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申在一個書香門第中呱呱墜地，父親、舅舅和小叔都是有名的讀書人。

甚至王申的父親王青云還是當(dāng)朝的太史令，從小就有讀不完的書，不僅如此當(dāng)上太史令的王青云還想撰寫一本震鑠古今的歷史巨作，每日都泡在書房當(dāng)中。

在家庭的熏陶下王申逐漸對歷史有了興趣。在各朝各代的史書中暢游。

書讀多了，自然就有無數(shù)的問題。

前朝，甚至前前朝的各種事情頗為繁雜，無數(shù)問題都在王申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于好學(xué)，他向父親王青云請教，但是作為父親的王青云很少為他解答，只是告訴他，“很多事情長大就懂了，但是你要記住，作為史官最起碼的一點(diǎn)便是如實(shí)記載歷史。”

雖然沒有得到問題的答案，但那也不重要，就讓我自己來尋找問題的答案吧。

但是對王青云的話，王申一直不懂，也沒有機(jī)會去懂。

可從前天開始，他的父親王青云，舅舅秦正，小叔王兆祁紛紛被殺，被暴怒的皇帝命人打死在垂拱殿前。

大理寺的力士，杖三百，人死了還在打的，尸體抬回來已經(jīng)是血肉模糊了。

事情要從四天前說起……

四天前，前太子被逼死大理寺的天牢當(dāng)中。

雖然是對外是聲稱，前太子有謀逆之心，畏罪自殺，甚至還吃了幾天的斷頭飯。

可朝廷內(nèi)外明眼人誰看不出來？

這是陛下為個給現(xiàn)在的太子鋪路，畢竟入京的皇帝已經(jīng)算是高壽，可太子卻還年幼，萬一哪天陛下遭遇不測大周的國本都會動搖。

可這不是陛下作為人父殺害自己親生兒子的理由啊！

若是讓前太子重辟太子之位，等陛下駕崩之后自然而然的接管帝位，朝中有幾人不服？

可就是因為陛下的私心，就要將他的親生兒子殺害。

陛下讓王青云在史冊上簡單簡單的記載一筆，“太子畏罪自殺。”

他的父親作為太史令，更是不缺讀書人的風(fēng)骨，更是從小不斷的對王申說要，“如實(shí)記載歷史的每一毫真相。”

那天，王青云的氣節(jié)震驚了陛下。

留下一行字，“帝賜前太子自殺，冷血。”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陛下暴跳如雷，當(dāng)即命人將其杖斃。

然而這才是噩夢的開始，第二天王申的舅舅秦正就走馬上任，太史令一職。

陛下的要求依舊很簡單，“太子忤逆，天牢畏罪自殺。”

如不允，殺！

但是皇帝從秦正的眼神中絲毫看不到一絲恐懼，亦如已經(jīng)故去的王青云一般，當(dāng)即在垂拱殿中，撕下自己的剛剛穿上的太史令官袍，要破自己的手指寫下一行字，“帝賜前太子自殺，冷血。”

以指為筆，以血為墨，秦正的風(fēng)骨亦如王青云般震驚了殿下。

后果自然與王青云也是相同的，杖斃！

三百仗，一下不少，即便斷氣了那些狠心的酷吏也不曾停手。

舅舅被賜死之后接下來便是王申的小叔王兆祁。

第王青云死后的第三天，秦正死去的第二天，王兆祁被奉命上任太史令。

王申的小姨哀求王兆祁，從了陛下，本來人丁不興旺的王家，如果王兆祁再被杖斃，就剩下王申和王兆祁三歲的兒子。

王兆祁確實(shí)遲疑了一番，但卻留下一句話后不顧眾人反對，依然決然的前往皇宮。

“帝若殺，有死而已。玉可碎，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jié)。身雖死，名可垂于竹帛也。又何懼哉。”

小叔王兆祁也確實(shí)對的起自己的這番話，仿效秦正，以指為筆，以血為墨水，當(dāng)即在垂拱殿上大書特書了起來。

“帝賜前太子自盡，冷血！”

