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在將軍府門前穩穩落下，紅綢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云瑯桓隱在陪嫁隊伍中，天眼掃過那羅將軍——分明是個氣血旺盛的凡人，連半點妖氣都沒有。
“怪事。“他暗自皺眉，指尖掐算著因果線。這位羅將軍命格清正，祖上三代都是忠良，怎會傳出食人這等駭人聽聞的謠言？
喜堂上，蓋頭下的欒萍忽然捏緊了袖中的彼岸花瓣。透過紅紗，她看見將軍腰間懸著的玉佩——那上面刻著的分明是神族文字。
“一拜天地——“
司儀高唱聲中，云瑯桓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將軍府后院的方向，隱約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響，還有...像是翅膀拍打的聲音？
洞房內紅燭高燒，欒萍獨坐許久仍不見羅將軍身影。忽然四名黑衣仆婦無聲入內，不由分說便將她架起，徑直帶入一間幽暗密室。
“你們要做什——“話音未落，蓋頭已被粗暴扯下。欒萍瞪大眼睛，只見玄鐵籠中囚著一只雪白獨角獸，它額前靈角黯淡無光，身上布滿鞭痕。
“天啊...“欒萍撲到籠前，這曾在昆侖山巔自由奔跑的靈獸，如今瘦得肋骨分明。她突然想起民間傳言——羅將軍每月十五都要迎娶新婦，卻從不見新娘歸寧。
獨角獸虛弱地抬頭，琉璃般的眼珠映出欒萍的身影。她瞬間明悟：那些失蹤的新娘，恐怕都...
“別怕。“欒萍咬牙扯下霞帔，露出雪白手腕，“越青姐姐說過，處子之血最能滋養靈獸。“她從發間取下金釵，正要劃破肌膚，忽聽身后鐵門轟然洞開。
密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云瑯桓和欒云閃身而入。云瑯桓一眼掃過籠中虛弱的獨角獸，眉頭緊鎖：“不可喂血，靈獸嗜血必成兇獸。“
欒萍握著金釵的手一頓：“那該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一陣狂笑從門外傳來，羅將軍帶著一隊侍衛大步踏入，“本將軍就知道夏家小姐不會這么輕易下嫁，果然釣到了大魚！正好給我的寶貝加餐！“
云瑯桓冷眼相對：“羅將軍，你究竟是何人？“
羅將軍一揮手，侍衛們正要上前，卻見云瑯桓袖袍一揮，一道金光閃過，所有人瞬間被捆仙索束縛。
“仙、仙長饒命！“羅將軍癱軟在地，“二十年前我救過一個落魄道士，十年前他送來這靈獸，說每隔三年喂它一個活人，就能助我抵御叛軍。那些叛軍都是妖魔所化，凡人如何抵擋？這才...這才借娶親之名...“
“那道士叫什么？“云瑯桓厲聲追問。
“他只說是昆侖山來的...“羅將軍抖如篩糠，“說要找什么昆侖精靈...“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難以參透其中玄機。欒云忽然拍手道：“我們兄妹自幼長在昆侖，確實聽山中精怪提起過，數百年前曾有大妖逃離昆侖。只是這昆侖精靈...“
云瑯桓神色凝重地接道：“每座仙山的靈氣都會凝結成守護精靈，如同山神般庇佑一方。但昆侖精靈...“他頓了頓，“早在萬年前就已消散。“
待解開獨角獸的枷鎖，看著它踉蹌離去的背影，三人沉默地踏上歸途。夜風卷起枯葉，在青石板上打著旋兒。欒萍忽然打了個寒顫，總覺得暗處有雙眼睛在盯著他們。
夜風卷起枯葉，欒萍望著云瑯桓冷峻的側臉，輕聲問道：“神尊，昆侖精靈為何會消失？“
云瑯桓目光投向遠方的昆侖山影，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因為越青。她為恢復靈力，吞噬了無數靈獸與天地靈物。“
他說這話時，仿佛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那些被他親手擒來，只為博她一笑的靈獸；那些因他一聲令下，被挖空靈脈的仙山——這些記憶都隨著情毒的解藥，消散在往昔的云霧中。
欒云攥緊了拳頭：“我原以為...她不過是個可憐的小妖。“
“這世間，再沒有比她更可怕的存在了。“云瑯桓袖中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塊龍紋玉佩，“整個人間，都毀在她手里。“
暗處的樹影忽然晃動了一下，像是有人倉皇離去時帶起的風。云瑯桓若有所覺地回頭，卻只看見一地破碎的月光。
