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終只是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去散散心。“
蕓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去？上次散心散到暈倒，這次可別又讓人送回來。“
越青腳步一頓，突然轉(zhuǎn)身盯著蕓晴：“你老實告訴我，上次我出去后，到底過了多久才被送回來的？“
蕓晴歪頭想了想：“大概一天一夜吧。“
“一天一夜？！“越青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上來，指尖微微發(fā)抖。她扶著廊柱，胸口劇烈起伏，幾乎站不穩(wěn)。一天一夜……這么長的時間，鳳靈對她做了什么？那些夢……那些羞恥的、糾纏不清的夢……難道真的是他……？
她死死攥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表面上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樣，背地里竟敢對她……她越想越怒，恨不得立刻沖去鳳族，一把火燒了他的梧桐林！
“越青？“蕓晴見她臉色煞白，伸手想扶她，“你沒事吧？“
越青猛地甩開她的手，勉強穩(wěn)住聲音：“沒事。“可心里卻翻涌著殺意——敢占她的便宜？她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沒想到，才過了兩日，鳳靈竟又登門拜訪。
越青站在窗邊，遠遠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氣得牙癢：“梧桐林離青丘是不是太近了？他怎么這么閑？“
蕓晴搖頭：“梧桐林雖近，但他這一萬年來，統(tǒng)共就來過幾次……“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越青一眼，“而且每次都是你在的時候。“
越青胸口一窒，怒火瞬間燒得更旺。好啊，果然是沖著她來的！她冷笑一聲：“讓他進來，我正好有些事要問他。“
蕓晴狐耳微動，敏銳地察覺到她語氣不對：“你最近怎么一提到他就怪怪的？“
越青擺擺手，故作輕松：“你想多了。“可心里卻已經(jīng)盤算著——如果他真的對她做了什么，她一定會親手剜出他的心！
不一會兒，鳳靈緩步走進庭院，手里還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他眉眼溫和，唇角微揚：“魔尊，帶了些點心，不知你可有喜歡的？近來見你清減了些。“
越青冷冷掃了一眼，語氣譏諷：“多謝關心，不過我最近胖了，吃不下。“
鳳靈眸光微動，依舊含笑：“魔尊似乎……心情不佳？“
越青冷著臉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便往青丘后山的寒潭走去。她太了解鳳靈了——這個表面溫潤實則執(zhí)拗的男人，一定會跟上來。
果然，她剛走出幾步，身后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鳳靈的聲音里難得帶了幾分慌亂：“魔尊，你這是要去哪兒？“
越青頭也不回，腳步反而更快。她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樹影里，蕓晴正悄悄捏了個隱身訣，狐貍眼里閃著興奮的光，尾巴都翹了起來——這出戲，她可不想錯過！
寒潭的水幽深冰冷，霧氣繚繞。越青站在潭邊，衣袂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她故意放慢動作，伸手解下外袍，任由它滑落在地。
“越青！“鳳靈的聲音已經(jīng)近在咫尺，卻見她忽然向前一步，整個人直直墜入寒潭！
“撲通——“
水花四濺的瞬間，鳳靈臉色驟變。他自幼懼水，鳳凰真火與寒潭相克，可此刻他連猶豫都沒有，縱身躍入潭中！
冰冷的潭水瞬間灌入鼻腔，鳳靈的金色羽衣在水中散開，像一團逐漸熄滅的火。他強忍著經(jīng)脈被寒氣侵蝕的劇痛，拼命向那道下沉的身影游去。
越青在水中睜開眼，看著鳳靈蒼白的臉和拼命伸向她的手，心里突然一顫——這傻子，明明怕水怕得要命……
鳳靈渾身濕透地抱著越青上岸，墨發(fā)上的水珠不斷滴落。他剛要伸手探查她的狀況，越青猛地推開他，踉蹌著后退幾步：“放開！我堂堂魔尊被人欺辱至此，卻連聲張都不敢...我還算什么魔尊！“她的聲音帶著顫抖，眼眶通紅，卻倔強地仰著頭不讓眼淚落下。
鳳靈慌忙上前兩步，又不敢貿(mào)然觸碰她：“你告訴我，是誰？我定讓他付出代價，你別這樣傷害自己...“他的聲音里滿是心疼，金色瞳孔中映著越青蒼白的臉。
越青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當真愿意為我出氣？“
“我愿意！“鳳靈斬釘截鐵地回答，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好...“越青松開手，踉蹌著退到潭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有人趁我受傷昏迷...玷污了我的清白...“她突然抬頭，眼中迸發(fā)出刻骨的恨意，“你去給我殺了他！“
鳳靈身形一僵，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他早該想到會有這一天，可每次話到嘴邊都咽了回去。此刻看著越青瀕臨崩潰的模樣，他的心像被生生撕裂：“你...知道是誰？“
“我當然知道！“越青突然歇斯底里地笑起來，笑聲中帶著哭腔，“那個偽君子在人前裝得道貌岸然，又沒有證據(jù)...就因為我是魔尊，連哭訴的資格都沒有...“她揪著心口的衣襟慢慢滑坐在地，“這些日子我夜夜噩夢，本想先還了云瑯桓的恩情再...可我實在撐不下去了...“
鳳靈單膝跪在她面前，手指深深陷入泥土。沉默良久，他終于啞著嗓子開口：“青青...如果那人認錯...“
“認錯？“越青猛地抬頭，眼中淚光閃動，“他毀了我一輩子，一句認錯就能抹去嗎？“
鳳靈被她眼中的絕望刺痛，一時語塞。越青突然站起身，踉蹌著往潭邊退去：“我早該明白的...這天下沒人會信我。誰能想到堂堂魔尊...“她的聲音哽咽了，“你替我照顧好云瑯桓，送他回九重天...今日，就讓我在這寒潭里...“
不要！“鳳靈的聲音幾乎撕裂，他猛地撲上前將越青緊緊抱住，雙臂如鐵箍般將她禁錮在懷中。他渾身濕透，金色的羽衣在水中散開又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的肌肉線條。
越青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轉(zhuǎn)眼間已被鳳靈抱上了岸。她剛要掙扎，卻見鳳靈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她面前，膝蓋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躲在樹后的蕓晴倒抽一口冷氣，手中的瓜子都撒了一地。她從未見過高傲的鳳族少主這般卑微的姿態(tài)。
