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陳鐵生有點不敢相信。

就這么簡單？就這？就這？

本以為羅喆至少也要五五開，怎奈何自退一步。

摸著剛蓄出來的胡須，陳鐵生問道：“僅此而已？”

被他這么一問，羅喆挑眉，怎滴？便宜了？

微微外頭，羅喆笑道：“陳君若是覺得不當，那再給予小子一間茅屋，幾畝地可好？”

這時，陳鐵生才發覺，這是一個沒有常識的孩童。

這天下剛定，又處于新皇登基不久，這大赦天下之后，永業田也是唾手可得的呀。

再者說了，要是能和國公府搭上線，那幾畝田地，一間茅屋算得上什么？

但隨即又覺得不對，這不會是在考驗自己吧？

在陳鐵生沉思期間，羅喆看著眼前人的表情，那陰晴不定的樣子，想必是想太多了。

還不是很習慣跪坐，羅喆晃了晃身體，不讓雙腿發麻。

這小動作在陳鐵生眼里似乎有著另一種韻味，再聰慧又如何，還不是小孩心性，這才多久，就坐不住了。

于是乎，陳鐵生沉吟道：“此等皆是小事爾，羅郎有所不知，這圣人繼位，天下初定……”

聽著陳鐵生講著如今的局勢，羅喆有點意外，但乖乖坐好，認真聽講。

收到羅喆行為上的回應，陳鐵生有種教小學生的感覺。

雖然自己也就是認識一些字，自認為有些文化，但是在村里，這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

在羅喆皺眉時，陳鐵生就會停頓，看看羅喆是否聽懂了。

而少年則是盡力去分辨，因為兩人的交流顯得磕磕絆絆，尤為漫長。

說實在的，要不是有武士彟，可能連陳鐵生也不知今夕是何年，從行腳商那邊陸陸續續道聽途說了一些事，再從他嘴里潤色了一番訴說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陳鐵生感覺自己已經沒什么可說的了。

而羅哲對于當前，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便微微躬身示意。

貞觀二年，關內，大旱，蝗。

深吸一口氣，這可是將星云集的時代，文臣武將在這片大地上揮斥方遒。

婉言謝絕陳鐵生留飯的邀請之后，羅喆走出了陳宅。

擬契不是小事，所以今天不可能就將一切弄好，不過羅喆也沒多想，因為陳宅大門石階的一旁，一個小女孩正蹲在地上，手里拿著枝丫在胡亂比劃著。

可能是太專心了，沒注意羅喆的靠近

蹲在陳小娘身邊，看著她在地上畫了只小鴨，然后點上幾粒米。

“這鴨子，不錯?！?

“呀~”

小娘瘦小的身軀顫抖了一下，側頭便看到羅喆，隨即笑出了酒窩。

“是雞，不是鴨！”

小娘反駁道：“是嘰嘰嘰，不是嘎嘎嘎！”

羅喆頓時瞪大了雙眼，你家雞喙是扁得？

感覺受到了冒犯的小娘，對著羅喆邦邦就是兩拳。

然后嘟著嘴，轉身背手，一氣呵成，腳步顯得緊湊地走遠。

“誒，別介呀，我錯啦~！”

羅喆高喊著，隨即追了上去，而遠處傳來的是小娘輕盈的笑聲。

……

京，東宮顯德殿。

年近三十的男人一手輕撫著眼前的案桌。

其下首跪坐著幾位老人烏冠紫服，嘴唇開合著不斷訴說著什么。

這東宮，他也沒呆多久，目光朝東邊望去，那是太極殿的方向，那里才是他想待的地方。

自上位以來，糟心的事就很多，天災人禍之下，總能聽到些許流言蜚語，什么天罰，什么得位不正。

不得已，大赦天下，還得下個罪己詔，心情實在是有些煩悶。

各地送來的消息，有好有壞，什么祥瑞都有，還有各地舉薦的神童，多是世家弟子。

咳咳咳。

咳嗽聲從大殿中響起。

回神的男子看著下首那老人，道：“杜卿，勞苦功高，還是回去休養時日罷。”

下首正坐的老人紫袖遮住嘴角，悶聲道：“回陛下，臣無恙?！?

杜如晦，兵部尚書，長安平定之后，便一直輔佐李世民。

臉色蒼白，略顯病態，不過腮幫子處明顯涂抹著不知何物的腮紅。

接受了皇帝賜予的膳食之后，眾人繼續議事。

“臣請陛下移至正殿聽政?！?

