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白天做飯冒煙被敵機發現,她們一天最多只吃兩頓飯,有時候吃一頓熱飯,一頓炒面。煮飯也只能天沒亮煮一頓,晚上天黑再煮一頓。但因為傷員多,醫務人員少,很多時候根本顧不上吃飯。遇上困難的時候,連運糧的卡車都過不來,斷了頓,羅仲娣就到朝鮮老百姓遺棄的玉米地里去撿散落的玉米粒回去煮粥吃。有一次后勤的士兵興沖沖地跑來跟羅仲娣說國內給她們準備了很多好吃的,很快就到,把羅仲娣她們給盼的,連陳醒都直咽口水,到了嗎?她來問了好幾次。后來有人帶信來說糧食車在路上被炸碎了。食堂知道大家都餓壞了,還是想方設法做了簡易版本的甩袖湯,結果還沒等吃上,鍋都炸漏了。
糧食沒了,地里挖點墊吧墊吧,繃帶沒了,在河里洗干凈了,還能重復利用,但藥品卻起來才是最頭疼的。給傷員換藥的酒精用光了,陳醒和有經驗的大夫用“汽油棉球”給傷員消毒。因為易揮發的汽油和酒精一樣,都能用來消毒,只是效果差了許多。但那時候傷員漫山遍野,羅仲娣身上攜帶一瓶汽油棉球和兩把鑷子,隨時隨地的給傷員換藥。經常一次巡視下來,就好幾個小時,有的傷員頭一次還好好的,下一次去探望的時候就出了破傷風的癥狀。戰士們抖抖索索地從牙縫里擠出模糊不清的聲音,羅仲娣總是能聽懂,她跟別的護士說,這個戰士知道自己的名字,喊著——羅班長,救救我。戰士們強烈的求生意志讓羅仲娣心疼不已,她總是回答:“我馬上去給您取藥。”但傷員都是分散的在山里的貓耳洞里,藥物則集中放置在一個另外的防空洞,有時候為了跑過去取藥,需要冒著極大的生命危險。敵人早探清楚這個簡易的戰地醫院,為了消磨戰士的意志,敵機像覓食的蒼鷹,盤旋在空中,見到人就來回轟炸掃射。護士們只好抓住間歇,拼命奔跑沖刺。有時拿到藥品往回跑的時候遭遇敵機俯沖,一個跟頭栽下去,藥品又廢了,心疼之余還得返回再取。每一天羅仲娣和護士們都在這樣的艱險中不斷重復。她們的身材幾乎是這里最嬌小的,但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你那么小就做了戰地衛生員,怕不怕?”有個少了一條腿的士兵問她。
“不怕!”是啊,這有什么好怕的,戰士們再前方不顧性命地流血拼殺都不怕,她——有什么好怕的?
“他還沒死,趕快救人!”陳醒在38號“遺體”旁對她大吼一聲。她猛地醒轉過來,從藥箱里往外遞工具,她見過陳醒這副模樣,一定是前方的衛生兵又把傷員當死尸了,她才這么憤怒。
“檢查一下他全身!”陳醒說。
“好!”羅仲娣剪開他的衣服,左腳,大腿,左手臂,左側肩膀到脖子上都沾滿了燒焦衣服的灰燼,而且皮膚表層已經燒爛,早已化膿,蛆蟲啃噬過后,留下一道道溝壑。左臉上也覆蓋了一層血污,右臉被左臉的血跡覆蓋,看不清面容。他的衣服又臟又臭,上面沾滿了碎肉,頭發,泥土。羅仲娣幫他除去衣物,仔細檢查周身,發現除了燒傷,頭部還有個傷口,但已不再流血,只留下黑黑的一塊硬痂。她又用消毒棉球把最難處理的燒傷處理了一遍,然后又替他剪掉頭發,最后才把臉徹底清理干凈。這個戰士長的好英俊!羅仲娣看著那半邊臉確實長得周正。
“他需要輸血,你什么血型?”
“我O型,可以輸的。”
羅仲娣輸了三次血,每次500毫升,身體嚴重透支,她感到心慌,大汗淋漓,有些臨近休克的感覺。陳醒看著她又氣又笑,從口袋里摸出一塊黑黑的東西,說:“吃了!”
羅仲娣咬在嘴里又甜又苦,但真是奇怪的味道,她半睜半閉著眼睛,看著眼前躺著的這個一半血肉模糊一半健美勻稱的軀體,他的身體里現在也流著羅仲娣的鮮血了,那一刻的奇妙感覺讓她涌起一種特殊的溫柔。
“這是什么東西,真好吃!”
“這個是敵人的東西,叫巧克力。是一個前線下來的傷兵給我的,說是愛情的糖果。”
“愛情的糖果。”羅仲娣喃喃自語……她如夢如幻,不知是缺血造成的暈眩,還是巧克力在作祟。
防空洞外戰機嗡嗡地嘯叫,隨后就聽見巨響,伴隨著地震一般的撼動。
“我們要轉移重傷病人!”營長的勤務兵在炮火中在每個防空洞間奔走,“卡車已經準備好,敵人轟炸結束我們就趕緊出發。”
“帶上他!”陳醒看著38號,朝羅仲娣喊了一聲,又喂了她一粒愛情的糖果,看來陳醒認識的那個傷兵給了她很多。
羅仲娣和另外一個護士用盡了全力,才把奄奄一息的38號傷兵搬上卡車,為了防止顛簸對他受傷的頭部產生二次傷害,她把他的頭抱在懷中。長時間保持著這個姿勢,她的胳膊,后背,腰,大腿都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