杖斃……

三人，皆被陛下賜死。

而宮中傳來消息明天便是王申受封太史令的時候，甚至太史令的官袍已經(jīng)送到了王府。

小雨淅瀝瀝，從前太子死后便沒停下過。

王申獨(dú)自撐著傘，在王府中轉(zhuǎn)悠著。

青磚、綠瓦、紅墻……

王府好像還是那個王府，但又已經(jīng)不是那個王府了。

或許往日的王府沒有其他家族那么的人丁興旺，沒有那么熱鬧，但卻勝在簡單溫馨。

小時父親給自己認(rèn)字的書房，帶自己在庭院遛鳥的舅舅，自己偷喝父親美酒的小叔……

書房還在，雨滴滴順著屋檐淌下。

從陜西送來的幾只畫眉鳥依舊在籠子里嘰嘰喳喳，好像它們永遠(yuǎn)也不會疲倦。

小叔當(dāng)時每天琢磨著怎么偷偷弄走他爹一壇純釀，如今酒還有不少，都存在地窖。

東西依舊，人卻不在了……

王申的母親得到明日兒子要上任太史令的消息，匆忙趕來。

“申兒，你且聽為娘的說，明日一行事關(guān)生死，萬不可忤逆陛下，便是為娘的求你了，明日一定要活著回來……”

“短短幾日，你父親與舅舅還有小叔紛紛去世，若是你再去了給王家連個香火都留不下，可是不孝啊！對不起祖宗啊！”

抬手給母親打好傘，王申眼睛有些發(fā)酸的看著母親，曾經(jīng)那個印象還有些風(fēng)華正茂的母親在這短短三天時間里盡顯老態(tài)，可能她自己都沒注意，額頭上一撮頭發(fā)在這短短三天掉完了，在額頭前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小坑。

眼睛里好像有一股暖流想涌出來，王申強(qiáng)壓著那股勁，聲音沙啞且有些哽咽，“娘……放心吧，申兒心里有數(shù)。”

第二天，也是前太子范長風(fēng)去世的第五天。

王申穿戴整齊，坐上馬車，與母親揮手告別。

馬車徐徐而來，慢慢晃悠著，王申掀開窗簾看著外邊的鬧市。

或許，那天早上，父親、小叔、舅舅他們都與自己一樣，掀開窗簾看一看這熱鬧繁華的京都。

垂拱殿，

陛下坐在了龍椅上，高高在上。

“王申，你年不過二十三便坐上的太史令的位置，朕相信你知道怎么抉擇，萬不可與王青云等人一般頑固不化。”

說完，旁邊的兩個太監(jiān)捧來紙筆，墨甚至都已經(jīng)研好了。

深吸一口氣，王申想要與亡父一般，寫下：“帝賜前太子自殺，冷血。”

可又想到了昨日已經(jīng)盡顯老態(tài)的母親，手里的筆仿佛萬鈞之重，怎么都落不下去。

皇帝也不催促，垂拱殿仿佛靜止了一般。

好像這一刻進(jìn)入了永恒，在生死、壓力、母親的期望等等之下，恍惚下王申想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懂的東西。

陛下不想要這句話，無非就是殺了前太子還想名留青史。

王申好像明白了如何記錄歷史真相，與皇帝達(dá)成共贏。

提筆，“四月帝廢太子，立新太子，五月廢太子因侵占宗廟入獄。廢太子欲得刀筆。為書謝上，吏不予，廢太子郁郁自殺。”

歷史的線索往往藏在這些看似線索又不是線索的文字中，真相就由后人去追尋吧。

如此也保留了他這一顆最后的王家血脈。

王申出了垂拱殿，恍如隔世。

喃喃一句：“父親，真相永遠(yuǎn)在史冊當(dāng)中。”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個已經(jīng)確定死透了葬在龍鳳山一處的前太子，心臟逐漸恢復(fù)跳動，生命跡象逐漸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