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蘭一怔,眼神劇烈波動起來,“所以哥哥在這里并不安心是么?”
張安勉強笑了笑,澀聲道“我始終是個外人,這一點他們牛家村的人認得很清楚,但是我教授的這些知識,帶來的利益太大了,大到他們這千余人吃不下,所以他們暫時聽命與我,我其實信不過他們的。”
一旦有變故,毫無疑問,張安肯定是被犧牲那個,所以他迫切需要自己的力量和聲音。況且,他知道自己現在的位置,就在山西境內,如今的山西,可是金國大本營,一有疏忽便是傾覆之危,也就是這把懸在眾人頭頂的利箭,讓眾人也是小心再小心,才暫讓張安保證相對安全。
“當然我也不是怪他們,畢竟人都是利己的,我也不能例外,不過這樣依靠利益或風險聯合的情況并不牢靠,所以才想著發展一下自己的勢力,現在的牛家村,我敢說,現在我說的話管用,但是關鍵時刻,一定不好用。”
“忘戰必危啊,當然了,汀蘭,說這些也是讓你保持一個警惕的狀態,但是不要太過明顯了,鄉里人還是很淳樸的,平日沒什么壞心,但是我做的事太大了,他們自己也害怕,現在是一股熱血撐著,一旦開戰我們吃了敗仗,那么一切功虧一簣。”
“所以我打算用一場接一場的勝利,去安他們的心,用一場接一場的勝利奠定我的安全,一直到完全勝利。”
張安吃完,放下碗筷,拿起旁邊準備的毛巾擦擦嘴,看向眼神復雜的汀蘭,笑了笑道“怎么小丫頭,被我說的嚇到了么”
汀蘭搖搖頭,突然起身走到坐著的張安面前,一把抱著張安脖頸,聲音低沉堅定“我會幫哥哥的”
在汀蘭眼里,面前的這個人是她的一道光,卻不知她在那些姐姐眼里也是深淵里的一道光。短短一個月,讓她感受到過去十多年沒有感受的溫暖,她母親是個可憐人,本是官宦之后,因言獲罪,滿門抄斬,她母親作為女眷淪落教坊司,后來汴京被破,又被這群惡魔虜進山里,她娘親跟那些可憐女子被百般凌辱甚至被當做食物,待她出生之后就含笑撒手人寰。聽哺育她長大、教她認字的姐姐們說,她娘親去世時候嘴角含笑道“解脫了”
汀蘭的話讓張安愣了愣,抱了一下小丫頭,把她推開,坐著的張安基本能跟汀蘭平視,捧著她的臉笑道“那哥哥先謝過汀蘭妹子了,以后安心在我這生活,你才15歲啊,人生按60歲算也才過去四分之一,往后的日子還長,往后哥哥有你陪著也會很開心。”
汀蘭眼神躲了躲,好像被張安眼里的光灼到,低下頭道“我會的”
互道晚安,張安便回房睡覺,汀蘭收拾完碗筷之后,在張安的房間一側那張小床走去,夜里汀蘭翻來覆去睡不著,張安的話不斷在汀蘭腦海里回轉,“哥哥一定是一個孤獨的人”
翌日中午,牛開山等人帶著人回到了面目一新的牛家村,看著這個酷似軍營的寨子,牛開山跟辛文郁對視一眼,笑了笑“萬丈高樓平地起啊”
牛嘯虎辛青兕則是哇哇大叫,領著自己的人四處轉悠,本來十幾人的隊伍,如今已經擴充到30余人。補上的人都是耿忠手下的孩子們,這些人自小在山中長大,身體素質過硬很多技能簡直無師自通,讓二小頗為滿意。兩人興高采烈的帶著自己好隊友在擴建五倍不止的牛家村四處溜達。
牛開山辛文郁帶著人回到自己的偵查隊宿舍,沿途看到有個新的大宿舍佇立在村子最深處,周圍還圍著籬笆墻、拒馬樁。好奇看了兩眼,看到一大群鶯鶯燕燕、身著麻衣戴麻布口罩的身影,在晾曬繃帶和床褥,有的女子則是坐在一旁,專心致志看著自己手里的書籍。牛開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一旁的辛文郁不住地使眼色,又是撓頭又是捏嗓子,蘭兒的聲音悠悠傳來“好看么?”
