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提醒他的,死在這里,其實比再出去要好。”附著在墻面的陌戰風,對六目失望道:“你難道不知,聰明人才是世上最蠢的嗎?而進過囚牢的人,再出去也永遠不可能活得像原來。”
他的諷刺好像是對李藏,也像是對他自己。
“所以不管你有沒有走出來,你都不在是原來的你,哪怕占據著陌戰風的身體,或者可以是任何一個人,可偏偏就不是你。”李藏將喚回的三橫杖矗在冰體上說道。
“是啊,多可悲。”陌戰風滑落地面道:“這里的夜烏人,至少到死還是清楚他們是誰的。”
李藏疑惑:“你認為我和你一樣?你擄走墨沁璇,難道只為引我們來這聽你訴苦?”
“并不是。”陌戰風看向六目,說道:“我只想有些事單獨跟你談,不能讓他們知道。”
“沒可能!”李藏斷然拒絕,不管陌戰風想說什么。
對方苦笑道:“你不問也該聽聽內容是什么,或者等交易提出在拒絕。你那三個字讓我都沒辦法接話。”
“墨沁璇是感知型的橫者,她發現了你,擔心暴露才這么大費周章,那毋庸置疑,你要說的話必然在我接受之外,雖然依目前的處境看,我拒絕是很不明智的選擇。”
“我以為自作聰明會傳染,可現在發現,你本就是個城府及深的人,也難怪能走到今天這步。”
“承蒙夸獎,既然你知道我的態度,那旁的話也就不必再說。”
“慢著,我不懷疑你的力道,在找到同伴后可以毫無顧慮地將這里摧毀。但你不想知道兀格的真實目的嗎?你真以為夔瘋是海北的產物?那晚若不是我,你和墨沁璇早就是他的手下亡魂了。”
“他是為了履霜魂玉。”
“錯,他是為了目芯種。這其實不難理解,否則觀仙宮不會讓六目王樹寄宿保留意識。可為何執行人必須得是兀格呢?”
“我不知道,其實你也不知道,或許只有墨沁璇猜得出。可她很聰明,擔心你讀取她的思維,所以被抓時就自我封閉,在一片混沌中,你也無計可施,才故意留下痕跡在不落之地。”
陌戰風面色鐵青;李藏的難纏比他想象的還要棘手。
“吼——!”
一聲怒吼,談話中斷,隨著魁梧獸身而來的還有狂風,滿是金色勾勒的翙羽,空爆開目標隨意攻擊——是孫昦和顧蘭陵,以及傷痕累累卻仍兇悍無比的夔瘋。
孫昦在半空中看到一路碾壓來的便是它,雖然腐骨豺不敵這孤身巨獸,可勝在數目龐大,再有地利加持,戰況一時難解難分。待它來到向生塔,這群野蠻物已經成千上萬,可近在咫尺卻不敢靠近,這才贏得生機,在塔內橫沖直闖,誤打誤撞來到屋頂暗含隧道的房間。
孫昦和顧蘭陵在洶涌中如同失去自控能力的浮舟,而夔瘋,就好比顆不懷好意的炮彈,那急速的撞擊,險些將他們轟成碎末。
危急時,孫昦在逆境中突破底階,雙翼化羽,脫離本體,在鶴唳的風中將夔瘋隔檔開。隨著它的瘋狂撕裂,這才讓僵不下的他們也來到塔頂。
“吼!!”夔瘋的體重在風中勉強支撐住身型,但李藏辨識出它后,趁機襲向它受傷的多處部位,再又抱住其中一根獠牙,借力將那魁梧的身體傾斜,最后在旋渦中難以反抗。
“這是底階風橫!孫小子現在控制不住雙臂,快幫他停下!”
