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你要開心一點嘛?!毙烨缏犓f話無力便急匆匆趕到出租屋看她。徐晴從門口枯萎的滿天星里翻出鑰匙,她記得很清楚,遙遠說進門前看到滿天星會讓她快樂,事到如今,她只看到了零落蕭瑟。徐晴站在門口,心里充滿了擔心又怕驚擾住遙遠。
到底發生了什么?她不清楚。但是遙遠從家回來,狀態就越來越糟。因為征文比賽,徐晴便沒再每天給遙遠發消息,可就是這短短幾天,讓徐晴在接通電話后自責不已。
遙遠在電話說:阿晴,我想見你。
徐晴這一路都在奔跑,卻在進門前顯得躊躇。在開門一剎,她幾近驚往。家里黑漆漆的,窗簾拉得緊緊的,只有一絲弱弱的光線不停的抖動著,像個害怕又好奇的孩子,試探著屋子里的黑暗。遙遠坐在地毯上將貓抱在懷中,倚著沙發,一臉倦相。
“阿晴?!彼首麈偠ǖ卣酒鹕恚瑴厝岬乜粗?,徐晴看見那蒼白的臉龐上重重的黑眼圈與眼眶上的一抹淚痕,她顯得更纖弱了,頭發長長地披在耳邊,眼眸中含著星星點點的淚光,一切籠罩在好似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徐晴走進屋中環顧著黑暗的世界,邁入緊拉著窗簾的臥室,靜靜地坐到飄窗上。遙遠端著切好的水果看徐晴憂傷地閉著眼睛,輕輕扎了一個喂到徐晴的唇邊。徐晴摸摸遙遠的頭,接過水果笑了笑。遙遠咬緊唇,不想把真相全展現給她,她甚至覺得難堪。
想起一切,遙遠用力讓他遠離她的記憶,一踉蹌跌倒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窗簾。
“遠遠,發生什么了啊?”徐晴拉住她的手哽咽著問。
“我沒事?!边b遠疲憊地笑笑。“就是想你了,想讓你陪我待會兒?!闭f罷便接過盤子,想借洗盤子躲開阿晴的追問,更想有機會一個人冷靜一下。
“魏洋呢?”徐晴生氣地問。徐晴看著她瘦削的身影震了一下,內心便猜了個大概。徐晴想不通魏洋又是怎么回事,她不理解為什么他總要傷害遙遠的感情,想到上次的若即若離突然冷淡讓她怒從心起。在徐晴眼里,誰傷害遙遠都不行!但她幾乎不忍心提這個名字驚擾住無助的遙遠。
一句話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遙遠的內心深深蜷縮了一下,心理防線支離破碎。她努力馴服著眼淚,卻經不住淚水決堤,如鯁在喉。她含糊哽咽著講,但說一句話就有千萬滴眼淚隨之而來??赡苁沁@星球過分科幻,亦或是她已經沒有力氣用力爭辯,她用力小心地維護著他星球的秘密,是啊,即使在這一刻,她還是為了他。
“他…從一開始就沒喜歡過我?!边b遠自嘲地笑笑說。
徐睛睜大眼睛聽著這個神話般的說辭,看著淚水一次次浸濕遙遠的衣襟。她的心狠狠掙扎了一下,又多了不少憎惡,為什么要拿別人的命開玩笑,她想不通。
最后,遙遠只剩下一次次哽咽的勁,連哭都顯得力不從心,她的心像被扼住喉嚨般大聲呼救,內心千瘡百孔卻又只剩蒼白概括所有。徐晴心疼不已,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五年了,她都沒見過遙遠這么難過,是啊,都認識五年了。
她依舊記得高一的遙遠總是文文靜靜的,靦腆害羞,總一個靜靜靠在窗邊寫文章。徐晴在她寫文章時湊上去看,從此她們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她們總會買一份酸辣粉和一個煎餅然后交換著吃,她們也總會在吃完飯一塊去散步,會在小賣部出冰糖葫蘆一起去搶…徐晴總活力四射,遙遠和她在一起的每天都很開心。即使有時吵架,但不出一個課間兩個人又甜得像蜜一樣。高二的時候她選了文科,她的作文總可以獲獎,于是她總抽空教徐晴寫文章。記得高二一個男生闖入了她的生活,她頭一次心動,她總是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但她總是很多疑而他也做的不夠好。她總是太拘謹太文靜了,別人能說好多有意思的話但她只會聽他說。廉價的溫柔也讓本來任性的遙遠義無反顧的走了,她說她希望她是他的唯一而非眾花園中的一枝。徐晴心疼也喜歡遙遠,喜歡她的文靜更喜歡她的溫柔。