“還行吧”牛開山隨口道,恍然回神。神色驚恐看著自己身側。他媳婦拎著搟面杖悠悠站在一旁,趕忙補救道“哪有你好看啊,都是些庸脂俗粉罷了”
蘭兒聞言眉頭一皺,一棍子狠狠打在牛開山屁股上,嬌斥道“少說人家不是,都怪你們這些臭男人,才讓這些可憐人淪落如此境地。打天下屁也不是,打女人一個頂倆,趕緊滾回去洗洗吃飯了,讓你趕上了。”
牛開山跟辛文郁苦笑對視一眼,無力反駁,牛開山小聲道“先...不吃了。我帶著人跟先生匯報去了。”
“呵呵呵,先生?人當初可是你的好兄弟”蘭兒不知怎么回事,脫口而出一句話,直接把兩人干沉默了。不耐煩道“趕緊在我眼前消失”
兩人苦笑,倒也沒生氣。辛文郁搓著腮幫子嘆道“你媳婦怎么了這是?哪來這么大氣性”
牛開山探口氣“蘭兒以前也是官宦人家,也是獲罪被流放,不過她沒淪落教坊司,被流放邊疆了,汴京城沒收住,讓這群人遭了災。這些女子讓她感同身受,對咱們這種當兵的當然沒好感了。”
“笑話!”辛文郁叫天屈“那是兵將不打么,那個被人牽著只因遛彎的廢物,勤王之師20萬啊,看看他自己下的那些看不懂得狗屎軍令,被人6萬人埋伏陣亡殆盡?完了又下詔,再來10萬,又被他溜沒了!但凡他一句話不說,種將軍也不會被活活氣死。汴京也不會被破,我爹他也不會陷在金國。廢物東西!”辛文郁氣的錘了錘面前的院墻。
“干什么!”蘭兒在院子里突然出聲“有本事錘金狗去,錘我家院墻算什么本事”
辛文郁悻悻收了手,給牛開山了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我去找先生了”說完,快步走離牛開山附近,牛開山原地踟躕兩步,也咬牙跟著辛文郁走了,蘭兒在門縫后面看的一清二楚,咬牙切齒道“好你個牛開山!今晚你別想進門!”
早上張安安排新來的三千余青壯去開墾田地,青壯們看著張安身前一大堆質量不一般的農具,面面相覷,不敢下手領。他們摸了十幾年的農活什么時候見過這種質量的鐵器,這恐怕是做兵器的上好材料,做農具浪費了。張安無奈搖頭,只好告訴他們這些都是讓大家免費用的,用完上交,發完工具之后,囑咐葉澄等人做好開墾記錄,就待在自己的小院等著兩人上門。
看著牛開山辛文郁二人風塵仆仆的模樣,張安遞過去兩杯茶水“老牛文郁,辛苦你們了。不過你們的辛苦是值得的,看看現在的牛家村。”
兩人恭敬接過茶水,齊聲道“是我等分內之責”
“怎么樣?”張安招呼兩人坐下“有沒有什么變故”
“一路順暢”牛開山繼續道,“現在山里還應該還零散分布2萬余人,但是距離比較遠,此刻也都得到消息了,等明年開春就會來此處匯集。”
張安滿意攥攥拳“大事成已,我們接下來的計劃就是走出去了”
牛開山皺眉“先生現在走出會不會太冒險了,我們滿打滿算才不到四千青壯,可戰之兵如今才堪堪破千啊”
張安擺擺手“可不是出去跟人鏖戰,咱們怎么打得起。走出去是從兩方面考慮的。”
“第一牛家村往后人口越來越多,糧食或許充足,但是有一樣東西,咱們可是弄不來。”
兩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張安也沒藏著直言道“食鹽。”
“我們如今的食鹽獲取的途徑就是用獵物去附近村鎮以物易物,此前我們人數少,還不明顯,后面烏泱泱一大圈換食鹽的,先不說量夠不夠換,價格合不合適,單單就大量食鹽流動,恐怕就能引起金人警覺。”
“所以我打算親自出去,解決這個問題,順便埋下一根線,為以后做準備”
不待二人反駁,張安又道“這二來就很明顯了,我們需要獲得外面的情報,總是閉塞山林沒有消息是不行的,所以我們需要尋找或者培養一些特殊的人才,他們或許不怎么強,足夠平凡不引人矚目,但是要機靈無比,可以通過各式各樣的途徑幫我們傳遞情報,甚至打入金人內部。”
“我說完了,說說你們的看法”張安喝口水問道。
辛文郁猶豫一下,說道“先生如果需要特殊人才,我可能有辦法找到一些,但是...不能保證能幫咱們”
張安來了興趣,期待道“說說看”
辛文郁猶豫片刻輕聲道“從龍衛”
張安疑惑“從龍衛?這是什么?”
牛開山皺著眉看了一眼辛文郁,沉聲道“一幫黑心的玩意,隸屬皇室宋家,本來負責暗地處理一些顯貴,后來金人擄走的那位天才皇帝在位之際,潛伏在汴京城再無消息。”
張安了然點頭“這么說文郁還有這個門路?保險么?貿然接觸有沒有什么危險?”
