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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同行一站

自此地到河下郡,還有四十里地。不過路途比較平坦,終是不用再走崎嶇的山路了。二人同行,一路無語。柳南不知道白柳黎心中的想法。在他看來,這個女孩就像張白紙那樣純凈。他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內心是感到很難受的。他忍不住去想,女孩究竟是怎么走到這里的?柳南記得很清楚,若不是母親的出現,當年他們三個人,早就在死在那樣的一個雨季了。而白柳黎一個不過十二歲年紀的女孩,又是如何扛過這些的呢?只是他們要幸運一些,遇見了母親。白柳黎以前有她的師父,往后可能只能靠她自己了。小小年紀就要經歷人事滄桑的變幻無常,這是這個世界的不對。天下離大治,仍然遙遠,愚昧和無知,大行其道,也不知戕害了多少人。他更加理解老師的選擇了。這樣的世界,需要有人來教化。

想到這里,柳南心中悲戚,苦學多年,到現在一事無成。所遇不平之事,只能藏在心底里暗嘆,卻終不能解決。這不正是像那句話說的那樣嗎,百無一用是書生。經世濟民,出現在他讀過的書當中,被他奉為圭臬,他無法回避內心的折磨。

晌午過后,太陽似乎并沒有好轉多少。烈日當頭,人最是需要補水的時候,好在柳南事先備好了水,不然他們兩個就得中途暈厥了。中間又歇息了幾次,就這樣,走走停停,至傍晚,二人終于走到了河下郡。

柳南找了間客棧,要了兩間相鄰的客房。店里小廝領著二人上樓,“這兩間就是二位的客房了,有什么需要盡管招呼小的。”

“有勞了。辛苦打兩盆熱水給我們。”

“沒問題,您稍待,我這就給您去打。”

柳南對小女孩說,“待會洗個澡吧,會讓你舒服一些。你腳有沒有起水泡。”

小女孩點頭,又搖頭。柳南懂她的意思,對于白柳黎的不怎么說話,也不以為意。

不一會,兩個小廝便端了兩大盆水過來。柳南讓白柳黎先休息,吃飯的時候會去叫她。然后自己端著水盆走到了隔壁的屋子里。

柳南先脫下一身汗濕的衣服,拿毛巾好好擦拭了一番。感到一陣清爽之后,換上干凈的衣服,才坐在了床上。他小心地脫下自己的鞋襪。鞋底已經磨破了,腳上也起了好幾個水泡。走的時候沒有感受到疼痛,現在一股股陣痛卻是不斷地從腳上傳來。緩緩把腳放入溫水中,眉頭緊緊皺起。隨著自己慢慢適應這個疼痛后,方才輕呼一口氣,眉頭才漸漸舒展。

靠著床架,打量著房間。這是很標準的客棧格局,一床一桌兩凳還有一個澡盆。床上的被子是干凈的,桌子上肉眼看灰塵不多。窗戶半掩著,可以看見外頭。聽著外頭的聲音,柳南覺得這一切都不陌生。外面的人操著差不多的鄉音,響著相似的吆喝,與河郡的集市別無二致。街上的人并不都是在做買賣,也有很多人在漫無目的地游走,在這樣偏遠的地方,集市容不下所有的人都做買賣。應當承認,大夏新皇自登基以來,重視商業,勵精圖治,只是,在這偏遠的地方,貧苦的人,仍然占著大多數。柳南想到,那些無所事事游走的人,他們應當也是渴望能夠有穩定的行當可以做,但是他們找不到。長此以往,內里的野心也被消磨得差不多,只剩下天降橫財的幻想,或許只有想起天降的富貴的美事,眼睛里才會閃著光。

柳南忘記了腳下的疼痛,他在想他以后會不會也變成這樣的人。回鄉的這些年,他從來沒有忘記過溫習功課,一天也沒有。他還不知道自己每日看書,筆耕不輟究竟是為了什么,他只是覺得不可以浪費時間,不可以忘掉前些年的辛苦所學。也許,現在看的這些書在將來會用得上,但具體用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他希望,他永遠不會變成那樣。

洗腳完后,柳南撕了一塊布纏上腳掌,坐在床上歇了下來。風從窗戶吹了進來,撫慰著他的疲勞。柳南很快便睡著了。

又約莫一個時辰,柳南睜眼,精神頭恢復不少了。去敲小女孩的房門,門一會就開了。

“你休息了嗎?”

