竟比人間的集市還要熱鬧幾分。花妖無名故作姿態(tài),這邊瞧瞧,那邊看看,眼神掠過那些仙光繚繞、儀態(tài)萬千的神君仙子,卻終究覺得索然無味,無一能真正映入她的眼簾。

信步踏上那繁花錦簇、雕欄玉砌的虹橋,天河浩瀚無垠的壯麗景色在眼前鋪展開來,無數(shù)仙神駐足于此,驚嘆于這亙古不變的瑰麗。無名自然也走了上去,云瑯桓與花神藍無印默然跟隨其后,這一行人的組合本就格外引人注目。一時間,周遭神仙紛紛躬身行禮,問候之聲此起彼伏:“見過神尊”、“花神安好”……

這一路不斷的寒暄與禮數(shù)讓無名心煩意亂,方才那點閑逛的興致早已消失殆盡。她面無表情地在橋邊站了片刻,便覺無趣,轉身徑直往回走。

云瑯桓見花神立刻又跟上了她的腳步,自己便悄然停駐,不再前行。

欒萍跟著走了幾步,才發(fā)覺師尊并未跟來,忙尷尬地退回到云瑯桓身邊,低聲道:“師父,我方才以為……”

云瑯桓面色平靜無波,只淡淡道:“無妨。你們自去便是,我想獨自靜處片刻。”

說罷,他轉身離去,衣袂飄然,徑直去向了天界最邊緣、云海最深處的方向。

云海宮依舊如萬古長夜般寂寥空曠,仿佛時光從未在此流逝。云瑯桓緩步走入供奉著母神玉像的正殿,殿內清冷的光輝灑落在他身上。他凝望著那尊慈悲而威嚴的玉像,一言不發(fā),緩緩屈膝,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他就這樣靜靜地跪著,如同化作了殿中的另一尊玉像。他在懺悔,懺悔那不該萌動、卻難以抑制的妄念;他在竭力平息內心深處翻涌不息的波瀾;更在虔誠禱告,祈求那不該滋長的私欲能徹底湮滅,重歸澄明寂然。

花妖回到房中,心緒紛亂,輾轉難眠。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勉強墜入紛亂的夢境。

夢中先是無邊花海,灼灼盛放。一個面容俊秀、風姿清逸的男子正溫柔攬著她的腰,兩人在繽紛落英間追逐笑鬧,眼中唯有彼此,幸福滿溢,仿佛天地間再無煩憂。

然而畫面驟然扭曲,轉瞬便是那座寂寥冰冷的云海宮。她不再是人形,而是顯出了半人半獸的猙獰本相,孤獨地蜷縮在空曠大殿的角落,周身彌漫著無助與絕望。

緊接著,景象變?yōu)槊C穆壓抑的九重天。她的心中再無溫情,只剩下焚天的仇恨,雙目赤紅,手持利刃,不顧一切地殺出重圍,在眾神驚駭?shù)哪抗庵幸闳慌殉錾窠纾砗笫亲繁c雷霆。

隨后是云霧繚繞的蓬萊仙山。她在此地艱難誕下幼子,懷中嬰孩尚帶著溫熱的體溫,卻被一只無情的手強行奪走。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淹沒在仙山的霧靄之中。

最后,是那片梧桐林。她眼睜睜看著那道神圣卻冰冷的身影,毫不留情地將她的孩子誅殺。孩子的身影在她眼前消散,如同破碎的星光。

最終,她墜落凡間。手持利刃,一刀一刀,麻木而絕望地割開自己的血肉。鮮血如同泣血的河流,汩汩涌出,浸染了山河大地,仿佛要將這無盡的悲痛與怨恨,潑灑給這冷漠的人間。

“啊——!”

仿佛一道刺目的陽光驟然打在臉上,無名猛地從噩夢中驚醒,驚恐地睜開雙眼。她下意識地抬手摸向額頭,指尖觸到的盡是一片冰涼的冷汗。她急促地喘息著,坐起身來,環(huán)顧四周熟悉的陳設,才終于確認自己還活著,方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切,不過是一場過于真實的夢境。

她試圖去回憶夢中那個溫柔男子的面容,還有那個奪走她一切的神影,卻只覺得腦海一片混沌,什么也抓不住。心緒難平,她隨手抓過一件外袍披上,起身推開房門,想要透一口氣——

卻赫然發(fā)現(xiàn),云瑯桓竟靜默地佇立在她的門外。

花妖驚得后退半步,一時間竟說不出話。對方并未言語,只是默默遞過一方素白的手帕,聲音低沉:“擦擦吧,你額間都是細汗。”

無名下意識地接過,擦拭著冷汗涔涔的額角,定了定神才走出房門,聲音還帶著一絲未散盡的驚悸:“我…不敢再睡了。你找我何事?”

云瑯桓的目光落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淡淡道:“無事,只是來看看你。”

此刻,無名才借著廊下清輝,仔細端詳起他。他的出現(xiàn)時機未免太過巧合,而他眉宇間竟也帶著難以掩飾的倦色,額角甚至殘留著未干的汗痕。一個驚人的念頭瞬間擊中了無名,她立刻厲聲質問:“你又對我下了咒?!”

