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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兩個偷魚賊

臺風吹走了多日的酷暑,現在浪琴灣的空氣中都帶著微涼的氣息,人們在經歷了臺風帶來的短暫驚慌之后,開始重新享受慵懶的漁村生活。

碼頭及時恢復了營運,有的游客從碼頭走了,有的游客又從碼頭來了,浪琴灣唯一的酒店——呂仁酒店依然生意興隆。

人生可不就是這樣,有憂有喜,有來有往,如同浪濤,翻滾而來,又折疊而去,周而復始,永不停歇。

夜色已深,還有游客意猶未盡地在沙灘上漫步,海邊的碼頭上,泊滿了漁船,一艘游艇摻雜其中,也許是刻意低調,連燈光都沒有開。

游艇的一個房間里,丁翹仰臥在床上,月色透過窗子灑進來,說不出地閑適,可是她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按照她跟江盛的約定,應該是上半夜睡覺養精蓄銳,下半夜才開始行動,可是此刻她卻毫無睡意。

昨夜在孤島上發生的一切,一直如同電影般在她的腦海中閃過,江盛和志愿者都說,發現她的時候,島上除了她并無任何人,可是她明明記得,有個高高瘦瘦的男子給自己摘了一捧叫桃薇的花,幫自己把手機從海里撈了上來,她至今仍記得桃薇那甘甜略帶苦澀的清香,還有那男子指尖的微涼……

難道那個瘦高男子是野人?如果是野人,為什么他能在大海上來去自如?而且他還會說話,她記得他最后跟她說的一句話是“帶你回去”,對,他說回去,說明他是生活在岸上的人類。

還有,后來出現的兩個男人,到底是什么人?那個背后襲擊的男人,得逞了沒有?這一切像亂麻一樣把她的腦袋塞得滿滿的,令她頭痛欲裂。

白天,她跟江盛到派出所報警,民警一聽說她就是那個在臺風中失聯獲救的女記者,頓生敬意,很認真地為她做了筆錄,當她說到后來在海島上發生的怪事,一名民警悄悄把江盛拉出門外低語。

后來,江盛才告訴丁翹,民警擔心她是受到極度的驚嚇后,產生了短時間的思覺失調——島上的瘦高男子,還有襲擊殺人事件,都有可能是她臆想出來的。

怎么證實自己是一個精神健康的人?這對丁翹來說并不難,她清楚地記得,瘦高男子幫自己把手機從海里撈出來后,她跟趙莞通過一次電話,于是她把這個信息告訴民警,民警略為沉吟了一下,立即當著她和江盛的面打電話跟趙莞核實。打完電話后,民警的臉立即變得嚴肅起來,甚至對丁翹又客氣了幾分。

但他也只是把相關的資料記錄下來而已,派出所核查了浪琴灣的常住人口和暫住人口,并沒有發現人口失蹤的報案,所以事情暫時還未有進展。至于丁翹反映的呂仁酒店的老板利用聲吶在海上捕魚的事情,并不屬于派出所的管轄范圍,民警建議他們向海洋與漁業局反映,如情況屬實再報警處理。

作為一名跑了兩年報料新聞的記者,丁翹自然知道單憑在船上拍的那些視頻,并不足以指證呂仁一伙的不法行為,這也是她請求江盛留下來幫她的原因,江盛正直且有見識,能有這樣一個人在旁邊幫忙,今晚的行動應該會比較順利。

這件事,她已經跟部門主任打了招呼,本來,她昨晚的“暫時失聯”已令部門主任受了不小的驚嚇,后來得知她安然無恙,主任松了一口氣,讓她迅速返回市區,但她堅持要完成這個報道,主任只好答應了。事后,主任立即把這件事向領導匯報了。

沒想到報社領導很重視這個選題,總編輯親自把電話打到江盛的手機上——丁翹的手機丟了,她現在只能拿江盛的手機跟外界聯系。總編輯在電話中表揚了丁翹求真、務實的新聞理念,并體貼地問她需不需支援,如果需要,他可以立即組織一個精銳的采訪團跟她會合。

