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元天罡看來，這韓丹城與其他城池也沒什么兩樣，守城的兵卒們腰間懸著明晃晃的長刀，面上兩眼烏青，攏拉著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但待他們看見老道士背后用布條裹著的東西卻來了精神。

“站住！你這背后背的是……刀劍？”

“桃木做的，桃木劍！”

兵卒眉毛一挑，打量一番二人縫補著雜亂布頭的衣袍：“道士？”

老道士賠笑著拿出一紙文書遞上去：“有度牒的道士！”

兵卒頓時沒了興趣，變回原先那副焉了吧唧的模樣，卻搖搖頭道：“又來個不知死活的！”

元天罡聞言皺了皺眉頭，剛想問些話，就被拽著衣袖帶進城里去。

等進了城，腳步放緩，他才疑惑問道：“道爺，你就不想知道那人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老道士緩和腳步，嗤笑一聲，卻反問他：“我問你，你知道這世上最難纏的是什么？”

“債主？”

“錯！是那看門的小鬼！”

老道士一揮手，憤憤道：“再多跟那兵痞聊兩句，指不定我這祖師傳下來的桃木劍就留那了！

那老小子當時看我這劍的眼神就不對！

再說了，這守城門的都能知道的事，這城里頭的人還能不曉得？何必費那個勁兒去跟兵丁打交道？走！咱們先去逛逛！”

二人又順著街道走了一段路，便看到大街邊上的告示欄，告示欄旁一群人駐足圍觀，指指點點，元天罡艱難的從人縫里插進去，瞇著眼，仔細看著告示欄上告示。

大多數告示都比較陳舊，是些附近山頭賊匪的懸賞，但也有幾張新貼的告示，俱是與山魈大蟲有關，而貼在最中間，也是最顯眼的一張，便是說一個大戶人家里鬧了鬼，要請高人施法驅鬼。

元天罡掃了這張告示幾眼，便又看向其他告示。

突然，他的目光凝滯在一個角落上面——泛黃紙頁上畫著一個美艷的女子。

…………

二人先是找了家便宜的酒店。

老道點了幾道下酒小菜，便去旁邊酒館里沽酒，他愛喝的不是什么百花釀，神仙醉之類的好酒，而是在哪兒都最最便宜的黃酒，酒水里有清晰可見的酒糟殘渣，老道士不在意酒的優劣好壞，喝的那是一個意境！

元天罡對此嗤之以鼻，就這度數最高也就二三十度的糧食酒，喝個幾大碗都不會醉，有個屁的意境！

雖說他自己不喝酒，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吹牛皮。

趁著老道士沽酒的功夫，元天罡坐在位子上，面色幾度變幻，好半天才平靜下來，長出一口氣，拿出他一直帶在身邊的無字書。

翻開書頁，映入眼簾的，先是十數個醒目的漆黑污點，而后便是三只鬼怪畫像，

其一狀若黃龍，頭上無角，雙目赤紅；

其二為一美艷女子，面容與告示上一摸一樣，但她的下半邊身子卻生在樹根上；

其三為一鬼影，身形隱于滔滔江水之下，只看得見一個龐然軀殼。

這便是魑魅魍魎三鬼怪！

元天罡尋蹤覓跡許久，終于在韓丹城里找到了一條線索！

不過，這也只是線索而已，還需得他來抽絲剝繭，從其中真找到這鬼怪真正所在。

可是找到了又如何？

淦恁娘的傻逼書！

一想到這，元天罡很是頭疼，他自己也就學了幾手小法術，能畫兩張黃符，捉幾只鄉間小鬼還行，但這無字書上的三只鬼怪，看模樣便知道，都不是什么易與之鬼，他過去能干嘛？給人家塞牙縫么？

正當元天罡冥思苦想時，店家已經備好飯菜，老道士沽酒歸來，于是元天罡施施然收起無字書。

道士吃飯前要先念經，念的是入食咒。

“自然天廚食，吾今與加持，一粒遍十方……”

“吧~~唧”

“結齋咒百谷入胃，與神合氣填補血液，尸邪亡墜長生天地……”

“吧~~唧”

老道士腦門上可見的青筋亂跳，好不容易，經念完了，睜開眼，見著元天罡朝一碟花生米伸出筷子，他夾起一粒花生米，無辜的小眼神和老道士對視，手上卻動作不停，筷子一挑，便利索的將花生米扔進嘴里。

“咯~~嚓”

算了，老道不跟這小子計較！

老道士無奈的搖搖頭，就著花生米，小口酌著杯中黃酒。

元天罡倒是趁著吃飯的間隙問道：“道爺，你能再跟我講講‘魅’這個鬼物么？”

“還講？這都第幾次了？”老道士斜睥他一眼：“你小子就對‘魅’這么好奇？”

“嗐，這不是上次沒聽個明白嘛！”

“唉…行，你問罷……”