鳳靈低著頭，水珠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在青石板上暈開一片水漬。“青青，對不起。“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那日...我確實趁你昏迷，與你有了夫妻之實。“
越青瞳孔驟縮，胸口劇烈起伏。她猛地抬腳踹向鳳靈的肩膀：“果然是你！“這一腳用了十成力，鳳靈被踹得身形一晃，卻仍跪得筆直。
“那些夢...那些羞恥的夢...“越青的聲音發(fā)顫，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說！“
鳳靈緩緩坐起身，抬手擦去嘴角滲出的血絲。那一腳確實不輕，但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望著越青，金色的眼眸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那日...“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你從黃泉歸來，帶回了我的...一絲魂魄。“他指尖輕顫，仿佛還能感受到魂魄歸位時的刺痛，“就是那一縷殘魂，讓我想起了人間種種，想起了...與你的點點滴滴。那時的你還答應要跟我生孩子，可是你還是被帶走了，匆匆再見已是五百年，……“
他苦笑著搖頭，發(fā)間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回到梧桐林后，我整日渾渾噩噩，連族中長老都看不下去。直到那天...“鳳靈的眼神漸漸飄遠，“我偶然看見母親神色匆匆地出門，便悄悄跟了上去。這才發(fā)現(xiàn)...她找到了你。“
越青握劍的手微微發(fā)抖，她想起來了，那是她從黃泉回來后的第三日，胸中憋悶，便出來散心，沒想到心口突然劇痛難忍。
“你當時捂著心口，臉色慘白...“鳳靈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我母親要殺你，我跪下來求她。就在那時，你突然暈倒了。“他痛苦地閉上眼，“母親本想將你囚禁起來，是我...是我偷偷把你帶回了寢殿。“
樹后的蕓晴聽得目瞪口呆，連呼吸都放輕了。
“我本打算等你醒來就放你走...“鳳靈突然攥緊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可是...當我看著你安靜的睡顏，聞到你身上熟悉的氣息，那個時候你并不是完全失去意識，你明明還對我笑。我問你，你是否愿意，你一直笑著點頭，所以...“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就像著了魔一樣，...等我清醒過來時，已經(jīng)...“
越青的劍尖劇烈顫抖，淚水模糊了視線：“卑鄙！我那是被弱水迷了心智，根本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后來母親知道了，勃然大怒...“鳳靈苦笑道，“她本想殺了你永絕后患。是我以性命相脅，發(fā)誓永遠不會告訴你真相，她才勉強同意放你走。“他抬頭直視越青，“那日去昆侖見你...我就恨不得立刻告訴你一切。“
越青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所以你就一直裝模作樣，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鳳靈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是啊...我母親說得對，你果然會殺了我。“他緩緩站起身，迎著劍尖走去，“動手吧，青青。我知道我無恥，但也算了了那五百年的人間癡心...“他指著自己的心，“我這顆心空了一萬一千年，謝謝你填滿了它，能死在你的劍下，倒也是圓滿...“
劍光閃過，鮮血濺落。
但劍鋒卻偏了三寸，只劃破了鳳靈的肩頭。越青的手抖得厲害，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為什么...“她哽咽道，“為什么要讓我想起這些...“
鳳靈不顧肩頭流血，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因為我寧愿你恨我，也不想你再忘記我...“他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一萬年的等待啊，青青，知道你已經(jīng)重生了，我知道父親已經(jīng)死了，但是我卻這么孤獨了一萬年啊，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后悔我當初在九重天為什么沒認出你，后悔在梧桐林沒有勇氣告訴你真相...“
越青手中的長劍寒光凜冽，劍尖直指鳳靈咽喉，眼中殺意翻涌。她手腕一抖，劍鋒就要刺入——
“住手！“蕓晴突然從樹后閃出，一把扣住越青持劍的手腕。她指尖凝聚著青丘秘術(shù)的靈光，硬生生將劍勢逼停。
“放開！“越青厲聲喝道，周身魔氣暴漲，“他辱我清白，就該死！“
蕓晴死死拽著她，壓低聲音急道：“在青丘殺鳳族少主，你是要引發(fā)兩族大戰(zhàn)嗎？“她余光瞥見鳳靈仍跪在原地，眼中含淚，不禁怒斥：“你還愣著做什么？快走！“
鳳靈卻恍若未聞，只是癡癡望著越青：“青青...我對你...“
“閉嘴！“越青突然仰天長嘯，聲音凄厲得令人心驚，“為什么...你們云家的男人一個個都要這樣對我！“她渾身發(fā)抖，魔氣失控地四散迸濺，“我到底做錯了什么...啊！“
周圍的草木瞬間枯萎，連寒潭水面都結(jié)起一層薄冰。蕓晴見勢不妙，當機立斷一記手刀劈在越青后頸。越青身子一軟，倒在她懷中時，眼角還掛著淚珠。
“滾！“蕓晴摟著昏迷的越青，對鳳靈怒目而視，“若非在青丘地界，我第一個幫她殺了你！“她指尖亮起狐火，“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氣！“
鳳靈踉蹌著站起身，肩頭的傷口還在滲血。他深深望了越青一眼，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枚赤金翎羽放在地上：“這是鳳族信物...若她醒來還愿見我...“話未說完，便被蕓晴的狐火逼退數(shù)步。
“她不會原諒你的。“蕓晴冷聲道，抱起越青轉(zhuǎn)身就走。走出幾步又停下，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最近都不要回來見她。“
鳳靈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終于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際。那枚赤金翎羽在原地微微發(fā)亮，隨后被一陣山風吹入寒潭，沉入水底。
