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經濟史
- (德)馬克斯·韋伯
- 11358字
- 2022-07-14 17:34:53
第二章 財產制度與社會團體
一、財產的占有形式
財產占有形式的多樣性與農耕形式的多樣性有很多相似之處。一開始各地的財產所有權都歸家庭公社所有,但是由于家庭公社可能是像易洛魁人家庭那樣的一個大組織,也可能是像南方斯拉夫人的扎德魯加那樣的單個家庭,因此,財產所有權可以在兩種不同的基礎上行使。
第一種是勞動的物質手段,即把土地看成工具,女性氏族成員常常使用這種手段。第二種是把土地看成“父系土地”,也就是已被男人征服并由男人來保護的土地,這種土地歸屬于男性氏族成員。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原始占有形式與勞動分工都不單純出于經濟上的考慮,宗教、軍事和巫術方面的動機也參與其中。
從前,個人必須適應他所在的各種團體,這些團體有如下幾種類型。
(1)家庭。雖然家庭結構各異,但它一直是一個消費團體。物質生產手段,特別是動產,可能歸家庭團體所有。在這種情況下,財產的占用可在家庭范圍內進一步劃分,比如一些特殊的繼承方式,如武器及男性裝配歸男子所有,飾品及女性服飾則歸女子所有。
(2)氏族。氏族可以根據所有權的大小持有財物。氏族成員可能擁有土地,往往對家庭公社的財產擁有某種正式權利。例如,有產業要出售時必須獲得成員的同意,或者成員對所售產業有優先認購權,這些均可視為原始的廣泛擴張的財產權的痕跡。
除此之外,氏族還負責保護個人的安全。復仇及執行復仇法律的責任由氏族承擔,氏族成員有權分得一份殺人補償金。由于對氏族中的女人享有共同所有權,氏族成員還有權從新娘的聘禮中分得一份。父系和母系氏族中均存在財產權,如果財產權及其他權利歸男性所有,那么該氏族為父系氏族;反之,則是母系氏族。
(3)巫術團體。其中,圖騰氏族是最重要的團體,它產生于萬物有靈論信仰占主導地位的時期。
(4)村莊與馬爾克團體。它們在經濟上具有特別的重要性。
(5)政治團體。這種組織保護村莊的土地,擁有土地授予方面的廣泛權利。另外,政治團體還要求個人服兵役或履行法律義務,并給予個人相應的權利,同時它也征發徭役、收取賦稅。
在不同的條件下,個人還必須考慮以下兩點。
(6)在耕種非個人所有土地時的土地領屬權。
(7)在自己不是自由人而是他人奴隸時的人身領屬權。
以前,每一名日耳曼個體農民均與一位領主有土地和人身方面的領屬關系,領主有要求農民服徭役的權利。農業發展采取的形式因領主的改變而有所不同。在土地領主關系的情況下,不同領主之間的競爭有利于農民獲得自由;而在人身領主關系的情況下,則有向奴隸制方向發展的趨勢。
二、家庭團體與氏族
當今,家庭團體(或者家庭)往往規模較小,由父母及兒女組成,以假設為長久的合法婚姻為基礎。這種小家庭的經濟生活在消費上是一體的,至少在名義上是區別于生產機構的。在家庭范圍內,一家之主擁有全部財產權,包括對配偶與子女的特殊財物的財產權,這一權利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父系與母系的親屬關系地位平等,但這種關系只在繼承問題上有意義,原有的氏族概念不復存在,只有在旁系親屬的繼承權中才能找到其痕跡,即便如此,這種氏族關系的起止年代與歷史也存在疑問。
原始部落內隨意發生性關系的亂婚屬于婚姻的原始狀態,這種原始狀態與私有財產完全缺失相對應。這一假設可從原始部落的行為中找到依據。