徐晴想起了很多,她披星戴月學習的認真和文文靜靜吃飯的樣子,想到高三畢業時遙遠哭著說舍不得,想到大學報道那天遙遠說以后都要在一起,想起兩人個人的形影不離到哪都手拉手。其實在徐晴眼中遙遠從不普通,她是個很負責任的班長,是個合格的作家,更是個溫柔文靜的小仙女。但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患上了抑郁癥,她的家挺幸福也有人喜歡,但遙遠開始躲避,開始哭泣,開始回避外界的好意。大抵是遙遠太拘謹了,總把許多事埋在心底一個人委屈。那段時候,她開始逃避也不再和徐晴說話。
想到這里,徐晴總深深地自責。在大一時可以自選宿舍,徐晴與遙遠和兩人個成立了419宿舍。遙遠不愛說話,漸漸就被宿舍孤立嘲笑,連吃火鍋上自習這些都不叫她。徐晴不想被孤立,也抵不住那兩個人的熱情,漸漸不再和遙遠行影不離無話不說。徐晴的疏離,宿舍的孤立,遙遠開始冷漠,經??s在被子里偷偷地哭,后來就搬離了宿舍。徐晴看著空空的床位,聽著舍友的嘲諷,她這才意識到遙遠有多痛苦,而自己也在討好別人中,險些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想起遙遠,徐晴心總很心疼,是她做的不夠好。
“你的病……”徐晴遲疑了一下問。
遙遠輕輕低下了頭,文弱地笑笑?!皼]關系的。”
“其實會有人真心喜歡你的。”徐晴握住她纖細的手說?!澳阋_心一點,要克制住你的眼淚,身體是自己的,他不喜歡我們,我們更要過得好?!?
“既然他想要我的命就盡管拿去吧!我其實無所謂的?!边b遠輕輕說。徐晴嗔怪地擦去她掛在臉邊的淚水,但一瞬間,徐晴再也克制不住,緊緊抱住遙遠。
徐晴看著蜷縮在被褥中的遙遠,發現了床頭柜上偌大的許愿瓶,里面五彩斑斕的星星顯得很漂亮。遙遠輕輕說:“我小時候許下的每一個愿望都會寫在星星里?!?
徐晴溫和地笑笑,又不乏活潑地說:“我小時候也總折星星,還送人呢?!?
遙遠想到那個顆“永遠”的星星,心猛得一沉。其實她許過的愿望何止這些星星?而這些星星上的愿望幾乎從來都消失掉卻從未實現過,最終全遺失在記憶的長河。她總是太相信一些星座占卜的運勢,無非就是給生活找一種安全與寄托。
“你一直都很招人喜歡,安安靜靜的?!毙烨绨参恐f。
遙遠抬頭,又執拗地說:“如果喜歡的人不是他,可能一切都簡單容易多了?!痹S久又泄氣地說:“我現在都不敢相信,他會騙我。我真的好難過?!?
“要不也大膽一次,一醉解千愁?!毙烨缗πχ鴨枴?
“可是總有酒醒的時候??!”遙遠低下頭說。
心事總在安靜時肆無忌憚,一個人總會更容易聽到心靈的回聲。只有緊緊抱住被子,她才能感覺安全解放,好像這一刻,世界才是屬于她的。
依舊有些恍惚,她依舊覺得像做夢一樣。
她依舊點開那個不會再來消息的聊天框,心照不宣,他也換去了情侶頭像,有一刻,她都有些孤疑,好像他從未出現在她的世界里,一切只不過是她的幻想而已。
為什么這一切都結束了?應該是本來就不該開始。
夜晚是屬于她的,淚水與星星都是屬于她的。而那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無助也是她的。
魏洋有些頹廢地看著滿格的生命線,想象著那蒼白的臉龐和哽咽的聲音。魏洋又覺得刺痛起來,縱是生命長存,可他絲毫不快樂,他的生活中不再有她了。她會不會離開這個世界?現在他想都不敢想,但當時他卻干了最狠心的事。他按開那個熟悉的頭像,用力攥緊拳頭。
“洋哥?”程譯進門柔柔地叫,手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
魏洋回過神來,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他蒼促地按滅手機,抬頭看著程譯。
“你還記得她?”程譯有些嗔怒地問?!澳銗凵纤??”
