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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界限

回到家里,郁晴給自己做了份水果沙拉,就著買來的熟食解決了晚餐,然后躺在沙發上看起了美劇。

前后拖著進度條看了六七集,時間到了夜半11點。

關了電腦感覺肩頸有些酸痛,于是她決定下樓走上一圈,活動活動筋骨。

此刻已是午夜,但與組團僅僅一路之隔的地方依舊熱鬧著。

作為整個樓盤最核心的區域,郁晴所在的組團周圍規劃了不少諸如電影院、歌劇院和Shopping Mall之類的大型公共建筑,為了給后續開發的組團銷售造勢,眼下正在夜以繼日地加速趕工。

放眼看去,被圍擋包圍著的工地里一片繁忙,也不知道這些刺眼的光亮和不時響起的噪響究竟要到幾點才能徹底消停。

回來這一陣,郁晴白日里出門嫌這塊區域塵土太大,總是刻意繞行。

此刻夜幕之下,飛揚的塵土被黑暗所掩蓋,歌劇院模樣的建筑輪廓初現,在探照燈的照射下一片氣派輝煌,讓她忍不住起了好奇心,緩步走近入口的地方仔細打量了起來。

泥土翻飛的工地上,散落著不少面目模糊的民工,有人在刨著身旁的磚石泥土,有人在沖著同伴高聲喊話,還有人蹲在剛剛堆起的泥坡前咬著饅頭喝著水,也不知道是所謂的夜宵,還是剛有時間吃上晚餐。

對他們這樣體力勞動者而言,是不會有心思和精力去糾結所謂的職業規劃、市場行情,或者專業競爭力的。

趁著年輕力壯腿腳還靈便的時候,能夠找到一個靠譜的活兒,跟著一個不會欠賬打白條的老板,一天三頓能吃飽肚子,月底能有錢進口袋養家,大概就是他們最直接也最明確的“職業愿景”。

“活在當下”不僅僅是微博上的段子手們熬出的心靈雞湯,更是他們最現實的生活寫照。

這么比起來,自己的很多煩憂未免顯得太過矯情。

郁晴正在現實的教育下滿心感嘆,工地出入口的地方,兩個灰塵滿面的家伙一前一后地走了出來。

走在前面的男人看著40歲出頭,頭頂禿了一半,滿臉都是油膩氣。跟在身后的青年垂著眼睛,眉目之間看不出太多的表情,扎在后腦勺上的那叢亂蓬蓬的小辮和耳朵上亮晃晃的耳釘倒是很搶眼,赫然就是好幾日不見蹤影的顧珩。

郁晴沒料到會在這里撞到他,驚詫之下趕緊側身,假裝瀏覽起了圍擋上的建筑規劃圖。

走出工地大門后,禿頂男人很快停下了腳步,在確定周邊沒什么工友留意到他們后,從口袋里掏出了幾張鈔票出來:“喏……這幾天的錢現在就結給你。你數數看。”

顧珩把錢接過來,隨手一卷塞進了褲子口袋,眼睛依舊垂著,口氣不冷不熱:“謝謝。”

見他反應冷淡,男人略有些尷尬,摸摸索索地從口袋里摸了根煙點上,繼而解釋道:“我知道是有點少,但是你也知道你來的時間不固定,我這邊工作也不好安排。臨時給你安排個活兒吧,上上下下的也需要打點,畢竟我們是正規的施工隊嘛,人事看得挺緊的。”

顧珩笑了笑:“我知道,這段時間麻煩陳哥了。”

男人吐了個煙圈,語重心長地勸道:“其實我看你干活挺麻利,腦子也聰明,不然就認真考慮一下來我這兒固定跟著我干?累是累了點,但工資有保障。而且未來方舟這個項目這么大體量,估計還能干好幾年,到時候不會虧了你……”

顧珩站在那沒接話,一臉的不識好歹。

男人瞪了他半晌,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最后掙扎了一下,又摸了50塊出來:“這個你拿去吧。我看你這兩天狀態也不太好,趕緊回家休息休息,以后有啥事再來找我,我能說得上話的地方,會盡量幫忙。”

顧珩接過錢,又道了聲謝,直到男人重新進了工地,才把口袋里的錢拿出來,和那張皺巴巴的50塊疊在一起,仔細數了數。

緊接著,他整個人像是不堪重荷一樣,肩膀一垮,靠在了矮墻上。

眼見他眼睛微合,胸口重重地起伏著,裸露在外的脖頸上冷汗淋漓,泛著一股異樣的紅色,即使知道這個時候上去打招呼場面必定尷尬,郁晴卻也顧不上那么多了,趕緊腳步匆匆地走到他身邊:“喂,你怎么了?”