如原始部落中有縱欲的習慣。酒肉狂歡之際,性關系的各種限制隨之消失。后來,很多地方都有迎娶寡嫂的習慣,同族兄弟有迎娶自家兄弟遺孀并為其傳宗接代的權利與義務。
從上述情況中我們可以看出原始通婚的殘余,且通婚范圍已逐漸減小為特定的某人。
群婚是婚姻的第二個發展階段。某一些團體(部落或者氏族)與另外的團體結合成一個婚姻單位,某團體中的任一男子可與另一個團體中的任一女子結合。這種論點的依據如下:在印第安人部落中,除父母的稱呼之外沒有其他親屬稱謂;每個人成長到一定年齡,都會被別人胡亂地稱為父母。南太平洋群島一些婚姻團體的個別事例表明,一些女人擁有與某一特定男人結合的性權利;或與之相反,一些男人對某一特定女人擁有可同時或相繼行使的性權利。
“母權制”是一個基本的過渡階段。按照這一理論,在人們對性行為與生育之間的因果關系尚無認知的時代,家庭公社不是由家庭而是由母系團體構成的,只有母系親屬才擁有法律上或者宗教上的地位。這一階段是從分布廣泛的“舅權制”推導而來的。在這種制度中,母親的兄弟是女方的保護者,因此,她的兒女可以從舅舅那里繼承財產。母權制是社會發展的一個階段,在這種常見的制度下,酋長的榮譽只歸女子所有,女子是經濟事務,尤其是家庭公社經濟事務的領導者。
據推斷,母權制向父權制的過渡是通過搶婚制實現的。當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后,亂婚受到譴責,外婚制代替內婚制成為一般原則,性關系的范圍逐漸縮小,僅以其他團體的人為對象,于是出現了用暴力手段從其他團體掠奪女人的現象。
即使早已發展到契約婚姻的文明階段,很多民族的結婚儀式中仍有強行誘拐的殘余特征。在社會學思想中,向合法的一夫一妻制與父權制的過渡,與私有財產的起源及男人想要得到合法繼承人資格的努力有關。
有關母權學說及以此為根據的學說的內容就介紹這么多。這一學說雖然在細節上站不住腳,不過就整體而言,對問題的解決做了有價值的貢獻。這里再次證實了一個古老的真理:巧妙的錯誤比愚蠢的正確對科學更有益。
要分析婚姻之外的性關系,就要把賣淫與女性的性自由區分開。女人最初也擁有平等的性自由,在埃及等地可以找到早期試婚的萌芽,當時某些上層階級家庭的女孩特別厭惡屈從于家長制的包辦婚姻,她們不愿放棄自己的性自由,往往待在父母家里,自愿與男人訂立任何形式的婚約。
除了個人性自由的例子以外,氏族有可能利用女人為其牟利,如為換得糧食而“出租”本氏族的女性。所謂的“性招待”,就是把自己的妻女獻給貴賓而拉攏關系,由此最后發展出了納妾的做法。由于以下原因,納妾在地位上有別于婚姻——妾的孩子不能獲得完全的合法地位。
納妾始終與社會階級差異相適應,它出現于階級內部通婚形成之后,屬于跨越階級藩籬的同居。納妾在羅馬帝國時期已經完全獲得法律承認,特別是對不準結婚的士兵及結婚機會受限的元老院議員而言。納妾這一做法在中世紀時期始終存在。1515年,第五次拉特蘭會議首次將其完全禁止。雖然宗教改革中的改革派一開始就反對這種做法,但自那時起西方世界才取消了合法的納妾制度。

反對禁欲主義的《十日談》雕刻插畫,1492年版。從羅馬帝國后期開始,隨著基督教神學體系和教會制度的形成,教會極力推行禁欲主義,企圖通過約束人們的性道德,實現對整個社會的支配。11世紀,城市商品貨幣經濟的發展使禁欲主義走向了反面,對于財、色的追求成為中世紀后期的風尚。神職人員的墮落使賣淫風氣迅速蔓延,開辦妓院最終獲得了教會的批準。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薄伽丘的《十日談》譴責禁欲主義,批判天主教會和羅馬教廷的丑態:近在眼前的享樂取代了彼岸空洞的召喚,宗教的圣殿在情欲的洪水中轟然倒塌。
