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默默地注視著車窗外的景色,馬車進入城門后,一路北行。
這是她第一次來宜國,便認定了一件事:她不喜歡宜國。
且不說這見鬼的天氣讓她胸悶氣短透不上氣,家家戶戶供奉巫像也讓她頗為不適,在她的認知里,巫蠱之術曾試圖擴張入璧,然后被當時的璧王荇樞給下令驅逐了,再加上民智早開,用恩師言睿的話說就是“沒文化的人才信巫”。當然,言睿對佛道也很不屑,他是個不信鬼神之人。
秋姜于此刻想起恩師,心中既柔軟,又悲涼。她想快點抓回頤殊,好回璧看一看。
“巫像口中含的是什么花?”
朱龍答道:“據說叫鐵線牡丹,伏怡最早發現這種花能解蟲蛇之毒,救了很多人。”
“有點意思……”說話間,馬車在一家名叫“和善堂”的藥鋪門前停了下來。
秋姜戴上冪籬下車。
鋪內迎出一名伙計,朱龍道:“我們從程國而來,我家夫人得了怪病,遍尋名醫都束手無策,聽聞您這有位妲婆,九分靈驗,特來求取三兩三錢三文的良方。”
伙計忙將二人請了進去,帶上二樓隔間,道:“夫人稍候,我這便請妲婆上來。”
秋姜留意到窗臺上也種著花,正是鐵線牡丹,再看東墻,上面懸掛著一個絲線編織的符結,巴掌大小,也是鐵線牡丹的形狀,正中央繡了一個嘴巴,上唇紅色下唇黑色。
朱龍在一旁解釋道:“這是伏怡的圖騰,懸掛這個代表這戶人家信奉巫神。”
“那耳朵又是什么?”秋姜指著西墻問。那上面也掛著一個符結,同樣鐵線牡丹,卻繡了個耳朵,耳郭上還繪制著紅色的紋路。
“這是伏周的圖騰,懸掛這個代表她曾賜福給這戶人家。”
秋姜頗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
“妲婆是如意門安插在巫神殿的巫女,因廚藝過人,被破例提拔為上一任大司巫伏極做飯,直到伏極飛升才離開神殿,來此藥鋪坐鎮,為鄉鄰看一些疑難雜癥……”
“飛升?”
“巫族認為大司巫不死,她們只是結束了人間的任務,被巫神召喚走了。”
這時門外傳來一連串飛快的腳步聲,到得門前停住,對方深吸了幾口氣后,才叩響房門。
朱龍將門打開,一個四十出頭、身型肥碩的巫女出現在門口,許是跑得急了,衣領濕了一大塊。
“琉璃門下十九李妲,拜見夫人。”巫女行了一個如意門的見面禮。
秋姜“嗯”了一聲:“只有你一個嗎?”
“自收到夫人傳筆后,我便召集宜境內的所有同門,除了三個,其他人都到了,隨時等候夫人召喚。”
“哪三個?”
“一個是瑪瑙門的小十……我們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秋姜眉心微動,“嗯”了一聲。這個小十雖在她門下,卻一直是如意夫人直接調動,連她也沒見過,只知在她入如意門前便已去了宜國。《四國譜》里記載說此人是女性,擁有過人天賦,潛在宜宮,身份極為高貴,只能她主動聯絡如意門,如意門絕不能找她,以免打草驚蛇。
“一個是硨磲門的小六,如今在胡家的茜色……”
秋姜微微垂眼——江江不應如意門召喚,倒是可以預料。她得到了自己的名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還跟風小雅相認了,沒有必要再蹚渾水。
“還有一個是頗梨門的老十,她叫多麥,三天前死了。”
“死了?”
“是。她是唯一一個成功打進聽神臺的弟子,是伏周十二個貼身巫女中的一人。”
朱龍聽到這里,補充道:“頤殊已落入巫族手中的消息,便是她核實的。”
秋姜注視著耳朵符結,忽問:“這個符結也是她弄來給你的?”
李妲道:“是。大司巫威望頗隆,有這個更好辦事。”
“怎么死的?”
“十日前,她說巫族逃了一個囚犯,奉命捕捉。一路都陸陸續續有消息傳回,但到東陽關附近消息就斷了。后從別的巫女那兒打聽到,確實死了,被那個囚犯殺了。”
“囚犯是誰?頤殊?”
“不,是一個叫鹿什么的人。其他一概不知。”
“那伏周如何反應?”
“伏周決定下山。”
秋姜一驚,道:“不是說她從不離開聽神臺的嗎?”
“是啊,所以大家都很震驚。但具體何時下山,尚未得知。”
“伏周會武功嗎?”