對方慢慢睜開眼睛,在看清了來人之后微微愣了愣:“我沒事。”

光聽這虛弱的口氣,下一秒直接表演原地暈倒也不是沒可能。

郁晴沒理會他的冷淡,繼續追問:“小海不是說你生病發燒了嗎?怎么大晚上的不回家休息,還跑到這兒來瞎折騰?”

顧珩抿著嘴,對于她的關切慰問并沒有要多加解釋的意思。

片刻之后,他撐著矮墻搖搖晃晃地站直了身體,從口袋里摸出那皺巴巴的一沓錢:“還差200塊,這些先給你。”

郁晴一愣,只覺得惱怒:“你怎么回事?我沒找你要錢!”

顧珩依舊冷淡:“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郁晴被他那副界限分明的做派徹底激怒了,口氣也尖刻了起來:“拖都拖了這么久了,現在來和我說講江湖規矩?不好意思啊,我這里不是銀行,不支持分期付款,要還就一次性還清楚,今天三百明天兩百的,為了這幾毛錢我還得專門記個賬嗎?”

呼吸聲驟然一滯,也不知道是尷尬還是羞惱,顧珩連肩膀也抖了起來。

見他不說話,郁晴哼聲一笑,繼續冷嘲熱諷:“要維護自尊心也得講究個方式方法,別事到臨頭撐不住了才來搏命,牽連著一幫朋友替你操心,還覺得自己特有本事。”

顧珩的眼睛終于抬了起來,滿是陰郁地朝她臉上一掃,聲音干啞,卻帶著一股子惡狠狠的勁兒:“你知道個屁!”

郁晴眼睛一翻:“我是不知道,也沒興趣了解。要不是你還欠著我錢,你以為就你這德行我愿意理你?”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她也懶得繼續留在這兒自討沒趣。

剛準備轉身就走,眼前的那道影子狠狠一晃,忽然迎頭朝她壓了下來。

對于顧珩之前那一言不合就開打的做派她記憶深刻,心驚之下第一反應就是對方惱羞成怒干脆要和她動手。

倉皇之間,郁晴迅速抓住了他的肩膀,正準備一鼓作氣狠狠推開,卻驟然發現觸手的地方肌膚滾燙,燒得像是著火了一樣。

短短的遲疑之間,顧珩已經栽倒在她懷里,然后雙眼緊閉著軟綿綿地開始向下滑。

這場面如果不是故意碰瓷,那就真有點嚇人了。

郁晴也顧不上置氣,踉蹌著退了幾步后,順勢扶著他就地躺下。

在確定對方不是在飆演技,而是真的昏過去后,她迅速摸了10塊錢出來,招呼著路過的民工兄弟去附近的便利店里買兩瓶水。

眼見著這邊出了狀況,陸續有人圍了過來。

“哎呀,這小哥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暈倒了?”

“會不會是得了什么病啊?”

“哎?這不是小顧嗎?今晚干活時我就發現他不太對勁兒,好像是在發燒來著。”

“看樣子病得不輕,你們誰給送下醫院?”

“送醫院倒是不難,但真要有個什么事,看病的錢誰給墊啊?你們有他家里人的聯系方式嗎?”

“不知道啊……這家伙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的,沒聽說過誰認識他家里人……”

吵吵嚷嚷的議論聲中,終于有人買來了礦泉水。

郁晴彎下腰,輕輕拍了拍他的臉,感覺到對方終于從昏迷的狀態逐步轉醒后,趕緊喂他喝了兩口水,然后低聲問道:“你怎么樣了?要不我幫你打個車去趟醫院?”

顧珩閉著眼睛沉默了一陣,慢慢坐了起來:“別叫車了,我不去醫院。我弟還在家里,太晚回去他會擔心。”

郁晴皺著眉,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著沒那么尖刻:“你以為你這個樣子回家他就不擔心了?還是說,你覺得就你現在這個樣子不叫車的話能走得回去?”

顧珩的嘴唇動了動,看那意思似乎又要來一句“不要你管”。

垂眼看到身邊那兩瓶救命的礦泉水后,終究還是沒吭聲。

這狗脾氣的家伙那莫名的自尊心實在是沒得救了。

讓他開口主動妥協示個弱,看來是比登天還難。

郁晴狠狠地瞪了他半晌,起身朝著圍站在一旁的兩個民工兄弟招了招手:“師傅,搬人的活兒你們干嗎?”

兩個民工第一次聽到這種需求,面面相覷了一陣:“搬人?搬啥人?搬到哪兒?”

