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然輕笑一聲。

滿場靜謐。

除了十座擂臺上，仍傳出持續的搏斗聲，幾乎再無響音。

要在玄字輩里排出前十，可不容易。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同的圈子代表不同的階層，正如煉氣境的弟子，多是與同境弟子交好，很少能與筑基境的走得近。

這當然不是什么看得起看不起。

不同境界的弟子，短期追求并不相同，所能探討的共同話題必然不多，交往相對就會少了。

玄字輩十萬弟子，大部分人都是無法接觸到顧雪容、孟道二這種翹楚的，往往只能口口相傳，評頭論足。

若讓他們去排個名次，前三甲倒是能評出點門道，往后可就難說。

所以，對大部分人來說，要在玄字輩排個前十出來，難如登天。

眾所周知，玄君子入門三年，久居落魄峰，對于門中事情，他又能了解多少？

這個前十，他又該怎么評？

由始至終都在推讓的玄君子，這時候發出的一聲輕笑，自然就引來了萬眾矚目。

“弟子不才，略表拙見。”

周自然往幾座擂臺方向看去，胸有成竹。

人的思維，總歸是局限的。

有些認為他虛有其表的弟子，覺得自身無法評選，就自然而然地判斷，他必然也無法評選。

可很多人卻忽略了一件事——他有個好師妹。

能與孟道二這些翹楚說得上話的徐寶兒，所在圈子可謂頂流，對玄字輩出類拔萃的幾人，自然知根知底。

恰好，她已經跟周自然交過這個底了。

“玉虛一脈的顧雪容顧師姐，金丹境修為，丹道周天已運轉圓滿，破境元嬰不過欠了半步門檻，位列第一，當之無愧。”

“靜虛一脈的孟道二孟師兄，論修為與顧師姐不相上下，差就差在手上那把羊角玉虎，與昆侖龍雀相比還是遜色不少。”

“以此判斷，首席大弟子該會被顧師姐奪得。”

“清虛一脈的崔山君崔師兄，金丹境修為，丹道周天運轉大概四重到六重，可排第三。”

“金虛一脈的余嘉雪余師姐，金丹境修為，丹道周天運轉大概二到四重，可排第四。”

“此四人，可為玄字輩前茅，至于其后……”

耳聽周自然娓娓道出前四，純陽萬眾弟子，漸起議論。

玉虛殿門前的幾位首座，則是彼此面面相覷，最后都將目光落在大長老身上。

孟道二，正是大長老的真傳弟子。

顧雪容作為掌教真傳，又是教宮圣子，向來備受矚目，為人稱道，說她第一，自然是毫無懸念的。

孟道二排列第二，這點也無人會去質疑，只是他當初敗于顧雪容，雙方并未使用法器，可謂踏踏實實的修為壓制。

玄君子憑什么斷定，孟師兄如今的修為能與顧師姐不分上下？

眾弟子多有質疑，大長老的臉色卻是凝重起來，看向玄君子的神情也是略顯驚訝。

孟道二是他真傳弟子，他最清楚，這番評點，半點無誤！

可玄君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孟道二不是個張揚的人，相反，他很沉穩，若無必要，不會無端展露這些年來厚積薄發的修為。

不用大長老明言，幾位首座光是看他臉色，心中已各有判斷。

廣場里的弟子卻多是不知，見玄君師兄言之鑿鑿，不由一雙雙目光都看向第一座擂臺下，那個背劍的男子。

孟道二則看了看身邊的顧雪容，頗是好奇，低聲道：“師妹與他聊過了？”

近幾年，他韜光養晦，修為穩步提升，已能比肩顧雪容，而這件事，除了師傅以外，便只有每月都會與他切磋的當事人顧雪容知道。

當然，孟道二并不介意顧雪容告訴玄君子，實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更有興致的是——難不成這位向來清冷的顧師妹，終于與玄君子說上了話？

顧雪容與他，關系稱不上親近，但作為常年以來的論道、切磋的對象，二人也絕不生疏，對玄君子曾拔出昆侖龍雀他是有所耳聞的，更明白這對顧雪容來說，代表著什么。

顧雪容從微怔中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我還不曾與他說過一句話。”