丁翹受寵若驚,忙說自己可以獨立完成采訪,總編又叮囑了幾句才放下電話。既然這個選題已經驚動了報社領導,丁翹更覺責任重大。她本來是想先回酒店睡一覺,下半夜才開始行動的,她昨天開的房間還未辦理退房手續呢,可是江盛說,昨晚她在船上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呂仁一伙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如果她回酒店住,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不如就在游艇上休息,下半夜一起行動。

她覺得江盛的建議不錯,就答應了。

下午,江盛把那些志愿者送走后,就在游艇上做了晚餐,菜在冰箱里,都是現成的,直接拿出來煮就可以了。富二代竟然會做飯,這讓她對江盛又多了一絲好感,待江盛把菜端上餐桌,她更是大吃了一驚。

其實這兩道菜并不復雜,一道是蝦仁炒香芹,一道是臘味炒西藍花,是典型的廣東菜。但是,這兩道菜都做得賣相極佳,蝦仁是粉嫩中帶紅,香芹晶綠透亮,而西藍花則是青翠的,跟臘肉配合得相得益彰,令人食欲大開。

丁翹時常在外面采訪,與各色人等吃工作餐也是常事,因此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拿碗裝了兩碗飯,與江盛同桌而吃,還客氣地贊揚他的廚藝:“想不到你這樣的人還會做飯。”

她本是隨口一說,想不到江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說:“你這是贊我還是貶我?”

她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我只是說,像你們這樣的家庭,家里應該請了保姆吧,不會做飯很正常啊,因為……我也不會做飯。”

江盛笑了:“跟你開玩笑呢,其實我讀小學的時候就會做飯了,我爸非讓我學的,他說,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爹會娘會不如自己會。”

丁翹點頭,怪不得呢,原來人家有這么良好的家教。

“筷子拿來。”他突然說。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愣愣地把筷子遞給他。他接過她的筷子,挑了幾只最大的蝦放進她碗里。

他把筷子還給她:“多吃一點蝦,你昨晚累了一晚,需要增加營養。”

細致、體貼,但他的言行又那么得體、大方,丁翹暗嘆,這就是趙莞所說的優質男了吧,咦,要不要為趙莞牽牽線?

“你有女朋友了嗎?”她脫口而出。

“沒有。”他回答得干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她。

糟糕,他一定是誤會她在試探他了,一時之間,她不知道怎樣解釋,難道說她只是問問,又或者說是幫朋友問問?好像都不對。

她咽下了一口蝦,才緩緩地說:“我好朋友老趙,女的,也沒有男朋友。”

江盛沒料到她會這樣說,略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搭話。

這應該是拒絕牽線的意思吧?丁翹決定放棄這個話題,低下頭默默地吃飯。

“你呢,你有男朋友嗎?”江盛突然問。

丁翹惱他剛才無聲地“拒絕”了老趙,想也沒想便說:“不告訴你。”

江盛并不以為意,淡淡地笑了。丁翹不再看他,一心對付碗中的飯菜,只是這蝦仁雖然又大又肥,但味道真不如昨天那老婆婆的白灼蝦呢,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突然又想起了那個推薦她去吃白灼蝦的報料人,如果讓她找到他,她非要弄死他不可!

夜已深,四周都靜悄悄的,整個浪琴灣都在酣睡,連海浪聲都那么低沉,真的有點像古琴的聲音。

呂仁酒店也是靜悄悄的,保安早就不知道躲到哪兒偷懶去了,只有前臺的值班經理還在埋頭苦干——玩手機。

兩個黑影悄悄地從后門溜進廚房——幾乎每一家稍為體面些的酒店,都有一個寬敞的廚房,沒辦法,民以食為天,而中餐的制作方法,又注定了沒有相當大的規模,根本無法烹調出酸甜苦辣的美味。

沒有想象中的艱難,他們的行動可以用長驅直入來形容——后門虛掩,廚房的門沒鎖,食材貯存室也很快找到了,如果要說美中不足,那就是貯存室的冰箱太多了,他們無法確定要找的東西放在哪里。