“50塊,馬路對面的小區5棟9樓。”

郁晴伸手朝著顧珩一指,也顧不上他滿臉的驚詫:“就這個家伙,麻煩你們幫忙給搬一搬。”

不知是已經沒有力氣再反抗,還是郁晴的警告起了作用,十幾分鐘后,顧珩被兩個民工兄弟架著,腳步虛浮地進到郁晴家里,一路上老老實實地也沒再生事端。

進到客廳后,像是顧忌到自己滿身的泥灰會弄臟米色的沙發座椅,顧珩很自覺地靠墻坐在了地上,一邊悶聲咳嗽著,一邊重重喘著氣。

郁晴結完了“搬運費”也不理他,自顧自地進到廚房燒了壺熱水泡咖啡。

咖啡喝到一半,感覺水溫涼得差不多了,她這才從藥箱里翻出了兩盒退燒藥,朝著茶幾上重重一放:“廚房里有一次性紙杯,壺里燒著水。不想去醫院的話自己把藥吃了。”

眼見顧珩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模模糊糊地說了句謝謝,郁晴滿是惡劣地笑了起來:“真不幸,你現在不僅欠了我錢,還欠了我一個人情,而且看樣子短時間內好像也沒辦法還清……所以呢,以后見到我你最好還是客氣點,別在我面前顯擺你那高傲的自尊心。”

吐完這兩句槽,她只覺得狠狠出了一口惡氣,也不去看對方究竟是個什么反應,轉身進了浴室。

十幾分鐘之后,郁晴洗漱完畢,回到客廳后卻發現顧珩靠在墻角的地方,不知是因為藥物反應還是體力不支,又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在他身旁,一個調成靜音模式的手機屏幕上亮光閃閃,似乎正有電話打進來。

郁晴原本不想多管閑事,然而架不住這通來電格外執著,亮光連續閃爍了十幾秒后,她還是把電話撿了起來。

屏幕上正急促閃爍著的來電人姓名是“陸昭”,印象中,應該是他那個身患殘疾,需要常年坐輪椅的弟弟。

這個時間點把電話打進來,只怕不是為了閑聊。

郁晴瞥了一眼尚在昏睡中的顧珩,拿著手機走到了露臺,順手摁下了接聽鍵:“你好。”

電話那頭一片寂靜。

要不是還能捕捉到輕微的呼吸聲,她幾乎要懷疑是不是通信訊號出了什么問題。

打來電話又不吭聲,這顧家上下究竟都什么毛病?

“喂?”僵持了幾秒鐘后,她把聲音抬高了點,“你好?”

“你是誰?”

聽筒里終于冒了個動靜,口氣里卻滿是懷疑:“我哥的電話怎么會在你手里?”

“呵……”郁晴簡直要被這赤裸裸的惡劣態度氣笑了,“我是劫匪,殺人越貨拿了你哥手機。一直沒關機賣錢還特意接了這么個電話,就是想看看還有沒有新送上門的生意。”

“不好意思……”幾秒鐘的沉默后,對方的態度軟了些,“我哥這幾天身體不太好,現在這么晚了沒回來,又一直沒接電話,我有點著急……”

“他沒啥事。”郁晴也不打算和小孩子計較,“就是現在不方便接電話。你要是沒什么急事的話,等他方便了我讓他聯系你。”

“行吧……多謝。”陸昭輕聲道了個謝,很快又接著問,“對了,你是我哥的朋友嗎?”

“朋友談不上,也就是認識而已。”

“那……他今晚要回來睡嗎?”

“什么?”

這個問題好像有點超綱了。

“我的意思是……我需不需要給他留個門?”

“隨便吧……”

郁晴只覺一頭黑線,簡直無力吐槽了。

雖然臨掛電話前,陸昭欲蓋彌彰地打了個補丁,但作為一個老江湖,她還是瞬間領會到了對方那點色彩斑斕的小心思。

現在的年輕人啊……腦子里也不知道裝的是什么。

不過認真想想,好像也怪不得別人。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12點,自己的哥哥久不露面,隨身攜帶著的手機卻被一個身份不明的女性接聽……

這林林總總的信號疊加在一起,的確足以腦補出一個香艷旖旎的午夜傳奇。

只是沒想到顧珩和陸琳的關系緊張成那樣,和這個異姓弟弟之間的關系倒像是還不錯。

就憑陸昭對他的這份關心,想來那個脾氣暴戾、渾身是刺的家伙也不是時時都那么討人嫌。

郁晴心里嘀咕著,正準備把電話給放回去,才一轉頭,卻發現身后不遠的地方杵了個人。

顧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轉醒,此刻站在離她幾米之外的地方,一雙眼睛黑沉沉的,也不知道剛才的那番對話究竟聽到了多少。

郁晴神色不變,把手機遞了過去:“你弟剛才打了電話過來,我看你睡了,就幫你應付了幾句。”

顧珩嗯了一聲,接過手機:“他說什么了?”

郁晴眼角微挑,笑得惡劣:“沒說什么,就是比較關心你今晚是不是要在我這里過夜。”

顧珩的呼吸一窒,目色更加沉郁。

然后他迅速轉過身去,像是沒聽見這個回答一樣:“如果沒什么事,我先走了。”

在他難得一見的僵硬姿態中,郁晴惡作劇之心更甚,迅速上前幾步緊貼在他身后,聲音輕輕的:“喂……你就這么走了?”