鳳靈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梧桐林，金色的羽衣沾染了血跡與塵埃，在夕陽下顯得黯淡無光。他走過林間小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林中的鳳凰們紛紛避讓，誰都不敢靠近這位渾身散發(fā)著絕望氣息的少主。
他回到寢殿，頹然跌坐在床榻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床沿——就是在這里，他犯下了那個無法挽回的錯誤。鳳靈苦笑著:“至少...曾經(jīng)擁有過...“他喃喃自語。即便手段卑劣，即便被憎恨，那段短暫的溫存卻成了他這五百年來唯一的慰藉。窗外，梧桐葉沙沙作響，仿佛在嘲笑他的癡心妄想。
而在青丘，越青從昏迷中醒來時，夕陽的余暉正透過窗欞灑在床榻上。蕓晴靜坐在一旁，見她醒了，連忙遞上一杯安神的茶，卻什么也沒說。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從暮色四合到星辰滿天。殿外的靈蟲鳴叫聲格外清晰，襯得室內(nèi)越發(fā)寂靜。
“那天...“越青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我從青丘回去后，喝光了魔宮所有的藏酒。“她的目光落在虛空中的某處，“醉了整整七天七夜。剛從冥界回來的身體本就虛弱，加上酗酒...“
蕓晴輕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云瑯桓就是那時候來的。“越青的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他在我床前守了兩夜，等我醒來就逼我成親。“她突然冷笑一聲，“可我什么都想不起來，只覺得這些男人癡心妄想，就把他趕走了。現(xiàn)在想來，他是否也如同鳳靈一般？“
月光灑在她的臉上，映出眼角未干的淚痕。蕓晴心疼地將她摟入懷中，感受到懷中人輕微的顫抖。
“我恨他們...“越青的聲音悶在蕓晴肩頭，“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
蕓晴輕撫著她的長發(fā)：“那云瑯桓呢？也要一起殺了嗎？“
越青身體一僵，半晌才悶悶道：“我...“
“殺了他們，你的痛苦就會消失嗎？“蕓晴的聲音很輕，卻字字誅心。
“他們云家的男人...“越青哽咽著說不下去。
蕓晴嘆了口氣，指尖凝聚一點靈光，在空中畫出一個輪回的圖案：“修仙之人最講因果。越青，你與鳳靈這一萬年的糾纏，或許...還沒到盡頭？“
“就算我欠他的？“越青猛地抬頭，眼中怒火重燃，“他就可以用這種方式償還？“
“若他明媒正娶，“蕓晴直視她的眼睛，“你會答應嗎？“
這個問題像一盆冷水澆在越青頭上。她張了張嘴，最終頹然道：“...不會。“
“既然如此，“蕓晴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何必再糾纏？鳳靈認了錯，云瑯桓也早已離去。執(zhí)著于恨，折磨的只是你自己。“
越青怔怔地望著窗外的明月，良久才低聲道：“你說得對...是我執(zhí)念太深了。“她抬手拭去最后一滴淚，“從今往后，他們與我...再無瓜葛。“
夜風拂過，帶走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而在遙遠的梧桐林，一片赤金翎羽從樹梢飄落，悄無聲息地沒入塵土。
越青在青丘靜養(yǎng)了七日。這七日里，她常常獨自站在山崖邊，望著云海出神。魔氣在她周身流轉(zhuǎn)，時而暴烈，時而沉寂，如同她難以平復的心緒。蕓晴遠遠地看著，不敢上前打擾。
第八日清晨，越青換上了許久未穿的玄色魔袍，腰間束著暗金紋的腰帶，整個人透著一股肅殺之氣。她站在鏡前，指尖輕撫過眼角——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了淚痕，只剩下魔尊應有的冷峻。
“該回魔界了。“她低聲自語，“這仙界...不值得。“
可當她轉(zhuǎn)身要走時，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云瑯桓蒼白的面容。那個總是溫潤如玉的男子，如今還躺在冰冷的玉榻上，生死未卜。
越青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終究，她還是踏上了前往三十三天的云路。
太上老君的兜率宮紫氣繚繞，丹爐中的三昧真火永不熄滅。越青跪坐在蒲團上，背脊挺得筆直，卻還是比平日矮了幾分。
“云瑯桓為救我而傷。“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格外清晰，“請老君救他。“
老君白眉下的眼睛深邃如淵，手中的拂塵輕輕擺動：“魔尊可知，這六界之中，能起死回生的，除了你的黃泉秘術(shù)，便只有...“
“鳳凰涅槃。“越青接話，臉色瞬間慘白。她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可鳳族恨我入骨，怎會相助？“
丹爐中的火焰突然竄高，映得老君的面容忽明忽暗。他長嘆一聲，拂塵在空中劃出一道玄妙的軌跡：“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魔尊，你種下的因，終要自食其果。“
越青踉蹌著站起身，袖中的手微微發(fā)抖：“我知道欠他的...可是...“
“沒有可是。“老君轉(zhuǎn)身望向殿外云海，“因果輪回，報應不爽。你欠下的，總要還清。“
離開兜率宮時，越青的腳步虛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三十三天的祥云在她腳下流轉(zhuǎn)，卻襯得她身影越發(fā)孤寂。她站在云端，望著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梧桐林，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真是...造化弄人啊。“她輕聲呢喃，一滴淚無聲地墜入云海。
那日，鳳靈不顧族中長老阻攔，硬是闖出了梧桐林。他化作一道金光直沖九霄，羽翼劃破云層時帶起漫天流火，驚得沿途仙鶴紛紛避讓。
南天門外，守門的天將見他來勢洶洶，剛要阻攔，就被鳳靈一個振袖掀開：“讓開！本君要面見帝君！“
凌霄寶殿上，小金龍正倚在龍椅上批閱奏折，忽見殿門被猛地推開。鳳靈一身金袍染血，發(fā)冠歪斜，卻仍挺直脊背大步走來，在玉階前單膝跪下：
“臣，鳳靈，有事相求。“
小金龍?zhí)裘迹畔率种兄旃P：“講。“
“臣要娶魔尊越青為妻。“
“噗——“小金龍一口瓊漿玉液全噴在了案幾上。殿中瞬間鴉雀無聲，連飄動的仙霧都凝固了。
“你再說一遍？“小金龍?zhí)土颂投洹?