一剎,他不想再背對著自己的內心,他艱難又用力地點頭?!拔沂窍矚g她,我還覺得對不住她。我每天都很痛苦,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她?!?
程譯愣住了,驚駭間說:“愛會消耗很多能量的,我們不能動感情的。我們回去會撇清地球上所有的記憶的,你什么也給不了她?!鳖D了片刻又說:“你喜歡她什么?”
魏洋心狠狠一痛,用力地說:“我喜歡她的文靜,喜歡她的哭她的笑,喜歡她的任性與倔強,喜歡她的文筆,她所有的一切。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覺得幸福?!痹S久他抬頭凝視著桌角的滿天星說:“亦或從一開始一切就都注定了,從那個雨天見到那瘦削的身影就注定我會愛上這個血脈相連的人?!闭f完,他的眼神更堅定了。
程譯并不懂所謂的愛情,囁嚅道:“我和哪個女孩關系都挺好的。”
魏洋別過臉,隨即認真地說:“如果對任何人都溫柔備至,大概就不配談愛情了,曖昧的迷離向來最迷惑人的意志了?!?
程譯愣了愣,想起了那些女孩對他說話的溫和,給他挑禮物的用心。他一直以來自己過情而不陷的自由而開心,而這刻他覺得羞恥。他的腦海里有個身影越來越澄澈,其實一直以來程譯都在借曖昧逃避真心。是欣然在他難過時陪著他,在感冒時照顧他,在他和別人說話說委屈地走開…他在日復一日中早已喜歡上活潑勇敢的欣然,但是他什么也給不了她。
看著魏洋冷峻的側臉,他發現其實他并不了解魏洋。他不了解他專一溫柔的一面,一直一直不了解。低頭看著自己的生命線,想起每次都要尋機氣哭小嬰兒才能獲得能量,他甚至還在家長不注意時搶他棒棒糖,把他的玩具弄壞…這一刻,他深深地厭惡這個工作,為什么一定要把生命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為什么要以別人的快樂為代價?
他頭一回想到,興許這不是使星球繁榮的方式,而是自己家族的貪婪,一個神秘又邪惡的欲望與詛咒。從沒有人疑問過,也從沒有人反叛過,大家默不作聲的維持著秩序,卻從不敢提及背后黑暗的一面。是??!在日復一日下,思想早已經深受禁錮;在一輩又一輩的教育下,他們早已習慣冷漠,習慣以地球犧牲快樂作為自己生命的借口,對地球的一切視而不見。
可是,從一出生開始,他們族群就沒有選擇的自由,和那些被綁定的地球人一樣。
依舊,遙遠依然喜歡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家中寫書。盡管夜晚依然漫長,盡管沒有一天讓她真正意義上開心,但她幾乎不敢讓自己靜下來,她知道一個人的悲傷有多難熬。她幾乎不敢直視有關魏洋的回憶,像一個刺眼的傷疤,靜下來時總格外的疼。
成為一個網絡作家總是不容易,在別人眼中作家寫文章不就是分分鐘的事嗎?其實不然,遙遠總會用筆寫完再句句斟酌才能放到網上。盡管文章投到網上,卻引不得什么關注,大多時候反而得靠作者自行提人氣。遙遠沒有勁頭,覺得這固定的瀏覽量也算可以了,畢竟她寫從來都不是為了人人看擁有極高的人氣,只是想多個人了解屬于她的文學色彩與內心世界??孔约和其N自己,總有些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的可笑。
依舊,公交車上她總喜歡靠著窗看著撲朔迷離的景色飛馳而過。依舊,她會在肯德基坐到最靠里的位置上寫文章,總是文文靜靜的,不打擾別人,也不想被打擾。她依舊平平淡淡過著內斂的生活,仿佛魏洋從未進入過她的生活。但只有自己深深知道一切不一樣了,只有夜晚與那抹若隱若現的月色知道她有多難過。
但在每個清晨走出門的那刻,她必須假裝堅強,在人群后又避開了一切社交。她學會了很多,學會了將一切情緒隱藏起來,學會了在日復一日中欺騙自己說很開心。漸漸,她以為自己會忘了他,但每時每刻依舊會感到窒息與心酸,感到深深的疲憊與厭倦。
是啊,她已經很久沒去復診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