丁翹小心翼翼地拉開一個大冰柜,頓時高興起來——里面碼得密密麻麻都是魚,再拉開一個,依然是魚,她暗自感嘆,人們來這里吃飯,興高采烈地指揮著服務員在透明的大魚缸邊挑選了那些“生猛海鮮”,卻沒想到那些只是“賣家秀”,他們最終吃進嘴里的,不過是冷藏魚而已。

“糟糕,這么多魚,怎么辦?”她不由自主地低聲道。

“噓!”江盛示意她別吱聲,卻用手指逐一指了指冰箱,丁翹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每個冰柜都拿幾條魚做樣品,于是兩人一左一右地分頭行動,把每個冰箱的魚都拿了幾條。

魚已被冰得冷硬,拿起來沉甸甸的,像石頭一樣,丁翹往袋子里裝魚的時候,只覺得心在怦怦亂跳——一切都太順利了。她隱隱有點不安,總覺得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有人在窺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直到她和江盛提著魚一前一后走出廚房,才印證了她的直覺是對的——外面空曠的走廊突然響起密集的腳步聲,還有嘈雜的吆喝聲。

“在廚房那邊!”

“不要讓他們跑了!”

丁翹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她一向循規蹈矩,今晚來偷魚本就心虛得厲害,現在還被人家發現了,一旦人贓并獲,不管動機是什么,后果都相當嚴重,她昨晚已領教過呂仁的處事方式,不敢想象若再落到他手中會有什么下場。

她有點后悔自己的膽大妄為了,不應該拉著江盛行動的,其實她若把昨晚拍的視頻直接交給海洋與漁業局,他們也可以據此展開調查,可是她擔心因此打草驚蛇,呂仁會命人毀滅證據——昨晚所有的漁獲,就是證據。

早在她收到報料的當天,她就上網查過聲吶對魚類的危害。網上說,當聲吶探測器在海底作業的時候,大部分魚類的內耳都會受到嚴重的傷害,這會直接威脅它們的生存,這就是魚類會爭先恐后地往船上跳的原因——對魚類來說,這無異于凌遲之苦,所以受聲吶危害過的魚類必然會因內耳和鰓部出血而死。

這也是她今晚與江盛來偷魚的原因,只要檢驗出在呂仁酒店廚房里冷藏的魚類有聲吶作用致死的癥狀,那么呂仁一伙在海上違法使用聲吶、危害海洋生物的指證便有了實證,這篇報道便更有說服力。

外面走廊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是沖出去還是退回廚房?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正在驚慌失措間,江盛拉著她的手閃身進了旁邊的一個小房間里,這似乎是一間雜物房,隱約可見里面堆滿了桌布,江盛示意她蹲在角落里,然后抱起桌布蓋在她身上——頓時,肉味、海鮮味、醬油味、蒜味、辣椒味鋪天蓋地地朝她撲來——原來這些桌布是今晚飯市換下來堆放在這里的,要等明天才清洗。

丁翹暗暗叫苦,江盛卻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你躲在這里,我引開他們。”說完,不等她說話,他便提著兩袋魚飛快地奔了出去。

“喂,人往那邊跑了!”

“叫什么呀,趕緊追呀!”

外面的腳步聲、呼叫聲一陣急似一陣,后來似乎越來越遠了,她要側著耳朵傾聽,才能勉強聽到一些聲響……過了沒多久,她聽到一陣哄叫聲,像是有人在指責,又像是在對罵,難道他被人堵住了?她暗暗心驚,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惴惴不安間,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門被輕輕地推開,透過桌布之間的縫隙,陰暗的夜色中,她看見一雙腳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她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了,一動也不敢動。

“我知道你在這里。”對方低聲說,他的聲音很輕,丁翹卻聽得魂飛魄散,但轉念一想對方也許只是在試探,因此依舊待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

那人見她毫無反應,焦急地說:“快出來,我帶你離開這里,再不走來不及了!”

丁翹心念一動,此人若是酒店的人,完全可以打開燈把她搜出來,他卻軟聲細語低聲說話,顯然是真的想幫她。且不理他是誰,起碼他跟酒店的人不是一伙的,丁翹這樣想著,就推開蓋在自己身上的桌布走了出來。

那人見丁翹突然從角落里走出來,似乎并不意外,他探頭朝外面看了看,外面靜悄悄的,他朝丁翹揮揮手:“跟我來!”