鳳靈抬頭，金眸灼灼：“臣要娶魔尊越青。“
剎那間，殿上炸開了鍋。文曲星君手中的玉笏啪嗒掉在地上；財神爺?shù)慕鹚惚P珠子散落一地；連向來穩(wěn)重的太白金星都揪斷了幾根白胡子。
“鳳殿下！“月老急得直跺腳，“那魔尊雖貌美，但性情暴烈，更與云瑯桓糾纏不清，您這是...“
“臣有罪。“鳳靈聲音不大，卻讓滿殿神仙都閉了嘴，“初見魔尊時，臣一時情難自禁，犯下大錯。“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魔尊雖未要臣負責，但大丈夫敢作敢當，臣必須娶她。“
殿角幾個年輕仙官偷偷豎起大拇指——能對魔尊“先下手為強“，不愧是鳳族少主！
小金龍正要開口，殿外突然傳來一聲清喝：“荒唐！“鳳凰太子妃攜著漫天霞光闖入殿中，鳳釵上的珠玉叮當作響。
“帝君明鑒！“太子妃厲聲道，“我兒萬年來清心寡欲，定是那彼岸花妖使了魅惑之術(shù)！“
小金龍尷尬地搓著龍須，偷瞄了一眼偏殿——云瑯桓的元神燈還微弱地亮著呢。這要是醒了知道老婆要被搶...
“母親！“鳳靈突然重重叩首，額頭抵在冷玉地面上，“兒臣對魔尊的情意，早在萬年前的人間就已種下。求帝君成全！“
太子妃氣得鳳袍翻飛：“你！“
“這個...“小金龍急中生智，“畢竟是娶魔尊，總得魔尊本人同意才行。不如...先請她上來商議？“
太子妃冷笑——誰不知道越青現(xiàn)在恨透了鳳靈？當即頷首：“帝君圣明。“
鳳靈卻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容：“自然要請她來。屆時...還望帝君多多美言。“
小金龍看著這對母子，只覺龍頭更疼了。他偷偷瞥向云瑯桓的元神燈，心中哀嘆：瑯桓啊瑯桓，你再不醒，媳婦真要被人拐跑了...
越青回到青丘時，蕓晴正在庭院里來回踱步，九條雪白的尾巴不安地掃動著。見越青回來，她張了張嘴，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小狐貍，“越青徑直走到石桌前坐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你可知道鳳凰的涅槃重生之術(shù)？“
蕓晴的狐耳猛地豎起：“你想用鳳凰涅槃救云瑯桓？“她倒吸一口涼氣，“那至少要萬年鳳凰的金丹才行！鳳凰一族視金丹如命，怎會輕易給你？“
越青垂眸，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我知道。“她突然勾起一抹冷笑，“大不了，我再委身鳳靈一次，讓他去求他母親。“
“咳咳咳！“蕓晴被自己的口水嗆得滿臉通紅，“你、你對自己的魅力倒是很自信。“
“不然呢？“越青漫不經(jīng)心地卷著一縷發(fā)絲，“這些男人不都對我趨之若鶩？若實在不行...“她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我就去偷。“
蕓晴這回真的被嚇到了：“偷？金丹在鳳凰體內(nèi)啊！況且你是彼岸花妖，屬陰寒之體，碰到鳳凰真火會灰飛煙滅的！“
越青望著遠處飄渺的云海，聲音輕得像嘆息：“我只想快點救活云瑯桓，然后回魔界...永遠不再出來。“
蕓晴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如果...鳳靈真的要娶你，你愿意嗎？“
“娶我？“越青嗤笑一聲，“可以啊。先把金丹給我救活云瑯桓，不然免談。“
“你！“蕓晴氣得尾巴都炸毛了，“你能不能對感情認真一點？“
越青轉(zhuǎn)過頭，血色的眸子里毫無波瀾：“我是妖，哪來的感情？你們神仙才講究那些虛的。“她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桃花，“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蕓晴長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封燙金玉簡：“鳳靈已經(jīng)去天庭求娶你了。不過...“她無奈地撇撇嘴，“除了他自己，好像沒人贊成這門親事。“
越青接過玉簡，指尖在金漆封印上停留了片刻，突然笑了：“我嫁。“她抬眼看向蕓晴震驚的表情，補充道：“只要他給我金丹，我就嫁。“
“噗——“蕓晴一口老血噴了出來，雪白的尾巴瞬間炸成毛球，“越青！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越青卻已經(jīng)起身走向內(nèi)室，玄色衣袍在身后劃出一道決絕的弧度。她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替我回個信，就說...三日后，我要在凌霄殿上見到鳳凰金丹。“
蕓晴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相識萬年的好友變得如此陌生。殿外的桃花被風吹落，紛紛揚揚，像是下了一場血色的雨。
天庭凌霄殿上，祥云繚繞，仙樂飄飄。眾仙分列兩側(cè)，神色各異地看著殿中央的幾人。
天帝端坐龍椅，輕咳一聲打破沉默：“魔尊，聽聞鳳靈與你已有夫妻之實。鳳靈愿負起責任，今日特來擇日完婚...“
鳳凰太子妃一襲華服，冷聲打斷：“帝君且慢！“她鳳目如電，直視越青，“魔尊，你與我兒當真有過肌膚之親？“
“有。“鳳靈與越青異口同聲。
鳳凰太子妃瞇起眼睛：“可是兩情相悅？“
鳳靈俊臉微紅，低頭不語。越青卻坦然道：“是。“
“帝君請看！“鳳凰太子妃立即抓住話柄，“我兒不敢作答，分明是這魔女使了什么手段...“
