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貝斯

這是貝斯發燒的第三天。他感覺，身體已經不屬于自己了。力氣好像都變成了空氣，逃走了，逃走了。就連支起身體都變得那么困難。貝斯想要像平常一樣伸伸舌頭，可是張了張嘴巴，還是閉上了。貝斯知道，早晚，他連眼睛都要永遠地閉上了。

貝斯是一只小狗。吉娃娃。他的年紀還很小，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伤F在知道一件事：他生了重病，病得快死掉了。

一想到死，貝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想起以前還在寵物店的時候，身邊有好多同類。當然，還有鸚鵡呀，貓呀，金魚呀，烏龜呀……熱鬧極了?？墒怯幸惶欤矚g唧唧喳喳的八哥突然久久地閉上了嘴巴；有一天，總在小小的魚缸里優雅游弋的金魚忽然翻起了白肚皮。那時貝斯知道了，這，就叫死亡。

“只要活得足夠久，就難免要看到死亡?！睂櫸锏昀锏睦蠟觚數吐曊f。

不久，貝斯離開了寵物店。買走他的，是一個叫阿迪的男孩子。正是最好動的年齡，抱起貝斯的時候，卻那么小心翼翼，讓第一次躺在主人懷里的貝斯感到很溫暖，很舒服。

阿迪的爸爸媽媽其實是反對養寵物的，卻拗不過阿迪就是要養，就是要養。這是貝斯后來知道的。貝斯不是很在乎主人的爸爸媽媽怎么看自己，只要阿迪疼愛他，需要他，就夠了。

阿迪撫摸貝斯背上柔軟的毛時，貝斯一動不動。阿迪就會快樂地說：“貝斯，你真乖?！睂α耍愃惯@個名字還是阿迪給起的呢。阿迪覺得，這是個適合男孩子的好名字。阿迪在起名上的智慧并沒有體現在其他的地方，所以他不知道，貝斯從生下來起就有病，所以很容易就累了。當然寵物店的老板是知道的，但是他沒有明說，只是用一個相對優惠的價格，把貝斯掃地出門。

貝斯從鏡子里看過自己迷迷糊糊的樣子。他全身軟趴趴的，貼著地面，眼皮和耳朵耷拉下來，好像永遠也睡不夠似的。

不知不覺，半個月過去了。貝斯的精神越來越差，飯量越來越少。阿迪終于發現了不對勁，連忙帶他去看獸醫。那是貝斯第一次聞到消毒水的氣味，他覺得，太難聞了！那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貝斯也不喜歡，他對阿迪說了一大堆他們都聽不懂的話，最后報出了一串阿拉伯數字。

然后，消毒水的氣味慢慢變淡，阿迪抱著貝斯離開了。

阿迪抱著貝斯去了那家寵物店。貝斯聞到了熟悉的氣味，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有一點點高興，他甚至把窗簾一樣的眼皮拉開了一條縫，看到老朋友們有的還在，有的不見了。不見的是被賣掉了，還是……貝斯又一次想到了死亡。

阿迪問老板：“你知不知道貝斯生病了？”

老板說：“我不知道呀。他在我這里時，可健康了?！?/p>

阿迪說：“可是他生病了！”

老板說：“一定是你沒有照顧好他。你可不能因為這樣要把他退給我?！?/p>

“我不是要退他！”貝斯聽到阿迪的聲音有點激動，“我是想說……如果你早一點帶貝斯去看病，他就不會像現在這么難受了！”

‘阿迪說完這句，抱著貝斯離開了。他的眼淚滴在貝斯頭上，貝斯突然也想哭了。

貝斯從沒見過爸爸媽媽，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孤兒?？墒悄且豢?，他不覺得了。

可是貝斯的精神還是那么差。他開始變本加厲地昏睡。想舔舔阿迪，想陪他一起玩，都開始力不從心。

阿迪的爸爸媽媽不喜歡貝斯。在知道貝斯有病后，就更不喜歡了。不喜歡到不愿意出錢送貝斯去治療。不喜歡到趁著阿迪去上學時，用一個箱子把貝斯裝了起來。

箱子輕輕地顛簸著，像一艘船，貝斯在那一刻前所未有地清醒。他可以做些什么的，但是他什么也沒有做。貝斯想，這樣也挺好的。

鼻子里鉆進了草木的清新。身下傳來了著陸的感覺。貝斯知道，他被放下了。他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不知道阿迪的爸爸媽媽是什么時候走的，他甚至連到底是阿迪的爸爸還是媽媽把自己丟掉的都不知道。貝斯抱緊了箱子里的一條舊毛巾，這就是他僅有的了。褶皺里隱約還藏著阿迪的味道。

貝斯再次睡著時心想，不要醒來了。

就一直睡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