母權理論還認為,性生活的發展進程獨立于社會發展之外,有這種情況發生的地方,環境總是很特殊的。
萬物有靈論認為,性行為與生育之間的聯系起初不為人們所了解,母權理論者也承認這一點。因此,父親與孩子之間的血緣紐帶不被承認,就像現在私生子生活于母親的保護之下。然而,孩子單獨與母親生活在一起的純粹的母系組織現象,僅僅發生在十分特殊的情況下,并不普遍。
家族內部通婚是一種為了保持家族血統純潔而實行的制度,在貴族中常見,如托勒密王朝皇族的內部通婚。氏族的優先權是指女孩在與外面的人結婚之前必須先將自己的身體貢獻給她所在氏族的成員,她也能把這種優先權贖買回去——這種優先權以用防止財富的分化進行解釋,是防止氏族內財富耗散于外的一種方式。迎娶寡嫂的行為也不是原始婚俗的延續,而是源于以下事實:出于軍事和宗教上的原因,想方設法避免某個男人絕后,比如沒有子嗣的武士。
在社會階層化之后,產生了階級內部通婚,也就是把女兒送給那些特定政治或經濟團體的成員。在希臘民主政治時期,為了把財產留在本市市民階級范圍內,也為了防止人口增加導致市民階級壟斷政治現象的發生,這一婚姻形式曾經大范圍流行。在階級極端分化的情況下,例如印度的種姓制度中,通婚也采取了跨階級的形式。如高種姓的男人能夠按自己的意愿與低種姓的女子發生性關系或者結婚,但是高種姓的女子不可以這樣做。其結果是,低種姓的女子可能會為了錢財出賣自己,而高種姓的女子則被人用金錢交換。婚約是在孩提時代定下的,男人可以和多個女人結婚,并被女方父母供養,他能自由選擇去誰家生活。這種習俗最后被英國政府取締,英國政府強制名義上的丈夫承擔供養女人的責任。
任何同族通婚的行為都沒有進步之處,而是一種文明的倒退。家族的外婚制則非常普遍,它是為了防止家族內部男人之間相互嫉妒而做的一種努力。氏族的外婚制通常與圖騰信仰的萬物有靈論相關。外婚制分布廣泛,甚至在美洲西印度群島的某些與世隔絕的地區也能找到它,但它曾經傳播到世界各地的說法無法得到證實。搶婚一直被受其影響的家屬視為不合法,可以作為血親復仇或強征贖命金的理由,不過與此同時,搶婚也被看作十分勇敢的冒險行為。
基于家長制的合法婚姻的特征是,從一定的社會團體的觀念出發,只有特定妻子的孩子才擁有完整的合法身份。這種社會團體可能是以下幾種類型。
(1)家庭團體:只有正妻的子女才享有財產繼承權,副妻與妾的孩子不能享有。
(2)氏族:只有婚生子女才擁有血親復仇、贖命金征收以及財產繼承等約定俗成的權利義務。
(3)軍事團體:只有婚生子女才擁有攜帶武器、分享戰利品以及參加土地分配的權利。
(4)階級團體:只有婚生子女才是本階級的正式成員。
(5)宗教團體:只有婚生子女才有資格獻祭祖先,神也只接受他們的供奉。
除了基于家長制的合法婚姻之外,還有如下一些婚姻安排方式。
(1)純粹的母系團體。通常被視為合法團體首腦的父系在這一團體內是缺失的,親屬關系僅存在于子女與母親或者母親的親屬之間。純粹的母系團體特別與純粹的父親團體相關聯(見下文)。
(2)純粹的父系團體。一位父親的所有子女,包括副妻、妾和奴隸所生的子女,以及養子(女),他們的地位一律平等。女人及其子女均須聽從于家長。基于家長制的合法婚姻就是由此發展而來的。
(3)婚姻均隸屬于母親的氏族,而非父親的氏族。這種情況與圖騰崇拜相關,并且帶有男妓組織的痕跡(見下文)。
三、由經濟與非經濟因素決定的家庭的發展演變
