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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忍

就在范文程和李永芳暗中謀劃他們“和平演變”的驚天偉業之時,袁崇煥坐在薊遼督師府的簽押房內,對著寧完我送來的勸降信陷入了沉思。

后世對努爾哈赤在寧遠之戰急忙班師回沈陽的說法有兩種。

一種是努爾哈赤在寧遠城下被紅衣大炮打成了重傷,為穩定軍心,不得不立刻回沈陽,因為如果他死在了寧遠城下,那么后金內部則必定因為汗位的繼承問題而自相殘殺,這是他不愿看到的。

另一種是毛文龍受到天啟皇帝的訓斥之后,終于發兵從后金后方襲擊永寧,起了一回牽制作用,使得努爾哈赤不得不班師回防。

而這兩種說法又都有相反的史料去佐證其不實之處。

前一種呢,是說袁崇煥的紅衣大炮并沒有打傷努爾哈赤,努爾哈赤死于炮火之下的說法是袁崇煥后來吹牛給自己貼金的。

至于后一種,后世便有考證說,毛文龍的襲擊永寧是他專門編造出來搪塞天啟皇帝的,實際上毛文龍所言的交戰之地根本沒有槍炮聲。

袁崇煥心想,如果真實原因是前一種,那么這說明八旗內部并非鐵板一塊,在皇太極汗位未穩之時離間努爾哈赤諸子也并非沒有可能。

而如果真實原因是后一種,那么這說明毛文龍最起碼在天啟六年時還沒有變成對朝廷毫無顧忌的“海外天子”,天啟皇帝一發話,他總算還是聽的,只要毛文龍還肯聽皇帝的話,結交毛文龍就能變得容易一些。

怕就怕這兩種原因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就在袁崇煥苦思冥想之時,簽押房的房門響起“篤篤”兩聲,袁崇煥下意識地應道,“請進。”

門外頓時探進一個熟悉的腦袋,“袁臬臺。”

袁崇煥抬眼一瞧,心下暗嗤道,怎么又是這個徐敷奏?

徐敷奏走了進來,朝袁崇煥作了一揖。

袁崇煥面無表情,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他覺得這種腔調有利于防止徐敷奏同他調笑,“有什么事嗎?”

徐敷奏直起身,一本正經地道,“前屯和山海關再次傳令后撤。”

袁崇煥“哦”了一聲,意料之中的事么,他抿著唇與徐敷奏對視了片刻,象征性地攤開一只手道,“那令牌呢?”

徐敷奏看了袁崇煥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向前走了幾步,雙手呈到了袁崇煥眼前。

明廷嚴格的勘合符驗制度是洪武時期就定下來的,九邊凡需調動軍隊、傳遞軍情、命將出征,都必須出示令牌。

一般而言,調動軍隊使用的是用寶金牌和調發走馬符牌,奏報軍情則使用火牌。

用寶金牌是兩塊小金牌,系專為奏請在調軍詔旨上加蓋寶璽而制,按照朱元璋的規定,只有中書省和大都督能持牌入內府,請用“皇帝信寶”。

因此用寶金牌在洪武十三年中書省被廢,大都督府一分為五之后,就自動廢而不用了。

現在袁崇煥手中的,是明末九邊慣用的走馬符牌。

這種令牌是用鐵制造的,闊二寸五分,長五寸,上钑二飛龍,下钑二麒麟,牌首有一圓竅,穿著一段粗粗的紅絲絳,符牌上還用銀字刻著十二個大字,“符令所至,即時奉行,違者必刑”。

這是朱元璋當年親自囑咐的“尺寸從唐,樣式如宋”。

顯然這代表著最后通牒。

袁崇煥抬起頭又問道,“那傳令的鋪兵呢?”

徐敷奏道,“就候在正廳。”

袁崇煥朝他揮揮手道,“那你先出去罷,待我想想該怎么回復。”

袁崇煥這時的目的完全就是想打發徐敷奏出去。

歷史上那個袁崇煥對這條最后通牒的回復很堅決,“將士逃至者悉斬”。

只要碰見從寧遠城內跑出去的逃兵,前屯和山海關守將可以一律斬殺。

這條軍令一下,就相當于徹底封絕城門,斬斷了寧遠城內所有人私自撤退的可能。

現代人袁崇煥是贊成這種做法的,從后面的歷史來看,在明末守城就是應該這樣堅定不移、破釜沉舟,一口氣徹底斬斷所有退路。

因此他現在嘴上說“要想想”,想考慮考慮這個根本不值得考慮的問題,實則就是不想看到徐敷奏。

徐敷奏卻站著不動,“那我等你慢慢想。”

袁崇煥道,“覺華島上的軍民剛剛撤入城中,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外面要幫忙的地方多著呢,婦女兒童都要吃喝料理,我這兒又不缺一個傳話的人。”

徐敷奏笑了一下,他頗有“明星相”,一笑就頗有愛豆在舞臺上向粉絲賣乖討巧的那種神采飛揚,“你這兒可缺著人呢。”

袁崇煥道,“我能缺人?”