丁翹猶豫了一下,那是廚房的方向,他們剛才就是從那里走出來的,她突然懷疑對方的動機了,扭頭想朝相反方向走,對方沉聲喝止道:“別亂跑!那邊有攝像頭!”

丁翹還在發愣,那人回過頭來伸手拉著她的手,不由分說、半推半擁地裹挾著她往前走。

這么熟悉的動作——她突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幾乎就在同時,一陣淡淡的氣味竄進她的鼻子,若有若無,可是又那么頑固,令人瞬間提神醒腦,精神為之一振——是香茅草的味道!

是昨夜把她帶上漁船的那個人!她清楚地記得,那個人也是這樣的高個子,身上也有香茅草的芳香。

她不由得脫口而出:“是你?”

對方沒有說話,一直把她帶進廚房——原來,廚房的下水道有一條密道,是可以直接通往大海邊的,這條秘道,也是酒店向大海排污的路徑。

“他們為了掩飾,只在漲潮時才把污水排出去,你一直沿著管道走,就能走到海邊。”

他朝她揮揮手,她卻不肯走:“你跟我一起走!”

他急了:“我現在不能走開,你快走!”

她固執地說:“我不會放你走的,不然我到哪里去找你?你不走我也不走!”

那人壓低聲音說:“好,明天早上八點鐘,在你吃蝦的小食店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卓智。放心好了,我答應過你的事,就會做到。”

丁翹略為沉思了一下,一字一頓地說:“行,我就再信你一次,如果你敢騙我,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你翻出來!”

那人默默地點點頭,夜色太沉,丁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在他的指引下,丁翹咬著牙,強忍著惡心鉆進了那個地下秘道。

那條地下通道倒不是十分狹窄,與一般城市下水道的設置差不多,似乎是圓筒形的,并不難走,只是需要時時貓著腰,還要捂著鼻子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整個空間都是黑乎乎的,彌漫著來歷不明的臭味,有時候雙手還會不小心觸及各種黏糊糊的臟東西。

本來,她已被那堆臭桌布弄得惡心了半天,她原以為那是自己能承受的極限了,卻沒想到現在還要鉆進這樣一個散發著惡臭的地下通道,此刻,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從垃圾堆里躥出來的老鼠,渾身上下污穢不堪。

她伸手探究著前面的路,雙腿慢慢地向前移動,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而前方還無邊無際,似乎這是一段沒有終結的路。整個空間都是寂靜的,空蕩蕩的,她像是行走在一座地下空墓里,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冒出來:如果剛才那個人故意把她騙進暗道置她于死地,她是毫無抵抗能力的。

但她馬上又安慰自己,他應該不會這樣做吧?不過,想起那天他把她騙上漁船,自己下船走了,把她一個人留在船上,她就覺得沒有什么事是那個人做不出來的……她越想越害怕,手腳加快了速度,只想快速前行逃離這污濁恐怖的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看見前方有了光亮,還聽見隱隱的聲音傳來,像是浪濤拍岸的聲音,是海浪聲!她精神一振,循著亮光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果然,從通道里走出來,她看見了大海。大海在夜色中泛著光,像是黑夜中的星空。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大海,風不大,浪也不大,浪濤聲聲,真的像有人在彈古琴。她呆了片刻,突然像重獲新生般沖向大海——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撲過來的海浪沖擊到胸前才停下來。她必須要好好地洗一洗,把頭發上的、衣服上的、全身上下的污物洗掉!

直到她確信全身上下已經洗得干干凈凈,才從海里走上來。

這片海域與碼頭有一段距離,她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憑印象亂走一通,走了長長的一段路才發現自己迷路了。幸好這時她遇見了一對夜游的情侶,才知道碼頭在相反的方向。

她匆匆往碼頭走,暗想真是越心急越見鬼,她擔心江盛的安危,尋思著要不要向警方求助,不過最后還是決定先回游艇看一看,也許江盛已經脫身回來了呢。

遠遠地,她看到了江盛的游艇,似乎亮著燈……她心里一喜,幾乎是猛奔而去。

甲板上站著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燈光從背后打過來,映出他的側臉——可不正是江盛!