“沒人見過她出手,只知道她的貼身巫女們很厲害。”
“那她下山,必會帶著巫女們……巫神殿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巫神殿是巫族在鶴城的總部,位于城西的蜃樓山上,方圓十里戒嚴封路,除了巫族,任何人擅闖,都會遭到神譴。”
“王室也不能進?”
“除非有大司巫的手令,或者,陛下的圣旨。”
秋姜沉吟道:“好。目前可知三點:一,我們假設頤殊真在伏周手中;二,囚犯出逃,伏周決定下山;三,姬善也在鶴城,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并聲稱江江要在婚宴上殺風小雅,誘我來此……你怎么看?”
朱龍想了一會兒,道:“明日必出大事。入局者,不僅僅是您,還有伏周。”
“沒錯。有人要借風小雅的婚宴拖住我們,并用囚犯將伏周和她的貼身巫女引下山,趁巫神殿戒備變弱之際,劫回頤殊。”
“會是誰?”
“等在神殿就知道了。”
李妲道:“我明日入山等著。我畢竟曾是前大司巫的廚娘,她們不會攔我。”
“好。此行危險,切切小心。”
李妲的眼眶紅了紅,道:“夫人還了我們姓名和自由。我們發誓要幫您擒回頤殊,還歸四海太平!現在所做這些,皆是自愿。”
秋姜目光微動,垂下眼去。好像什么也沒改變,如意門弟子拿回了名字,大多還在從事原來的勞作,世情繁雜,依舊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但又真真切切有了些許改變,比如李妲狂奔而來毫不遮掩的敬意,以及決定行動時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種名為希望的火,在她們的余生,開始閃爍。
***
“大小姐?大小姐……”叫誰呢?
“善姐?善姐……”好吵……
“醒醒呀!快醒醒!姬忽來啦!”
姬忽?二字入耳,仿若驚雷,震得姬善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四位姑娘全都圍在榻旁,緊張地看著她。
“你可終于醒了!大小姐……”走走更是激動地哭了出來。
姬善的神思逐漸清明,騰地坐了起來,扭頭一看,榻上空空,哪里還有時鹿鹿的身影?!“那家伙呢?”
“我不知道,我再回來時就剩你睡在這里……”吃吃訥訥道,“我還以為你把他打死了埋了……”
姬善敲了一記她的額頭,道:“我是這樣的人嗎?”
“你是!”三人異口同聲,只有喝喝睜大眼睛,表情茫然。
姬善翻身下榻,開始翻找四下。
“別看了,什么也沒少,金葉子一片沒動。”看看道,“算他還有點良心。”
“不是找錢。”
“那找什么?”
“針,我的針不見了。”她那套針與尋常針灸的銀針不同,乃是用足鑌打制,不但可以鑒毒,還永不磨損。平日里都貼身藏著,因此馬車被燒時也沒丟。
“居然偷人吃飯的玩意兒!可惡,善姐,下次再見,我幫你一起揍他!”吃吃破口大罵。
“再見?這種禍害再也不見才好,是吧善姐?”
“算了。”姬善轉移話題,“姬忽現在在哪兒?”
看看答道:“哦,兩個時辰前,姬忽的馬車進了鶴城,先去了一家叫和善堂的藥鋪,見了一個叫妲婆的巫女,然后就近找了家客棧住下,沒再外出。”
“妲婆……”姬善推斷道,“想必是如意門安插在巫族的細作。”
“如意門還沒解散?”走走驚訝道,“我好像聽說什么如意夫人一死,如意門就解散了呀。”
“如意門還在,姬忽是她們的夫人;如意門不在,姬忽是她們的恩人。不管哪種,都還能差使她們。”看看撇了撇嘴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吃吃道:“照這么說,善姐本是我們的主人,現在把奴籍撤了,成了我們的姐姐,也還能差遣我們。善姐也打得一手好算盤不成?”
看看一噎,道:“這怎么能一樣?善姐可是九死一生地救了我們!”
“姬忽也九死一生地救了那些人啊!”
看看氣得臉都白了,道:“你怎么回事?怎么去見了姬忽一趟,就開始幫她說話?”
吃吃的表情變了變,道:“因為我見到的姬大小姐,看著挺可憐的。”
看看發出一聲嗤笑。
“她臉色特別差,每說一句話就喘得不行,隨時都會死掉一樣。那樣的人,應該躺在家里,好好喝藥休息,她卻又坐船又坐車地各種奔波。她本不用做這些事的,不是嗎?如意夫人死了,姬夫人也死了,她可以回家繼續當她的姬大小姐的。”
此言一出,眾人緘默。
“現在什么時候了?”姬善看向窗外問,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天色很黑,似已入夜。
“亥時。”
也就是說,距離明日的婚宴,還有六個時辰。
只剩六個時辰。
“善姐,你說姬忽會提前去見茜色嗎?”吃吃好奇道。
姬善淡淡道:“不會。”
***
喜帖在秋姜指間翻轉,像一只被蛛網粘住的苦苦掙扎的蝴蝶。
她的心也在掙扎。
朱龍端著飯菜進來,放好碗筷后,忽問:“要不要……喝酒?”