顧珩頭也不回:“還有什么事嗎?”

纖細的手指伸了出來,在他繃得緊緊的脊背上輕輕劃了一下:“你說呢?”

話音剛落,顧珩把身子扭了過來,狠狠握住了她的手腕。

僵持著姿態不知道是想將她順勢扯進自己懷里,還是就此推開。

郁晴靜靜地看著他,嘴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嘲諷。

悠悠的夜風中,她漆黑的長發悄然飛舞,不時從對方的臉頰、脖頸、手臂上劃過,像是一種隱秘又撩人的誘惑。

顧珩喉結滾了滾,抓著她手腕的手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不自覺地加重力度。

再開口說話時,聲音帶上了某種難以察覺的顫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郁晴哼聲一笑,迅速從他的鉗制下掙開,順手抄起了茶幾上那盒已經拆封了的退燒藥拋了過去:“我想干什么不重要,倒是你……好像想得還挺美的。”

空氣中黑影一閃,顧珩已經下意識地把藥接在了手里。

郁晴冷眼看著他:“這個拿去。我現在要休息了,你能動的話現在也可以滾了。”

顧珩緊拽著藥盒,站在原地沒動。

在他沉郁的注視下,郁晴慢慢地點燃了一支煙:“怎么著,不想走?你不會還真的想在這兒過夜吧?這種時候不考慮你的自尊心了?”

在她尖刻的嘲諷聲中,顧珩狠狠地咬著牙,刷的一下拉開了房門。

臨走之前,他腳步停了幾秒:“今天謝謝你……還有,欠你的錢我會盡早還的。”

大仇得報之后,顧珩在郁晴的視野里徹底消失了好一陣。

按照單小海的說法,這家伙是因為勞累過度外加高燒引起了一系列的并發癥,實在是折騰不動了,才在陸昭的哀求下老老實實地在家躺了幾天。

郁晴尚且怨念著他那不識好歹的模樣,這些消息聽在耳朵里也就哼了兩聲,沒再繼續深究。

一方面,顧珩那又臭又硬的性格實在不討喜,即使作為誠豐小炒的常客,她也沒有要深入打交道的打算;另一方面,在經過了最初的催婚示警之后,姚欣萍居然真的自顧自地將她和那個李阿姨的侄子拉了個微信群,然后每日雷打不動地打來電話詢問聊天進度,恨不得兩人第一天聊完,第二天見面,第三天就去婚姻登記處領證。

郁晴不想剛回家鄉沒多久就朝著自家親媽頭上潑冷水,也不愿自己表現高冷就此破壞了長輩之間的姐妹情,因此再是郁悶也只能耐下性子,擺出了一副相親的姿勢加了對方微信,認認真真地接觸了起來。

這位被姚欣萍視作金龜婿最佳人選的李姓侄子全名李之航,現今已然四十有二,在G城政府單位里做著一個部門的小主任,朋友圈里一鍵轉發的幾乎都是“男人必須做的十件事”“成功必備的七大素質”“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之類郁晴看了就想翻白眼的毒雞湯。

初次加了微信后,為表禮貌郁晴首先發了個“你好”,算是按照慣有的禮儀主動打了個招呼。5分鐘后,想象中禮尚往來的問候并沒有出現,對方卻已經有如政審般扔出一串不帶停頓的問句——“你叫郁晴是吧?聽說你剛從S城回來?現在是決定定居G城不再回去了嗎?你之前是做什么的?請問你理想中的老公是什么樣子的?”

縱橫職場這些年,郁晴第一次面對如此低情商的物種,目瞪口呆之下趕緊截圖給姚欣萍發過去,表示聊天對象的畫風實在是太過清奇。

姚欣萍做完閱讀理解,迅速一個電話打了過來,苦口婆心地勸道:“晴晴啊,小李發給你的微信我看了,雖然提的問題是多了點,但是人家也是想多了解你一點不是?你們都是年紀這么大的人了,不可能再像小年輕那樣繞來繞去的沒個重點,這樣態度直接一點,迅速了解一下對方的情況,我覺得也挺好的。”

郁晴知道在相親這件事上,自家老娘永遠都是無條件站在對方那邊,一地雞毛里也能鉚足了勁兒挖金礦。即使這位兄弟引以為豪的年收入可能還沒她交的稅多,但“公務員”的光環在老人家的心目中威懾力實在太大,于是也只能有氣無力地表示:“媽,你難道不覺得這位李同學的年紀實在是太大了點?而且我感覺大家的興趣喜好、處事風格都完全不在一個頻道,強行尬聊真的很勉強啊。”

姚欣萍顯然不能接受這套說辭:“年紀大點怎么了?年紀大的男人知道疼人!你之前交往的那些個男朋友倒是年紀小,可有幾個懂事的?”