幾乎就在同時,江盛也看見了她,他朝她奔過來,或許是太心急了,他忽略了踏板,直接從甲板上跳下來,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

那是一種劫后重逢的喜悅與激動。

丁翹完全被感動了,這個認識才一天的男子,與她素昧平生,可是居然一直在毫無私心地救她、幫助她,憑的不過是一顆正直的心。這個人,值得跟他做一輩子的朋友啊!

她伸出手來,掩飾地、笑瞇瞇地拍拍他的頭:“好啦好啦,大家都沒事就好!以后咱們就是好兄弟啦!”

他比她長得高,她要踮著腳尖才能勉強拍到他的頭,就像一個小孩在調戲大人,他被她的舉動逗笑了,也伸手拍拍她的頭:“你啊,調皮!”

丁翹想,有的人,才見面,就好像認識了幾十年的老朋友一樣,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半小時后,他們分別洗涮完畢,坐下來為當晚的偷魚行動做了一個簡單的總結,這次行動還算是成功的,因為兩袋魚順利偷回來了,而且人也順利脫身。

“奇怪,我躲在那間雜物房的時候,明明聽見外面有人在吵鬧,我還以為你被他們堵住了。”丁翹說,“我回來的時候,還尋思著要不要報警,讓警察去解救你呢!”

江盛拿起桌上的礦泉水一飲而盡才說:“我確實是被他們堵住了,而且,人贓并獲。”

“天哪。”丁翹驚訝地看著他:“那你是怎么脫身的?”

他淡淡地說:“花了點錢。”

丁翹驚訝地看著他:“花錢?到底怎么回事?”

江盛輕描淡寫地說:“很簡單啊,我不就是拿了他們兩袋魚嗎,我給幾倍的價錢,把魚買下來就是了。”

丁翹怔怔地看著江盛,任她怎么想,都料不到他會這樣解決問題,可是轉念一想,倒也合情合理。酒店那些人,并不知道他偷魚的目的,也不知道她從海上獲救還好好地活著,更不知道那些魚是他們的“罪證”,在他們看來,他們只是抓住了一個偷魚的小偷,小偷賠償了一筆數倍于魚價的款項,大家都沒有損失,皆大歡喜。

“他們不懷疑嗎?還有,那個老板呂仁不在酒店?”

“在,我見過他了。”江盛說,“我告訴他,我開游艇在這邊玩,半夜想吃魚了,但找不到地方買,只好來他的酒店拿。”

他不說偷,說拿,丁翹被他逗笑了:“他不懷疑?”

江盛不以為意地說:“他懷疑又能怎么樣?報案抓我?憑這幾條魚恐怕還定不了我的罪,再說,這個世界就這么大,他得罪了我又有什么好處?”

丁翹心悅誠服地連連點頭,有錢人的底氣就是足,她暗暗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讓江盛跟自己一起去偷魚。如果今晚被呂仁一伙抓住的是她,他們必定懷疑她偷魚的動機,她恐怕無法脫身呢。

江盛又問丁翹是如何脫身的,丁翹便把經過說了一遍,還把卓智約自己明天去小食店見面的事情也說了。

江盛問:“這么說,報料人就是這個叫卓智的了?聽起來他好像是酒店里的人?”

丁翹點點頭:“應該是,他對酒店攝像頭的分布情況很了解。”

江盛皺著眉頭:“他是酒店的人,卻舉報自己的老板,這個人的人品不行,你要小心。”

這兩天的經歷,令丁翹對卓智本沒有好感,但此刻忍不住為他辯解:“這點他倒沒有做錯,老板做了違法的事,他應該舉報。”

江盛微微一笑,也沒有跟她爭辯,只是說:“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見他。”

丁翹點頭:“嗯。”

此刻,在這里,她能信賴的也只有他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丁翹和江盛走進小食店的時候,老婆婆不在,估計是在后廚忙活,小板凳上坐著一個人——那人側身而坐,看不見他的臉,但從體態來判斷,應該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