“我想知道，魅這種鬼物除了善使魅術以外還有什么別的法術么？”

老道士一邊用苦澀黃酒潤喉，一邊用渾濁的嗓音在元天罡面前娓娓道來，

“這‘魅’是指深山老林里成了精的老木，它們可是出了名的善使蠱惑之術，但幻化魅惑一道也不過是它用來欺騙俗世男子最省事省力的法子罷了，百年老木能化成人形行走人間，千年木精的根須粗壯又盤根錯節，埋入地下千尺深，發起火來，只需攪動根須，就好比地龍翻身，在陸上演一出‘翻江倒海’！你說可怕不可怕？”

“咝~~”

元天罡很適時的倒吸一口涼氣，故作驚恐的問道：“難道就沒有辦法除掉這個妖魔嗎？”

“‘魅’通曉魅惑之道，能成為魅的木精，少說也有百年道行，一般修士根本不能匹敵，更何況它將命根隱藏在深山老林，那是它的老巢，只要命根不除，這妖物就還留著半條命。”

老道士提到魅，語氣里也是很棘手麻煩。

但緊接著，他話音一轉，帶著似有似無的自豪道：“不過若是能找到‘魅’的命根所在，一把火燒成灰燼，那么管它有多高道行，通通去幽冥地府！想老道當年，就是算到了其跟腳所在，僅憑著一口真火，便除了一只千年妖魅！”

看著老道士面上神采飛揚，元天罡點點頭，若有所思。

…………

既吃完了飯，稍作歇息后，老道士一盤算，兜里的銀錢快見底了，便帶上元天罡，出門找法子賺些錢來。

雖說老道士辟谷之境已成，平日里采些山果松針吃也不會對他的修行有所影響，但他這人好吃酒，十天半個月不喝撐的過去，可時間一久，肚子里的饞蟲就不樂意了，說什么也要下山灌二兩黃酒飽肚。

其次就是因為元天罡的緣故，即使他現如今走上了修行路，但修為不到一定層次也還是個凡夫俗子，難以斷絕口腹之欲，所以要賺些銀兩，免得把他給餓死了。

再說了，山上的道士也不能總是呆在山上，大多時候還是要下山，幫持一方百姓民眾，或是蕩除一方妖魔，這都是行善積德，對修行有所幫助。

就算老道士不愿意招惹厲害妖魔，但幫幫窮苦百姓，超度亡魂之類的小事，他還是不會推諉的。

老道士去沽酒的功夫，也不忘打探消息，知道這城里有不少人家鬧鬼，而最出名的，最有錢的便是告示欄上的周家。

周家宅邸前的街上行人稀疏，連叫賣的小販都沒幾個，現在分明是午后，天上高掛著一輪艷陽，但這條路上卻是陰沉沉的，沒半點兒生氣，幾顆粗壯的槐樹張牙舞爪的伸出枝干，翻過院墻，截下大半陽光。

老道士道上打量著這大氣堂皇的宅邸，面色卻十分凝重，他拿出一片蘸水柳葉擦拭雙眼，隨后運轉法門，渾濁雙目中卻閃過兩道精光，觀察片刻后，他忽的開口說道，

“大樹壓門，家后無人！這周家的鬼物竟然已經能影響格局了？”

元天罡的從無字書上得了個‘通幽’變化，自是不凡，據說能讓人通陰陽兩界，不過他道行弱小，發揮到那個層次，但如果他想，不用法力也能看見凡人看不見的東西。

譬如現在，這幾棵高大的槐樹在他眼中便宛如千手惡鬼，每一根枝椏上都散發著森寒怨氣，而這間大宅房，便被通天的陰云所籠罩。

元天罡只感到一種冰冷氣息，凍得渾身一哆嗦，這種從未有過的體驗讓他禁不住疑惑道：“這周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一片怨氣沖天！”

老道士曉得元天罡有一門能通陰陽的先天本領，比他練出的‘天眼’還要神異，這本領也幫了他不少忙，于是趕緊問道：“除了怨氣，還有些什么？”

“還有一絲腐臭味道！像是……妖邪的臭氣！”元天罡在空氣中嗅了嗅，確認說道：“若不仔細聞，還聞不出來！”

“驢囸的！”老道士聞言破口大罵道：“妖魔鬼怪能平白聚到一處來？這淌渾水是老道能蹚的？”

“走！走！走！趕緊走！”老道士拉上元天罡，嘴上還不忘教育道：“你小子可得記住了，咱做這一行的要精一些，這丟命的銀兩可賺不得！”

元天罡被老道士拉遠了，但他仍是心有所感的回過頭來，看著那間偌大宅邸，耳邊卻聽到其間傳出來一陣凄涼婉轉的戲腔，

“死生契闊，

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

聽著耳邊歌聲，元天罡終是忍不住喃喃道：“可我怎么覺著……咱們遲早是要回來的？”

“閉上你的烏鴉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