還沒等到郁晴辯解,姚欣萍已經急匆匆地繼續強調:“晴晴啊,你也知道年紀一旦大了,可選擇的范圍就越來越小。這個小李吧,也是年輕的時候太挑了,才會到現在還沒成家。現在你們既然有緣分認識,就好好接觸一下,不要因為興趣啊風格啊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就迅速否定一個人。你在挑別人,別人也在挑你,你說你現在30歲的人了,再高不成低不就地挑下去,得挑到什么時候?”

親娘的嘮叨模式一開啟,郁晴立馬猶如被念了緊箍咒的孫悟空。

為保身心平安,只能舉手投降了。

經歷了一周左右面試般的尬聊后,郁晴只覺煩躁不堪,為了盡快將此事做個了結,于是主動發出邀約,建議大家出來見上一面。

畢竟很多網絡交流因為只有文字,容易顯得生硬甚至產生誤解,面對面地交流一下,能挖掘出些許讓人心動的閃光點也說不定。

周六下午,郁晴按照約定時間提前5分鐘來到了小區附近的一家咖啡館,順手點了兩杯咖啡和兩份甜點。

咖啡喝到一半,已經超時近10分鐘。眼看著入口處的地方始終無人出現,郁晴有些無奈地發了條微信:“李先生,我已經到了,請問您現在到哪兒了?”

微信發出幾秒后,一直遠遠坐在角落里低頭做看書狀的男人起身走了過來,滿臉嚴肅地沖她打了個招呼:“郁小姐你好,我是李之航,很高興認識你。”

郁晴腦子蒙了一下:“你……早就到了?”

男人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是的。我不喜歡遲到,所以提前了半個小時。”

郁晴只覺詭異:“出門之前我告訴你今天我穿黑色裙子,剛才你是沒注意到嗎?”

李之航有些神秘地搖了搖頭:“不是,你一進來我就認出你了。不過我想在你最自然的狀態下好好觀察一下……事實證明,你是個靜得下來,也很有耐性的女孩,在這么浮躁的社會里,這種品質很難得。”

沒想到見面之前還有這么一場“初試”,郁晴一口老血憋在胸口,連氣都有些喘不順了:“不,李先生您可能誤會了,我性格很暴躁的,而且也沒什么耐性。”

李之航微微一笑,對自己的觀察判斷顯得十分自信,繼續對她評頭論足:“之前聽我阿姨說,你畢業以后一直待在S城,做的都是管理類工作,想來會有些強勢。可是今天見到了才發現你不僅很有耐性,而且也比我想象的年輕漂亮得多。”

郁晴簡直要被他氣笑了,干脆哼聲反問:“哦?那按照李先生事先的判斷,我應該長什么樣子?”

李之航一副經驗老到的模樣:“我之前看過你的朋友圈,里面一張自拍都沒有。一般長相抱歉的女孩才會羞于發自拍,郁小姐你長得這么漂亮,有機會的話應該多展示自己的優勢,才能盡快地吸引男性的關注。”

這幾句話聽起來像是奉承,細細一咀嚼卻充滿了濃濃的猥瑣感,讓人一陣陣地犯惡心。

郁晴極力壓下自己立馬翻臉走人的沖動,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做完初審工作的李之航發表完自己的鑒定報告,順勢坐了下來,毫不見外地端起那杯已經點好的咖啡,猛地仰頭喝了一口。

郁晴歪頭看著他,反而不著急走人了。

在她30年的人生經歷里,還沒有經歷過這么匪夷所思的相親時刻。

抱著“來都來了,就干脆見識一下這位相親對象能極品到什么地步”的想法,她干脆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姿態閑散地繼續聽眼前這位男士侃侃而談。

三個小時以后,兩杯咖啡早已見底。

李之航依舊保持著極高的熱情,分秒不停地繼續介紹著他進入政府部門后的奮斗史。

郁晴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到最后,惦記著自己iPad里面還沒看完的幾部美劇,再也撐不住了,找了個機會站了起來:“李先生,今天我們也聊了很多了。不然就先到這里吧,以后有空再聯系。”

大概是她這一路只聆聽不發言的表現十分符合一個相夫教子賢良淑德的女性形象,李之航顯得十分滿意,聽她要告辭,當即伸手一攔:“郁小姐,我和你一見如故,現在也差不多到晚上了,不然一起吃個飯如何?”

從見面到現在,這人終于表現出了一點相親場合下應有的紳士禮儀。

反正總是要吃飯,多個人少個人也無所謂,既然都堅持到了現在,那無論如何也得有始有終。

郁晴考慮了兩秒鐘,當即點了點頭:“李先生喜歡什么口味?這里吃的還挺多,我住在附近,可以給你推薦。”

李之航抬頭看了看馬路對面各種招牌閃亮的飯店,面色猶豫:“我平時應酬多,山珍海味吃得都有點反胃了,不如就找家店吃點家常菜怎么樣?”