丁翹正在尋思這個人是不是自己要見的人時,那人看見他們進來,緩緩地站了起來——

高、瘦、黑,這是丁翹的第一印象。不過她知道,其實小伙子的膚色并不黑,這是目前國際上正流行的小麥色,是多少富豪和名媛夢寐以求的膚色。

小伙子朝她微笑:“丁記者。”

果然是他。嚴格來說,這已是丁翹第三次見他了,第一次是前天夜里他挾著她上漁船,第二次是昨夜他引著她從廚房的暗道逃走,但因為兩次都是在夜里,她根本沒看清他長什么樣子。

所以,這算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

丁翹靜靜地看著他,他眉眼清秀,尤其是眼睛,很亮很好看,可就是這個人,在臺風之夜把她帶上漁船,卻悄無聲息地拋下她,獨自下船去了,令她差點丟了小命……

她抬起右手,啪的一聲,用盡全力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害死我了!”丁翹漲紅著臉,像一只被激怒的小母貓,“如果不是這位江先生救了我,你就是殺人兇手!”

“丁翹,你別沖動,有話好好說!”江盛拉著丁翹,轉而又對卓智說,“你這樣做確實不太厚道,哪有這樣做事的?如果丁翹在海上出了事,你于心何忍?”

卓智并不生氣,一雙眼睛默默地注視著丁翹。

丁翹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打人,本以為對方挨打后必然反擊,誰料卓智并沒有生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認真地說:“對不起,丁記者,我向你道歉。其實那天晚上的事,完全超出我的預料,我沒想到你會從膠桶里走出來。”

丁翹怔了一下,確實,當晚他把她安排在那個膠桶里,從膠桶上的洞口可以看見甲板上發生的一切,只要她一直待在膠桶里就很安全,之所以發生后面的事,是因為她從膠桶里爬了出來,拿著手機跑到三樓拍視頻了。

江盛淡淡地說:“這么說,你認為丁翹墜海是她咎由自取了?”

“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這事是我的錯。對不起,丁記者,是我的疏忽讓你受苦了,我沒想到,你一個女孩能有這樣的膽識,你的敬業與專業,令我佩服。”卓智說著,竟然彎腰對丁翹行了一個禮,態度謙恭而友好,好像對丁翹剛才打自己的那一巴掌,完全不放在心上。

伸手不打笑臉人,丁翹這下子倒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只是氣哼哼地僵持在那里。

“阿智,人齊了吧,開餐嘍!”老婆婆端著一簸箕白灼蝦從廚房里走出來,她并沒有察覺到屋里的氣氛有點尷尬,放下蝦,看了丁翹一眼,說,“這個好看的妹子,前兩日來過呀。”

丁翹向來敬重長輩,見老婆婆主動問候自己,便勉強笑著說:“是的,阿婆,我在這里吃過蝦呢。”

老婆婆笑瞇瞇地看了丁翹一眼,又看了卓智一眼,說:“我記得啦,你還說有個朋友推薦你來這里吃蝦,讓我猜猜是誰,我心里想一定是阿智,果然沒猜錯。”

丁翹哭笑不得:“可是當時你說想不起是誰。”

老婆婆看了卓智一眼,又看了丁翹一眼,說:“阿智不愿意讓你知道,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可不能說破。”說罷便狡黠地笑,似乎看透了這些年輕人的把戲。

丁翹知道她誤會了,也懶得說破,卓智忙打圓場:“來來,這個蝦趁熱吃最好了,三婆,你幫我們泡些水翁茶來。”

老婆婆應了一聲,進里間泡茶去了。

丁翹雖然覺得大清早吃蝦當早餐有點怪怪的,但想起白灼蝦的味道還是挺不錯的,而且自己也還有一些事情需向卓智打聽,于是便朝江盛微微點頭,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

轉眼間,老婆婆泡的水翁茶也端上來了,三人便剝蝦吃喝起來。畢竟都是年輕人容易溝通,蝦吃了不到一半,丁翹便把卓智這邊的情況摸了個透。

原來,卓智是土生土長的海邊人,也是呂仁酒店的保安,說是保安,其實他的工作比較簡單,就是坐在監控室里看視頻,如果發現可疑跡象便通知保安去處理——所以他對酒店里攝像頭的位置分布非常了解。