一個中年人跪坐躬身，低著頭大聲宣道。

嗯？

這感覺非常的突兀。

原本的大殿靜了一刻，隨后目光又聚集在最上首的青年身上。

登峰造極，卻在東宮聽政議事，確實不合理。

但是，孝呢？那太極正殿里可是自己的親爹，太上皇李淵呀。

“荒唐，父為子綱，輔機，你莫不是大逆不道?！?

斥責的人是一個蓄著短須的兩鬢斑白的老人，頭戴儒冠，兩條辮子拉得老長了。

孔穎達，孔子第三十一世孫。

面對老人的斥責，被稱之為輔機的人不敢多言。

目光微微一撇，看向旁邊三大五粗的武將。

“長孫的，可別看某家，某家全聽陛下的?！?

髯須武將狡黠地摸著自己的絡腮胡。

要是羅喆在這里，他也不認識這幾位，但是如果聽到他們的名字，倒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武將尉遲恭，字敬德。

文臣長孫無忌，李世民的發小。

那沉默寡言，只是呆坐在一旁的更是鼎鼎有名的秦瓊，秦叔寶。

將星云集的大唐，人才輩出，像很多冉冉升起的新時代一樣，領頭的都是異常的璀璨。

尉遲恭的插科打諢緩解了不少氣氛，李世民也輕咳了一聲，便將此事揭了過去。

要說他的老父親，也就是李淵，此時可能在太極殿里載歌載舞呢。

這時，一個小太監站在門旁，對著內侍低言了幾句，隨后內侍便承上一封奏折，至上首案桌之下的幾個臺階，再由皇帝近侍接手。

當承至御案后，李世民隨意翻看了幾下，就將其蓋上。

笑道：“應國公，舉，南山之下現神童，善機關之術，同文理之言，束發之齡，若有冠年之智。”

“哈，那卑鄙也舉神童？”

尉遲恭不屑道：“往年以巧口之言，左右逢源，區區一介商賈，也登大堂之上罷了。”

所謂選舉，自上而下為舉，自下而上為選。

如今百廢待興，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李世民這邊也不知道收到多少舉薦。

下首人群之中，有人比較不屑，就如高士廉，他前不久也舉薦了一個神童，過目不忘，強記能文，被李世民稱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當然了，要是沒有沾親帶故的，誰舉薦他呀。

與他不同的是，孔穎達聽后，微微皺眉，想著那機關術是如何。

在繁多的公事之中，這封奏折靜靜地躺在一旁，直到下一封壓在其上面，隱沒于黑暗。

……

山坳的村落之中，羅喆坐在小娘的母親面前。

對于一個婦人來說，剛從地里回來，感覺天地就發生了變化。

在羅喆面前，陳娘開始有些拘謹了，似乎是意識到兩者之間的階級差距。

但是看到羅喆那煥發著希望的目光，與其相遇之時，似乎閃爍著另類的光芒。

那暖心的笑容讓陳娘稍微心安。

幺娘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說著羅喆如何厲害，似乎她全都在場的樣子。

陳娘笑著撫摸著自己女兒微微發黃的頭發，生活會不會因此變好呢？這誰又知道呢？

看著羅喆，再看看自己的女兒，一個婦人，又能有什么心思呢？

情況了解了個大概之后，陳娘知道，自己能得到一筆財富，一筆自己不知道要在地里翻土，案桌上刺繡多少年才能累積的財富。

很多信息需要她消化，但隱隱覺得，羅喆可以成為自己家庭的頂梁柱了。

晃了晃腦袋，將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拋出腦后。

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向廚舍。

而羅喆，就在一旁和著蝗蟲粉，事情還沒有完全下定論之前，將來還是未知。

次日，國公府便讓人送來了訂金，一匹絲綢。

而山坳中的小村落也和羅喆敲定了合作細則，陳鐵生開始安排心腹建立小工坊。

在之后的幾天之中，羅喆親身上陣，言語和比劃之中，教導著這群農民建立炭窯。

某天之中，白晝的蒼穹，一團火光劃破長空。

太史監將仕郎奏，天變有異，兵伐盛，平亂謀。

次日，李世民召數百將士于顯德殿推演。

沒多久，大將軍柴紹兵出延興門。

而此時，羅喆組織的工坊已經開始初步運作，勞動的喜悅充滿了內心。

因為羅喆的關系，陳娘不再是佃戶，不需要再向主家繳納糧稅，而其下二十幾畝地再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羅喆的私產。

