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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重啟新世界

“歡迎來到新世界。”

還是那句話,但這一次的聲音真實而清晰。

孟寧語睡得不錯,她感覺到有人拉開窗簾,于是翻身醒了,又等到屋里的人來拍自己,她才睜開眼。

今天家里好像煮了粥,她貪婪地縮縮鼻子嗅著,聞出紅豆薏米的甜味。臥室里還殘存著消毒水的氣味,總算被食物的味道掩蓋住了,讓人心情大好。

這才是真的康復期,將近三個月過去了,孟寧語一直吃好睡好,說話底氣都足了。

她揉揉自己的臉,開口就抱怨:“你能不能換一句?我一聽這話眼皮就跳,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邵新今天穿了一身灰,高領的薄款針織衫,從頭到腳把他自己保護得嚴嚴實實,倒還真是長記性了,時刻都怕見風著涼。

他對歡迎語的效果很滿意,走過來拍拍孟寧語的被子,示意她先活動活動手腳,然后才說:“這不挺好嗎?條件反射,比十個鬧鐘都管用。”

“是,別說起床了,哪怕我土埋半截,再來這么一句都能詐尸。”孟寧語撐著床,慢慢坐起身,感覺自己今天又有進步,早起頭暈目眩的感覺緩解很多,前幾天低血壓的癥狀也快養好了。

床邊一陣響動,富貴閃著大眼睛跑進來,正用它硬邦邦的腦袋蹭她的腳。

孟寧語踢踢它的爪子,富貴立刻挺著銀亮亮的肚皮打滾,這模樣其實和只真狗沒什么區別,只是它的耳朵磕到地面,瞬間又耷拉下去了。

邵新記不住這些瑣事,他根本沒給它修好,如同這個家一樣,分毫未變。

孟寧語從生死之間掙扎醒過來,依舊還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已經逐步弄清自己的遭遇,此前那片詭異的住院區、異常緘默的護士、甚至于她所“看見”的邵新,都只是促醒療程在她記憶深處構建的意識世界,目的就是為了刺激她休眠的神經元,不斷放大人的潛意識,從而將她在現實世界中真正喚醒。

可惜整個療程發生意外,誰也沒想到促醒過程之中出現安全隱患。

邵新構建的虛擬住院區不存在出口,而盡頭的那扇鐵門也不在他的設計之中,算法中的Bug直接把孟寧語再次逼回極端危險的處境之中,潛意識讓她看見墜樓的場景,導致她的意識世界幾乎崩潰,所幸邵新及時發現了,他在最后一刻連接進入她的潛意識,想要將她拉回安全區域,而他的出現,反而激發了孟寧語腦部神經的自我防御機制,讓她涌起前所未有的求生欲,突然驚醒。

歲月仿佛只是陪著孟寧語做了一場大夢。這夢并不愉快,所以人在夢醒時分總是不愿回望,何況所有情緒都在她重新睜眼的瞬間就被沖淡了。

過往那個可怕的冬日,連帶著孟寧語在意識世界之中的遭遇全被揉在一起,以至于她在真正復蘇之后,記憶漸漸變得混亂。

起初,孟寧語總是有些懷疑自我,漸漸在邵新的解釋之下,她確定自己是真的醒過來了。

他和她說過:“人總是在夢里分不清現實,因為大腦在夢中處于休眠狀態,缺失感官和觸覺反饋,再怎么模擬也有違和感,但只要你醒過來,身體所有機能就會逐漸恢復,你會發現一切都有了實感。”

所謂的真情實感,用在這里倒很貼切。

就比如此刻,孟寧語拍著自己的肚子,確實有了實感,她沒空傷春悲秋,躺在床上開始耍賴,沖邵新伸手說:“我餓了。”

邵新往廚房的方向指指說:“那就趕緊起來,喝點粥。”

她可憐巴巴地掰著手指開始念:“想吃麻辣火鍋,想吃海鮮刺身,還想喝奶茶,帶冰沙的那種……”

“今天只能喝粥。”邵新捏捏她的臉,微笑著說:“光吃不動,快養成豬了。”

“也行,這樣萬一你失業了,還能開個養豬場。”說著孟寧語沖他伸手,恬不知恥地比劃著說:“來,電視劇里都這么演的,女主要起床了,男主馬上給她一個愛的抱抱。”

可惜邵新不是敬業的男主角,他和她保持安全距離,似乎根本懶得理她,很快他發現她的拖鞋都被踢遠了,于是指使富貴去把鞋叼過來,然后繼續抱著胳膊,靠在一側的書桌前等她。

孟寧語坐在床上裝失落,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她倒是經年不改花癡,活像個女惡霸,逼得邵新拉住她的手,不情不愿地拍她的胳膊,敷衍笑一笑,就算是安慰了。

孟寧語沒能如愿騙到美人擁抱,但挑逗邵新讓人身心愉快,她嘴快又說:“我以前最怕餓,沒想到你把我騙出后遺癥了,現在我長記性了,覺得餓才踏實。”

她說完開始笑,手還拉拉扯扯地抓著他,感覺到他呼吸平穩,又仰起臉看他的眼睛。此刻面前的人分明藏著笑,眼尾微微下壓的模樣,又讓她鼻子發酸。

邵新真實的輪廓闊別已久。

孟寧語蹬鼻子上臉,從床上躥起來,捧著他的臉感慨道:“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

邵新的病讓他以往整個人都少血色,在那些漫長的冬日里,他偶爾外出走走都讓人提心吊膽,那時候孟寧語跟在他身后,看他只剩一副淺白的影子,風一吹都要散了。

她總是笑話他金貴易碎,沒想到差點摔折的人反倒是她自己。

孟寧語人傻心大,話也多,所以在她喋喋不休的時候,邵新從不打斷,只是如今他不得不避開她,接了一句:“老聞確實給我調整過治療方案,貧血的問題沒那么嚴重了,不需要再用激素類的藥物,關節損傷也好了。”