六目也被刮到風里,慌亂下告訴李藏和顧蘭陵。兩人一使三橫杖零固,一催動水橫,先讓冰晶制造阻力讓風速緩解,再伺機讓冰渣沾染孫昦,當冰網形成,總算化解了這場無形的危機,可也導致室內溫度驟然再將,近乎零點,六目儼然是顆冰球,夔瘋更是奄奄一息。
就在李藏和顧蘭陵放開孫昦,他背后的黑霧及時將人困住。
“我認為你可以再考慮下我剛剛的話。”
陌戰風目前也為無形之體,不受冰寒所累,趁機要挾李藏。顧蘭陵即便不認識他也明白事情起了變化。
反觀孫昦,受制于人自是反抗,只陌戰風接下講的一句話,讓他不得不冷靜下來:“你本為羽族皇室,如今卻和李藏為伍,可惜了。”
他無情揭穿孫昦的身份,對方怔怔不發一言,以為得逞,又道:“你不信?單看你突破下橫階位和玩鬧一般,這就是事實。你要明白,貴族之所以是貴族,血統中的強悍與生俱來,所謂的逆襲,不過是某些異想天開的底層人,哄騙自己和同類的癡言妄語罷了。”
“你說什么?”孫昦還是懵懂狀態,陌戰風倒不急躁,繼續說:“何必否認?他們將望塵莫及的你與他們劃等,不覺得是在侮辱你?你本該繼承羽族,率領族眾反戈成為下橫大陸的王者,而不是在泥濘中摸爬滾打。”
“所以?”孫昦問他,陌戰風也就理所當然地說:“我可以幫你擺脫現在的處境,也可以為你的族眾重新得到本該享有的榮耀。一切,只要我們得到目芯種。”
李藏冷笑:“看來巨嬰棺對你已經失去誘惑了。”
“那東西早讓你們消耗光了。”陌戰風又對孫昦道:“殿下可能不知道,你身體里運轉活潑的那顆心,正是他們搞來的,如此匹配,唯有至親可用,至于是甘愿奉獻還是用旁門左道剝奪,就不得而知了。”
孫昦看向李藏,他坦言告知:“那顆心,原本屬于你的母親,是從三百年前來的。”
陌戰風笑道:“雖然間隔了三百年,但能保持鮮活,那除了生拋,我實在想不出別的移植辦法。但你們最大的錯誤不止如此,是不該將真相隱瞞到現在,更由外人道出。”
李藏冷冷道:“那你怎么不幫他回憶海魔方,還有當初羽海兩族的矛盾,其實都是上橫故意挑起。而羽族永恒城的覆滅,也是他們一手導致。”
陌戰風道:“當然,但你不覺得事情過于復雜,對他來說很難承受嗎?讓他從自身出發,慢慢擴展延伸,這難道不是對背負血海深仇之人,最有效的接受方式?”
“就像你對萬星羅那樣。”李藏故作鎮定,暗自思考如何解決現下的困境。陌戰風坦言:“的確,但你的身邊人讓其記憶一再混淆,我無力解除,所以就怨不得我將目標轉換。”
李藏道:“你為上橫盡心竭力,可這塔里的囚徒,難道還不夠提醒你將來的結局?”
陌戰風道:“我知道,所以我讓他們永遠看到我在盡心竭力,才不會成為棄卒。除了我,下橫很多人都是如此。這不是無可奈何,是必然,當卑微如你我面對不可逆的強大,臣服,是必然的生存之道。”
他隨后又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妨告訴你,當初的羽族和海族,不過是上橫博弈的結果。當新的帝王出現,自然要重新部署對下橫的態度,只他們也在摸索這世界的規律,當發現木皇坍塌后下橫居然出現了靈井,于是在施行‘上玄計劃’的同時,也開始研究木皇之根的所在。”
“上玄計劃......”李藏將過往種種串聯,猛地醒悟:“對失魂獸的研究,不是上橫的默許而是指令,十三督軍駭人聽聞的人體實驗,也不過是三尊故意制造出的誤解,目的是遮蓋失魂獸讓各地靈井枯竭的罪行,維持下橫混亂的局面!”
當一切謎題解開,答案也就順理成章。
李藏盯著陌戰風繼續問道:“那你呢?作為上橫可信的代言人,你在執行期間保持的沉默,我現在是否理解是在,忍辱負重?”
陌戰風道:“我不值得你信任,所以不論你我有沒有共同的敵人,角度都不可能平行,更不可能是盟友。”
他又將話題轉到孫昦:“但你和他們不同,你的家園毀于上橫,剩余的親族也為此朝不保夕,背負在你身上的命運,注定是我完美的合伙人。”
“可我不愿意。”孫昦的雙手猛地支撐背脊,近距離的強風形同剃刀,險些將陌戰風刮離厚實的墻面。
對方很詫異,不明白他為何拒絕。
孫昦站定后,表情凝重道:“我承認你說的都是事實,因為那些都是我親眼看到的。”
“你親眼看到?!”除了陌戰風,李藏也感到意外。
孫昦指著自己的頭,說出他們難以置信的秘密:“羽族皇室,天生就有清楚的思維,視覺和聽覺,這是屬于繼承者的秘密。不過我很感謝你,讓我知道身體里的傳承來自母親。”
他又看向李藏:“李藏和丑孋不曾傷害我,更沒有利用我。一切的悲劇都來自上橫,他們才是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