“夠了！“越青怒極反笑，“你兒子做了什么，你心里沒數(shù)嗎？“
鳳靈見狀，連忙上前一步：“帝君明鑒，是臣趁魔尊靈力虛弱時...犯下大錯。“
小金龍暗自詫異——以越青的性子，居然沒當場殺了鳳靈？但他不便多問，只得正色道：“既然如此，魔尊可愿給鳳靈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越青紅唇輕啟：“我愿意，但有條件。“
“帝君！“鳳凰太子妃厲聲反對，“仙魔殊途，怎能結(jié)親？“
越青冷笑：“不娶也行。你兒子自己承認趁人之危，帝君是不是該給我個交代？“她指尖凝聚魔氣，“若我一怒之下挑起仙魔大戰(zhàn)...這算不算挑唆之罪？該不該永墮輪回？“
“你！“鳳凰太子妃氣得鳳釵亂顫，“越青，你究竟有何圖謀？“
“很簡單。“越青直視她，“我要你的萬年金丹。“
殿內(nèi)一片嘩然。鳳靈震驚道：“金丹？你要救云瑯桓？“
越青不置可否：“我欠他一命。你給我金丹，我救活他，魔界從此歸順天界。“
鳳凰太子妃突然冷笑：“若給了金丹，你反悔又如何？“
“我都嫁給你兒子了，還能反悔什么？“越青反問。
就在眾人以為鳳凰太子妃要拒絕時，她卻意味深長地看了鳳靈一眼：“好，婚事就這么定了。“
鳳靈驚喜抬頭，卻見母親眼中閃過一絲算計。越青也察覺不對，但為時已晚——鳳凰太子妃已向天帝行禮：“請帝君做主，擇日完婚。“
小金龍看著越青略顯慌亂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意味深長地捋了捋龍須：“既然如此，三日后便是良辰吉日...“
越青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隱約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個精心設計的局，但為了救云瑯桓，她已經(jīng)無路可退。
天庭后殿，祥云繚繞，仙霧氤氳。天帝屏退左右，只留下越青一人。
“花界已百年無主了。“天帝輕撫著案幾上的一株枯萎的彼岸花，花瓣在他指尖化為塵埃。
越青站在窗前，背對著天帝，玄色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花界...我不會回去。“她的聲音有些飄忽，“那里有太多我不想記起的往事。“
天帝望著她挺直的背影，忽然問道：“你當真決定要嫁入梧桐林？“他頓了頓，“若云瑯桓醒來...“
“他醒來又如何？“越青猛地轉(zhuǎn)身，眼中血色翻涌，“我嫁與不嫁，與他何干？“她冷笑一聲，“等他神元歸位，說不定早就不記得我是誰了。“
天帝欲言又止。他想說，也許云瑯桓的神元歸位后，只會記得你一人。但最終，他只是輕嘆道：“魔界那邊...“
“魔界我自會安排妥當。“越青打斷他，“不會給天界添麻煩。“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清風，卷著幾片梧桐葉飄了進來。越青伸手接住一片，金黃的葉脈在她掌心舒展，像極了鳳靈的眼睛。
天帝看著她出神的樣子，忽然問道：“若有一日，你后悔今日的決定...“
“我不會后悔。“越青捏碎手中的葉子，殘屑從指縫間灑落，“我欠云瑯桓一條命，用這種方式償還，很公平。“
她轉(zhuǎn)身走向殿門，玄色衣袍在身后翻飛如墨。臨出門前，她忽然停住腳步：“對了，告訴鳳靈...“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大婚之日，我要看到鳳凰金丹。“
天帝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案幾上那株枯萎的彼岸花，不知何時又悄悄開出了一朵新的花苞。
而在偏殿的玉榻上，云瑯桓的元神燈突然劇烈跳動起來，燈芯處隱約浮現(xiàn)出一朵彼岸花的形狀。守護的仙童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時，那幻象已經(jīng)消失不見。
蕓晴來到云瑯桓的寢殿時，越青正坐在玉榻邊，指尖輕撫著云瑯桓蒼白的臉頰。殿內(nèi)燭火搖曳，將她的側(cè)臉映得忽明忽暗。
“你的嫁衣...可準備好了？“蕓晴輕聲問道，將手中的錦盒放在案幾上。
越青沒有回頭，只是微微頷首：“梧桐林送來的，很華麗。“她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綴了九百九十九顆鳳羽金珠。“
蕓晴走到她身旁坐下，目光在云瑯桓安詳?shù)乃伜驮角嗑o繃的側(cè)臉之間游移：“若是...若是他醒來...“
“我說過了，“越青打斷她，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我的婚事，與他無關。“
殿內(nèi)陷入沉默，只有燭芯偶爾爆出輕微的噼啪聲。蕓晴忽然抓住越青的手，發(fā)現(xiàn)她的指尖冰涼：“可他為你付出這么多，你真的忍心...“
越青猛地抽回手，起身走到窗前。月光透過窗欞，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時間會沖淡一切。“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等他習慣了，自然就會忘記。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蕓晴望著好友挺直的背影，突然覺得那襲玄衣之下包裹著的，或許是一具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她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陪越青站了一會兒，便悄然離去。