她覺得慶幸,非要粘著他,抓著他的胳膊說:“是啊,起碼這事沒騙我,這幾年你過得確實比我好多了。”

邵新抽回手,笑笑沒再接話。

孟寧語在真正復蘇之后遭了不少罪,因為她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最近才能下地,不過這樣的過程反倒讓人心安,如邵新所說,她的疼痛和麻痹都變成真實世界的證據。

當年她在墜樓之后就陷入長時間的昏迷,一直無法蘇醒,傳統醫學上只能讓她長期住院觀察,已經沒法有所突破了,所以邵新把她從醫院接回家,全程看護。

眼下她自己臥室的格局沒動,但里邊已經完全被改造成病房,環境熟悉。

一個人腦部重傷,重度昏迷,雖然時間足夠讓墜樓造成的創傷恢復,但人的身體長時間沒有活動,這所謂“活過來”的過程,比電視劇里演得還要難熬。

孟寧語無聊的時候就會想,邵新對她可真算手下留情了,他在她腦中重構的世界過于簡單,大概是怕她疼,怕她害怕,所以干脆迅速讓她好起來,根本就沒讓她遭罪,而現實中的清醒殘酷直接,沒有人能替她屏蔽掉康復過程。

她從四月末尾一直躺到盛夏,清醒地接受各項檢查和治療,這才能確定自己真的闖過了鬼門關。

此刻孟寧語攢足力氣,餓雖然餓,但她沒急著吃飯,先走過去拉開窗簾。

眼前的生活瑣碎動人,三年前后,足夠讓一個人直面生死,但他們所在的這座城市卻沒有太大變化。

承東市的緯度高,四季并不分明,此刻已經是七月末了,氣溫才有所好轉。多云的天氣,天空被揉成一塊洗不干凈的布,讓人看久了,勉強才能從滿眼的灰里找出一點藍。

大概是周遭太多冷色調的環境,容易讓人產生壓抑感,這幾年邵新在院子里種了一叢向日葵,顏色熱烈,天氣雖然不好,它們卻能兀自生長,此刻個個高昂著頭。

孟寧語對著花叢看了一會兒,打開窗戶,深深吸了一口氣,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令人懷念,她又把手伸出去,感覺到風吹過的溫度。此刻別墅區安靜,遠處的步道上間或有人來往,她對著后院喊了兩嗓子,聽見遠處不知道誰家的狗被嚇得狂吠,這才覺得痛快。

無論經歷過什么,活著就值得感恩,連這灰蒙蒙的天都讓人熱淚盈眶。

邵新在樓下的廚房里盛粥,沒一會兒各種東西叮當響,勺子碰到鍋,動靜不小。

孟寧語心里感動,沒想到他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竟然都學會煮粥了。

她扶著墻慢慢下樓,剛想提醒他關火,就發現廚房已經煥然一新,里邊全部換成一體式的自動廚具了。邵新只需要準備材料,動動手指設定好程序,日常三餐都有保障,而且事后麻煩的清潔工作也不需要他親力親為,最重要的是,可以解決他隨時火燒廚房的安全隱患。

孟寧語的感動戛然而止,果然,做飯這種事永遠不能指望邵教授,說到底還是最新的食物料理機替她做好了紅豆粥。

“我說呢,這些年你竟然沒找個保姆幫忙。”她揶揄他的自理能力,走過去拍拍料理臺,觸摸式的按鍵瞬間亮起來,她裝腔作勢和它說話:“多謝你啊,沒讓邵新餓死,不然我也醒不了。”

他端著碗,看起來完全不嫌燙,出聲示意她:“端走。”

她認命地找出防燙手套,趕緊把早餐都擺到客廳,又看出只有給她的粥和面包,簡單一人份,于是她扭頭問他:“你不吃?”

“起來早,吃過了。”邵新坐到她對面,打開旁邊的筆記本電腦,很快又和過去一樣忙碌起來。

孟寧語真成了被他投喂的豬,她翻個白眼,埋頭吃飯。

這碗粥做得中規中矩,雖然紅豆軟糯滋味不錯,但她怎么喝都感覺差點意思,一切都是配比精確的產物,如同把開罐即食的快餐加熱而已,沒什么區別。

她吃了幾口就開始懷念自己的手藝,長吁短嘆地說:“你平時就吃這些?”

“是啊。”邵新一邊盯著屏幕一邊和她說話:“現在生活節奏太快了,年輕人很少做飯,這款料理機的市場反饋很不錯,都是從需求出發。”

孟寧語咬著面包說:“幸虧我醒了。”說完她看看外邊的天氣,“天祥路上那個綜合市場應該還在吧。”

他給她準備好新的手機,推過去又點開給她看,“不用這么麻煩,外賣也能送菜,你想做飯可以直接在平臺上選好。”

她盤腿坐在椅子上,示意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一臉警惕地和他說:“你這口氣和夢里一樣,怕我亂跑,我不會一推門又是研究院吧?”