“你勸病人飲酒?”
“我覺得,有了酒,也許你就能做出決定了。”
秋姜搖了搖頭,道:“不,我想快點好,我不喝酒。”
她總是這樣。在瀲滟城那會兒,颶風來襲,他、頤非和江晚衣圍爐而坐喝酒時,她就坐在窗邊看著,明明饞得不行,卻還是忍住了。
她總能克制一切欲望,就像克制笑容一般。
朱龍心中佩服,正要把一早準備的酒拿走時,秋姜又道:“把酒留下吧。”
朱龍給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秋姜望著窗外的夜雨,將喜帖反扣在了幾案上,道:“今夜應該會有客來。”
***
“她不會去的。但是,江江會主動找她。”姬善道。
“為什么?”
“因為姬忽是姬家的大小姐。”
“這跟她的身份有什么關系?”
姬善勾起一抹微笑,似嘲弄又似感慨:“大家族養出的名門貴女,從小受到的條條框框太多,凡事講究三思而行。她和姬嬰一樣,布局,謀事,分利,圖長遠。所以,他們很少主動出擊,更擅長防御。”
吃吃點頭道:“我明白了!姬忽會等,等那個茜色先找上她,看看茜色是什么樣的人之后,再決定如何應對她!”
走走道:“可茜色又為何要主動找她?”
看看道:“我覺得是如意夫人大駕光臨,弟子自當恭迎,就算她不去,也會有別的人把她抓過去。與其被抓過去,不如主動去。”
“茜色,哦不,江江,沒準恨透了如意門,想徹底擺脫它,再加上有胡家和鶴公撐腰,不把失勢的如意夫人放眼里了呢?”
三人討論至此,齊刷刷地扭頭看著姬善。
姬善臉上有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道:“那就更期待了。希望此人能讓我……更出乎意料些。”
***
更鼓聲響了十二下,酒壺四周的冰塊化成了水。
朱龍問:“換新冰嗎?”
秋姜望著外面的雨——宜的雨,像多愁少女的眼淚,弱而美。下了半天,才堪堪打濕地面。她露出幾分失望之色,道:“不用了,客人不來了。”
“我去把她抓來?”
秋姜啞然失笑道:“讓她好好休息,明日做個容光煥發的新娘吧。”說著吹熄燭火,擁被躺下道,“睡了。”
朱龍只好退出房間,卻沒離開,而是坐在一旁的臺階上,抱住了自己的劍。
劍身中間刻著一條龍,原本是公子姬嬰的佩劍,然后公子將它送給了他,說道:“你喜歡這把劍?拿去。”
他想接,又有點不好意思,他一向羞澀,大老粗的外貌,少女般的心,平日里偽裝得極好,喝了酒就會露形。
那天他并沒有喝酒,但還是窘迫極了。
“這把劍……很尊貴,跟小人……不配。”
“哪里不配?”
“劍上是龍,而我、我叫阿狗……連蛟和鯉魚都不如。”在古老傳說中,蛟和鯉魚都有一朝飛升為龍的機緣,而狗,是最下賤的生物。
“你可知何為盛世太平?”
“白澤奉書!”
公子笑了,道:“白澤奉書,意味著有明君,但明君,未必能贏得盛世太平。”
“那、那怎么才算?”
“雞犬桑麻,狗吠不驚。真正的安與盛,在天‘下’,不在天‘上’。”
公子將劍放入他手中,隨著落在手上的,還有溫暖的體溫,道:“所以,應該讓龍,來守護你。”
朱龍看著劍上的雕龍,往事歷歷,清晰在目。可那個賜劍的人,永遠地,不在了。
朱龍想了很多,然后,他就睡著了,夢見劍上的龍飛了起來,騰云駕霧,施云布雨,好不快活。再然后,草長花開,雞犬桑麻,狗吠不驚……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清醒時絕不會有的開心、幸福的笑容。
與此同時,一片紅紗輕拂過他的褲腿。
***
來人提著一盞燈籠走進屋內。
燈光微弱,只能映亮半片紅裙。帷簾后秋姜的呼吸又輕又淺,弱到幾乎聽不見。
來人先是走到幾案旁,翻了翻上面的書冊,看到記錄姬善的那本,停了一下,繼而不感興趣地轉身離開;再走到柜子前,打開里面的藥盒,里面裝滿了瓶瓶罐罐,取出一瓶聞了聞,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放入袖中;最后,拿了個墊子放在榻的正前方,坐了下去。
燈籠放在裙旁,燭火搖曳,似隨時都會熄滅一般。
來人坐了一會兒,開口道:“我知道你醒著。”簾后靜靜,沒有回應。
“我也知道,你動不了。”來人的手輕輕撫摸著紅裙上的褶皺,道,“但你能說話,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簾后沉默片刻,終于傳出了秋姜的聲音:“你是江江?”