辛文郁又看了看牛開山,小聲道“,沒什么危險,他們的首領已經死了,只不過從龍衛內部還不知道,還在等待重啟,我們去留個標識,應該就能...聯絡到”
張安疑惑“這么草率么?這幫人不行啊,首領死了還沒人知道?哎對了,那文郁你是怎么知道的?”
“從龍衛本來是一脈單傳,由當朝皇帝親自任命,但是那二位被擄走之時,任命還沒下,老的指示他護送自己出城,小的指示他守城,沒轍那位首領把從龍衛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帶走了被直接覆滅,首領也伏誅。留下的一部分....那位小的看不上....就這么丟棄了....然后汴京被破.....這些人也.......”
張安感覺好像聽過這段歷史,遲疑的問道“你說的這個首領,他不會是童貫吧?”
辛文郁詫異點頭“是啊。就是那個閹人。”又看了牛開山一眼“他們可能來歷不干凈,三教九流都有的”
牛開山冷笑“老辛你也不用看我,他們什么貨色你自己清楚,當初因為蘭兒父親酒后多了句‘宦官臨朝,暗無天日’他們暗地里偷偷向這人告密,被這個閹人直接抄家滅族,女眷流放,我不認為他們能擔大任。”
張安不知道還有這層關系,頓時擺手道“那能不用便不用了,我們自己的人自己培養吧,就是耗點時間罷了”
“那這事先擱置,容后再議,這些人可都是忠于宋氏的,咱們恐怕也吃不下”
末了張安有悠悠說道“須知忠誠不絕對,絕對不忠誠”
兩人聽罷面上一抽沒做聲“先生明鑒。”
打發二人離開,張安悠悠嘀咕“還是信不過你們啊”
二人離開張安小院之后相互苦澀一笑,心照不宣,牛開山嘆氣“誒,先看吧,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于先生還是保持現狀吧,如今先生也無人可用,我們也能發發力,等過兩年嘯虎長大了,我就帶著蘭兒隱居去,省的礙人眼”
辛文郁面露苦澀“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
汀蘭端著溫好的茶水走過來好奇說道“哥哥,他們就是你的左膀右臂么”
張安面色復雜“確實是左膀右臂啊”暗地里有嘀咕一句刀架過我脖子的左膀右臂,也是因為這事,還有后來村里族老全村‘逼宮’,使得張安心里一直有芥蒂,卻無處消泯。
張安喝口茶水,“等會會有幾個識字的人過來,我給他們上上課,汀蘭你也聽聽?”
“好啊好啊!”汀蘭興奮道,“哥哥要講什么?”
“跟他們講講我們漢民族如今的出路啊”
“出路?”汀蘭疑惑。
“簡單來說,就是把外部敵人消滅掉,把內部的敵人清出去。再然后就是讓所有人吃飽穿暖勞有所得。幼有所學,老有所依,將士們保家衛國不被看不起。”
“暫時就這些吧,回頭在補充”張安笑道“怎么樣,有沒有被哥哥大逆不道的想法嚇到”
汀蘭面色莊重“我知道哥哥是要造反,我會陪著哥哥的”
“無妨,你且安心看著哥哥一步一步造反成功”張安傲然一笑“在當今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懂造反。”
葉澄帶著那些讀書人過來的時候,張安已經把自己的小院騰干凈了,擺上了一些桌子凳子和麻布炭筆,幾人看著這陌生的物事面面相覷,張安解釋道“山中物資匱乏,哪來的筆墨啊,這個炭筆直接用樹枝燒制而成,這個粗麻布也是隨處可制,用完洗洗還能繼續用”
安排眾人坐好,張安先問了一句“你們知道什么叫政治么”
幾人一齊搖頭,張安見怪不怪,“我老師說過一句話,我也跟你們提過,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說白了,政治是為了服務大多數,造福大多數,趙國在這條路上走了歧路,還走到絕路了”
“舉個很明顯的例子,趙國開國皇帝,他欺人孤兒寡母奪了天下,但是卻沒人為這母子張目,為什么?因為他們基本算是宋大的自己人,即便他黃袍加身,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這個朋友,就是自己人,但是這個自己人卻不完全是自己人,真正的自己人,是與你我目的相同、理想一致的人,是志同道合之人。”
“于是宋大后來害怕他自己人霍霍自己的地位,杯酒釋兵權,卻不想這一下將漢人將士的骨血抽取一半。只余滿腔熱血,卻無力再戰。后來他們宋家人才頻出,各種腦殘操作不斷,使得偌大的中原江山一步步淪喪至此。”
“歸根結底,是他們太過重視這個政治權利。又太過忽視武力。當年之事,他若是將整個軍隊真正掌控在自己手里,又何須整出各種花招限制兵權”
“然后養士百余年,養出個君出虜入,獻土賠償的中原王朝。”
“那么如今中原或者我們漢人王朝,在面臨什么局面呢?”
“你們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