這話雖然在開玩笑,但她說著說著真怕了,偷偷往大門的方向看。

“你想得挺美,救你一個就花了三年時間,還有其它投入的成本,根本沒法估算。”邵新的目光總算離開電腦了,看著她解釋,促醒療程最核心的技術就是要修復人腦受損的神經細胞,而后意識促醒的過程也很復雜。此前雖然有過臨床實驗,但研究院的項目已經停了,所以他只能基于孟寧語個體的記憶情況,進行有針對性的意識刺激。

孟寧語點點頭,認真聽講。

“事實證明這一切都太冒險了,連安全性都無法保證,目前臨床上沒法再來第二次了。”他說著又習慣性地給她講道理,“你在家里走這幾步肯定不覺得累,出去就不一定了。”

她明白邵新一心想要救她,三年下來,他付出的一切難以想象,但她想到自己昏迷時經歷的一切,半天沒說話,勉強擠出點笑容。

邵新理解她想回歸生活,他只好讓步說:“我沒騙你,出去別逞能,下午我找人開車送你。”

孟寧語點點頭,低頭把粥喝完。

客廳里沒能安靜多久,因為富貴發現他們在吃飯,追著找孟寧語。

它的仿生模式格外出眾,在她腿邊來回溜達,一旦檢測到食物存在,狗性難改,尾巴搖上了天,逼著她把它抱到腿上,這才老實一點。

孟寧語這段時間努力恢復身體,所以關于昏迷時錯亂的記憶沒能一一探究,如今這個話題被邵新提起,她不得不問:“你當時可以看到我的情況,但除了你,還有人也在連接我的意識。”

邵新提到安全性的問題,證明療程過程中發生的意外不是他本意,而她當時在昏迷之中被外界干擾,有人在暗中提醒她擺脫邵新,還給出各種指引,目的不明。

邵新抬眼看她,伸手壓下電腦屏幕和她說:“你的昏迷情況一直沒有好轉,我不得不冒險啟動療程,但那是我們第一次嘗試在人腦中構建完整的意識世界,所以很多地方都有漏洞……”他盡量通俗易懂給她解釋,“你可以理解為,因為沒經過周全的測試,所以留有后門,并不完整。”

孟寧語這個小警察雖然不中用,但有時候直覺非常敏感,她立刻重復他的話問:“你們?你和誰?”

邵新愣了一下,耐心告訴她:“我和我的同事,你躺了這么久,整個項目的臨床部分都是醫療團隊參與的。”說著他看她一臉認真的模樣,隔著桌子抬手撩她的劉海,同樣認真地告訴她,“不過你放心,這個發型確實是我親手剪的。”

提到這事,孟寧語愁死了。

她扭頭轉向廚房,半扇玻璃門上反光,她看見自己腦袋上狗啃的劉海,和昏迷時看見的一模一樣,這才叫噩夢成真。

她捂著臉不忍心再看,“我以為這是虛擬設定!”

邵新向后靠在椅子上端詳她,絲毫不覺得自己手藝差勁。

孟寧語想到自己很長一段時間只能頂著這個發型做人,瞬間后悔剛才要出門的沖動。

她聊不明白關于審美的話題,干脆把勺子一放,打算和他說正事:“那個闖入者是個女人,我當時聽到她說話了,她好像想偽裝成系統提示,專門挑你不在的時候找我,她是誰?”

邵新沒有接話,側過臉似乎在想什么。

他們的餐桌是深色的石料臺面,他的手剛好撐在桌面上,指尖沿著邊緣輕點,深淺對比明顯,又襯得他的手指極白。

孟寧語順手拿過面包片撕開吃,碎屑全掉在桌面上,她往紙巾盒的方向抬下巴,示意邵新幫忙。他抬胳膊去拿,整齊的袖口拉開距離,讓她又看見了他的手腕,那些久治不愈的紅斑確實都消失了。

三年下來,邵新調養好了身體,病懨懨的樣子有所緩解,但他日常似乎更加小心,好像整個人經久不見光。

孟寧語看久了,發現他如今皮膚的顏色更淺,幾乎就要透出血管,而隨著光線變化,那皮膚的質感簡直讓她一個女人自愧不如。

對面的人一直若有所思,顯然不知道她走神了。

邵新看她低頭擦桌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先告訴她一個事實:“你昏迷時遇見的那些護士、機器人,都不是真的,系統設置而已。人的腦神經承受能力有限,所以療程限制,同一個時間段內,只能有一個人和你進行意識連接……而且出事那段時間是系統規定的休息周期,所以我離開了,但你的意識突然波動,療程監控報警,我強行上線去找你,發現你又開始陷入墜樓的死循環,那些潛意識里的噩夢會讓你遭受重大刺激,一旦超過人腦所能承受的極限,你很可能再也沒法醒過來了。”

他說到這里不由自主壓低聲音,想到當天的情況,連目光都重了三分。

難怪邵新在她意識里出現的時間非常有限,而且他存在的時候,沒有其余人干擾,他和那個闖入者無法同時連接她的意識世界。

“我發現時間有問題,開始懷疑自己看到的一切,但當時想不通。”孟寧語大概聽懂了,覺得沒那么簡單,即使事發突然,可整個項目都由邵新控制,他事后發現情況有異,早該查出有人闖入了。

自從她醒過來之后一直在家,除去普通的主治醫生之外,她沒再見過他團隊的其余成員,很明顯邵新對此也早有安排。

她要答案,又說:“這個人肯定是你的同事,參與促醒療程的人。”

他不再看她,只是換了一個舒服點的坐姿,搖頭說:“每個人都有可能,協助我的人有十幾個,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醒了。”