“我是。”
“你是何時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的?”
“從未忘過。”
“這么多年,為何不逃?”
“不得自由。”
“現在你已經自由了。”
“還沒有。”
“為什么?”
來人輕嘆了口氣,道:“因為我還有一些事沒有辦。”
“你要殺風小雅?”
來人有了片刻的停頓,最后回了一個字:“不。”
秋姜再次陷入沉默。
來人道:“你問了我這么多,現在該我問你了。你來宜,做什么?”
“抓頤殊。”
“抓到后呢?”
“回璧看一看。”
“只是看一看?不留下?”
“不。”
“為什么?”
“因為我也還有一些事沒有辦。”
“你還愛著風小雅嗎?”來人緊盯著簾子問。分明無風,簾子卻輕微顫動了兩下,那是躺在榻上的秋姜用手揪緊了褥子,褥子帶動了簾子。
最終,秋姜也答了一個字:“不。”
來人笑了,道:“撒謊。”
簾子頓時不動了。
“你不是不,是不能。而我,知道你為何不能。”
來人從袖中取出那瓶從柜子里拿來的藥,緩緩倒在了地板上。
澄光月色,一滴滴地敲打著地板,就像外頭的雨一樣。
“這是江晚衣的獨門秘藥,叫‘奔月’,意喻嫦娥偷得不死之藥,服食可延命茍活,但是,渾身燥熱如火,需住在月宮那樣的冰寒之地。”
最后一滴奔月落在地上,來人收起空了的瓶子,注視著簾子道:“你,活不長了。”
秋姜忽然冷笑起來,道:“你醫術不錯,卻太不了解我。我若真愛他,且活不長,就會放下一切顧慮,奔愛而去,絕不會把風小雅還給你!”
“你為何不問問——我想要他嗎?”
秋姜一怔。
“你自我感動,以為成全了前緣,但也許,只是多了一對怨偶。”
秋姜深吸口氣道:“那你為何答應婚事?”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來人說著,起身,緩緩拉開了簾子。
四目相對,燭火昏幽。
門口的朱龍突然驚醒,拔劍而入喝道:“什么人?”
風吹床簾,只有秋姜抱被坐在榻上,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一盞燈籠。
他心中一緊,道:“江江來過?”
秋姜點了下頭。
朱龍扭身要追,秋姜叫住他:“走很久了。”
哎?他竟一無所知!朱龍大駭。
“她有說什么嗎?”
秋姜臉上有很奇怪的表情,如果走走看看她們看見了,就會發現,那是跟姬善一模一樣的一種表情:“明日婚宴,風小雅,真的有危險。”
***
淅淅瀝瀝的雨終于停歇了,像憂愁的少女破涕為笑,旭日東升,恢復成明麗溫暖的宜冬。
姬善坐在窗前,用叆叇眺望著一街之隔的胡府,正好看見打扮成中年婦人模樣的看看和吃吃捧著賀禮走進側門——
吃吃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看見前方有幾位婦人正在打招呼。
“劉嬸!”
“喲,趙姑,你也來了?”
“我雖已離了府,但也算看著茜色那丫頭長大的,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來祝賀?”
“最近又成了幾對良緣啊?”
“別提了,現在的姑娘們啊,各個眼高于頂不愿嫁……”
吃吃聽到這里,快走幾步擠上前去,道:“劉嬸嬸!啊呀,真是劉嬸嬸,看姐快來,這就是我時常跟你提起的劉嬸嬸!方圓十里最有名的冰人!我那三姑媽的大女兒的小姑子就是托她的福嫁出去的……”
看看配合地崇拜地看著劉姓婦人,劉姓婦人打量著吃吃,遲疑道:“你是……鐘……”
“我姓王!王家的!”
劉姓婦人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道:“東巷搬走了的那個王家?”
“對對,來來來,看姐,咱們跟劉嬸嬸一起走,你那麻子瘸腿嫁不出去的小女兒就有著落了……”
看看翻著白眼,被吃吃笑著拉住跟在那幾個婦人身邊混了進去……
姬善見二人進去了,放下叆叇遞給了一旁的走走。
走走道:“大小姐不看了?”
“不看了。等吃吃她們回來,自然知道發生何事。”
“好。那我去添點茶水來。”走走說著推動輪椅出去了。
姬善見喝喝定定地看著外面,便問道:“怎么了?”