郁晴已經無力吐槽了,機械性地點了點頭:“哦,好的。”

雖然已經決定要吃家常菜,李之航的表現卻依舊挑剔而嚴謹。

沿河走了一路,不是嫌這家環境太吵,就是覺得那家看著不干凈。

郁晴穿著高跟鞋跟在他身后走了20多分鐘,已然筋疲力盡,正琢磨著走到自己樓下如果還定不下來,就直截了當和對方告別然后回家吃泡面,李之航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指著不遠處一個掛著“雙人套餐,限時6折”的易拉寶:“要不就這家吧,看著還不錯!”

郁晴一抬眼,熟悉的“誠豐小炒”門頭下,小海正沖著她的方向滿是熱情地笑著。

幾步之遙的地方,久未露面的顧珩還是扎著他那亂七八糟的小辮,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身邊是剛剛卸下的幾個食材箱子。

目光相觸的那一瞬,對方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了一樣,眉頭微蹙著迅速扭身,大步走進了小飯店的后廚。

所謂水逆,大概指的就是尷尬萬分的相親時刻還偏偏撞上這么個礙眼的家伙。

郁晴心中一陣苦笑,覺得自己都快要絕望了。

萬般不情愿地走進飯店后,郁晴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剛把茶倒上,小海已經一臉笑容地湊了過來:“晴姐,和朋友過來吃飯啊?今天店里進了點海鮮,螃蟹什么的都還不錯,要不要讓老仇給你炒個蔥油的?”

郁晴還沒來得及接話,李之航已經迅速表示反對:“這個季節吃什么蟹啊?價格貴不說,還沒幾兩肉。你們不是有特價雙人套餐嗎?那就來這個好了……晚上嘛,吃得簡單點,有助于減肥養生。郁小姐你說是不是?”

郁晴憋屈了一個下午,并不想在晚餐的時候繼續委屈自己,于是也沒接他的話,而是朝著單小海笑了笑:“你們怎么突然想著去進海鮮了?之前沒見菜單上有啊?”

單小海指了指后廚:“前段時間店里生意不是一直都不太好嗎?顧珩就抽空去附近的餐館里轉了轉,發現那些賣蝦蟹海鮮的館子生意都不錯,尤其是油爆小龍蝦和蔥油炒蟹之類的賣得特別好。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找到了兩家還不錯的供貨商。昨天開始我們試著上了些海鮮類的菜品,賣得的確也還行,所以今天他又去搞了點回來……這不,剛把貨卸下,都還活蹦亂跳的呢!”

郁晴順著他指的位置抬了抬眼。

隔著有些油膩的玻璃墻,仇萬山正巧拎了一只肥美的螃蟹,朝著她的方向一邊夸張地比畫著一邊咧嘴笑。

郁晴見狀也樂了:“你們幾個可以啊!老板甩手不管,就自己研究爆品,搞市場調研,還搞得挺是那么回事!”

單小海齜牙:“那可不!這盤子生意對老蔣來說無所謂,但對我們幾個來說可是養家糊口的命根子,真要倒了可不得喝西北風去?不過我和老仇都沒啥想法,遇到生意不好的時候就只會干著急,也就顧珩腦子靈,遇到淡季總能折騰點歪點子出來,咱們店才能晃晃悠悠地撐到現在。”

聽他提到顧珩,郁晴只覺得心塞,趕緊將手一揮:“行了行了,你也別在這兒嘮叨了,讓老仇揀兩只肥點的蟹,一只炒蔥油一只做香辣,其他的菜他看著辦,速度快點就行。”

李之航坐不住了,瞪著眼睛迅速發問:“兩只蟹?那得多少錢啊?”

單小海賠著笑臉:“這位先生,我們這兒不貴的,螃蟹就賣58元一斤,兩只的話不會超過四斤。而且晴姐是老顧客了,我到時候給你們打個折,湯也免費送一份,你看怎么樣?”

見他還欲爭論,郁晴笑著表示:“李先生不用客氣,大周末的難為您特地往這兒跑一趟。遠來是客,我請您吃頓便飯也是應該的。”

這兩句話說得雖是客套,但不知不覺已經切換成了標準的商務辭令。

潛臺詞也是明明白白——這頓飯的錢我出了,咱們之間就此兩清。

單小海跑堂這些年,迎來送往的客人見多了,已經嗅出了其中冷冷的嘲諷味,神色不由得一怔。李之航卻沒覺察到其中的意味,聽見她要買單,用蚊子似的聲音哼哼了一句“那怎么好意思啊”,就自動跳過了這個問題。

見他落座之后就一路穩如泰山地坐在那兒,不時抱怨著椅子不舒服,油煙味太大,菜單不夠精美,仿佛在這兒吃飯是降貴紆尊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單小海原本就有點來氣,再看到郁晴點完單后就自顧自地玩起了《王者榮耀》,也沒有和他多啰唆的意思,心里更是有了底,于是趁著上菜的機會裝傻充愣地追問:“這位先生,晴姐點的菜已經在做了,您剛才點的雙人套餐還要不要啊?”