要研究這一問題,首先需要對原始經濟生活做全面考察。在當前的科學討論中,原始經濟生活被統一劃分為狩獵經濟、畜牧經濟和農業經濟三個不同階段,這種說法是站不住腳的。純粹的狩獵部落與純粹的游牧部落均非原始部落,就算它們的確曾經存在過,也不能擺脫對自己部落內部及與農業部落之間物品交換的依靠。
與之相反,建立在耨耕水平之上的游牧式農業是經濟的原始狀態,而且通常和狩獵經濟結合在一起。犁的出現代表了原始農業向傳統農業的轉變。家畜的馴養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很可能先有耕畜,后來才有奶畜。直至今日,東方某些民族仍然不會養殖奶畜。肉食牲畜的出現則是在耕畜和奶畜出現以后。作為一種偶然現象,牲畜的屠宰無疑出現得相對較早,而且與肉食者的狂歡儀式相關。關于軍事用途的動物馴養,早在公元前16世紀,人們就已經在平原上騎乘馬匹,并將它作拖曳、牽引之用。那時,馬匹已經被應用于中國、印度、埃及的戰車作戰中。
小規模農戶可以單獨進行耨耕,但大多數時候需要由多戶家庭甚至多達數百人進行群體耨耕。后一種農耕方式是農業技術歷經相當程度的發展之后的產物。狩獵原本一定是共同進行的,盡管狩獵活動的社會化是環境狀況所致。家畜的飼養一直由個體農戶單獨進行,因為大規模畜群需要分散于廣泛的區域,所以經營畜牧業的社會團體不可能擁有很大的規模。粗放型農業可以有各種經營方式,不過土地開墾需要集體行動。
在探討農牧業經營方式的區別時,我們還需要考慮兩性之間的勞動分工形式。土地耕作與農作物收割的任務起初主要落在女人身上。只有需要干重活,如耨狀農具被耕犁所取代時,男人才有必要參加。以紡織為主的嚴格意義上的家庭勞動,只有婦女參加。男人的工作還包括狩獵、飼養耕牛之類的大型家畜(小動物的飼養是女人的職責)、木材與金屬加工,以及最重要的一項——參加戰爭。女人的勞動是一個連續的過程,男人的勞動則是時斷時續的。隨著勞動難度和強度的逐漸增加,男人才開始進行連續勞動。

古埃及戰車浮雕。約公元前1700年,喜克索斯人入侵埃及,并把馬匹、雙輪戰車和青銅武器帶入埃及。新王國時期(約公元前1553—前1085年),埃及的法老們熱衷于使用戰車開疆拓土。
這些條件的相互作用產生了兩種類型的社會化,一種是家庭勞動與田間勞動的社會化,另一種是狩獵與作戰的社會化。第一種類型的社會化以女人為中心,女人在這方面占有十分重要的社會地位且完全掌握控制權。女人的家庭就是工作間,而狩獵與作戰的社會化使男人的社團應運而生。不管一家之長是男人還是女人,家庭內部總是存在傳統的奴役現象及相應的家長地位。
根據功績或天資選拔出的首領們領導了狩獵與作戰的社會化。選拔的依據不是其親屬關系,而是其本身是否驍勇善戰或是否具備其他優秀的品質。他是被自由選出的領導,帶領著被自由選出的屬下。
與女人從事經濟活動的家庭公社相對應的是男子會所。在25~30歲這段有限但最具勞動力的時期,所有男子都會離開他們的家庭,共同在一個會所里生活。他們從事狩獵、戰爭、巫術等活動,以及武器等鐵制器具的生產制造。年輕人往往以購買或搶奪的方式娶妻,因此婚姻具有多夫制的特征。為了維護神秘性,男子會所禁止女子進入。它通過營造恐怖環境維護其神圣性,就像南太平洋島嶼上的民族杜克-杜克一樣。當外婚制正式流行時,舅權制往往與男子會所制度及母系親屬相關。一般來說,男性團體可根據年齡分成不同類別。男人到達一定年齡之后就從男子會所退出,回到村里與妻子團聚。

阿茲特克文明中的古老圖騰。圖騰起源于原始宗教,與萬物有靈論同為原始宗教的表現形式。對大自然的崇拜是圖騰產生的基礎,原始人認為自己的祖先來源于某種動物或植物,當他們信仰某種保護神時,圖騰就被用作本氏族的象征。圖騰可分為三大類:氏族圖騰、性別圖騰和個人圖騰。運用圖騰解釋神話、古典記載及民俗民風,是人類歷史上最早的一種文化現象。不同民族間的圖騰有所差別,在我國,龍為最常見的圖騰。
