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起得很早,也盡力打扮地很精神。她高高扎起頭發(fā),穿上粉色的大衣,沖著鏡中的自己笑笑。她依然像個高中的孩子,依舊會因為緊張而咬緊嘴唇,笑得靦腆。
本該這樣的,但她相信自己會好起來的。
上一次穿這套衣服還是高一元旦彩排,拼盡全力留下過了復賽。因為安排在最后上臺參加決賽,她站了兩小時,在嘈雜聲中練習了一遍又一遍,而在她上臺時老師們著急吃飯剛讀兩句就被趕下了臺。迎上一雙雙不耐煩的眼光,任謝謝老師還重復在嘴邊,她依然記得當時的無助,在寒風中冷得發(fā)抖。如今她還是那么瘦那么青春那么義無反顧,其實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變。她上揚唇角,微微一笑。
手機叮叮響,遙遠打開手機是發(fā)來的地址。她的心一驚,眼前好似彗星撞地球。原來他們一直住在一個小區(qū),只不過一個A區(qū)一個B區(qū)。她的心百感交集,不明白為什么要隱瞞她。遙遠幾近不敢想還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更不理解為什么他要這么傷害他一次又一次。她不想去,有種說不上來的膽怯與氣惱。
走上樓的每一步她都踩在緊張上,直到立在門前。遙遠深吸一口氣,用力擠出一個微笑輕輕叩門。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緊張又有些許期待,她的臉紅得像染上了朝霞。她縮手正了正毛領搓了搓手,聽見有個磁性的聲音傳來了。
魏洋聽見敲門聲心狠狠一揪,程譯握住他的手。魏洋像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卻沒有任何能力制止,更沒有借口說不。他希望博航在說話時適可而止,不要傷住遙遠的心,但他毫無辦法。他想沖出來,拉上遙遠離開這里,但他更不愿遙遠見到他生命的流逝。如果必定要在未來的某天離開,還不如讓她及時擁抱新的生活。
他想親自看著她擁有幸福的新生活。魏洋呆呆地坐著,他的心狠狠地掙扎著。
博航打開門打量著眼前的女孩,清清秀秀的,讓人一見就很喜歡,像一陣風拂過山嵐清清淡淡的。她的眼眸中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憂傷,像夏日里的一抹秋光又像簾上不易發(fā)覺的一席幽夢。她的身子很纖弱臉色有些蒼白,他不知道用什么詞匯形容她的不一樣,但見到她的那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心也一揪不忍心張口。遙遠紅著臉溫柔地笑笑。
是的,她和別人不一樣,他不忍心,但他沒辦法。博航心一橫,他知道她可憐,他更明白她什么錯也沒有,但他不能放任洋哥的生命不管。
遙遠看魏洋并沒有出現(xiàn),有著些許緊張與驚訝,但依然溫柔地笑笑說:“你好。”
“你好啊!我是洋哥的合租室友。”他邊說邊請她進門,還紳士陽光地沖她笑。博航不由想到和自己綁定的馬戲團演員,他偶爾會去那轉轉,漸漸他與他也成為了朋友。他發(fā)現(xiàn)了他并不開心,卸下了馬戲團的裝扮,他不過是個在外打拼的青年;離開了舞臺的聚光燈與陣陣掌聲,他便開始為生活奔波而發(fā)愁。他住在一個十幾平的小房子,每頓吃著批發(fā)的泡面,他的時間獻給了舞臺,每個夜晚才是屬于他自己的。他會在掛斷媽媽電話時流眼淚,會在每天保持著寫日記的習慣。當他說博航是唯一的朋友的時,博航的心情和現(xiàn)在見遙遠的心情是一樣的。
遙遠走進屋中,房間裝飾的溫馨且干凈,淡淡的裝飾卻很舒服,陽臺上還掛著幾件洗過的襯衣。博航帶著她到餐桌邊,桌子上擺著幾道剛炒好的小菜,不過是幾道家常便飯,遙遠的心卻暖暖的。“阿洋呢?”她收起了望著落地窗處的眼睛問。