昨天下半夜,丁翹和江盛悄悄潛進酒店廚房的時候,他就在監控上發現了他們,但他一直沒有吱聲,只是默默地觀察著,直到后來保安發現了他們。他看見丁翹躲進了雜物房,江盛在外面被保安堵住了,便忍不住跑去帶丁翹從廚房的下水道離開。

丁翹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自己一進酒店,就收到他的信息,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盡在他監控中。丁翹便也說了當天晚上在漁船上發生的事情,但是她直接跳過了孤島上那些古怪的經歷,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她墜海后,被海水沖到了孤島上,后來被志愿者救走了。

因為她覺得,在孤島上遇到的那些怪事,沒有必要跟一個閱歷有限的漁民說,說了也于事無補,說不定還會以訛傳訛引起社會恐慌。

“你們在酒店拿的那些魚,是打算送去化驗嗎?”卓智把手中的蝦殼放在桌子上,“證實那些魚,是死于聲吶?”

丁翹與江盛驚訝地對視了一眼,沒想到他們偷魚的目的,竟然被一個保安看穿了。丁翹不由得多看了卓智一眼,這才發現,卓智剝開的每一只蝦殼,都保持著原來的形狀,乍一看,那蝦殼就像原來的蝦一樣。

似乎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呢。

江盛朝丁翹微微搖了搖頭,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一想這個線索本來也是卓智的報料,于是便坦言說:“是的。”

卓智看了丁翹一眼,突然鄭重地說:“丁記者,謝謝你。”

這已是他今天第二次向丁翹道謝了。丁翹想著他報料并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保護海洋生物,雖然在此過程中自己受了一些驚嚇,但他已經盡力協助自己了,比如昨晚,如非他相助,她不一定能逃出來。這樣一想,她便原諒了他之前不甚妥當的安排,但有些話她還是要問一下的。

“你之前為什么故弄玄虛,刻意不讓我知道你的身份?”

“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向媒體求助。”卓智苦笑著說,“有次我在網上注冊了一個小號,向一位網絡大V求助,想不到他打著來調查的幌子找到老板,在酒店吃喝玩樂后滿載而歸,后來老板根據他提供的信息差點找到我,幸虧我警惕才沒有上當。為了安全,我不得不這樣做。”

“那你為什么不報警?”

“也報過了,警察來調查過幾次,但是呂仁很警惕,警方一直拿不到實質的證據,這次若不是有臺風,他們放低了警惕性,恐怕連你上船暗訪都很難。”

丁翹點點頭表示理解:“放心好了,我們會保密,沒有人知道是你向我們報的料。”

事情說清楚了,蝦也吃光了,這頓早餐吃得心滿意足,丁翹為自己之前一怒之下打了卓智一巴掌深感不妥,于是便乘著洗手的機會溜進后廚找老婆婆結賬,誰料老婆婆說,阿智已經結過了,丁翹只好作罷。

臨別時,卓智站起來,卻遲遲沒有挪步,丁翹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你還有事情?”

卓智躊躇了片刻才說:“聽說你在那個島上看見古怪的事了,是真的嗎?”

丁翹正猶豫著要不要如實相告時,已聽到江盛警惕地問:“你是聽誰說的?”

這恰好也是丁翹想問的問題,這件事她除了跟江盛和幾個志愿者說過之外,只在報警時跟民警提過,連報社領導都不知道,她奇怪卓智為何會知道這事。

“整個浪琴灣都在傳這件事。”卓智若有所思地看著丁翹,“但是你剛才沒提……你是不想說,還是根本就沒有這回事?”

原來,丁翹報警時說了自己在孤島上看見有人殺人后,民警雖然查證轄區內并無失蹤人口,亦無人報案,但慎重起見,還是跑去村民小組調查了,村主任聽了此事后也很緊張,在村里四處打聽,這事自然就在村里傳開來了。

丁翹沉吟半晌,就把那天晚上看見兩個男人爭執,其中一個男人拿起石頭從背后襲擊另一個男人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她又納悶地說:“但是,江先生和志愿者來救我的時候,在孤島上并沒有發現其他人。”

卓智的目光似乎亮了,迫切地追問:“你看清楚了,那人確實是用石頭往另一個人的后腦勺上砸?”