“不要了不要了!”眼見螃蟹上桌,李之航迅速撈起了一只蟹腿塞到自己碗里,絲毫看不出“山珍海味吃到反胃”的模樣,“都這么多菜了,還要什么套餐啊?你們怎么也沒點眼力見兒,就知道亂推銷。”

咬了幾口蟹腿之后,他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一樣:“對了,你們店里有酒嗎?吃海鮮怎么也得配點酒,才比較有情趣……郁小姐你說是不是?”

單小海斜著眼:“拉菲茅臺之類的是沒有啦,啤酒倒是有青島和純生,您看合適嗎?”

李之航牙疼似的抽了口氣,臉上帶著嫌棄:“啤酒就啤酒吧,就要青島,給我先來三瓶!對了,下酒的小菜也來兩個!速度趕緊的!”

單小海看了一下郁晴,見她神色如常地坐在那兒,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只能暗中呸了一聲,快步進了后廚,一邊拿酒,一邊罵罵咧咧地小聲抱怨著。

仇萬山做完了菜,暫時也沒其他事忙,正和顧珩坐在一旁閑聊,見他一直在那嘀嘀咕咕,不禁開口問:“你干嗎呢?店里就一桌客人,也嘮嘮叨叨的。”

單小海干脆往兩人身前一湊,開始細細數落:“晴姐來吃飯我本來挺高興的,結果和她一起來的那個男的油膩得很,小氣摳門不說,從進門開始就變著法地算計晴姐,還一直裝腔作勢。你們說晴姐那么好的一個人,怎么會和這種人來往,我看著就生氣!”

仇萬山一個巴掌拍他頭上:“人家朋友之間有自己的相處之道,郁小姐都還沒說話呢,要你在這兒亂嚼舌根?”

單小海捂著后腦勺,滿臉都是委屈:“晴姐雖然沒說什么,但是明顯不高興,和他說話也都是帶著刺呢……也就那男的臉皮厚,裝聽不出來。”

一直沒怎么吭聲的顧珩聽到這兒,把頭抬了起來:“他們都聊什么了?你怎么知道她不高興?”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好吧?”單小海輕聲一哼,“那男的一直在瞎顯擺,說自己在政府部門工作,打交道的都是大人物,所以工作特別忙,需要老婆能夠賢惠持家,問晴姐有沒有做全職太太的打算。還說自己家三代單傳,結婚以后一定要生個男孩什么的……晴姐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他還在那兒沒完沒了的,我在旁邊聽著都覺得惡心……”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照我看吧,晴姐和他不像是朋友,倒像是在相親!”

“相親”兩個字一出,顧珩怔了怔,嘴角緊抿著沒再說話。

單小海嘮叨完這一陣,自覺耽誤了不少時間,趕緊急匆匆地把啤酒給送了出去。

40分鐘以后,三瓶啤酒見了底。

李之航低頭解決完了盤子里最后一塊螃蟹,才紅著一張臉意猶未盡地抬起頭來,對著早已經放了筷子的郁晴打了個酒嗝:“沒想到這家店看著不怎么樣,菜的味道倒還不錯,要是還能打折的話,下次我們就再來這兒吃!”

就這做派居然還能惦記著下次?也是讓人嘆為觀止。

郁晴看他放了筷子,微微一笑:“您吃完了?”

李之航又是一個酒嗝,揉了揉肚子:“就……差不多了吧。”

單小海遠遠地守在一旁,見此情形迅速上前,將賬單朝著他面前一放:“先生您好,一共366元,零頭給您抹了,您給350元就行!”

郁晴本想趕緊買單了事,卻見他朝著自己一個勁兒地使眼色,那樣子分明就是在使壞,倒也想看看李之航當下會是個什么反應,原本已經捏住錢包的手頓了頓,坐在原地沒吭聲。

李之航眼巴巴地等了一陣,見她沒動作,又不好意思提示得太明顯,磨蹭了許久之后終于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拿了張卡朝著桌子上一拍,咬牙切齒地說:“刷信用卡!”

小海“哎喲”一聲:“這位老板,我們小本經營,店里沒有刷卡機,您看要不給現金?不然微信支付也行。”

李之航眼睛一亮,隨即滿是遺憾地表示:“都互聯網時代了,誰出門還帶現金啊?微信支付倒是沒問題,但我手機好像沒電了啊……要不你把你微信號給我,我記一下,回去以后轉給你?”