孟道二皺了皺眉，頓覺驚奇，既然顧雪容沒有與玄君子提起，那他又是如何知道？總不可能是師傅，那可太荒誕了。

……

擂臺附近，一位面容嬌嫩的女弟子，忽然有了動作，頓時激起一陣喧嘩。

就見她緩緩幾步，行走間腰肢扭動，盡管穿著潔白道衫，仍是掩不住一身的萬種風情。

“玄君師兄，你且看我如何？”

此聲嬌翠欲滴，尤其聽她高抬聲調，直叫人聞之酥麻。

周自然探眼瞧去，馬上就想起某夜里，因為在藏書閣查閱典籍忘了時間，恰好撞上了身邊矮胖首座與這位女子的“雙修好事”，不由心中發笑。

他自知這位喊自己師兄的女子，雖是看起來二十上下，實際年歲卻已上四十，便應道：“鐘師姐筑基境已達九重，憑修為來說，在筑基境八重的吳點蒼吳師兄之上，可列第七。”

圍觀弟子再起熱議。

玄君師兄一下子又點評了第七、第八！

那位被素丹真人從世俗帶回，并收為真傳弟子的鐘靈毓，嫣然一笑，如含苞綻放，春意盈盈。

周自然心中不由一個咯噔，有了不好的預感。

因為鐘靈毓在笑的同時，不經意間朝他身旁那位矮胖師伯看了一眼。

而身旁這位矮胖的素丹師伯，則微微點頭回應。

鐘靈毓笑容更盛，毫不介意地接下了周自然的稱呼，并學著他的腔調道：“師姐不才，想請玄君師弟下場比比。”

不等周自然回應，素丹真人哈哈笑道：“玄君師侄，我這徒兒總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你就指點一二吧？”

眾目睽睽下，周自然壓低聲音道：“師伯好算計，這出雙簧唱得可妙。”

素丹真人也不辯解，輕聲回道：“師侄見笑，還不是你那師傅總是把你藏著掖著，我也只是受人所托。”

說罷，他馬上在周自然的眼皮底下掃了眼各脈首座。

周自然微微挑眉，好一個圓滑的梧桐山首座。正思量如何應對，目光掃動間，卻見有道身影凌空飛至。

她在廣場外悄然落下，懷中還抱著一只小豬，展開身法，疾趕而來。

周自然心中大定，微微點頭：“師伯做這初一，就別怪師侄當那十五了？”

素丹真人皺了皺眉，疑惑道：“師侄，何謂初一，何謂十五啊？”

周自然輕笑道：“師侄這就告訴您。不過，此事若想掩人耳目，師伯怕要耗費些靈丹妙藥。”

素丹真人眉宇更深，有股不祥的預感。

眾人只見，玄君子稍作傾身，站了起來。

無數玄字輩弟子屏住呼吸——玄君子要出手了？

殿前素字輩的師長們，亦紛紛有了興致。

當日玄君子逼退王官陵，事發突然，得見者雖有近萬之眾，然而對整座教宮來說，其實只是一小批人。

事后，得以掌教真人評點：“昔有素明師弟應對謝風流，東海巔峰論劍，讓世人知道武當一劍更風流。今有玄君師侄應對王官陵，仙室峰彰顯大道真意，又叫龍虎山知曉武當方顯真道統。”

本來嘛，除了當日在場之人，其他弟子對這個評點，多是抱有質疑。

然而……

且不說口口相傳的玄君子彰顯大道真意是真是假，當日那萬丈金霞卻是無數人親眼目睹。

所以，比起玄字輩弟子們的半信半疑，這些素字輩的師長，卻越發篤信掌教真人與素翎真人對玄君子的稱譽。

天外謫仙，將來冠絕道統三千年。

名副其實！

他們深知天顯異象是何等難得，更清楚散發大道真意代表著什么。

故而，當周自然站起身，然后往前踏出的這幾步時，如果說玄字輩弟子們是好奇居多，這些素字輩師長則是期待居多。

萬眾矚目。

除去在仙室峰現場圍觀的弟子，六座仙山四十一座靈峰亦有無數人通過水幕倒影——翹首以待。

從倍受贊譽變得倍受爭議的玄君子，站在眾多素字輩師長之前，獨立一百九十九階石梯之上，面對著無數純陽弟子。

他斜掛拂塵，身上白衫無風自動，與適才掌教出場如出一轍，聲音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