邵新的眼睛太深,看人的時候簡直像藏著星海,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回避讓人心涼。

孟寧語聽明白了,邵新知道對方是誰,卻不想說。

人生的離奇程度總能超出預想,孟寧語這一碗粥喝得如鯁在喉。

原來劫后余生也并不美妙,眼前的一切都像磕了藥,無論她昏迷還是醒著,生活的走向都開始莫名失控。

這感覺就像被人綁在過山車上,毫無心理準備,她就直接被推上了未知的高點,然后帶著三年的謎團,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從高空墜落,而這一切,竟然都和邵新相關。

這是最令她無法忍受的。

孟寧語看著他的眼睛,想到那個冬日,竟然開始恐懼,聲音有些抖:“你說過,整個促醒療程是針對我個人進行的,那闖入者的目標也是我。”這問題顯而易見,一旦把對方的動機想清楚,事情又繞回原點,“對方特意打亂療程,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不希望我醒過來。”

孟寧語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邵新敲敲桌子看著她,“你既然知道危險,為什么不聽我的話,竟然去相信一個不明身份的闖入者?”

“我……”她差點被他問住,感覺喝粥也能堵住嗓子眼,讓她半天都說不出話,“因為對方知道三年前是誰把我推下去的。”

邵新臉色變了,試圖換個話題,“寧語,你昏迷的時間太長,很多記憶都和夢混在一起了。”

孟寧語聽不進去,腦子里像過電影一樣飛快跳轉。

她想到一個答案,下意識開始回憶,那些昏迷時候的情景雖然經不起推敲,卻在人心深處盤根錯節,此刻瞬間清晰起來,于是她想也不想就說:“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安排人去引導我,為了把我再帶回那個窗口?”

富貴還趴在她腿上,它察覺氣氛不對,突然抬頭,把孟寧語嚇得一抖。

這下邵新是真被她氣笑了。

他皺眉,按住孟寧語的手,讓她好好聽自己說:“你冷靜一點。”說著他加重聲音,似乎沒想到她能冒出這么荒唐的猜測,“我之所以設定把整個二層空間封閉,還限制你離開病房,就是為了保證你的安全。你在理論上根本走不出去,這一切都是為了防止人的潛意識波動,不能讓它把你再帶回墜樓那天了。”

他說得很快,每個字都沉甸甸地壓在她心上,“但是所有的臨床實驗都存在風險,闖入者只是后門程序出現的漏洞,它借著你的潛意識,把你最恐懼的經歷放大,只是療程中的意外。”

他還抓著她的手,力氣很大。

孟寧語看見他整齊的袖口又擋住了那截光潔的手腕,莫名不敢掙動了。

富貴發現主人的情緒激動,很快就在她懷里安撫性地蹭起來。

孟寧語抱著它定神,意識到自己確實被嚇出毛病了,越想越容易偏激。

記憶和現實存在偏差,邵新沒有必要繞這么大彎子。哪怕拋開感情不談,整件事也不對,如果墜樓前她記憶中的兇手是真的,那他根本沒有必要付出這么多心血來救她,這中間一定出了問題,還有她沒弄清的真相。

“研究院當年太冒進,我們工作上的事,沒想到會把你牽扯進來。”邵新低下頭和她說話,眼睛里的光分外鄭重:“過去的一切已經解決了,啟新研究院依法關閉,所有臨床實驗全部終止,不存在任何有風險的項目了。你好不容易醒過來,別再想過去的事,養好身體最重要。”

邵新說得沒錯,有時候人也像是一臺機器,孟寧語宕機三年,突然重啟,一切都被刷新了,但時間不會因為她的昏迷而停滯。何況人類構成復雜而脆弱,不是誰都有機會重獲新生,珍惜當下最重要。

孟寧語抱著富貴,拍拍它硬邦邦的腦袋,那只松動的耳朵立不住。她一邊擺弄它一邊想說什么,終究沒開口。

可是她和機器的區別,就在于她有記憶,每個人的昨天都在影響未來,人活在世,經歷過的一切,都會改變日后選擇。

邵新不知道想到什么,再開口的時候,說到聲音發顫:“我這些年就剩下一個念頭了,只要你醒過來,只有你活著……”過往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好像總是孟寧語追著他,她畢竟年輕,熱情莽撞,而他好像總是照單全收,但幾乎也沒和她說過什么情深義重的話,此刻邵新停了一會兒,才把后句話說出來:“只有你活著,我的世界才有意義。”

大概是這話太動人,輪到孟寧語被他說愣了。

她見過邵新很多樣子,年輕有為、認真嚴謹、邋遢疲憊、甚至在生病的時候非常虛弱。工作幾乎把他所有的心力都抽走了,以至于他根本不會為生活分神。她嘲笑他快上天了,每天腳不沾地,飄在他自己的空間里,但她又從心里仰慕這樣的人,因為他有如同信仰般的追求,他看到的是更高更遠處的路,所以他成立研究院,希望推動這個世界再向前走一步,他利用科研拯救以往不可挽回的悲劇,所以無論發生什么,像邵新這樣的人內心堅定,無可撼動。

然而此刻,她竟然在他的話里聽出了無力感。

孟寧語很清楚,邵新從來不是一個脆弱的人,所以他的眼神如舊,只有語氣泄了底,仿佛此刻她坐在這里本身,已經成了他的救贖。

她來不及感動,因為她看向邵新認真的表情,先冒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這臺詞未免太肉麻了。她憋著笑,最后只記得反手牢牢握緊他的掌心。