一般來說,男子會所也招收不滿25歲的見習者。男孩長到一定年齡,會被帶出家庭,完成一定的巫術儀式(割禮等),接受成年禮,然后開始在男子會所中生活。男子會所是一種軍事組織,這種軍事組織在瓦解過程中產生了不同的發展路線,例如巫術聯盟、19世紀初意大利犯罪分子的秘密政治團體、斯巴達會團、希臘的胞族以及古羅馬元老院等都由它發展而來。
并非世界各地都出現過這種原始軍事組織,即便是曾經出現過的地方,有的也很快就消失了。這或許是因為去軍事化的過程,或許是因為軍事技術的進步使軍隊更有利于單獨戰斗,特別是車戰與馬戰加速了軍事組織的消亡。結果男人往往回到家中和妻子生活在一起。軍事保護的實施不再通過男子會所的共產主義,而是通過制度給予戰士某種土地上的特殊權利,這使他們有能力武裝自己。血緣關系開始變得重要,世界各地相繼出現了原始的萬物有靈論或圖騰(精靈)信仰。
我們在男子會所制度中顯然可以找到圖騰信仰的來源。圖騰信仰以萬物有靈論為基礎,后來這二者逐漸脫節。圖騰可以是動物、石頭、人工制品等任何物體,它們被認為有精靈附體。信仰某種圖騰集團中的成員均與這種精靈存在血緣關系,當圖騰是某種動物時,此類動物就不準被宰殺,因為它們被認為與圖騰出自同一血統。從這種禁忌中還衍生出了各種各樣的食物禁忌。共同信仰一個圖騰的人們形成一種文化同盟或一個和平集團,集團成員之間不可以發生戰爭。
圖騰集團實行外婚制,同一集團成員之間的婚姻被視為亂倫,亂倫者會受到嚴厲懲罰以贖其罪孽。因此,一個圖騰集團的成員就成了另一個圖騰集團的成員的結婚對象。就這一點而言,圖騰集團成為一個貫穿家庭和政治團體儀式中的概念。雖然父親與妻子兒女生活在一起,但是母系繼承制相當普遍,子女屬于母親的氏族,與父親在禮儀上逐漸疏遠。這就是母權制的事實,母權制與圖騰信仰均是男子會所時期的殘留痕跡。不存在圖騰信仰的地方出現了家長制,即按父系繼承且父權占統治地位的制度。
從已經存在的土地保有制度中我們可以看出,父權制在與年代久遠的母權制做激烈的斗爭,且取代母權制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在土地分配方面,按經濟原則,土地是女子勞動的地方;按軍事原則,土地被看作征服之后的碩果,也是軍事保護的地方。子女有耕種田地的責任,舅父是這些子女的監護人,最后也由他繼承這些土地。相反,如果土地被當成“父系土地”,軍事組織就擁有這些土地的產權,子女被看成父親的從屬,這就導致子女失去了土地所有權。為了讓成員有提供軍事服務的經濟基礎,軍事組織試圖把土地分配權交到父系氏族手中,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了兄終弟及的現象,還有一些和女性后代有關的法律規定。也就是說,假如一個支系最后活下來的是一位女性,那么和她親近的族人就要跟她結婚,他們有這種權利和義務。在希臘,這種制度普遍存在。
另一種可能性是個人財產關系取決于父權制和母權制組織。在經濟上處于平等地位的人之間,更為古老的婚姻形式是換妻;特別是在不同家庭之間,年輕男子會互相交換他們的姐妹。隨著經濟地位的分化,婦女被認為是勞動力,被當作一種價值對象、能工作的動物,可以被隨意販賣。那些沒有經濟能力購買妻子的男子就要為女子服勞役,或者一直住在她的家里。買賣婚姻是父權制條件下的婚姻形態,勞役婚姻是母權制條件下的婚姻形態,兩者同時并存,在同一家庭內部甚至會同時出現這兩種情況。但是,無論哪一種都不是普遍流行的婚姻形態。無論在她自己的家庭公社,還是在購買她的那位男子所在的家庭公社,女性終要服從于男性的威權。買賣婚姻與勞役婚姻一樣,可能是一妻多夫制,也可能是一夫多妻制。家境富裕的人可以隨心所欲地購買妻子,而無產者,特別是兄弟之間,一般會合伙購買一位妻子。
