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的話倒是讓沈政犯難了，到底是去和娘說，還是不去和娘說？

沈政的觀點一直都是不娶妖怪，但是小夭好像有點特別，讓他心動。他的確是寧死不屈、視死如歸，但是那是對普通妖怪，像小夭這樣好看的妖怪不作數。

夜色如漆，晚風微涼。

白月皎皎，月輝傾灑之下的清河鎮一片寧靜，沈家的黑瓦看起來也似聚了露水一半，瓦片的黑色變得柔和，泛著白光。

樹影朦朧，一地的碎影，如水一般柔柔地漫到了雕花暗格紙木窗上。

窗前的沈政鼻尖一點月光，照得他膚如白脂，唇若含丹。錦袍白底，潔白的月光之下，銀線繡成的云中鶴紋不染俗氣，云似流動，鶴似翩舞，他靜坐凝思時，美如世外的仙人。

沈政手里捧著沈家世代相傳的妖書，自沈父過世之后，這本妖書就交到了他的手中。妖書上全無一字，紙卷陳舊泛黃，發卷，散發出的卻不是刺鼻的霉味，而是淡淡的異香。

沈政正糾結著，倏然，妖書中飄出一縷青煙，青煙在空中化成了一個可怖的妖怪的模樣。青煙化成的妖怪聲音沙啞，幽幽問道:“沈公子為情所困？”

他認得這個妖怪，是一位柳妖，名叫滕柳，愛上了凡人女子，一人不慎暴露了妖怪的身份，被他的凡人娘子請術士捕殺，最終機緣巧合之下逃到沈家，求沈家收留，成了妖書中的妖。

滕柳大概是此時最有資格發表言論的人了，他曾不顧一切地去愛，得到之后又失去一切。人與妖之間的界限，他最是清楚。

滕柳見沈政不語，坐在沈政對面的位置上，與他同賞月色。明明只是一縷青煙殘魄了，還學凡人悠閑。滕柳說道:“一輩子，遇到一個對的人不容易。”

沈政知道，滕柳自始至終都沒有恨過叫術士來捕殺他的凡人娘子。滕柳覺得，一開始就是他癡心妄想，去欺騙了對方，到頭來落得這個下場也怪不得旁人。

滕柳的身世令人感嘆，滕柳自己作為局中之人卻看得比誰都風輕云淡。從一見傾心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一無所有的準備。一妖一世，千年百載，獨身而活，索然無味。

滕柳的聲音不見得半分悲傷，他至今還是很感激他的凡人娘子，讓自己感受了一場夢里不知身是客，半晌貪歡的戀情。人間的滋味，只有在人間才懂。

“啊，今夜月色真好。”滕柳伸了個懶腰，接著說道:“人所謂的千年百年，在妖這里不過抬眸一剎間。因為妖知道猶豫之下就容易錯過，所以妖一當確定了心意，就會奮不顧身的去愛。”

沈政聽后，垂眸，將月光斂進眸子，若有所思。滕柳見沈政已經有了自己的思索，又伸了個懶腰之后，一縷青煙就回到了妖書里。

天空中的那輪白月不知不覺間就移到了高處，千家萬戶此時若是仰頭，可共賞正濃的月色。所有的詩情畫意，皆由此心而牽引。

此時小夭正在清河之上，等著沈政。她知道沈政沒有那么快來，但若是沈政明日早早地就來赴約了，她還沒有到，就是她的失禮了。

清河之上，月光如水寒涼。

她耐心地等著明天的結果，或是帶著沈政回洞里成婚，或是沈政帶著妖書來把她收錄了，或是沈政干脆就不來。無論是哪一種結果，她都會安心接受。

小夭纖纖玉指在空中輕點，一片兩片的桃瓣就出現在眼前。片片桃瓣凝聚成花狀，變成了一朵可以以假亂真的桃花，但是桃花頃刻間又碎成了桃瓣，飄散了。

看到飄散的桃瓣，小夭心里有些煩躁。她不停地質問自己，為什么？值得么？

說起來，她還是昨天趕路的時候，恰巧路過這里，然后就看到沈家庭院中，一襲青衣的沈政在月光下從容漫步，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而現在，不過是她遇見沈政的第二天。

小夭面露悲傷，不停地在空中畫著圈，任由桃瓣組合成一朵完整的桃花，然后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