博航愣了愣,抬頭看著她認真地說:“今天是我叫你過來的。”
遙遠抬頭疑惑的看著他,眼中寫滿了不相信,手卻緊緊握了下桌角。
“你就從未懷疑過洋哥為什么能找到你,愛上你嗎?他為什么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名字,你的所有,這些你都想過嗎?這地球有幾千億人,他為什么就會愛上你?”博航看著她驚異的眼眸問。
頓時,遙遠一陣犯暈,用手用力按住桌子,她幾乎窒息,有些不敢往下聽。
“我今天說的這些,你務必相信,因為我沒有必要騙你,我只是想救魏洋的命。”博航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講:“我們不是地球的人,是來自遙遠的星球,那個星球浩瀚美麗,蔚藍無邊,但它需要悲傷的眼淚維持生機與萬物輪回。美中不足的是,我們天生沒有流眼淚的能力,所以每個人都必須來到地球收集眼淚,而我們來到地球后會尋找綁定的人類,靠那個人的眼淚與憂傷維持生命。所以他不得不接近你。”
遙遠眼眶紅得嚇人,臉色白到無一絲血色。她緊咬嘴唇,頭暈的厲害,過去的一切像要把她的腦子擠爆。她滿心想離開,腦子卻失去了控制腿的能力。
“可…他從來沒有舍得讓我哭過啊。”她的聲音幾近沙啞,卻在做最后的掙扎。整個人仿佛瞬間凍住了一樣,身子顯得更單薄了些。
博航別過臉不想看這慘淡的神情,他狠了狠心說:“他根本不喜歡你也不想接近你,但只有他近距離在你身邊,才能了解你的一切,確保你時刻有眼淚。這件事有我們兩個室友的錯,是我們逼他接近你,再和你分手以此激發(fā)你的痛苦,確保他的安全。但不曾想,他一直沒有機會向你提分手,才耽擱至今。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他從未對你動過一點真心,更不會和你有一絲一毫的未來!我們了解他,而他冷落你,就是想叫你好自為之。”博航一口氣不喘的說完,頓了頓說:“請你明白,不要自欺欺人,自圓其說。也不要再纏著他不放!”
自欺欺人?纏著不放?遙遠睜大眼睛,心撕心裂肺般疼。大抵確實是這樣吧,是她提出想和他在一起,是自己纏著他和好,是她一直看重他們的愛情,不,是她的愛情。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冷得厲害,心臟狠狠的疼著,一口氣都喘不上來。一個踉蹌,她跌坐到身后的椅子上,眼淚一串又一串地滾落下來。像被抽走了靈魂一樣,她呆呆地望著地板。
怎么會是這樣?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
她六神無主,好像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為什么他要這么對她,他怎么忍心這么騙她,他怎么舍得用她的命來開玩笑?一剎那,她覺得這個世界很可笑。
她緩緩扶著桌子站起來,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她用盡全力地喊。眼淚從她空洞的眼中傾灑下來,她的手心濕得像海。她好像失去了一切的力氣,像被抽光了最后的幻想與底氣。她覺得自己可笑得厲害,那每一次的牽手擁抱都可笑得厲害。原來她一直以來的真心與求和在別人眼里都是避之不及的糾纏,原來她的愛意與關心都成為了別人茶余飯飽后的笑談。
她曾經以為一個人的感情和信任,會隨著新鮮感褪去而漸漸消減,但在這一個時刻這一個瞬間,突然地立減為零,支離破碎,只剩深深的劇痛提醒著她有多可悲。