與上述婚姻關系相對應的是“群婚制”,這種婚姻制度很可能從具有巫術意義的婚姻中發展而來,就像圖騰集團或者家庭公社之間的婚姻一樣。男子可以接連或者同時迎娶很多姐妹,換言之,當一群被迎娶的女子以這種方式變成迎娶她們的那個集團的財產時,她們不得不被另一個家庭公社接收。群婚只是偶然發生的個別現象,明顯不是婚姻演變進程中的普遍現象。
買來的妻子依然服從于男性絕對的家長權威。這種最高權力是原始社會的現實,它作為原始部落的特征基本上始終存在。
四、氏族的演變
現在來講一下氏族的演變過程。蓋爾族中“氏族”一詞的含義是“血親”,與德語中的單詞“sippe(親族)”一樣,和拉丁語中的“proles(后代)”是同義詞。下面對氏族按不同的類型進行區分。
(1)圖騰氏族。成員之間具有巫術意義上的血緣關系,而且有飲食禁忌以及彼此之間特定的行為禮儀規范等。
(2)軍事氏族。軍事氏族是像男子會所似的那種聯盟,他們對后代實行管控,這一做法影響深遠。假如一個人沒有在男子會所見習的經歷,未曾受過嚴格鍛煉和體能測驗,不曾參加祭禮,用原始部落的術語來形容,這種人就好像“女人”,他無法享有與成年男子身份相配的政治經濟特權。在男子會所消失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軍事氏族依然有重要意義。在雅典,個人就是通過這種團體來獲取市民身份的。
(3)父系氏族。父系氏族屬于一種血緣團體,具有一定范圍,它的職能是:①履行對外的血親復仇職責;②團體范圍內的罰金分配;③在“父系土地”的情況下,父系氏族是土地分配的單位。直到有正史記載的時期,在中國、以色列、古代日耳曼的法律中,土地向外族出售之前,必須滿足某些條件。從這方面來說,父系氏族是一個歷經選拔的團體,只有那些在體格和經濟上有能力武裝自己并參加戰爭的男人才可以被接納為族人。一個人如果達不到上述標準,則必須將自己托付給一個領主或者保護者,聽命于他。因此,父系氏族實際上變為了財產擁有者的特權集團。

埃及新王國時期的女法老哈特謝普蘇特在停靈廟的男身神像。埃及第十八王朝是古埃及新王國時期的第一個王朝,也是古埃及歷史上最強盛的王朝。它的勢力范圍南達埃塞俄比亞,北到巴勒斯坦、敘利亞,是世界歷史上第一個帝國。女法老哈特謝普蘇特是世界歷史上第一位女帝王。因其丈夫體弱多病,無心治國,繼位后不久,大權就落到了哈特謝普蘇特的手中。為穩固政權,成為法老,她聯合僧侶編造身世,稱自己是太陽神阿蒙之女。她還在神廟的石碑頂部放置許多金盤,反射太陽光芒,向世人證明她與太陽神的親密關系。接著,她開始女扮男裝,戴假胡須、束胸、手執權杖,并下令所有人用男性代名詞稱呼她,以顯示其威嚴的權力。
氏族可能是有組織的,也可能是無組織的,最初的情況可能處于中間狀態。盡管歷史上的記載并不明確,但氏族往往有一個族長,族長由同族中最年長的人擔任。他是氏族成員之間糾紛的仲裁者,并根據某些傳統為他們分配土地。氏族成員享有平等的權利,就算遭遇不平等,起碼也是明確規定的。典型的氏族族長是阿拉伯式的族長,僅僅通過勸告和樹立榜樣來管理成員,就像塔西佗時期日耳曼人的族長一樣。他的統治與其說是通過下達命令實現的,不如說是通過身體力行實現的。