突有察覺,快步上前一看——
她的臉驟然一白。
***
吃吃看著席上的美味佳肴,對看看嘖嘖道:“不愧是胡家辦喜事啊,一個丫鬟都這么有排場。”
一旁的劉氏接話道:“這個丫鬟不一般的。”
“哦?快說說,劉嬸嬸,您是胡府的舊人,消息最靈通了。”
“茜色啊,原本是胡三爺的七夫人的丫頭。那七夫人一直養在外頭,生了兒子,有了大功,才被允許入府。結果命不好,半路上染病死了。茜色當時十二三歲,獨自抱著胡三爺的兒子走了二十里地找來,那雨大得呀,她的鞋都走爛了,卻把小公子包得嚴嚴實實,半點沒淋著。胡老爺欣賞她,就破例提拔她去服侍大小姐。”
吃吃跟看看對視了一眼,眼中盡是了然之色:什么忠義小女仆,分明是如意門精心設計出來的,那個七夫人,八成也是她們弄死的。
“大小姐給她起名茜色,二十個丫鬟里啊最喜歡的就是她。她還會一點醫術,有什么難以啟齒的女人那方面的病,大伙兒都去找她。所以,府里的女人們也都喜歡她。”
吃吃感慨道:“會醫術就是好啊……”正說到這兒,外面一陣鑼鼓喧天。
劉氏喜道:“新郎官來催妝了!”
吃吃看向看看,看看沖她使了個少安毋躁的眼神。
主屋的門于此時打開,兩位老嫗扶著高挑窈窕的新娘走了出來,繡著銀線牡丹的華麗卻扇遮住了她的臉,依稀可辨容色甚美。
吃吃贊嘆道:“她的衣服真好看!都快趕得上善姐出嫁時那身了……”
看看冷哼一聲,目光盯緊大門,心想著姬忽怎么還不來。
吃吃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睜大眼睛等待著。
伴隨著一陣鞭炮聲,身穿吉服的風小雅出現在了視線中,引起驚呼一片。
吃吃下意識拽了劉氏一把,劉氏吃疼,她忙不迭松開道:“抱歉抱歉,太激動,實在是第一次見這么俊的后生……”
“俊什么呀。”劉氏不屑道,“病懨懨的,比咱們宜國的男人差遠了,也就圖個好看。”
吃吃不禁莞爾,拼命點頭道:“您說得對!而且聽說他人品也不行……”
“王孫公子哥,能有幾個真心的……”
看看一邊聽二人說風小雅的壞話,一邊視線四下搜尋,再次后悔沒帶叆叇,現在各種霧里看花。那個姬忽,到底來不來?
那邊,一身吉服的茜色轉身向胡倩娘叩拜行禮,胡倩娘扶住她的胳膊,眼淚汪汪道:“他要負你,盡管回來找我!”
風小雅這時正好走到階前,于是胡倩娘又對他道:“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喜歡你。所以,我會時刻派人盯著你,若敢對茜色有半點不好,我、我必不饒你!”
風小雅什么話也沒說,只是躬身行了一禮。
胡倩娘拉起茜色的手,交給風小雅。
綠袖和紅袖逐漸靠近。
“快來搶親啊,快來搶親啊,姬大小姐你真沒用啊,怎么還不來啊!”吃吃嘴里念念有詞。
茜色的手,終于放到了風小雅手上,與此同時,門外傳來驚呼聲。
吃吃一躍而起道:“來了?!”
門外的喧鬧聲越來越大,所有人都不禁扭頭回望。一個門房跑進來喊道:“來了!來了……”
“搶親來了?”吃吃興奮極了。
“大、大、大司巫!大司巫來了!”此言一出,呼啦啦,在場的賓客全都跑了出去。
劉氏更是一馬當先,肥碩的身體跑出了箭的英姿,第一個沖出大門。
不過眨眼工夫,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寥寥五人:新郎新娘、胡倩娘和吃吃看看。
吃吃張大嘴巴看著這一幕,喃喃道:“什么情況啊這是?”
胡倩娘猶豫了一下,道:“我去看看大司巫為何而來。”說罷,也一溜煙地跑了。
臺上,拿著卻扇的新娘望著臉色蒼白的新郎。
臺下,吃吃拉了看看一把,低聲道:“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出去看看?”
“傻嗎?沒準正是聲東擊西呢!”
吃吃一想大有道理,便繼續等著看熱鬧。
茜色動了動,似也要走,被風小雅攔住,道:“怎么?你也要出去?”
“大司巫駕臨,信徒都需拜見……”
“你是信徒?”
卻扇上方的眼睛有一瞬的遲疑,然后,定住不動。
風小雅這才扭頭,看向吃吃看看。不得不說,在所有人都跑光了的院子里,這兩個原本普普通通的婦人,就一下子變得不普通了。
看看瞪眼挑釁道:“看什么?我倆是璧國人,不信巫神,不行啊?”
“沒錯,什么大司巫小司巫的,都不信。”
“哦,璧國人。”風小雅悠悠道。
吃吃壞壞一笑道:“可惜,不是你盼著的那個璧國人哦。”
看看也故意道:“他盼著誰?”