“嗯嗯,我睡了一覺的。”

“餓不餓?”

“很餓。”

“那咱們下樓吃飯。”

“好哇。”

二人到樓下廳了尋了張靠窗的座位。

“坐這行嗎?”柳南問她。白柳黎點頭。

店小二見狀趕忙擦拭了一下桌子,盡管上面已經擦得很干凈了,“客官您要些什么?”

“豆腐湯,菜花,雞丁,一條煎魚,兩碗米飯。你覺得怎么樣?”

“很好了。”白柳黎咽了咽口水。

“那就這些,勞煩了。”

”好嘞客官,您稍等。“

行人來來去去,客棧里說書人的悠揚聲音,看客們的驚嘆聲,小兒的吆喝聲,街巷上小販的叫賣聲,馬車的趕路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無形的網。形形色色的人,構成了一幅不美卻極有生活氣息的畫卷。

“你這一路走來,吃什么東西?”

“我以前跟師父學過捕獵,所以可以吃到野兔、大雁、田雞,山上有很多的野果,我也認得。有的時候好心的叔叔嬸嬸會給我一碗飯,我有錢,我也可以去買東西吃。”

“你長大以后不會再經歷這樣的事情的。”柳南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不知道大海那邊會怎么樣,是不是也像這邊熱鬧呢?”白柳黎看出柳南在深思,似乎又陷入了回憶,不由得出聲,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大海那邊自然不像這里繁華。但是大海的海浪生生不息,又是另外一種熱鬧了。”

“你在大海那邊有朋友嗎?”

“有的,那里有我的兩個朋友,曾海海和高花草。海海和花草在大海邊上住了好多年了。他們自己建造了茅屋和花園,他們曾經給我來信說,海邊的生活悠游自在,最是愜意,還說我老了以后一定要和阿……,一定要自己也去那邊住。”

“這兩個名字沒有我的‘白柳黎’好聽。他們在大海邊上住,也是跟我一樣嗎?”

柳南意識到小女孩說的跟她一樣是什么意思。“花草生長在海邊,海海是后來被花草從海中救起的。海海知道花草不想離開故土,所以選擇留在那。”

柳南以為白柳黎此時的靜默是沉浸在剛剛講的故事里,小女孩雖然經歷了諸多波折,但是對于故事的反應仍然保有童真,這時小二把菜端了上來。

“四個菜兩碗米飯,客官您點的東西齊了,請慢用。”

“多謝了。白柳黎,菜來了,我們吃飯吧。”

小女孩抬起頭注視著他,說道,“花草難逃春榮秋枯,大海卻生生不息。”

“你說什么?”柳南詫異的問,“你怎么會這句話的?”

“是師父說的。”

“又是你師父。”

她沒有留意到柳南神色的變化。“他們會一直開心下去嗎?”

白柳黎的提問中斷了他的思考,“會的。你以后會跟他們一樣那么開心的。”柳南篤定地說。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他說,“你脖頸上的玉佩需要收好,這樣會安全一點。”

“你能看得見我的玉佩?”

“就在你脖子上掛著,為什么看不見?”