越青從昏迷中醒來，眼前赫然是烏蘭王那張冷峻的臉。她渾身一顫，猛地坐起身：“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烏蘭王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手中的長劍：“本王巡邊時，恰巧撿到個從天而降的女子。“他抬眸瞥了她一眼，“倒是沒想到會是你。“
“胡說！“越青掀開錦被就要下榻，“哪有這么巧的事！“
“呵，“烏蘭王冷笑一聲，將長劍歸鞘，“倒是不笨。不錯，是本王將你卷下來的。“他伸手，“我的東西呢？“
越青強忍怒意，從懷中取出冰魄石遞過去：“物歸原主，請大王將發簪還我。“
烏蘭王接過冰魄石系在腰間，卻對發簪之事只字不提。他漫不經心地問：“這發簪很重要？“
越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面上卻不動聲色：“是家母遺物。“
“既如此珍貴，本王替你保管更好。“烏蘭王突然逼近一步，“從今日起，你便留在宮中。“
“你！“越青瞳孔驟縮，“我們明明說好的...“
“本王何時答應過？“烏蘭王冷笑，“想走隨時可以，只要你能走得了。“
越青渾身發抖，眼中血色翻涌：“我絕不做你侍妾！“
烏蘭王突然一把掐住她下巴，龍瞳中寒光閃爍：“你以為，你還有選擇的余地？“
殿內的氣氛瞬間凝固。烏蘭王眼中寒芒暴漲，周身龍威如實質般壓迫著整個空間。那些侍從們早已嚇得面如土色，有幾個膽小的已經癱軟在地。
“你找死！“他聲音低沉得可怕。
越青梗著脖子，緋瞳中燃燒著倔強的火焰：“若不是為了鳳凰，上次受辱時我就該自我了斷。想讓我再屈服？做夢！“
“本王從不是始亂終棄之人。“
“我也不是任人擺布之輩！“
烏蘭王怒極反笑：“好得很！“他龍爪猛地掐住越青脖頸，卻在觸及她脈搏時突然收力。那些閉眼等聽慘叫的侍女們，只聽見主子冷哼一聲：“想死？太便宜你了。既然不肯做侍妾，那就當個暖床丫頭。“
寒光乍現，越青手中突然多出一柄緋色長劍。護衛們剛要上前，卻被烏蘭王揮手屏退。
這場較量持續到日暮西山。越青的招式精妙絕倫，每一劍都帶著不顧生死的決絕。可在絕對的神力面前，終究是徒勞。當她的長劍被擊落時，烏蘭王扯著她的長發逼問：“服不服？“
“呸！“越青吐出一口血沫，腫脹的臉上那雙緋瞳依然明亮，“要殺要剮隨你，想讓我低頭？除非魂飛魄散！“
烏蘭王將她狠狠摜在地上，對瑟瑟發抖的侍女們喝道：“把她收拾干凈，送到寢殿！“
當越青被強行沐浴更衣送入寢宮時，她發現整個房間都籠罩在結界中。殿內燭火搖曳，烏蘭王衣冠整齊地立在窗前，手中把玩著那支發釵。見越青被推進來，他頭也不回地說道：“伺候好本王，這簪子就賞給你。“
越青瞳孔驟縮：“你怎知我名諱？“
烏蘭王冷笑一聲，理了理袖口：“想好了么？“
“你先回答我！“越青倔強地仰起頭，“你究竟是誰？為何知道這些？“
“本王沒興致陪你玩猜謎。“烏蘭王突然轉身，眼中寒光懾人。
越青強自鎮定：“我已為人婦，還請大王自重。“
這句話像點燃了火藥桶。烏蘭王猛地掐住她下巴：“是云翊還是云浚？“他聲音里壓抑著可怕的怒意。
越青被他突如其來的暴怒驚得后退半步：“你...你連他們都...“
“說！“烏蘭王一聲暴喝，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是...是云翊...“越青不自覺地顫聲回答。
烏蘭王松開手，轉身就去取掛在墻上的佩劍：“很好，本王這就去取他首級。“
越青這才如夢初醒，撲上去拽住他的衣袖：“你瘋了嗎？！“
烏蘭王真的策馬沖出了王宮，馬蹄踏碎一地月光。越青死死拽住韁繩，被他一把拎上馬背時，滿腦子都是混亂的念頭。
夜風呼嘯而過，越青在顛簸的馬背上努力回想。十萬年來見過的每一個人影都在腦海中閃回——昆侖守山的白胡子老道？七十二天那位冷面神將？還是...某個被她遺忘在輪回里的故人？
“抓緊了。“烏蘭王突然收緊韁繩，駿馬人立而起。他單手環住越青的腰，聲音里帶著危險的意味：“待會見了你那夫君，最好把話說清楚。“
越青突然發現馬匹行進的方向根本不是去往云海之巔，而是朝著忘川河畔疾馳。她心頭猛地一跳——那里埋著云翊的衣冠冢。
越青被粗暴地丟進客房，踉蹌著扶住桌沿才站穩。烏蘭王反手鎖上門，龍瞳在昏暗的房間里泛著幽光。
“我要沐浴。“他扯開沾滿塵土的披風，“你來伺候。“
越青冷笑：“好大的架子。你既知我是誰，還敢這般放肆？“
烏蘭王突然逼近，將她困在方寸之間：“那夜你為何不逃？“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畔，“莫非...你很享受？“
“無恥！“越青揚手就要施法，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掙扎間，她突然摸到他腕間一道熟悉的鱗紋——那是...