不同氏族的發展歷程極為不同。氏族在西方已經完全消失,在東方卻完整地保留了下來。在古代,希臘語中的“家族”與拉丁語中的“氏族”都曾發揮過很大的作用。古代每一座城市最初均由氏族而非個人構成,個人僅僅以氏族成員、軍事組織(胞族)成員、職責分配組織成員的身份屬于某個城市。在印度,上層種姓中氏族成員的身份是強制性獲得的,下層種姓的成員則歸屬于一個迪維克,即圖騰集團。印度的土地制度建立在族長賜予的基礎之上,由此可見,這里的土地分配原則也存在著世襲因素。一個人無法因擁有土地而變成貴族,相反,卻可以因身為貴族而享有土地繼承權。在西方封建制度中,領主負責土地分配,與氏族和親族無關,下屬對領主的效忠是個人行為。在后來的中國,經濟制度仍是以氏族為基礎的半共產主義式的。氏族在各自的村莊設有私塾和宗祠,以維持土地耕種,使成員參加繼承事宜,領主甚至要為成員的過錯承擔責任。個人的全部經濟生活都依賴于他的氏族成員身份,一般氏族成員個人的信譽代表了整個氏族的信譽。
兩股相互作用的力量導致了氏族的瓦解。一種是預言的宗教力量,先知試圖不顧自己的氏族成員身份創建自己的團體。耶穌說:“你們不要想,我來是叫地上太平;我來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因為我來是叫人與父親生疏,女兒與母親生疏,媳婦與婆婆生疏。人到我這里來,若不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做我的門徒。
”這就表達了每一位先知都試圖將氏族納入自己的統治范圍的計劃。在中世紀,教會試圖廢除氏族在繼承方面的權利,使土地根據遺囑繼承。不過,就這一點而言,不單單是教會這樣做,猶太人也這樣做。直到被放逐他鄉,氏族始終保持著自己的生命力。在被放逐之后,平民百姓依然在之前由上層階級家庭保管的族譜中登記。不過后來,這種氏族之間的界限逐漸消失了,大概是因為起初具有軍事性質的氏族在去軍事化的猶太國家中無法生存,因此猶太國家的成員只是構筑于血緣關系或個人信仰之上的宗教團體中的個人。
官僚階級是推動氏族瓦解的另一種力量。古埃及新王國時期的官僚階級發展迅速,因為當時政府禁止氏族制度,所以當時沒有留下任何氏族組織的痕跡,男女平等及性契約自由由此產生,兒女則依照常規從母姓。皇權因懼怕氏族的力量而鼓勵官僚階級的發展,這一過程與中國正好相反。在中國,氏族勢力并沒有因國家權力的壯大而被打破。
五、家庭共同體的演變
原始的家庭共同體中,即使是對兒女的所有權,也有了相當程度的發展,發展最為迅速的是對紡織產品和鐵制工具的所有權。其中,也存在女性從女性處繼承及男性從男性處繼承的特殊權利。此外,不僅存在作為正常情況的絕對父權,還存在這一權力被其他組織削弱的情況,例如圖騰集團或者母系氏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與消費有關而不是與財產有關的方面,家庭共同體基本上是純粹的共產主義,但在此基礎之上,家庭共同體經歷了不同的發展路徑,導致了不同的結果。
小家庭可能發展為具有一定規模的家庭。這個大家庭或以自由共同體的形式存在,或以土地貴族或皇族的家庭莊園的形式存在。第一種情況通常在經濟基礎上發展而來,是勞動集中化的產物;而莊園通常是在一定的政治條件下產生的。
家庭共同體在南斯拉夫人中進化成了扎德魯加,在阿爾卑斯山脈一帶則進化為公社。在上述兩種情況下,一家之長通常是選拔出來的,而且可以被罷免。它們的生產方式是原始狀態下的共產主義。從這種團體中退出的人會喪失分享公共財產的權利。在西西里島和東方,共同體不是根據共產主義的原則組織起來的,而是以股份為基礎形成不同的發展路徑,個人可以要求財產分割,并把分到的財產份額帶往任何地方。