生命科學不斷發展,孟寧語本身就是腦科學探索的受益者,只是直接跳步來到三年后,她還需要時間。

眼見為實是句老話了,一個人很難接受自己的記憶成謎。

她一低頭就對上富貴的眼睛,那雙亮閃閃的電子眼憨憨的,透著股傻氣,她總算是笑出聲,半天才胡亂揉眼睛,悶聲和他說:“對不起。”

邵新沒再說話,很快松開她的手。

她看出他似乎在回避什么,這些天下來,他的舉動克制,一旦觸及親昵邊緣,他統統點到為止,好像在和她隔出剛剛好的距離。

她沒有得寸進尺的機會了,因為邵新已經換了話題,他說:“出去走走也好,這已經是個新世界了。”

下午四點,外邊總算出太陽了。

他們住的這片別墅區距離真正的市中心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前幾年附近只有專門的配套設施,如今發展起來,日常能買菜的地方不少,但孟寧語還是點名要去天祥綜合市場,主要因為她記得那地方的貨最全。

孟寧語發現邵新叫來送她的人是聞天南。她熱情地拉開車門,沖他打招呼,一口一個“老聞”,叫得對方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

老聞這輩子挺倒霉,他好端端是業界有名的血液科醫生,但自從跟著邵新搞科研之后,他的日子就過得分外忙碌,不但要在研究院掛職,日常還要做邵教授的私人醫生,直到如今,聞天南依舊孑然一身。不過他這人脾氣確實也怪,活活把自己耽誤到了四十多歲,眼瞧著是個老光棍了,今天還兼職來當司機。

孟寧語出門抓了一個漁夫帽,生怕被人圍觀自己的發型。此刻她坐在副駕駛位上,和老聞吐槽邵新有多不會照顧病人。

聞天南邊聽邊笑,人還是老樣子。過去研究院里大家都是白大褂,而他自己私底下無論春秋冬夏,出門在外永遠穿一件土黃的夾克衫,三年之后還是如此,看上去已經洗得硬邦邦。

孟寧語覺得那衣服已經長在他身上了,偷著笑他。她今天第一次出門,因為見到熟人,于是一切自然許多。

聞天南愛抽煙,此刻車里也還是一股散不出去的煙味。

老聞沒變,他們家門口的這條路也沒變。兩側的行道樹都是懸鈴木,緊追著短暫的夏日越長越高,久違的陽光從云層之后透出來,連地上被拖長的影子都顯得和藹可親。

孟寧語扒著車窗看,感受到日光溫度,然后伸個懶腰有感而發:“活著真好。”

“恭喜,小野猴子回來了。”前一陣聞天南去家里替她做過檢查,這會兒看她恢復得不錯,替她高興。

她扣好安全帶,眼睛一轉,又哭喪著臉沖他喊:“老聞!我可想死你了!”

“行,落在邵新手里還沒餓死的,大概就你一位了。挺精神,有空貧嘴。”聞天南又被她逗笑了。他開車有個老毛病,一抓方向盤就著急,此刻他們剛出小區就開始提速了,他嘴里的話也不停,“你魂牽夢繞的人是誰自己明白,真想得是我,你可醒不了。”

兩個人聊了兩句,往西邊拐過去一共沒幾個路口,眼看快到了。孟寧語想起自己剛醒就麻煩他,趕緊感謝,又說:“我讓邵新送我,可他死活賴在家里,非要把你折騰過來。”

這位不怎么專業的飆車司機正盯著前方的岔路,專注在找市場的入口,一聽這話搖搖頭,示意她都是小事,隨口就說:“邵新不方便出門,你再用車直接和我說。”

孟寧語沒反應過來,接話問:“為什么?”然后她想到他的病,心都提起來了,“他說你給他換藥了,這幾年情況很好,他是不是哄我呢?”

聞天南抓著方向盤不接話,發現她真要急了,趕緊解釋:“不是,你放心,病都好了……你看他的腿,走路已經沒問題了。”

她半信半疑,這天氣不冷不熱,又難得出太陽,她想不通邵新有什么不方便的,又讓老聞說實話,“你別瞞我,我躺這么久什么都不怕,不管他有什么事,你得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別看孟寧語在家里沒什么地位,但她對著外人較真起來,就差拿出審話的勁頭了。

老聞笑了,笑著笑著又嘆氣,和她說:“你別這么敏感,他的病本身不致命,自溶性貧血最大的問題是難以治愈,容易引起并發癥,還有患者長期用藥,肯定會導致后遺癥,不過這兩年治療上確實有突破。你想想,有我在,只要研發出新藥,邵新肯定是第一批用上的人。”說著他已經找到車庫入口,直接鉆進地庫。

停車場里光線暗,孟寧語看不清聞天南的表情,又被他開車的動靜嚇得一驚一乍,扯著嗓子嚷:“老聞!”

聞天南置若罔聞,把車停好,揪著她的帽子說:“這脾氣怎么一點沒變啊。”

“邵新到底怎么了?”

“他又得怪病了。”聞天南推門下車,粗聲粗氣,好像煩得很,“懶癌,懶得出門,行了嗎?”

孟寧語松了一口氣,想都不想就說:“不許咒他!”