在小農經濟的時代，鄰里的幫扶是渡過災年的關鍵。

但因為羅喆的存在，陳娘依舊可以接受鄰里的幫扶，并擁有自身的土地。

對陳鐵生來說，那微末的糧稅，還不如羅喆的工坊來得賺錢，因為很是慷慨。

陳娘和羅喆兩人也不說破，丈夫杳無音訊，家無男丁，也只能寄望羅喆是個善人。

通過陳鐵生的暗示，羅喆也接受了當前的狀況，一個黑戶，并不能擁有自己的土地，最后往往變成奴隸，依附于地主。

有了土地的羅喆在忙完工坊之后，馬不停蹄地跑去看那屬于自己的田地，并帶著一塊黃布，用木炭在上面不斷寫寫畫畫。

當然，現在的羅喆身邊可不缺乏狗腿子。

身為孩子王，但羅喆更覺得自己是幼兒園的老師。

只要是白天，陳娘院子門口都會聚集著村里大部分的孩童，他們在等待著自己的領袖。

村民們也是省心了，有羅喆照看，他們很放心，或者說，求之不得。

畢竟羅喆年紀輕輕，還有文化呀，這可是他們這些鄉巴佬求而不得的。

勾連了山勢，抬頭示意身邊幾個比較強壯的孩童帶頭入山。

通過這群熊孩子，羅喆對周圍的地勢可以說有了一個更深刻的理解。

畢竟，每個熊孩子都有自己的秘密基地，他們相當希望羅喆可以選中自己的地盤當基地。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入山林，看上去像是土匪。

為了安全，羅喆給每個人配備了削尖的竹竿，自己有佩戴老鐵匠送的匕首。

這次入山是為了那涓涓的山泉。

說到水利工程，這個時代，基本上是農戶的命脈，朝廷一般只在乎主要的水道，像羅喆所在的小村落，農戶乃至地主，對此只能嘆一口無奈的長氣。

如果攔水造壩，很容易引起上下游村與村之間的械斗，不止這個時代，后世這種事也屢見不鮮。

羅喆帶著一群熊孩子穿梭于羊腸小道之中。

山里最危險的就是野豬了，一豬二熊三老虎可不是開玩笑的。

野豬的繁殖能力強，經常糟蹋田里的莊稼，和人遭遇的概率也大。

皮糙肉厚，還有鋒利的獠牙。

就羅喆個人感覺而言，就他現在，也就仗著人多，如果直面野豬，心里還是萬分的不確定。

山林里的空氣，混雜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如果仔細點聞，還是能嗅到野獸的騷臭味。

隊伍行進之中，畢竟強壯的孩子在前面開路，而較為瘦弱的則三三兩兩聚集，大家其實還是比較警惕的。

前頭的鐵牛鼻子翹得老高，因為他受到了羅喆的夸獎，受封開路先鋒。

肩頭扛著竹竿，自己還是為數不多和羅哲一樣身懷鐵器的人。

手里的一根小枝干不多橫掃著路邊的野草，所過之處，片草不放，通通腰斬。

幾個比較活潑的女孩也跟著隊伍，由小娘帶領，她們圍著小娘，看著前面的少年郎，竊竊私語。

對此，男孩們一直很反感，行軍隊伍怎么可以帶女眷。

但是羅喆太過強硬了，沒辦法，一物降一物，羅喆磨不過小娘，而且他也覺得沒什么風險，于是就讓小娘跟上了，并且還給她們發了竹竿。

感受著陽光穿過樹冠，照射在臉上的感覺，羅喆抽動了下鼻子，感覺似乎有股異味飄散著。

不自覺放慢腳步，單手舉起，這是之前便說好的信號。

一時間，整個隊伍瞬間警戒了起來。

跟旁邊的男生說了一聲，隊伍中，吸氣聲漸漸多了起來。

得到不少人的反饋之后，羅喆心里一下子沉了下來。

有些男生很興奮，但大多數臉上還是透露的膽怯。

這時，前方傳來一聲大吼，鐵牛舉起竹竿，奮力朝著剛才抖動的草叢擲去，羅喆已經阻止不及。

隨著一聲嘶叫，一頭龐大的野豬出現在隊伍的前方，雙眼死死盯著人類，不遠處還能聽到幾聲幼小的聲音。

羅喆見狀，立馬大喊：“穩住，持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