徐敷奏夸張地一指門口,“不信袁臬臺出去打聽打聽,瞧瞧是不是大家伙都推著我來傳信。”

袁崇煥不上他的當,他懷疑以明末的開放程度而言,孫承宗帳下的所有幕僚和文官武將都知道袁崇煥和徐敷奏有這種關系。

最后唯一對此一無所知的就是崇禎皇帝,歷史上的崇禎皇帝最終是在袁崇煥被下獄之后,從梁廷棟的奏疏中知道袁崇煥和徐敷奏的這層關系的,而梁廷棟恰恰就是袁崇煥的同年。

所以實際情形或許更加糟糕,以袁崇煥在萬歷四十七年考中進士的時間點來看,可能東林黨所有成員都知道袁崇煥的性取向偏好并不是異性了。

畢竟那時候東林黨的講學和宴飲還沒有那么多限制,這群文人士大夫往東林書院里一湊,好家伙,儼然一個后世的網絡論壇,時政八卦滿天飛,他袁崇煥怎么可能得以幸免?

因此袁崇煥可以想象,他如果當真出去尋人來問,外人必定誤以為這是他跟徐敷奏在打情罵俏,他才不會干這種蠢事,“哦,那你的意思是,別人都在躲懶,就你勤快唄。”

徐敷奏的眼睛眨了眨,他在這方面總受他第一份職業的影響,明明是個大男人,神態和表情卻總能傳達出女人才有的煙行媚視,“不是我勤快,是別人都不敢來。”

袁崇煥不信他,“怎么會不敢來呢?”

徐敷奏笑道,“當然不敢來了,他們怕自己一不小心說錯了話,又把袁臬臺你給惹哭了。”

袁崇煥“哼”了一聲,心道,事關一萬四千余人的性命,換你你也哭,你跺你也麻。

哭一哭算什么?自古英雄好漢未必不流淚。

何況哪個英雄好漢能有他這般珍視生命?

剛穿越就救下了一萬四千余人,這要是換算成浮屠塔,說不定能填滿整座五臺山,觀世音菩薩都沒他能救苦救難呢。

徐敷奏又道,“不過我之所以主動來,是因為我覺得近幾日你很不對勁。”

他一面這樣說,一面用他那一雙顧盼神飛的美目在袁崇煥身上掃來掃去,“元素,你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好像……你不是從前的你了。”

他的語氣像是調笑,語調卻很堅定。

袁崇煥任由他打量。

這一刻他的心思是惡狠狠的。

他也不知道這樣惡毒的想法怎么會這樣迅速而洶涌地浮上他的心頭。

他心想,倘或這個徐敷奏看出自己這個穿越者根本不是歷史上那個明末英雄袁崇煥了,他干脆就在寧遠城徹底封閉城門之后,立刻下令將徐敷奏杖斃。

袁崇煥握緊了手上的走馬符牌,現在是戰時狀態,理由是很好找的,就說這徐敷奏想要臨陣脫逃,杖斃他是為了殺雞儆猴。

這也符合歷史上那個袁崇煥一貫的作風。

歷史上的袁崇煥確實是一個當機立斷,眼里揉不得一顆沙子的火爆脾性。

天啟二年,閻鳴泰讓袁崇煥清查部隊虛冒,袁崇煥查得一名校官虛報寧遠城墻登城馬道兵額,吞沒糧餉,立刻勃然大怒,當眾處死了這名校官。

孫承宗得知之后,怒斥袁崇煥未經請示,擅自殺人,袁崇煥便跪在轅門前,向孫承宗一再叩首謝罪。

孫承宗自然是寬恕了他的愛徒,但是也就此埋下了袁崇煥在七年后擅殺毛文龍,以致被崇禎皇帝以“謀款斬帥”治罪而凌遲的禍根。

也就是說,之前袁崇煥得有孫承宗庇護,打死軍官也不過被罰跪一場。

而接下來的歷史是寧遠之戰贏了,那么天啟皇帝難道還會追究他這樣一個功臣在開戰前隨意打死一個小唱的事嗎?