魏洋聽見門外越來越弱的哭聲再也無法克制,可剛準備站起來就被程譯用力地按下去。“她這刻一定不想見你。”程譯輕聲勸,用掌間的溫熱安撫著他。魏洋的心像撕碎了一樣停跳了幾秒。他咬緊唇,想象著門外她的崩潰與害怕,想象著她蒼白的臉龐上掛滿星星點點的淚痕,他于心不忍,更怕她害怕。但他們的愛情被現(xiàn)實撕碎了一次又一次,他是不會哭,可他有心啊!他想親口告訴她:博航說的不是真的,他是真的喜歡她。可這么說有什么意義呢?他的的確確弄丟了她。
整個家寂靜地厲害,仿佛彼此之間的呼吸聲都能輕而易舉地聽見,他聽見門外細微的哽咽與喘氣聲心狠狠一揪。他記起她的瘦削與獨一無二的憂傷,記起她沖他笑關心他。她會教他唱歌,陪他一起畫畫,在他的耳邊說愛他,會在看電影時依在他的肩上,會反反復復叮囑他要照顧好自己,不論任何時候牽著他的手把最好的一切留給他。遙遠憂傷敏感,可他每天都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將背影留給遙遠。他想到那天車站她哭著說不想分開,想起她總做噩夢,想起她的求和與反省,以及,門外無助的她……
他不是沒有心,可彼時彼刻他厭惡自己的心,他為什么心冷到撇下她?他為什么不能看重眼前,舍盡一切去愛她!他怎么舍得?他心一陣疼,像有只手緊緊地捏住他的心臟。他不自覺皺緊眉頭,冷汗從額頭上滑下,跳躍在他的眉間,他卻沒勁去拭。
遙遠疲憊地倚在桌邊,心像埋在雪里般冷得失去了知覺。她沒有勇氣抬頭,更沒力氣回想博航句句誅心的話。魏洋的身影像把利刃刺進她的心還不忘用力挖一下,心血淋淋的,讓她沒法逃避現(xiàn)實。他可以不愛她,她可以接受一切像過去一樣沒結果,但她不能夠忍受他的欺騙,更不接受他們把她說得這樣不堪。有些人不僅想離開她的世界,甚至想毀了她的世界。傷害她的往往是最親近的人,可是她是那么相信他,是那么愛她。
博航深深吸了口涼氣,最后略顯溫和地說:“他會遇到一個真心喜歡的人,你也是。離開他,對你們都好。”
遙遠仿佛什么都聽不清了,只能聽清自己的心跳聲。她輕輕挪了幾步,腿有些軟。不顧博航的阻攔,她輕輕地走到魏洋房間門口,她想如果今天她不來該多好。是啊,事到如今,她還是想自欺欺人,她情愿這只是個夢,醒來一切都會結束。看見門邊那束滿天星,她感到可笑,她一直是個被關在門口的人。
她握住門把手,使勁全身解數(shù)地開門。開門一剎,她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頓時用完了最后的力氣靠在門邊,眼睛紅得像馬上要滴血。她用盡全力地看著他,仿佛就要讓心千瘡百孔才肯罷休。她的視線釘在他的身上一會兒,終究還是疲憊地移開。她極力克制著決堤的淚水,想讓他知道她不在乎,可是在他走進她的一瞬,她咬著胳膊任像那一波又一波地落在衣襟上,她心灰意冷地閉上眼睛。
魏洋身上依舊是那熟悉溫柔的香水味,可這一刻,她覺得刺鼻。
他看著她憔悴的臉龐,眼中有著數(shù)不盡的心疼。他想讓她狠狠打他一頓罵他一頓都好,但她沒有。是啊!他本該知道遙遠不會。
遙遠后退一步,躲開他的身影,眼淚從眼眶滑下滴到他的掌心上,瞬間融入他的血脈。她轉身扶著窗離去,現(xiàn)在走出門的那刻跌倒在地,看著手心的血絲和即將滴出的血,聽著身后沉重決絕的關門聲,樓道的燈忽明忽暗,就好似時空的黑洞只剩下她一個人。指間的疼痛在心疼前一文不值,剛剛經歷的一切好似一場噩夢。
看著大衣領子上沾上了灰塵,她的生活在一瞬間像蒙上了一層霧,她在霧中奔跑都找不到盡頭。她跌入了一個深深的漩渦,外界的一切用力擠壓著她。他靠她的眼淚維持生命,她可以忍住就不哭,可是她哪里忍得住?她蜷縮在墻邊嚎啕大哭,再也無法克制。
她想起過去的時光,但只覺得痛苦。她回憶起初高中時純粹的友誼與拼盡全力愛她的真心,想起那些典藏在記憶中的明媚與青春故事。她戀舊,習慣了用回憶躲避現(xiàn)實,努力讓她有生活下去的勇氣,那是她記憶避風港,是不堪的生活下的力量。
她哽咽著疲憊著,有關幸福的生活一瞬間悄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