丁翹點點頭:“是的——你知道內情,還是你掌握了什么情況?”

卓智卻又搖搖頭,放緩了語氣:“沒有。”

丁翹與江盛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他們都覺得卓智好像有所保留,不由得疑心頓起。

卓智又問:“那兩個人,是從海里上來的,還是本來就在島上的?”

丁翹皺眉,她對這個全無印象,只好老老實實地說:“他們……好像是突然出現的,我不敢確定他們是從海里上來的還是本來就在島上。”

卓智不解地問:“為什么?是因為夜太黑了看不見嗎?”

丁翹沉吟不語,因為她也說不上來是怎么回事,她看見那兩個人的時候,那兩人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但此前她毫無察覺。

江盛說:“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昏迷不醒,有沒有可能是你的幻覺?”

“不是幻覺。”丁翹肯定地說,“我當時本來是在打電話的,就是跟我的同事趙莞打的那個電話。”

江盛點頭:“對對,后來民警向你同事了解過,證實你確實跟她通過電話。”

卓智點點頭表示明白,問丁翹:“那就是說,是因為你在打電話,所以沒留意那兩個人是從哪里來的?”

丁翹點點頭,但馬上又搖搖頭:“好像不是這樣……我在打電話的時候,因為突然雷鳴閃電,我就停止了通話,后來天邊又閃電,我才看見那兩個人。”

卓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丁翹納悶地說:“奇怪的是,后來我的手機不見了。”

江盛說:“對,我們找到她的時候,現場并沒發現手機。”

卓智臉色突變:“手機不見了?那你在漁船上拍的視頻豈不是也丟了?”

丁翹慶幸地說:“視頻已經自動上傳云端了,我讓同事幫我查看過了,保存得很好。”

卓智松了口氣:“哦……”

江盛突然想起了什么,說:“你的手機有沒有可能是那兩個人中的一個拿走的?”

卓智也說:“對對,有沒有可能是他們襲擊了你,然后偷走了你的手機?”

丁翹肯定地說:“應該不是他們。當時他們并沒有發現我,而且我看見其中一個人拖著另一個人朝海里走去后,對后面的事就沒有什么印象了,應該是我自己暈倒的,我身上也沒有傷,不可能有人襲擊我。”

這個倒是,卓智和江盛不約而同地點頭。

臨別時,卓智突然讓老婆婆拿紙筆出來,說要把他常用的手機號碼留給丁翹,因為之前的那個號碼,是臨時買來的,以后會棄用。江盛說:“你把號碼告訴我,我幫你存起來轉給丁翹就行了。”

卓智卻堅持伏在桌子上,用筆在日歷紙上寫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然后遞給丁翹,說:“丁記者,如果你以后想起了什么事,就打電話告訴我。”

丁翹接過紙條,正要與江盛離開小食店,老婆婆突然走過來定定地看著丁翹,說:“妹子,你是碰見不干凈的東西了,回家用碌柚葉煲水洗個澡就好了。”

這是當地的迷信說法,一個人若是撞邪了,用碌柚水洗澡便可驅邪。其實丁翹這兩天腦中也曾閃過這樣的念頭,但她是個無神論者,心里一直不敢承認,現在老婆婆一說,不由得心里發寒。

卓智忙拉開老婆婆:“三婆你亂說呢,哪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一離開小食店,江盛便低聲對丁翹說:“這個卓智有點奇怪。”

丁翹點頭:“我也覺得是,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他問我那個人是不是用石頭砸另一個人的后腦勺的時候,眼睛是閃亮的,好像……有點激動。”

江盛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他好像在隱瞞些什么……你的手機會不會就是他拿走的?”

丁翹搖搖頭:“他拿我的手機做什么?應該不會是他。”

江盛想了一下:“這倒是,他既然向你報料,就沒必要把你的手機藏起來。”

丁翹默默地點頭,她覺得事情似乎越來越復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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