“他盼著誰我就盼著誰。我盼著誰,就看他盼著誰了……”
風小雅瞇了瞇眼睛,沉聲道:“你們究竟是誰?”
“我們是看熱鬧的人啊。”
“對啊,二位郎貌女才,很是般配。”
“咦?看姐,新郎有貌不假,可你怎么看出新娘子有才的?”
“胡大小姐出了名地難伺候,新娘子能成為胡大小姐最喜歡的丫鬟,必有過人之才呀……”
吃吃看看二人一唱一和,正在落井下石,門外突沖進一個人,那人逆流而入,跑得十分艱難,頭發都擠亂了,呼吸更跟拉風箱似的又快又急。
吃吃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扶住那人,道:“別急別急,來,跟我一起吸氣,吸氣……”
看看也安撫道:“喝喝,別急……”
來人正是喝喝,她跟著吃吃做了好一會兒的深呼吸后,才停止那種尖銳可怕的風箱聲,但臉色煞白,依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看看目光閃動,察覺道:“善姐出事了?”
喝喝拼命點頭。
“跟……大司巫有關?”
喝喝再次點頭。
看看扭身就跑,吃吃有點不舍地看了風小雅一眼,道:“婚禮不看了?”
“看個頭!”
吃吃當即拉著喝喝追上,邊跑邊扭頭道:“鶴公,你小心點,你的新娘子要殺你啊!”最后一個字的尾音,悠悠消散在了門外。
風止人靜,日影斜長。
胡府屋前,僅剩下的兩位新人彼此對視。
茜色道:“你信嗎?”
風小雅笑了笑,道:“我覺得,我活著應該比死了有用。”
“那她們為何說這話?空穴來風,總有出處。”
“有人不想讓你我成親。”
“誰?你的十一夫人?”
風小雅眉心一跳,沉默了。
門外遙遠的喧囂聲仍在,仿佛只有此地被世俗的熱鬧所遺忘。日冕一點點移動著光陰,似乎所有人都不再記得,所有的婚筵都有吉時,而吉時,都是很短暫的。
***
吃吃等人還沒跑回客棧,就見客棧外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虔誠叩拜,嘴里念念有詞,說得最多的一句是“大司巫神通”。
“一幫瘋子!”看看一個縱身,越過眾人頭頂,直飛上二樓,撞破某扇窗戶進去了。吃吃不能丟下喝喝,只能硬擠。但人群熙攘,連落腳之地都沒有。她轉了轉眼珠,大聲道:“妹妹!你的巫毒傳不傳染啊?別大司巫還沒給你解,把這些人也給禍害了……”
眾人一聽,紛紛避讓,硬生生空出一條路來。
吃吃連忙帶著喝喝進去,邊走邊道:“多謝多謝,你們都是大好人,巫神會保佑你們的,大司巫神通,大司巫神通……”
客棧外全是人,客棧里卻很空,只有兩名中年巫女把守著樓梯口,除此外,店伙計和掌柜都俯身跪在地上,安靜極了。
一名巫女冷冷地看著進來的吃吃喝喝,道:“爾等何人?”
“我妹妹生了怪病,聽聞大司巫大駕光臨,想求她為我妹妹看看……”吃吃邊說邊抬頭朝樓梯上看,樓上一片靜謐,也不知什么情況。
另一名巫女看見喝喝,對同伴耳語了句什么,同伴道:“你就是剛才著急跑出去的那丫頭?”
喝喝不知所措,吃吃忙答道:“對對,她不會說話,見大司巫來了,只能趕緊找我回來。”
兩名巫女交換了個眼神,讓出樓梯道:“上去吧。”
這么好說話?吃吃心中狐疑,但還是拉著喝喝上樓了。
樓上除了她們那間房外,所有客房門都緊閉著。她們的房間外也站著兩個巫女。
吃吃大著膽子走到門前,巫女們果然伸出竹杖攔住了她。
“先別進來。”姬善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
吃吃探頭一看,姬善正站在房中央,她面前有一頂轎子——跟之前在東陽關見過的一模一樣的軟轎。
伏周在里面?
巫女們的竹杖作勢要往她身上點,吃吃連忙后退,露出一副乖巧之色,拉著喝喝等在一旁,心中既擔憂又迷惑。
伏周不是從不下山的嗎?她知道時鹿鹿被她們救了?時鹿鹿溜了,伏周會不會遷怒?善姐沒了人質,怎么請她給喝喝看病啊?還有看看,她又去了哪里?