出嫁前三日，越青回到了魔界。巍峨的魔宮前，萬千魔兵整齊列陣，黑壓壓的魔氣直沖云霄。
“本尊要嫁去梧桐林了。“她的聲音在魔氣中回蕩，“短則百年，長則萬年。“玄色嫁衣在風中獵獵作響，袖口的金線繡著盛放的彼岸花。
她抬手祭出八角魔鈴，漆黑的鈴身上血色紋路流轉(zhuǎn)：“此鈴鎮(zhèn)守魔界，若有來犯者...“魔鈴發(fā)出嗡鳴，震得方圓百里的飛鳥驚散，“本尊瞬息便至。“
饕餮從眾魔中走出，單膝跪地：“屬下誓死守護魔界。“他抬頭時，獨眼中閃過一絲擔憂，“魔尊此去...“
越青抬手制止他繼續(xù)說下去。她最后環(huán)視了一圈生活了上萬年的魔宮，目光在每一處熟悉的角落停留。最終，她轉(zhuǎn)身踏入迎親的鳳鸞車駕，再未回頭。
“恭送魔尊——“
萬千魔兵的呼喊聲震徹九霄，而車駕中的新娘，始終挺直著脊背，像一柄永不彎曲的利劍。只有隨風飄落的一滴淚，無聲地滲入了魔界的土壤。
大婚那日，青丘的桃花開得格外艷烈。云瑯桓靜靜躺在玉榻上，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全然不知心上人正披著嫁衣走向另一個男子。
越青站在銅鏡前，看著鏡中一身火紅嫁衣的自己。繁復的鳳凰紋樣從裙擺一直蔓延到廣袖，金線繡成的羽翼在燭光下熠熠生輝。這鮮艷的紅色刺得她眼睛發(fā)疼，恍惚間又想起當年在人間，那個借了鳳靈一縷魂魄的書生云翊，也曾為她摘來一捧紅芍藥。
“都過去了...“她輕聲自語，指尖拂過嫁衣上細密的針腳。欠鳳靈的債，今日總算要還清了。
婚禮上，鳳靈一襲金色婚服，眉眼間的喜色藏都藏不住。當越青冰涼的手放入他掌心時，他小心翼翼地收攏手指，像是捧住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越青任由他牽著，機械地完成一個個儀式，耳邊盡是喜慶的樂聲，眼前卻不斷浮現(xiàn)云瑯桓溫潤的笑顏。
洞房內(nèi)，紅燭高燒。鳳靈顫抖著手揭開蓋頭時，呼吸都為之一滯——燭光下的越青美得驚心動魄，眉心一點朱砂襯得肌膚如雪，可那雙總是含情的桃花眼里，卻盛滿了讓他心碎的疏離。
“青青...“他輕聲喚道，聲音里滿是小心翼翼的歡喜。
越青淡淡應了一聲，目光落在交疊的雙手上。鳳靈癡癡地望著她：“你好美。“這句話他說過無數(shù)次，在人間的月下，在魔界的戰(zhàn)場上，可今日說出口時，卻帶著前所未有的珍重。
回應他的依舊是沉默。鳳靈的手懸在半空，想碰觸又不敢唐突，最終只是無措地攥緊了衣角。
“一切都安頓好了？“越青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鳳靈連忙點頭：“魔界那邊都安排妥當了，你放心。“
“嗯。“越青垂下眼簾，“今日累了，我想休息了。“
鳳靈急忙喚來侍女準備洗漱。當兩人終于換上寢衣躺在喜床上時，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借著燭光，他偷偷描摹著越青的側(cè)顏，看著她長睫投下的陰影，終于鼓起勇氣湊近——
“今天累了，改日可以嗎？“越青突然側(cè)身避開，聲音里帶著不容拒絕的疲憊。
鳳靈僵在原地，半晌才慢慢躺回去，胸口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塊。他輕輕為越青掖好被角，聽著身側(cè)均勻的呼吸聲，睜著眼直到天明。
窗外，一朵彼岸花悄然凋零。而在青丘，沉睡的云瑯桓指尖突然動了動，一滴淚無聲滑入鬢角。
次日清晨，梧桐林的晨霧還未散去，越青便已梳妝完畢。她站在銅鏡前，看著鏡中一身正紅色宮裝的自己，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鏡中人明眸皓齒，卻掩不住眼底的冷意。
敬茶時，越青跪得筆直，雙手捧著茶盞高舉過頭。鳳凰綺林端坐在上首，鳳眸微垂，遲遲不接。
“既然嫁進來了，“綺林終于開口，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就該早日為靈兒開枝散葉。這梧桐林...也該熱鬧些了。“
“是，太子妃。“越青的聲音平靜無波。
綺林眉頭一皺：“太子早已隕落萬年，這稱呼也該改改了。“她接過茶盞，卻并不飲用，“隨靈兒喚我母親便是。“
“是，母親。“越青從善如流，眼底卻閃過一絲譏誚。
鳳靈在一旁坐立不安，見禮數(shù)已畢，連忙上前要扶越青起身。越青卻輕輕拂開他的手：“夫君先去忙吧，我與母親...還有些體己話要說。“
待鳳靈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后，殿內(nèi)氣氛驟然凝滯。越青直接站起身，撣了撣裙擺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綺林，你答應過的事，該兌現(xiàn)了。“
綺林冷笑一聲，手中茶盞重重擱在案幾上：“你也答應過要嫁給我兒子。可昨晚...你是什么表現(xiàn)？“
“你監(jiān)視我們？“越青瞇起眼睛，周身魔氣隱隱浮動。
“自然要看看，“綺林站起身，華貴的鳳袍逶迤及地，“你是不是真心待我兒。“
越青嗤笑出聲：“你不是最反對這門親事么？如今倒關心起我們的閨房之事了？“
“反對歸反對，“綺林一步步走近，指尖燃起一簇鳳凰真火，“既然嫁了，就該盡為人妻的本分。“
兩人對峙片刻，越青突然收斂了鋒芒：“好。今晚我就與他圓房。“她抬眸直視綺林，“現(xiàn)在，可以給我個準信了嗎？何時把金丹給我？“