“可是師父說,這個玉佩是不會有人可以看見的。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有人會偷我的玉佩。”

一聽這話,柳南伸到嘴邊的筷子停了下來,深深看了玉佩一眼。小女孩帶給他的驚訝實在是太多了。這玉佩,與他自己所有的,似是同出一源。

“這玉佩是師父給我的,上面刻了一個白字。他告訴我,帶著它我能夠很安全。師父不會騙我的,所以我慢慢地就不害怕了。”

“帶著它能夠很安全”,連話都是相似的。柳南意識到,小女孩的師父并不平凡,一定跟北星主師伯有著關聯。當年他并不信怪力亂神,對于占星卜卦也不怎么相信,不過后來,他還是由衷感嘆到自己的見識太少了。有些事情,真的需要相信。

“你師父是個很厲害的人。”

“師父最厲害。”聽到有人夸她的師父,小女孩也很開心。

這時候廳堂里邊說書人一個拍案,聲音蓋過了所有,只見他左手撫過灰白的長須,大聲說:“諸位可知,那赫赫有名的溫老夫子?”

底下看客嚷道,“齊老頭,溫老夫子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說書人齊老頭微微一笑道,“不錯,溫老夫子天下聞名,公認為當世第一大儒。是他老人家重新整理了儒學,為天下讀書人作了一個注解。幾十年來,門下弟子無數。他于魯州城里建的書院更是天下讀書人的圣地,當真是令人懷念和神往啊。”

“齊老頭你做出這模樣,莫不是你見過那書院?”

“嘿,不巧,我還真見過。”

柳南聽到了,也想聽聽這說書人想說些什么。可白柳黎卻不想再坐著了。

“我們出去看看吧。”

“你不喜歡聽嗎,大家好像都還很著迷的樣子。”

順著柳南的目光,小女孩四周環顧了一下,搖了搖頭。柳南想,也是,在她這個年紀,并不會知道老師和書院代表了什么,自然不會同這些人一樣感到好奇。

“那好吧,我們走。”

二人走出客棧,里邊說書人有意無意看到了走出去的二人,收回了目光。

外面天已經黑了。柳南帶著白柳黎到街市上。二人走著走著,便到了河邊上。江南水多,因而橋也多。人們對于水流情有獨鐘,寄寓了無數人的鄉思、情思、哀思。河邊有一水堤,是前朝蘇學士在此為官時所建。由于蘇學士乃一大文豪,才華名動天下,加之為官正派,但卻命途坎坷,引得后人對他極為推崇。因而這一堤壩同樣聲名顯赫,幾經擴建和修繕,這里已經是河下郡標志性的一座工程。夜晚來臨,勞作了一天的人們會來此地休憩,瞻仰前人的文氣;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們,約著自己的意中人,風花雪月。堤旁柳樹成排,樹上掛著大紅的燈籠,燈籠將水面映成了紅色的鏡子。

“這里真好,很漂亮。”白柳黎看著,眼神羨慕。

“是啊。這里當得上是一方凈土。”

“你以后會留在這里嗎?”

“也許不會。”

“為什么呀?”

“我們最后選擇的地方,一定是心安的地方。我們都還有很多時間,以后還會到很多地方。也許走過了很多地方才知道,我們最終會在哪里。”

“這就是師父說的,‘此心安處是吾鄉’對不對。”

“對的,很對。”柳南笑著說。

“但是,你這樣說的話,是不是需走遍很多地方,將他們比較一遍才能夠知道?”

“并不盡然是這樣。走過足夠長的路,便也獲得了足夠多的成長,那時候我們對于自己、對于世界才有了成熟的看法,便是可以做出決定了。”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的眼睛里閃爍著光芒,臉上綻放著笑容,她覺得自己可以像柳南說的那樣,能夠獲得足夠的成長。從小經歷磨難的她,心性堅韌,但并沒有厭惡這個世界,她仍然愛著這個世界,對于未來仍然有著期許。

而后柳南帶著小女孩去鬧市看了看,給自己和小女孩都買了幾雙鞋,好些干糧,方才回去客棧。

而另一頭,說書人齊老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卸下沾著的胡須,洗了把臉,赫然是另外一副年輕的模樣。