***
姬善靜靜地看著軟轎。
她無數次想象過自己有朝一日見到伏周會是怎樣的情形,在她的想象中,見伏周是很難的一件事,要耗費許多時間,得到很多機緣,經歷很多險阻,才能在聽神臺見到這個人。
所以,她萬萬沒想到,伏周會下山,并主動來見她。
計劃果然永遠趕不上變化。
沉默許久后,姬善率先開口道:“如果你是為時鹿鹿而來,我本來確實想帶他去見你,但沒看住,還是讓他逃了。”
透過轎子的紗簾,依稀可見里面坐著一個身穿彩色羽衣的女子。女子低垂著眉眼,并沒有看她。
姬善又道:“我救時鹿鹿時,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知道后,第一時間帶來鶴城,想交還給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跟你作對之意,你若不信,可問巫神。”
伏周依舊沒有看她。姬善想,她還是這么不愛說話啊……于是她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誠懇些:“我一直想見你。我變化極大,你可能已經不認識我了。但是……這個,是你給我的,還記得嗎?”
姬善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抖開來,遞垂到簾前。
那是一根孩童用的披帛,年份已久,原本的朱紅淡化成了淺紅,上面還殘留著一些褐色的血漬。
正是當年十姑娘用來救小姬善的那根。
轎中人終于動了,伸出一只手,接住了披帛。
手纖長,卻戴著彩色絲織手套,看不到任何肌膚。
姬善暗暗皺了下眉。
那只手連帶著披帛縮了回去。伏周低著頭,似在仔細打量披帛。
姬善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這一刻十分漫長,漫長得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是她嗎?是不是她?
***
“若是她……就好了。”風吹庭院,恍如嘆息。
風小雅自嘲地一笑,道:“但我知道,她不會的。”
秋姜只會希望他快點跟江江在一起,又怎會來阻止?
茜色問:“那是誰?”
“也許……”風小雅朝喧鬧聲的來源處望去,道,“是巫神的意思吧。”
茜色面色微變。
***
撲通、撲通、啪!
心跳聲被打斷——披帛被扔了出來:“不是這根。”
姬善笑了,從懷里取出另一根,同樣陳舊的紅色披帛,但沒有血漬:“拿錯了,是這根。”
戴著彩絲手套的手再次伸出來,將這根拿走,然后道:“不是拿錯,而是試探。”
“你當年叫十姑娘,我總要確認一下,你是不是伏周。”十姑娘當時十二歲,被聽神臺的長老接走,很美貌,不愛說話,身份尊貴……巫族當年納新的巫女里,全部符合這幾個條件的,只有伏周一個。
伏周沉默了一會兒,道:“現在確認了?”
“嗯。”
“想做什么?”
姬善轉身走到門口,把喝喝叫過來,再帶著她來到轎前,道:“巫術可能醫治她?”
一根玉杖從轎子里伸了出來,杖身乃是一整塊白玉雕成,用五色寶石拼嵌出一個耳朵圖騰,杖頭還掛了一個銀制的鈴鐺——正是伏周的象征。
玉杖輕輕點在喝喝的眉心上,帶動鈴鐺“叮”了一聲,又清又脆,說不出地空靈好聽。喝喝睜大了眼睛,很不安,但沒有動。
十息后,玉杖收回,伏周道:“不能。”
姬善失望道:“為什么?”
“她不信巫,神術對她無用。”
“也就是說,想要治病,就得先信巫神?”
“對。”
姬善的目光閃了閃,俯下身子盯著簾內的伏周道:“那么你呢?你信嗎?”
此言一出,門口兩個低眉斂目的巫女頓時激怒,雙雙拔出竹杖沖了進來,道:“放肆!”
“退下。”伏周淡淡道。
巫女們恨恨地瞪了姬善一眼,退了出去。
姬善表情絲毫不變,又問了一遍:“告訴我,你信巫神嗎?”
***
茜色冷笑起來,道:“巫神?巫神是這世上最惡心之物!”
“哦?”風小雅淡淡道,“據我所知,胡九仙當年可是帶你去過巫神殿測命,巫神說不錯,他才放心讓你服侍胡倩娘。”
茜色一僵。
“數月前的快活宴,本不許火相者上船,巫神賜符于你,你帶著護身符,才得以上船。”
茜色又一僵。
“這些年,你用你的醫術治好了一些病,但也治壞了一些病。那些人本要找你麻煩,但巫神說那是他們的命數,非藥石能救。你的名望這才得以繼續保全。”風小雅注視著卻扇上的眼睛,嘆了口氣道,“你受了巫神這么多恩澤,本該感激。”
茜色再次冷笑道:“恩澤?若我當年沒去幸川,這一切,我本無須經歷,這份恩澤,也就無須承受。”
這下,輪到風小雅一僵。
他輕輕地、低低地,像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地問道:“所以,你……是不信巫神的?”