綺林眼中閃過一絲得色，真火在掌心躍動：“待你為鳳靈誕下子嗣之日，我自會奉上金丹。“
“什么？“越青難以置信地挑眉，“綺林，你莫不是涅槃時燒壞了腦子？一會兒攔著不讓我接近鳳靈，一會兒又逼我生孩子？“
“越青！“綺林猛地拍案，案幾應聲而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盤。你這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連婚姻都能拿來利用！我本不愿讓你進門，就是怕你日后傷透我兒的心！“
殿內(nèi)溫度驟然升高，鳳凰真火在四周盤旋。越青卻紋絲不動，任由熱浪拂面。
“不過...“綺林突然話鋒一轉(zhuǎn)，火焰也隨之熄滅，“男人就是這樣，越是得不到，就越執(zhí)著。我索性成全了他，也...成全了你。“她意味深長地看著越青，“我只是好奇，當云瑯桓醒來，發(fā)現(xiàn)心愛之人已為人妻...會不會后悔醒過來？“
越青瞳孔微縮，袖中的手攥得生疼：“你想多了。云瑯桓對我...不過是報恩之情。我救他，亦是如此。“
“哦？“綺林輕撫鬢角鳳釵，“那你對我兒，又是什么？純粹的利用？“
“綺林...“越青忽然覺得疲憊，“你活得累不累？“她轉(zhuǎn)身走向殿門，“我答應你，只要救活云瑯桓，我絕不會負了鳳靈。至于孩子...“她頓了頓，“我只能說盡力。“
“不能只是盡力！“綺林的聲音陡然尖銳，“你必須為他生個孩子！而且...“她一字一頓道，“孩子要交給我撫養(yǎng)。“
越青停在門口，沒有回頭：“我這一世重生才千年。況且...“她側(cè)首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我是魔族，生育之事，可不是我想就能成的。“
殿門在身后重重合上，越青長舒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遠處，鳳靈正在梧桐樹下翹首以盼，見她出來，立刻欣喜地迎上前。越青看著那張與記憶中云翊有七分相似的臉，突然覺得一陣眩暈。
天邊，一朵烏云悄然遮住了朝陽。
綺林望著越青離去的背影，華貴的鳳袍在晨光中泛著淡淡金輝。殿內(nèi)重歸寂靜，只剩案幾上那盞未動的茶漸漸涼透。
她緩步走回主座，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上精致的鳳紋。萬年光陰在腦海中流轉(zhuǎn)——那個曾經(jīng)攪亂三界的彼岸花妖，如今竟成了她的兒媳。命運何其諷刺。
“都過去了...“綺林輕聲重復著兒子的話，目光落在殿外那株萬年梧桐上。當年自己和天后為越青引來的天雷，佛前長跪的日日夜夜，黃泉邊枯萎的彼岸花...一幕幕在眼前閃現(xiàn)。
她閉了閉眼。不得不承認，若非越青當年以畢生法力為太子續(xù)命三千年，就不會有鳳靈的誕生，更不會有她與太子那段相守的歲月。這份因果，糾纏萬年，早已說不清誰欠誰更多。
殿外傳來鳳靈欣喜的呼喚聲，綺林透過雕花窗欞，看見兒子正小心翼翼地為越青拂去肩頭的落花。那專注的神情，與當年的太子如出一轍。
作為母親，她比誰都清楚鳳靈的執(zhí)念。這個自幼失去父親的孩子，將萬年癡情都系在了那個魔尊身上。若強行拆散，只怕...
綺林輕嘆一聲，轉(zhuǎn)身走向內(nèi)室。墻上懸掛的鳳凰族譜映入眼簾——曾經(jīng)輝煌的羽族，如今凋零至此。作為最后一位擁有金色羽翼的上神，鳳靈肩負著延續(xù)純正血脈的重任。而越青，雖為魔尊，卻有著最古老的神族血統(tǒng)。
“未來...“綺林撫過族譜上一個個黯淡的名字，指尖在“鳳靈“二字停留。她不能再讓羽族經(jīng)歷萬年前那場浩劫，必須為兒子，為整個鳳凰一族籌謀。
梳妝臺上的銅鏡映出她依舊美麗的容顏，可眼底的滄桑卻騙不了人。神族雖壽數(shù)綿長，終有隕落之日。到那時，鳳靈該怎么辦？羽族又該如何延續(xù)？
綺林拿起玉梳，慢慢梳理著長發(fā)，一個決定在心底漸漸成形。或許...讓越青誕下?lián)碛猩衲а}的子嗣，才是最好的選擇。即便她再不喜歡那個魔女，也不得不承認，越青的實力與血統(tǒng)，確實是鳳靈最佳的伴侶。
窗外忽然傳來鳳靈爽朗的笑聲，綺林動作一頓。多少年了，沒聽過兒子這樣開懷的笑。她緩步走到窗前，看見鳳靈正獻寶似的捧著一束火紅的花，而越青...雖然依舊冷淡，卻也沒有拒絕。
綺林握緊了玉梳，又慢慢松開。就當是為了兒子的笑容，為了羽族的未來...她愿意暫時放下萬年積怨。
“只要你能給他一個孩子...“綺林對著越青遠去的背影輕聲道，“過往恩怨，一筆勾銷。“
微風拂過，帶落一地梧桐花。而在青丘，沉睡百年的云瑯桓，指尖忽然動了動。
那天夜里，梧桐林的月色格外清亮，銀輝透過雕花窗欞，在寢殿的地面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越青洗漱完畢，坐在床邊用玉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長發(fā)。水珠順著她白皙的脖頸滑入衣領，在燭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鳳靈推門進來時，正看見這一幕，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你睡不睡？“越青頭也不抬地問道，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
鳳靈手忙腳亂地解著腰封：“睡，睡。“他太過緊張，玉帶扣竟怎么都解不開，急得額頭沁出細汗。