就算這個徐敷奏確實愛袁崇煥,他深愛袁崇煥,他愛慘了袁崇煥,可是這跟他這個穿越者有什么關系呢?

徐敷奏見袁崇煥沉著臉不接話,又自顧自地道,“我想來想去,覺得你是從接到奴酋的勸降信那天開始不對勁的,先是要打發我走,后來又當眾號啕大哭……”

袁崇煥還是不開口,他在心底給自己打氣蓄力。

上輩子他打死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這輩子忽然要他殺伐果斷,他必須好好做一番心理建設。

實際上如果拋開現代價值觀中的人人平等,袁崇煥這樣的封建官僚要去殺徐敷奏,簡直可謂是易如反掌。

甚至袁崇煥都不用親自動手,他只要動動嘴皮子,判徐敷奏一個杖刑,他就能直接等著給徐敷奏收尸了。

畢竟明朝的杖刑是最厲害的,照實了打,幾杖下去人就沒了。

這個過程既短又快,如果他心硬一些,他的良心都不用遭受什么折磨。

就連收尸也不必他親自理會,派個小兵把尸體一裹,待金軍來攻時,塞上火藥往金軍那兒一丟,“嘣”地一聲炸,直接連骨灰都找不到了。

這時徐敷奏忽然俯下身,將他那一張明星般的俊臉湊到了袁崇煥的鼻尖前,接著用一種似是俏皮又似是牢騷的口吻,幾乎臉貼臉地與袁崇煥道,“噯,你不會是被奴酋在信里的說辭唬著了罷?奴酋在信里到底說了什么呀,能不能給我看看呀?”

袁崇煥抬起眼皮,徐敷奏黑亮到過分的瞳仁映出他縮小版的影子。

湊近了才發現,徐敷奏的皮膚簡直細膩白皙得不像話,明朝男人能有這樣的皮膚簡直是怪象,連渤海的海風和遼東的寒冷都沒能成功將這樣白的皮子成功摧殘上一分。

明末的風氣多奇怪,這樣一個在現代能當明星的英俊美男竟然會愛上他這么一個矮小寑陋的中年人,亡國之兆的寓意大約就在于此。

袁崇煥輕咳一聲,他的心理建設已經在片刻之間完成了,他能看到自己心里那個念頭是那么清晰。

他知道他這時的最佳方法是先拿勸降信搪塞徐敷奏,然后直接站起身來去找那個傳令的鋪兵頒布命令,接著在徐敷奏還在讀信的時候,利用新鮮出爐的臨時軍令讓人將徐敷奏處斬。

干凈利落,一氣呵成,永除后患。

徐敷奏如果死了,那么毛文龍被“雙島斬帥”的那條歷史線就跟著改變了,也不會再有人質疑袁崇煥前后的變化。

沒錯,孫承宗帳下的那群幕僚,以及滿桂和祖大壽那群武將或許也會覺得袁崇煥變了性子,但他們與袁崇煥在平遼抗金這件事上都有不可分割的利益合作,他們是不會質疑袁崇煥究竟是不是“換了一個人”的。

而徐敷奏不一樣,他抗金殺韃子全是因為那個歷史上的袁崇煥想抗金殺韃子。

他不是為了建功立業,也不是為了要報韃子屠遼的血海深仇,他的目的太純粹了,他就是為了純粹的愛來跟著袁崇煥攪和到明末遼東的這一灘渾水里的。

像徐敷奏這樣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就跟努爾哈赤要征服大明的野心一樣,是多少利益都無法衡量和收買的。

袁崇煥側過頭,將手上的走馬符牌往桌上的勸降信一擱。

“咚”地一聲,實心實眼的鐵牌發出沉悶的一記響,洪武年間的產品就是這樣厚重敦實。

袁崇煥聽見自己的聲音道,“……奴酋寫的什么倒是無關緊要,關鍵是這信紙。”

他一張嘴,心中的一口氣頃刻間自己就先松了。

好了,亡國之兆出現了,多邪門吶,話都到嘴邊了,怎么一出聲就自動改口了呢,這大明不亡真是沒天理了。

徐敷奏轉過頭去看桌面上攤著的勸降信,“這信紙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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