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冷柏聽說廖要去武漢，剛剛涌起的熱血幾乎又變得冰冷。前些日子，萬家?guī)X大捷，據(jù)說殲滅上萬日軍，舉國歡慶，為什么且戰(zhàn)且退？他只是一個排長，不知道具體的戰(zhàn)況，一切消息也都是道聽途說，報紙上捷報頻傳，但連廖團長都笑著說，聽一半吧……耐人尋味。

”廖團座！“冷柏眼看部隊要到隘城，鼓起勇氣找到廖團長。”我們要去武漢？“

”對！“

”那柴桑不要了？隘城怎么辦？“

”我們必須以戰(zhàn)局為重，不能硬碰硬。“

”那……那……“

”冷兄，你是不是擔(dān)心家眷？“

冷柏抿著嘴，沒有做聲。

顧團長說：”如果有條件，讓家人向西。否則，日軍占領(lǐng)后，有若煎熬。“

”我們祖祖輩輩都……“

”冷兄！“廖打斷他，那目光突然如錐，”東北三省，北平，江蘇，安徽……誰不是祖祖輩輩都生活在他們的故鄉(xiāng)？誰愿意做亡國奴？但我們是軍人，保護(hù)老百姓是我們的責(zé)任，可救國才是最重要的！國家國家，先國，后家。“

冷柏想了想，“團座，我有個請求。”

“但講無妨。”

“你們進(jìn)入湖北，定要路過幕阜鎮(zhèn)，我想去老家看看，順便把班長陳覺接到隊伍里。”

“你是幕阜鎮(zhèn)人？”廖突然一怔。

“是的。”

廖團長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么，點點頭，“我們可以快速行軍幾日，等到幕阜鎮(zhèn)，你允許前去探望。”

李家隆重接待了廖和幾個營長，但酒席中只有李征和他的兄弟，并沒有李家別的人物。冷柏這段時間一直作為廖的偵查兵，有幸坐在旁桌。他和另外幾個班長吃了些肉菜，沒碰酒。吃了一半，旁邊的會客廳里走出一個小孩，讓他覺得甚是面熟。這小孩徑直走到自己面前，當(dāng)著眾人的面喊了聲冷叔，他才想起，這是那特務(wù)營長戴徽晨的兒子。戴安云兩個月不見變胖了些，干干凈凈的穿著新衣服，冷柏才沒有認(rèn)出來。

李征越過眾人的頭頂，看了看冷柏，待冷柏轉(zhuǎn)過臉來，他又避開他的目光。

“冷叔，夢龍哥在學(xué)校。我去喊他來。”

“不用，戴少爺，你告訴我他在哪，我去看他。”

最終還是戴安云領(lǐng)著冷柏到新設(shè)立的國立中學(xué)，找到正在操場上和別的同學(xué)一起吃集體飯的劉夢龍。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袋子，劉夢龍拎過去，即感覺到沉甸甸的，打開袋口看了一眼，里面小小的子彈橫七豎八地躺在袋子里。冷柏詭異一笑，劉夢龍這才知道原來冷柏早知道自己拿了臺灣人的南部十四，并特意為自己在戰(zhàn)場上收集日本人的子彈。

戴安云也把腦袋湊過來，劉夢龍機智地收緊了袋口。端起碗，往他口里夾了顆田螺肉。戴安云辣得直吸氣，轉(zhuǎn)眼就忘了小口袋的事。

“我們要南撤。”

“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辦？”

“我們學(xué)校的老師正在商量。”

“陳叔叔你安頓好了嗎？”

“他傷早好了。”

“那他人在你家吧？”

劉夢龍卻低聲說：”我奶媽前些天過來，說他打游擊去了。“

冷柏心里猛地一縮。他看了看身后，還好戴安云正端著飯碗追著一個球跑開了，蹲下來，看著劉夢龍：”你陳叔叔走了？“

”我不知道，家人也沒多說。就說幕阜山有人打游擊，村里有人跟著去了。我陳叔傷好了，歇了十幾天就跟著隊伍走了。“

冷柏長嘆一聲。

”柏叔，怎么了？“

”他……他……這是去參加共產(chǎn)黨了。”

“不會吧？”

“你見過我們誰打游擊嗎？”冷柏說完這話，心里突然想起最近跟著廖打了好幾次偷襲，迂回，敵進(jìn)我退的頗像游擊戰(zhàn)。

“那怎么辦？他會不會像冷松叔那樣被——”

冷柏捂住劉夢龍的嘴。堅定地看著他，說：“只要陳叔想好了，就可以去做。”，冷柏見劉夢龍眼神不再焦急，就松開手。他深深地呼吸了幾下，似乎吸足了氧氣，才說：“亂世之下，對錯難分，理性難存。恪守忠志，無處棲身，但求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