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 幕阜山雜事
- 大雨中的小貓
- 2727字
- 2023-04-17 09:20:00
李子是勇敢的,他敢在冷溪第一天進學校的時候,就領她去寢室,帶她去食堂,絲毫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他敢毫不隱藏地告訴她,你長得好漂亮,比幾年前漂亮多了。他敢對背后輕薄冷溪的男青年揮舞拳頭,讓人不敢靠近。他還敢明知道董世恒追求冷溪,依然和他對著干,在董家的院子里告訴董世恒別跟他搶冷溪。
而他的大膽冷溪十二歲的時候就領教過了。
那時夏天特別熱,黑龍潭的湖水干的要見底了,幕阜鎮的男孩子都喜歡到黑龍潭去洗冷水澡,劃獨木舟,看人家炸魚,女孩子也跑到黑龍潭旁邊采幾朵香氣四溢的蘭花,放在家里的罐頭瓶里,養上幾個禮拜。李子敢在黑龍潭游泳,甚至游到中間也不怕,他一邊踩水一邊大聲喊著冷溪,惹得旁邊的野孩子一陣哄笑。他只穿著短褲,在湖里翻騰,水蛇烏龜在他旁邊游過,黑脊背的魚群就在他身旁和鳥兒斗智斗勇,野鴨被他驅趕著將兩只腳踩得像螺旋槳一般。他從南游到北,鉆進黑龍溶洞,拿著閃閃發光的石鐘乳跑出來,送一塊給冷溪,她放在凋謝了的蘭花旁邊,少了芬芳,多了光彩。上課時候他偷偷地遞給冷溪甜得齁的糯米糖塊兒,蜜餞,貓屎糖,自己嘴里含著一塊滴著口水笑著看冷溪……但那時,冷溪只是把他當成和冷峰一樣的另一個哥哥。父親冷星辰是個萬分保守的人,他不知何故對李家有著深深的成見,雖然李子似乎和李家人全無關聯,可畢竟是姓李的。李子來找冷溪玩時無意中被父親看見,他將臉豎得跟塊棺材板似的,但后來李子的母親吳恙作為文化站站長,與時任幕阜鎮的鎮長李闖在鎮上做成了一件大事,在戲臺邊上修了一個革命紀念館,里面除了有一堆干革命的武器展覽,還在院子正中央立有一個冷松的石雕像,這對于整個幕阜鎮,乃至整個縣來說,都是一件大事,居然被他們干成了。冷槐已經開始糊涂了,但冷樟還清楚,他知道這個碑對冷家來說意味著什么,雖然冷松冷槐冷柏冷花冷樟冷株這同一輩的人里,冷樟和冷株和另外幾位并沒有血緣關系,但冷星辰依然感受到了莫大的榮譽,也默許了孩子們的來往。
要不是李子突然回了縣城,她還會以為那只是萍水相逢的兄妹情分。李闖因為水庫的事,事業一落千丈,提前結束自己的任期回縣城。吳恙也調任至隘城,李子也就不得不離開幕阜鎮了,但他在回去前打算再去黑龍溶洞拿點鐘乳石做紀念。
“冷溪!”李子在窗戶外輕輕喊著。
不一會兒,冷溪穿著厚厚的破棉衣,臉上被風吹出了紅暈。“怎么了?進來吧!”
“不了,我想去溶洞里拿個鐘乳石。”
“這么冷,別去了,進來烤火吧,待會我烘番薯給你吃。”冷溪笑了笑,又偷偷說:“我爸爸媽媽去干活了。”
李子搖了搖頭,“我想去溶洞里拿個鐘乳石,做個紀念。”
“我那有一個,我給你。”冷溪轉身進了房間拿著那個李子送給他的鐘乳石。
“這是我送給你的,不行。我再去拿一個。”
冷溪知道李子的脾氣很倔,他如果決定了,自己說什么也改變不了。于是把棉衣扣好,說:“我陪你一塊兒去。”
一路上李子不說話,靜靜地走在前頭,冷溪跟在后面跑。那時洞口還沒有被淹,既能游過去,也能沿著棗樹林的路上到幕阜山再順著石壁往下爬。李子到了洞口,擰開手電筒,回頭對冷溪說:“我一個人進去吧,里面黑,別嚇到你。”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幕阜山腳下長大的人,這里頭你還不一定有我熟呢。我跟你一塊去。”冷溪不由分說,幾步就從石壁上滑了下來。
溶洞里充斥著一股腥濕的苔蘚味,外面風雪交加,里面卻溫暖如春。兩人才走到不見光的地方,就感覺暖烘烘的。里面潺潺水聲,在洞內的石壁間來回激蕩。石鐘乳在第二層地勢稍高的洞庭里,他們必須穿過第一層的石階。對他們這些城里來的孩子來說,單獨進入溶洞是勇敢者的游戲,能到第二層被認為是極大的榮譽,拿到鐘乳石絕對是小伙伴里的佼佼者。李子是城里孩子中最膽大的,這回哪怕沒有冷溪跟著他也不會害怕。冷溪在第一次洞里的平臺上看見一條水蛇,她居然彎腰捏住水蛇的尾巴,甩了兩甩,倒懸著拿在手里,讓李子拿手電照。“怕不怕?”