“嘿?”老聞好像牙根都酸了,惆悵地點上一根煙,“趕緊上去買東西,我還得給你送回去呢。”

孟寧語壓著帽子就跑了。

天祥綜合市場很大,但超市就一層。

孟寧語逛了一會兒,發現市場擺貨的格局早就變了,現在非常流行快餐食品,連吃火鍋都很方便,自熱小灶種類繁多,但傳統的東西也還是那些。

她來這里主要是想買灰豆腐,所以跑去賣副食的地方找人問了一圈,得知那種豆腐制作工藝復雜,承東市這邊會做的人很少,不屬于家常菜的范疇,所以今年已經下架。

她瞬間有點失落,悻悻地買了幾樣菜,又轉了轉,拿好東西結賬。

出門的時間一長,孟寧語確實覺得自己有點累,頭有些暈,腿部肌肉發酸。她不得不告訴自己別心急,又用購物車借力,慢慢向外走。

超市出口處都是零零散散的服裝店,門邊有一人高的鏡子,明晃晃對外。

孟寧語抬眼就看見自己的臉,她躺了三年,別的好處沒有,臉色倒是白凈不少。她還看見自己帽子下那一排參差不齊的劉海,托邵教授的福,她的發型配上幾年前過時的上衣,簡直土到掉渣,于是她推車停下,對著那面鏡子開始塞頭發,這一停,她盯著鏡子突然發現不對勁。

鏡子可以照出超市結賬的地方,遠處有個穿黑色連帽衛衣的年輕人,帶著口罩,似乎一直跟著她。

此刻對方看著像在排隊,但他手里只拿了一瓶礦泉水,前面就一位顧客,他不選自助結賬臺,還磨磨蹭蹭不肯往前走,就卡在人工收款機之后,借著那個角度不停往她所在的方向打量。

孟寧語剛恢復,逛超市看什么都格外留心,所以她剛才在超市里走走停停,根本沒什么規劃,但她幾次回頭好像都看見了那個人,此刻她擺弄帽子的動作一停,對方瞬間反應過來了,馬上低頭,把衛衣上的帽子也套到頭上擋住臉。

孟寧語不知道他是誰,心里警惕起來,又隱隱覺得那個人影有點眼熟,只不過此刻冷不丁遇見,她根本認不出來。

她在市局養成的直覺又回來了,既然對方目的不明,她也不能馬上打草驚蛇,于是干脆不再逗留,很快把自己的頭發打理好,若無其事推著購物車繼續往外走。

前方是一條通往停車場的長扶梯,為了方便顧客推車上下,所以距離長,坡度不大,速度緩慢,如果對方成心跟著她,她在扶梯上有時間回頭觀察。

沒想到她剛盤算好,身后突然有人跑過來。

孟寧語聽見動靜下意識往旁邊躲,第一反應就是避開危險滾動的扶梯。她心里一急,直接用上力氣,甩開購物車擋在自己身前,導致跑過來的人猝不及防,直接就撞在車上了。

她慌亂轉身,等到看清楚直接傻眼了,來的人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衛衣男,而是聞天南。

商場里在循環播放謹防電信詐騙的提示,四周人來人往。

場面非常尷尬,老聞上半身都栽進購物車里,臉正對著她買的兩根蔥,很快他打了個噴嚏,爬起來替她拉過購物車,臉都黑了。

孟寧語趕緊說對不起,又急著看附近,購物的人交錯而過,大多都是為了晚飯忙活,大包小包走得飛快,只有站著發傳單的人對他們感興趣,指指點點偷著樂了兩下,很快也沒人再注意了。

她和聞天南一起下車庫,心虛地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又說:“我神經過敏,一有人追就緊張……你怎么從超市過來了?”

“不能讓你一個人亂走,邵新發消息,讓我陪著你。”聞天南看她渾身還有蠻力加持,顯然沒什么問題了,于是又說,“我抽完煙進超市找你,沒找到,追到結賬那邊才看見你都出去了。”

兩個人已經走下扶梯,孟寧語惦記身后,又回頭找了半天,可惜一切如常,沒有可疑的人。她心不在焉,沒顧上聽身邊人說話。

老聞跟她一起回頭張望,臉色忽然有些緊張,低聲問:“怎么了?”

“沒事。”孟寧語也不知道從何說起,搖頭笑了,“我這么久沒出門,看什么都新鮮。”

聞天南很快幫她拎著東西上車,又往回開。開出商場的時候,他好像不熟悉方向,拐錯了口,他從后視鏡里觀察附近的車輛,順著路在停車場里繞了幾圈才出去。

“你身體剛好,冒冒失失的,千萬別亂跑。”

孟寧語正在研究新手機,抬頭看他,覺得這話有點刻意,但聞天南表情如常,一開到大路上習慣性加速。

他不耐煩地補了一句:“邵新當年一眼沒看見,你就從五樓掉下去了……這些年他也不容易。”

她知道他們都是好意,趕緊點頭答應。

聞天南好像心里不踏實,開車的時候頻頻分神打量她,似乎一直有話。

孟寧語只好逗他:“你放心,我現在沒力氣打人。”

聞天南不屑地回一句:“我怕你個小丫頭片子?”很快他的表情又為難起來,抹抹臉才開口:“我理解,你康復之后感覺什么都沒變,但對于邵新而言,你倆的感情相當于也停在了三年前,時間一長……人總會變的。”

她聽得云里霧里一臉懵,想了半天,沒想出邵新渾身上下哪里能多變出塊肉來,所以她張嘴就接:“他沒胖沒瘦,能跑能跳了,變得挺好啊。”

這下輪到老聞驚呆了,他沒想到這姑娘思路清奇,于是瞪著眼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半個字也懶得說了。

孟寧語繼續低頭,對著空蕩蕩的通信錄嘆氣。

她哪有機會亂跑啊,她現在只能拿著一個新手機,和醒過來的世界基本失聯。

當天晚上孟寧語在家里做了晚飯,好心好意想留聞天南一起吃,但人家上樓只找邵新,和他在書房說了一會兒話,出來就要走。

孟寧語以為他就是按例檢查邵新的病情,但不知道怎么老聞生了一肚子氣,仿佛和邵新聊天吃了槍子,于是一邊關門一邊躲著孟寧語走,生怕自己離近了她神經敏感,再把菜刀飛出來,“你倆生生死死的,沒一個好人……你可管好自己吧,別再把小命交待了!”