“魔鈴對我無用。“烏蘭王捏著她的下巴，“在人間搖響它，遭殃的只會是那些凡人。“
越青瞳孔驟縮。這世間知道魔鈴來歷的，除了母神就只有...她突然渾身發抖，一個可怕的猜測浮上心頭：“你...你是母神座下的...青龍護法？“
房間驟然寂靜。烏蘭王松開手，龍鱗緩緩覆上面頰，露出本來面目。那雙豎瞳里翻涌著十萬年積壓的情緒：“現在才認出師兄，該罰。“
越青背脊緊貼著門板，涼意透過衣衫滲入骨髓。眼前的青龍已完全褪去偽裝，那張雌雄莫辨的面容在燭光下顯得妖異非常。
“你比從前聰明了一點“。
“怕什么？“青龍輕笑著向前一步，龍鱗在頸側若隱若現，“當年在云海之巔，我想摸一摸花瓣都不行。“他突然伸手撫上越青的臉頰，“現在呢？整朵花都是我的了。“
越青有些害怕：“青龍，你理智一點。我對你沒有惡意，那也不是我的錯。而且，我還救過你的后代。你不能……”
“噓——“青龍的指尖抵住她的唇，“后代？你說欒云啊。你救過他嗎？我只記得是你親手殺了他。“他袖中突然滑出一紙婚書，“等他來簽了這個，我就帶你去昆侖看雪。就像...很久以前那樣，咱們師兄妹守在母神身邊修習仙法……“
越青深吸一口氣，她想找機會逃跑：“你這樣有意思嗎？我不過是一個玩物。已經被大殿下二殿下玩膩了，你要來有什么樂趣？”
窗外忽然傳來馬嘶聲。越青趁機想逃，卻被青龍一把扣住腰肢。他貼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說得對，你確實是個玩物。但既然那兩個廢物不懂珍惜...“龍尾纏上她的腳踝，“那就讓我來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臣服。“
越青暗自懊悔，早知不該逼他現出真身。她原以為青龍是被自己魅惑，可轉念一想——若真如此，十萬年前在云海之巔他就有機會下手，何必等到現在？
“這廝定是沖著我的靈力來的。“她咬著唇想，“他定以為母神將靈力都傳給了我。“想到此處，越青簡直要氣笑。該怎么解釋，母神從一開始就沒給她結過靈丹？
明知逃不掉，越青還是瞅準時機溜了。趁著夜色沉沉，青龍沐浴之時，她躡手躡腳推開門，一個箭步沖出去，御風就跑。
可還沒飛出幾里地，身后就傳來破空之聲。青龍的聲音冷颼颼飄來：“你以為跑得掉？“
越青急剎住身形，干笑兩聲：“我哪是跑？這不是急著去找云瑯桓和離嘛。“
“這話你自己信？“
“信啊！“越青點頭如搗蒜，話音未落又是一個猛子扎出去。
就這樣你追我逃，從萬麗城一路跑到南海之濱。越青累得直喘，扶著膝蓋擺手：“大哥，都到南海了，你至于嗎？我就一朵沒用的花，值得你這般窮追不舍？“
海風輕拂，青龍挨著越青坐下，龍尾在沙灘上無意識地畫著圈。“聽說這些年，金龍一族讓你吃了不少苦頭。“他側目看她，“真打算就這么回黃泉？“
越青望著起伏的海浪，輕聲道：“等和云瑯桓做個了斷，我就回去。“她轉頭看向青龍，“你也回昆侖吧，當什么人間霸主，多累。“
青龍嗤笑一聲：“十萬年了，我就想弄明白——“他指尖凝聚出一道龍形氣勁，“我青龍，當真比不上他們金龍？“
越青按住他手腕：“真要打，去天界找天帝單挑。何必牽連人間？“
青龍沉默地望著海天交界處，十萬年的執念在眼中翻涌。有些答案，或許只有戰過才知分曉。
越青仰頭望著那輪孤月，輕聲道：“你看那廣寒宮，十萬年來始終清冷如霜。可若沒了它，人間便少了陰晴圓缺。“
烏蘭王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聽她繼續道：“凡人雖愚鈍，卻比神仙真誠。我在這人間輪回十萬年，雖與那兩位殿下糾纏不清，受盡折磨...“她頓了頓，“卻仍愛這紅塵煙火。“
夜風拂過，越青轉頭直視青龍：“你若恨金龍一族，大可直上九重天討個說法。但若要以人間為籌碼...“她眼中泛起血色，“我拼死也會阻止。“
烏蘭王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何必拼命？你只需去凌霄殿上，當眾說一句愿嫁與我。“
“這有何意義？“越青蹙眉，“你不是已經...“
“意義？“烏蘭王突然將她打橫抱起，龍鱗在月光下泛著寒光，“這是尊嚴問題。“他大步往回走，聲音里帶著十萬年積壓的不甘，“等你那云瑯桓來了，好好看著。“
看似情愛，實則執念。本是同門師兄妹，本該各安天命。可有些驕傲，十萬年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