“不怕。”
“這樣呢?”冷溪又把另一只手順著蛇身摸到蛇脖子的七寸。
“不怕。”
冷溪把右手松了,只留下左手捏著蛇七寸,這時蛇本能地卷在冷溪的手臂上,蛇頭則沖著李子。
李子終于笑了,他接過冷溪手里的蛇,放在手里把玩著。”我什么都不怕。“
冷溪也笑了,“那你還不高興什么?”
“我要走了。”
“走?”
“回縣城。”
“還來嗎?”
“不來了。”
冷溪心一墜,她追問:“怎么了?”
“不知道,我媽要調回去了,我也得回去。”
“那你不念書了?”
“念,回隘城念。”
“那你家……鎮上的家呢?”
“搬走。”李子把蛇頭抵著蛇身,像是要看它會不會在憤怒中自噬。“那是臨時安排的房子,又不是我們家的。”
冷溪問他,”你反正什么都不怕,回去隘城也沒什么好怕的。“
李子莫名地點點頭。他將蛇遠遠地拋了,驚起幾只蟾蜍。兩人繼續朝第二層的洞庭里走去,一言不發。
第二層的洞庭更為漆黑,但當手電照射在石鐘乳上時,那一根根白色,微黃,沾滿晶瑩顆粒的石頭反射出奪目的光芒。地面的石筍如他們一般高,林林立立,如真的春筍一般。李子讓冷溪拿好手電,自己從包里拿了一個榔頭,對準一個形狀細長的,叮叮咚咚敲打起來。也許時這跟太過細長,李子不小心把它撬松了,冷溪拿手電朝上晃了一下,就看見溶洞穹頂處石鐘乳的根部裂開了一道縫。
”要塌了!“她喊了一聲,沖過去伸手拉開李子,轟隆一聲,一根近丈長的巨大鐘乳石掉了下來,一頭砸在李子剛才站立的地方,另一頭倒在遠處,它巨大的沖擊力撞碎了數根石筍。
“你救了我一命。”李子說。
“這下鐘乳石有了。”冷溪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她奇怪為什么李子這么平靜。
李子撿了一根最小的,放在背包里。
冷溪則走過去又撿了好幾個尺寸更大的,李子拒絕了。”拿一個做做紀念就好了。“
”你帶回去送給同學。“
”這東西多了就不稀奇了。我們走吧。”
冷溪走在前面,李子拿著手電筒走在后面。冷溪走過二層到一層通道的時候,分明聽見李子哭了。她回過頭,只能看見他手里的手電筒,看不見他的臉。”你怎么了?“
”沒事。“李子故作平靜的語氣沒能隱藏他的哽咽。冷溪伸手拿了他的電筒,照了照他的臉,李子扭過臉去。
冷溪突然走過去抱著李子。李子連呼吸都停頓了,他聞到了冷溪頭發上淡淡的香味。他低下頭把耳朵靠在冷溪的腦袋上,突然覺得無比安心。要不是冷溪被李子包里的鐘乳石硌得生疼,她怕是會一直抱下去。出了洞口,天居然已經半黑了。冷溪不敢看李子,李子卻偷偷地觀察冷溪,刻意躲避李子目光的她臉早紅透了。
越來越遠的幕阜山,陡峭的石壁,環繞在山巔的薄薄云霧,如遮掩少女面目的輕紗,流動,婉轉,纏綿。更遠的天空里微紅的云層凝望著早已西下的太陽,過早顯山露水的月亮逐漸清晰,幾顆星星伴著她寂寞飛行。李子擔心,自己這次走了,怕是難再見到冷溪了。
但他沒想到,兩年后,冷溪居然在冷心雨的幫助下,上了隘城革命中學。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誰會想到名額是給了冷溪而不是冷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