“齊立,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立場模糊啊。”另外一個穿著華服的少女走了進來。

“郡主這是說的哪里話?”齊立好整以暇地說道。

“你白日借說書之名,不是想告訴柳南溫老夫子的事情。”

“呵,那又能說明些什么?郡主也知道,陳和已經在來的路上了,誰都知道,他就是來傳信的。我那師兄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么分別。”

“不,有區別。說到底,你還是相信柳南此行將終止于竹都。你告知他,難道不是想讓他前往魯州?那么,本郡主就是好奇,你為何這么迫不及待地想讓柳南回到魯州?”

“我只是看不慣老二罷了,只要是給老二添堵的事情,我都愿意看到。老二當年用陰險的手段迫使柳南離開魯州,又不放心地看了他五年,不就是想讓柳南老老實實地待在河郡嘛。現如今老二正和長公主斗得死去活來,如果讓他知道這個時候柳南前往了魯州不正好惡心一下他。”

“你想得太簡單了。老二是什么人,眼高于頂,自負天下無雙,柳南在他眼中不過是螻蟻罷了,又豈會被他干擾。”

“郡主殿下,正是因為老二為人如此,他更不能容忍失敗。尤其是,女人上的事情。”

“你這么篤定,也就是承認想要將柳南置于險境中了?齊立,你莫非想死!”

“殿下不必憂心,不想讓柳南死的人,一定多過想讓他死的。再者,柳南福緣深厚,又豈是那么容易受到傷害的。”

“這是最后一次。柳南到底去哪,我并不關心,我只要他安全,我可奉勸你,他的事情,你少干預。”此時,不會有人去懷疑郡主的決心。這個貴族女子,這些年來,心中的決斷越來越明晰,殺伐果斷從來就不僅僅局限于男子。

“遵命,郡主殿下。”

目送這個被稱為郡主的女子離開,齊立才喃喃說道:“我告訴你,總比陳和告訴你好,七師兄。”

“你是在擔心陳和的立場?”

又有一個人從墻上一躍而下,走到院子中。這人穿著一身青色的袍子,身形瘦削,臉上有一道疤痕。

“我無法保證陳和見到七師兄之后到底會說些什么。七師兄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在這待得也好好的,他沒有必要回去魯州。”齊立說道。

“你沒有跟郡主說實話。”

“當然沒有。我并不完全相信她。如果當時七師兄聽到了我說的話,我會出現,一定能夠勸得動他不去魯州。”

“你真心覺得七師兄不回魯州是好事?七師兄當年回鄉,我倆一路在身后跟隨。他在河郡待了五年,我們也在這待了五年。七師兄這五年間,可曾真正地放下?”

“但是總比再走一遭要好啊。他到了竹都,了了一個心愿就好,然后回到河郡安穩活著,這比什么都強。徐虔,我們也要走了,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回來。七師兄若真出事,我們幫不上了。”

“你也說過了,不想讓七師兄死的人可多了。再說了,七師兄真出事了,我就舍了這條命去地下陪他。”徐虔道。

“但愿吧,要是我們還能一起坐下來,好好喝酒多好哇。”

柳南并不知道,他還有好兄弟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他,一直在確保他的安全。

天青如水,夜涼如水。所謂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該走的人不會停留,哪怕此地千萬般好。柳南有要去見的人,白柳黎有要去找的地方。一北一東,此后便是天各一方。柳南赴一場生死未知的約定。白柳黎尋一處安身之地,路途遙遙不知何時能到。這位飽讀詩書的士子,縱然心有戚戚,可是也只能如同往日那般,看著女娃孤獨前行,束手無策。沒有人知道她后面的路應該怎么走。沒有人知道,他們以后是否會再次相遇。柳南給白柳黎塞了幾雙鞋,一包干糧。他們于次日凌晨分別,各自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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