家長制是莊園發展的典型形式。家長制的突出特點是財產權完全屬于一家之長,其他人無權核查賬目,這種獨裁身份是終身制的且可以繼承。根據這種專制權力,工具、家畜、奴隸、子女,甚至妻子都是可以世襲的,這就是羅馬法中的家產。這種專制權力的完備形式在羅馬法中得以呈現。這是一種絕對的統治權,這種權力與對妻子的夫權或者對子女的父權是有差異的。父親在家中的權力大到可以將人處死、出售妻子兒女,或者把他們作為勞動力租出去,這些權力的行使僅受到一些儀式上的限制。按照巴比倫、羅馬以及古代日耳曼人的法律,父親除了擁有自己的孩子,還可以收養別人的孩子,養子(女)處于同親生子女完全平等的地位。女性奴隸與妻子之間、妻與妾之間、養子與奴隸之間沒有區別。
養子之所以被稱為自由人,是因為他們未來可能成為一家之長,這也是他們和奴隸之間僅存的一點差異。總而言之,這種制度是純粹的父系氏族制度。相關研究表明,這種制度與畜牧經濟有關,也與由獨立作戰的騎士所組成的軍事階層有關,也許還與祖先崇拜有關。不過,祖先崇拜絕不能和亡靈祭祀相混淆。亡靈祭祀可以在沒有祖先崇拜的情況下單獨發生,例如在埃及;祖先崇拜卻必須將祭祀亡靈的行為與氏族成員的身份融為一體,例如在中國和羅馬。父權不可動搖的地位即以亡靈祭祀與氏族成員身份的結合為基礎。
家長制條件下的家庭共同體不再以從不變動的原始狀態存在。在階級內部實行內婚制導致了家庭共同體的瓦解,根據這種婚姻制度,上層階級的氏族只愿把女兒許配給與其地位相等的人,而且要求女兒婚后的家庭地位高于女奴,妻子不再是勞動力——一旦這一現象首先在上層階級中發生,男人就不能再將女人當作勞動力進行購買。因此,想要把女兒嫁出去的氏族不得不為其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以維持她的階級地位。這一階級原則的應用造成了合法的一夫一妻制婚姻與家長權力之間的差別。帶嫁妝的婚姻成為正式婚姻,根據女方所在氏族的約定,該女子必須做正妻,并且只有她的孩子才能成為繼承人。另一種理論認為,男人為其財產尋找合法繼承人的意向開辟了婚姻發展的道路,但是,男人擁有繼承人的愿望可以通過很多種方式實現,反而是女人對于確保其子女能夠繼承財產的關注起了決定性作用。然而,這種發展不只產生一夫一妻制,一夫多妻制在局部范圍內仍然存在:除了正妻之外還有副妻,副妻的兒女僅擁有有限的繼承權,或者根本沒有繼承權。
作為占統治地位的婚姻方式,一夫一妻制首先產生于羅馬,被羅馬以祖先崇拜的形式賦予了儀式上的規定。一夫一妻制在希臘十分流行,但有很大的彈性。與希臘人截然不同的是,羅馬人嚴格執行這種制度。后來,基督教戒律的力量開始支持這一婚姻制度,猶太人也仿效基督教的做法,確立了一夫一妻制,不過這直到加洛林王朝時期才發生。合法婚姻涉及正妻與妾的區別,女方氏族在保護女性權益方面走得更遠。在羅馬,女方氏族成功實現了女人在丈夫那里的經濟自由與人身解放,保證了婚姻自由。也就是說,任何一方都可以隨意解除婚姻關系,并且女人完全有權控制自己的財產。但如果婚姻關系被解除,她還是會失去對子女的所有權利。即使查士丁尼大帝也不能取消這種制度。在很多法律制度中,我們都可以發現帶嫁妝的婚姻和不帶嫁妝的婚姻之間的區別,這種區別反映了帶嫁妝的婚姻向合法婚姻方向演變的傾向。埃及人與中世紀的猶太人均是這類情況的實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