***
伏周沉默片刻,一字一字道:“我必須信,我為此而生。”
姬善眼中的探究之色淡去,變成了另一種復雜情緒,她慢慢地直起身子,道:“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
“嗯。你不需要我救,是我自作多情。”姬善笑了笑,露出幾分頑皮之色,道,“但想來你不會怪我,畢竟我是一片好心。”
伏周“嗯”了一聲。
“看你模樣,病應該也徹底好了。那么,還有什么我可以幫你的嗎?幫你抓時鹿鹿?”
“不必。”
“那我如何報當年的救命之恩?”
“不必。”
“不行,我這個人不愿欠人恩情,不還上睡覺都不踏實。我都惦念了十五年了,你就說件什么事,我給你辦了,就當兩清了,可好?”
伏周想了想,從簾后伸出手,彩色的手套上,躺著一朵五色斑斕的花。
“這是?”
“鐵線牡丹。聽神臺的。”
姬善連忙接過來細細打量,果然與普通的鐵線牡丹不同,花瓣更繁,花色更艷,散發著一股幽幽清香。
伏周又遞了一個瓶子出來,不過手指長短,十分精巧。
“這又是?”
“巫毒。”
姬善扒開瓶蓋,里面是種白色粉末,沒有特殊氣味。
“你要我做什么?”
“研制解藥。”
姬善一怔,繼而恍然,道:“時鹿鹿說他知道巫族的一些隱秘,其中就包括……這個?”
“時鹿鹿的母親阿月本是內定的繼承者,但伏極臨終前發現她的背叛,賜死了她。伏極自己也力竭飛升,沒來得及告知解藥配方。”
“時鹿鹿知道?”
“是。但他絕不會說出來。如今解藥已不多了。你若真想報答我,便試著解一解吧。”
姬善盯著瓶子和花,明眸流轉,微微一笑道:“沒問題。”
伏周晃了下玉杖,門外的巫女進來抬起軟轎。擦身而過的瞬間,姬善突升起一股沖動,想要掀簾看一看伏周的模樣,但手指動了一下后,又生生停住。
她眼睜睜地看著軟轎走出去,下了樓,消失不見。
吃吃連忙沖進來道:“善姐善姐,原來你認識大司巫啊?你跟她怎么認識的?之前怎么都不告訴我們?”
姬善比了個“噓”聲,吃吃只好停止了詢問。
姬善走到窗邊,正好看到伏周的軟轎抬出客棧,所有人都跪下參拜,口中齊呼:“大司巫神通!”
姬善緩緩道:“我不認識她。”
“騙人!”
“起碼,不認識……這個她。”
吃吃不解地問:“什么意思?”
姬善轉動著手中的鐵線牡丹,淡淡道:“意思就是,同是鐵線牡丹,長在聽神臺的,跟別地的,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吃吃細細咀嚼了一番,還是不懂,索性不想了,扭頭張望道:“對了,看姐呢?她剛才著急,直接飛隔壁了,怎么還不過來?”
姬善一怔,問:“她在隔壁?”
話音剛落,與右側相鄰的墻壁突然穿入一截劍尖,劍在墻上利索地畫出一個大圓,緊跟著“轟隆”一聲,半人多高的圓板倒了下來,震得地面一陣輕顫。
洞的那一邊,朱龍緩緩將劍收回鞘內,沖她冷冷一笑。
他身后,走走和看看疊坐在輪椅上,嘴里塞著布團,發出細碎的“嗚嗚”聲。
再后面,同樣鄰街的窗邊,秋姜正在眺望胡府方向,手里拿著一物,正是她的叆叇。
秋姜悠悠回頭,沖姬善舉了舉叆叇道:“此物甚好。”
***
“所謂巫蠱,不過是裝神弄鬼之術,巫族以其誘惑、威懾、恐嚇百姓,達到斂財、攬權、干政之目的。”茜色冷冷回答道,“所謂神諭,皆是人言。我為何要信?”
風小雅凝視著她,忽然釋懷一笑。
“你笑什么?”
“我自見你,總有陌生之感——直到此刻。”直到此刻,才能把你和當年那個天不怕地不怕、又刻薄又犀利、與眾不同的江江聯系在一起。
那個笑起來缺了兩顆門牙的江江;
那個喜歡嘗試各種草藥的江江;
那個勸人種柳樹別種梨樹的江江;
那個戲謔地說他“你真是嬌滴滴的相府小公子啊”的江江;
那個喜歡看病人苦苦哀求自己,看似毫無同情心,卻又有原則的江江……
那個……我命定的妻子……江江。
茜色愣了愣,然后,慢慢撤下卻扇。
她的臉,完完整整地展露在了風小雅面前。
這是一張跟秋姜有三分相似的臉,卻比她漂亮得多,屬于第一眼看見就會被判定為美人的臉。尤其此刻妝容濃麗,更加顯得美艷不可方物。
宜國明媚的陽光照著身穿婚服的她和他,天造地設,一對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