“并非咒術。”云瑯桓立刻否認。

無名猛地拔下束發(fā)的玉簪,鋒利的簪尖直指云瑯桓,眼中怒火燃燒:“你真是無恥至極!今日你若不解開,我定與你動手!立刻給我解開!”

云瑯桓卻只是搖頭,語氣帶著一種令人絕望的平靜:“解不了。此非咒術,乃是同命契。除非你我之中有一方身死道消,否則此契永存。”

“同命契?!”無名怒極,手腕猛地向前一送,玉簪狠狠刺入云瑯桓的肩頭!溫熱的血液瞬間涌出,浸透了他素色的衣衫,也染紅了無名緊握發(fā)簪的手。“你何時……何時對我種下這等無恥的東西?!”

云瑯桓悶哼一聲,劇痛讓他額角滲出更多冷汗,他卻依舊站在原地,望著她的眼睛低聲道:“無名,我只是…想護你周全。”

無名猛地抽出染血的發(fā)簪,看著手上的鮮血一滴滴落在地上,聲音因憤怒和難以置信而顫抖:“昨日還口口聲聲要收我為義女,成全我和花神!今日卻說種下同命契只是關心我?云瑯桓,你究竟哪一句話才是真的?!”

云瑯桓凝視著她,千言萬語堵在喉間,卻終究未能說出口。那些夢境太過真實刺骨——若他過往真的曾那般辜負她,甚至親手扼殺她的骨血,逼得她獻祭生命……那他還有何資格,站在這里,祈求她能給予一絲微末的機會,讓一切重頭來過?

花妖見他久久沉默,只是用那種復雜而痛苦的眼神望著自己,不由冷笑一聲:“你們這些天神,永遠都是這般虛情假意。而你這般——最是虛偽。”

“對不起……”云瑯桓的聲音干澀,“牡丹之事,讓你受委屈了。”

無名卻只是輕描淡寫地一揮手,仿佛拂去一粒塵埃:“牡丹?那不算什么事。只要你日后離我遠些,別再打我的任何主意,我便謝天謝地了。”

云瑯桓心中刺痛,忍不住帶著一絲委屈追問:“你為何……獨獨對我抱有如此深的敵意?”

花妖聞言,直接送給他一個白眼:“不,你誤會了。我并非獨獨針對你——我對所有神仙,都是這個態(tài)度。”她語氣疏離而淡漠,仿佛在陳述再簡單不過的事實,“神妖殊途,本就該各走各路。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天下太平,難道不好嗎?”

云瑯桓靜立在原地,并未立刻離去。他清晰地感知到——對方在說謊。那強裝的冷漠與疏離之下,是無法完全掩蓋的難過與波動。同樣,他自己心口那沉悶的痛楚也絕非虛假,同命契如同無形的絲線,將兩人的情緒隱隱相連。

可即便感知到了,又能如何?

或許她說的對,神妖殊途,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無事,才是對這天下、對彼此最好的結局。他一個九天尊神,為何要如此執(zhí)著于一個小小花妖的喜怒哀樂?

他最終沉默地轉身,回到清冷的云海宮偏殿。肩頭的傷口仍在滲血,染紅了雪白的衣袍。他本可運轉仙元,讓那并不致命的傷口瞬間愈合,不留痕跡。

然而,就在他抬起手,指尖即將凝聚療愈仙光的剎那——夢中那駭人的景象再次猛地撞入腦海:無名立于母神面前,手持利刃,一刀一刀決絕地割開自己的血肉,鮮血如注,染紅山河……那該是何等徹骨的絕望與疼痛?

他抬起的手緩緩垂下,凝聚的仙光無聲消散。

他放棄了療傷。

轉而取來干凈的布帛和清水,如同一個凡人般,沉默地、笨拙地清理著肩上的傷口。清水中混入鮮血,泛起淡淡的紅暈。每一次擦拭觸碰都帶來清晰的刺痛,但這與他腦海中那片血色的獻祭相比,微不足道。

他任由這疼痛持續(xù)著,仿佛通過這具身體切實的感受,能稍微觸碰她曾經歷過的萬分之一苦楚。他深知這無法彌補萬一,更無法替代她承受過的絕望。

但他仍想用這最原始的方式,記住這份痛感。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讓他不至于完全遺忘,自己或許……真的虧欠她太多。

花妖失神地跌坐回桌前,心緒如同被狂風卷亂的蛛網。她也在心底叩問自己,為何獨獨對云瑯桓抱有如此深的敵意?平心而論,他并非惹人生厭之徒,甚至稱得上克己復禮,可自己見了他,心頭便無端涌起難以抑制的排斥與煩躁。

夢中那些支離破碎卻情感洶涌的畫面太過真實,浸透了無盡的哀傷,讓她無法全然將其視為虛妄。這紛亂的思緒,竟讓她對自己的前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一種強大的、無所適從的迷失感,如同濃霧般重重包裹了她的世界。

神族生來便背負著使命——維護神族的永恒,守護人間的存續(xù)。那么她呢?作為一個妖,她的使命又是什么?究竟該走向何方,才能讓這紛擾復雜的生活重歸簡單的軌跡?

“咚咚咚——”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進來。”花妖眼也未抬,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淡漠。她幾乎能斷定,門外定是花神藍無印,又來催促她前去赴那場她毫無興趣的蟠桃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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