越青瞥了他一眼，將玉梳放在床頭，自顧自地褪去外袍。里衣單薄，隱約可見玲瓏的曲線。她掀開錦被躺下，淡淡道：“快些。“
鳳靈幾乎是撲到床邊的，手指顫抖著放下層層紗帳。鮫綃帳內(nèi)頓時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天地，只余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他小心翼翼地側(cè)身，手臂試探性地環(huán)住越青的腰肢。掌心下的肌膚溫熱柔軟，讓他心跳如擂鼓：“我...我真的可以嗎？“
越青閉著眼睛，長睫在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既已行過夫妻大禮，有何不可？“
得到許可，鳳靈卻更加小心翼翼。他俯身，輕輕吻上越青的眉心，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這個吻輕得像羽毛拂過，卻讓越青不自覺地顫了顫。
“青青...“鳳靈的聲音有些啞，他的指尖描摹著越青的眉眼，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
“青青...“鳳靈喘息著喚她的名字，“看著我...“
越青睜開眼，對上那雙金色眼眸。恍惚間，她仿佛又看見人間那個為她折梅的書生，也是這樣專注地望著她。
帳外，燭芯突然爆了個燈花。鳳靈的動作忽然急促起來.……
“會疼嗎？“他緊張地檢查越青的情況，手指輕撫她泛紅的眼角。
越青搖搖頭，翻過身背對著他。鳳靈卻從身后將她摟進懷里，下巴抵在她發(fā)頂：“睡吧，我守著你。“
月光悄悄爬上床榻，為相擁的兩人鍍上一層銀邊。
清晨的陽光透過紗帳，在錦被上灑下細碎的金斑。越青難得地賴了床，渾身酸軟得不想動彈。她將臉埋在繡枕里，聽著窗外梧桐葉沙沙的聲響，第一次覺得這陌生的寢殿竟也有幾分安逸。
直到日上三竿，她才懶洋洋地起身。侍女們端著溫水與早膳進來時，都抿著嘴偷笑，眼神在她頸間的紅痕上打轉(zhuǎn)。越青佯裝未見，卻在銅鏡前梳妝時，自己也不由紅了耳根。
傍晚時分，鳳靈風風火火地闖進寢殿，金色的衣袍上還沾著梧桐花的花粉。他一見越青就笑彎了眼睛，活像只偷了腥的貓。
“你笑什么？“越青正倚在窗邊看書，被他笑得渾身不自在。
鳳靈湊過來，故意賣關子：“你猜？“
“猜不到。“越青合上書卷，作勢要打他。
鳳靈靈活地躲開，吃吃笑著抓住她的手腕：“今早我去給母親請安，她問——“他故意捏著嗓子學綺林的語氣，“'越青怎么沒來？'“
越青頓時僵住，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你...你怎么回答的？“
“我實話實說啊。“鳳靈一臉無辜，手指卻不安分地摩挲著她的腕骨，“說昨夜圓房，今晨我的小嬌妻起不來床了。“
“鳳靈！“越青猛地抽回手，整張臉漲得通紅，連脖頸都染上了緋色，“你...你怎么什么渾話都往外說！“
鳳靈笑得前仰后合，趁她不備又湊近偷了個香：“你猜母親怎么說？“
越青把臉埋進掌心，聲音悶悶的：“她定是笑話我了...“
“才沒有。“鳳靈溫柔地拉下她的手，在她泛紅的眼角落下一吻，“她說...'倒真是朵嬌嫩的花兒'。“
越青羞惱地瞪他，眼波流轉(zhuǎn)間卻帶著不自知的風情：“還不是你...不知節(jié)制...“
鳳靈突然正色，捧起她的臉：“青青，我很開心。“他的拇指輕輕撫過她的唇瓣，“這次...你是清醒的。“
這句話讓越青心頭一顫。她垂下眼簾，任由鳳靈將她擁入懷中。窗外，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著映在雕花地磚上，宛如一體。
梧桐林的初夏，萬千金梧花開得正盛。鳳靈牽著越青的手，穿過層層疊疊的金色花海。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落，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碎金鋪就的小徑。
“美不美？“鳳靈轉(zhuǎn)頭問道，眼中盛著比陽光還燦爛的笑意。他伸手接住一朵飄落的梧桐花，輕輕別在越青鬢邊。金色的花瓣襯得她肌膚如雪，連平日里凌厲的眉眼都柔和了幾分。
越青仰頭望著遮天蔽日的金色花海，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微風拂過，無數(shù)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像一場金色的雪。有幾片調(diào)皮地落在她睫毛上，又被鳳靈小心翼翼地拂去。
“我小時候常來這里。“鳳靈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片美景，“每當花開時節(jié)，父親就會...“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太子殿下哦，萬年前，越青還是一朵花，一朵毫無人氣的花。
越青看著他的側(cè)臉，突然伸手握住他微涼的指尖。鳳靈怔了怔，隨即展顏一笑，反手與她十指相扣。兩人就這樣漫步在花雨中，誰都沒有再說話。
遠處，綺林站在廊下望著這一幕，手中的茶盞早已涼透。侍女要來添茶，卻被她抬手制止。許久，她輕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時，袖中一枚赤金翎羽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