孟寧語把菜刀洗了收好,又看看樓上,邵新肯定還在書房里抱著電腦,以他超低的情商來看,肯定說話得罪人了,于是她嘟囔著和腳邊的富貴說:“去,喊你爹吃飯。”

人的胃都是慣出來的,尤其做飯這事,雖然看著普通,但仔細想想,卻最能維持家的概念。孟寧語從小什么都能糊弄,就在做飯這事上很認真,她小時候做飯給媽媽,長大了學著照顧邵新,因此下廚房從來不嫌煩,一頓簡簡單單的飯,雖然談不上傾注了多少心血,但她總覺得有意義。

所有生活中的小事都很麻煩,但有時候麻煩是種牽掛,能讓人腳踏實地,恢復生氣,就好比今天,孟寧語放著料理機不用,自己忙活了一下午,心情卻很好。

油鹽醬醋,煙火人間,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吃上自己做的飯,這世界多亂都能讓人奮不顧身。

但她沒想到,三年之后,邵新好像對吃飯這事沒那么大的熱情了。

他一整天在家也套著那身長衣長袖的針織衫,吃飯的時候都不換。他對著孟寧語擺上桌的四菜一湯仿佛很感慨,盯著看了半天,卻遲遲沒動筷子。

餐桌上的頂燈自動打開,感應光線十分柔和,顯得這頓飯色香味俱全。

邵新那雙眼睛在暗處微微泛著光,一動不動又抬眼看她,他認真沉默的時候,連表情都讓人感動。

孟寧語心里的成就感爆棚,把盤子往他那邊推一推,得意地說:“看,我也有能贏過機器的時候吧!”

結果邵教授開口就問:“沒有紅燒灰豆腐?”

她立刻泄氣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給他盛湯,“沒買到,我特意去天祥找也沒賣的了,說是地方特色,這邊都不常吃。”她越想越別扭,“今年剛下架,沒等到我醒。”

他伸手過去揪揪她的劉海,笑笑說:“之前還賣的時候,我在料理機上調整過很多次,想做這道菜,但都失敗了,感覺和你做的還是不一樣。”

那時候孟寧語在老房子里請他吃飯。她小小年紀,一心想要熱情款待客人,要做就做最好吃的。她還記得邵新挑三揀四,口味咸了淡了都沒藏著,一通評價,也多虧他的反饋,多年之后,紅燒灰豆腐成了她的看家菜。

邵新嘴上說好吃,但前后就敷衍著嘗了兩口。

孟寧語也沒多想,她剛從廚房折騰出來,煙熏火燎,自己做飯的味道實在令人懷念,一道炒荷蘭豆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勁頭。

桌上食物的香氣讓人眼角發熱。

邵新推開面前的碗,側過臉打量她。面前的女孩終于從病床上站起來了,她醒過來,很快生龍活虎,仿佛靈魂里都帶著光和熱。

他突然想起院子里種的那些向日葵,那是些永遠不艷不妖的花,天生有昂揚的骨架。世事更迭,陰晴難料,但只要能有一方天地扎根而活,它們就會自然生長,逆風而放。

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此,“活著”兩個字不單單是一個艱難的動詞,還有那么多令人執著的過往。人生在世,都有屬于自己的記憶,每個人都無法放下來時路,是因為一路上有太多不舍的人與事。

邵新一時想得遠了,曾經他一心推動技術革新,利用AI手段修復受損細胞,解決醫學難題,或許可以將生命的界限不斷擴展,然而十多年過去了,他此刻才弄明白生命的可貴之處。

超越生死的不是余生的長度,而是記憶中殘留的溫度。

孟寧語不知道邵新在看什么,好像看出了神。她想到自己滿臉是汗,這模樣恐怕不怎么好看,所以忽然有點不好意思,老臉一紅,傻乎乎光記得沖他笑。

邵新的思路被她的表情打斷,只好低頭又吃了一口排骨,好像很滿意的樣子,又往廚房的方向示意說:“還是你做的好吃。”

她把菜都往他碗里夾,活像個老媽子一樣,催著他吃,“智能家電只是智能,沒有愛啊。”說著她那一肚子狗血臺詞都冒出來了,舉著筷子還要比心,“但是我有,看,滿滿都是愛!”

邵新出乎意料沒有嫌棄她,很配合地對著她的愛心點頭,又指指她的劉海說:“這也是愛。”

孟寧語震驚地睜大眼睛:“邵教授,你學壞了,這種話都敢接了!”

兩個人對著笑,氣氛突然溫馨起來。

孟寧語自己塞了兩口排骨,發現醬油放多太咸了,但邵新渾然不覺似的,完全沒有戳穿她。

她心虛得直搖頭:“我太久沒做了,小失誤。”

邵新面不改色,一碗飯幾乎沒怎么動,他很快手撐在桌上,似乎不打算再吃了。

她疑惑地哄他,但對面的人搖搖頭,好像真沒什么胃口了,很快他拉拉衣領,又往墻上的掛鐘看了一眼。

孟寧語問他:“你是不是還有事,要出去嗎?”

話正說著,邵新放在桌邊的手機響了,他很快抓起來掃了一眼,示意孟寧語慢慢吃,轉身上樓。

邵新進了書房,關上房門,然后才按下通話鍵。

通話另一端的人根本沒心情打招呼,上來就直接說:“她已經醒了,你可以回來了。”

邵新懶得拉椅子,直接坐在桌角,聲音毫無波瀾:“晚一點我過去。”

“怎么,打算等她睡著了?”對面的人笑出聲,后半句陡然又恢復冷淡的聲音,“你的小朋友還聽睡前故事嗎?”

邵新沒笑也沒有回答,他對著地上自己沉悶的影子,伸手順勢在書桌上摸索,隨手摸到了一把剪刀,拿在手里盯著看。

很快,他的手指順著剪刀的尖銳面慢慢摩挲,換了個話題問對方:“最近市局有什么動靜?”

“過去這么久了,只要沒有上邊的人授意,基層折騰不出花樣。”說著電話里的人又提醒他:“不過你別忘了,孟寧語也是個警察。”

邵新手指微微用力,很快指尖的皮膚承受不住剪刀尖銳的內刃,冒出一條細細的血線。他松開剪刀,對著光又仔仔細細地觀察自己的手,皮膚表面上出現的破損痕跡干凈而清晰,涌出來的液體不多,漸漸只聚成了小小的血珠。

一切好像非常值得欣賞,他看了很久才低聲說了一句:“這感覺很好。”

電話里的人頓住了,不明所以。

邵新拿紙擦擦手,看也不看扔在桌上,然后才說:“你的研究非常成功,一切如你所愿。”

對面的人顯然不知道他想說什么,忽然又有些緊張:“邵新!你答應過我……”

他不想再聽,干脆掛斷電話,把手機甩開扔在一旁。

外邊傳來撓門的聲音,富貴跟著他上樓來叫人了。

邵新走過去把門拉開,走廊里的燈沒有打開,而樓下客廳依舊亮著光。他安靜地倚著門邊站住,沒有出聲,于是周遭一明一暗,像電影里無限拉長的空鏡。

他就這樣站了一會兒,低頭把富貴抱起來,撥弄它時好時壞的小耳朵,又側身透過樓梯欄桿的縫隙往下看,這角度剛好能讓人看見半邊餐桌。

樓下的孟寧語正在喝湯,似乎歪著頭,一心急有點燙著了,又鼓著臉對勺子吹氣。

他懷里的富貴老實下來,似乎感知到什么,仰著頭往他臉上蹭。它的設計初衷是陪伴型機械狗,對主人的心情很敏感,很快,富貴的眼睛瞇起來,一副安撫的狀態,但它并不懂為什么人的眼眶那么淺,有時候什么都不做,只是靜靜站著這里都能產生情緒波動。

邵新把它放到地上,示意它去陪孟寧語,然后他把門關上,回到書房,隔開了兩個天地。

家里確實很久都沒有做過飯了,他也一直都能聞不到飯菜的香氣。

她醒了,這個世界才真正活過來。

那天晚上邵新一直沒從書房里走出來。

孟寧語看他接了一個電話就沒影了,估計又一頭扎進工作里。她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等到八九點鐘,沒看他再下樓,只好把餐桌和廚房都收拾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繼續研究手機和電腦。

她在昏迷中度過的時間對于外界而言雖然不算長,但各類軟件發展速度日新月異,就連手機上新的自拍功能都能讓她玩上半天了,而且她早過了補卡時間,手機是新的,號碼也都是新辦的。

孟寧語回憶了半天,除了能背下來邵新的手機號之外,老同事的電話一個沒想起來,一時都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聯系。

后來她玩困了,隱隱聽見書房似乎又傳來那首《夜色奇境》,旋律熟悉到讓人心安,她很快直接睡著了。

以往每天睡前她還需要吃藥,邵新會來陪她坐一會兒。自從她能動了,藥停了,卻還是要拉拉扯扯拖著他說話。孟寧語總想撒嬌,但野猴子的本性難改,和他耍嘴皮子胡鬧,邵新倒是坐懷不亂,好像很顧慮她的病情,兩個人一直保持著科學而嚴謹的距離。

她嘲笑他像守了三年寡活的當代唐僧,每天都是被他強行鎮壓才肯老實關燈。

不過今天沒人理她了,隨著音樂起伏,孟寧語的被子已經滾到地上,半個晚上過去也沒人幫她撿。

她睡得不太踏實,忽然又醒了,鋼琴曲已經停了。

她自己爬起來去洗澡,收拾完打算去看一眼邵新,看看是什么天大的急事能讓他飯都沒吃完,平白破壞氣氛。

沒想到書房沒有燈光,主臥關著門,整個家安安靜靜,最后只有富貴看出了她的意圖,沖著大門的方向叫了兩聲。

孟寧語意識到邵新不打招呼就出門了,她很快給他的手機打電話,直接是關機狀態。她找不到人,只好又去他的房間推門,發現那里竟然上了鎖。

她繞回書房,空落落地想不明白,腦子里又冒出今天聞天南盯著自己,那些沒頭沒腦的話。

他說人總會變的。

此刻書房的窗開了一半,她不敢再想,順勢走到窗邊。

樓下就是后院,昏天暗地的夜里,只有那叢向日葵成了唯一的亮色,此刻孤零零的垂著頭,和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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