單小海聳了聳肩,還沒來得及說話,李之航繼續強調:“反正郁小姐也是你們這兒的常客了嘛,有她在這兒做擔保,我是不會賴賬的!”

郁晴冷眼看著只覺得尷尬,趕緊把錢包掏了出來,正準備買單,一個充電器已經遞了過來。

李之航愕然抬頭,只聽單小海不緊不慢地解釋著:“這個借你,充完電就能付,我們這兒不掛賬,熟客也不行。”

這一本正經的模樣也真是傳說中的戲精本精了,郁晴一時沒憋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李之航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的,也不知道該沖著誰撒氣。

意思性地充了會兒電后,一邊碎碎念著,一邊用自己那電量赫然還在80%以上的手機完成了掃碼支付。

走出店門,天色已暗。

郁晴在這么個直男癌又小肚雞腸的家伙身上耗了一下午的時間只覺得身心俱疲,就想趕緊回家休息,于是主動告辭:“李先生,時間也不早了,要不今天就到這兒?我家就住附近,您是不是現在叫個車?”

李之航醉眼惺忪地看著她,嘿嘿笑了一陣后忽然湊上前去,緊貼著她的身體:“你家就住附近啊?怎么也不邀請我上去坐坐?”

郁晴被他滿嘴的酒氣熏得實在受不了,趕緊后退一步,聲音也越發嚴肅:“不好意思,我就自己一個人住,這個時間點了,不太方便邀您上門做客。”

李之航抬頭看了看眼前品質不菲的建筑,不依不饒地繼續探問:“你就自己住啊?那房子是你爸媽買的還是自己買的啊?買的時候多少錢一平?有貸款嗎?面積是多大來著?”

這些問題發生在初次見面的相親對象之間實在太過失禮,郁晴懶得再應付他,笑了笑沒說話。正欲轉身之際,忽然覺得腰上一緊,李之航那只肥膩的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大剌剌地攬了上來。

郁晴臉色一變,重重將他的手拍開,厲聲呵斥道:“李之航,你干什么呢?”

李之航觍著臉,一副借酒裝瘋的模樣,腳步踉蹌地一個勁兒蹭著她的身體,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著:“晴晴啊,我剛才喝了酒不太舒服,腿上沒力氣,頭也有點暈……你看要不我就先去你家坐坐,喝兩口茶再走?”

郁晴被他這無恥又下流的舉動徹底激怒了,黑著臉用力掙扎了幾下,卻始終掙脫不開對方的糾纏,焦躁之下干脆狠狠將人一推,自己也跟著趔趔趄趄地向后退了幾步。

李之航薄醉之下原本就身形不穩,又滿心猥瑣地正想著怎么占她便宜,毫無防備之下忽然被這么一推,當即“哎喲”一聲,四仰八叉地跌坐在了地上。

在他“哎喲哎喲”的呻吟聲中,附近散步的路人很快圍了過來,對著眼前的情形指指點點地小聲議論著。

有幾個和郁晴同個組團的住戶見她臉色鐵青地站在那兒,滿是狼狽的模樣,十分熱心地開始詢問:“姑娘,你沒啥事吧?這男的怎么你了?要不要我們幫忙叫保安?”

“叫什么保安?這兩口子的事你們叫什么保安?”

郁晴還沒來得及說話,李之航已經掙扎著站起身,唾沫橫飛地指著她的鼻子開始破口怒罵:“我說你是不是有病啊?大家談戀愛談得好好的,怎么說動手就動手了?”

郁晴像在聽天方夜譚一樣:“你腦子沒病吧,誰和你談戀愛了?”

李之航狼狽之下忙不迭地掏出手機,對著圍站在四周的人匆匆展示著:“說你不要臉你還真的橫上了?微信上和我聊了這么久,現在就立馬翻臉不認人了?你沒和我談戀愛干嗎還吃我的、用我的,一個勁兒地花我的錢?我是你男朋友喝多了去你家坐坐怎么了?一口一個不方便的,你當你自己多金貴呢?30歲的老女人了,要不是你媽一直求著我阿姨,你以為我愿意來搭理你?”

一陣陣歇斯底里的咆哮聲中,周邊的議論聲很快沸騰了起來。

“原來是小兩口的家務事哦……我還以為這姑娘被欺負了。”

“現在的小青年談戀愛啊,好的時候恨不得兩個人長在一起,一吵架就跟仇人似的……不過這姑娘也太兇了,看把人給打得。”

“我看著她脾氣就不太好,也難怪小伙子急了。”

“聽這小伙子的意思是,這姑娘平時還花了他不少錢?看她這一身都是名牌,好像是挺虛榮的……”

無端的揣測和議論斷斷續續地飄進耳朵里,讓郁晴手腳冰涼地僵在了原地。

那一瞬間,她仿佛又回到了幾個月之前。

那樁關于她的丑聞鋪天蓋地地擴散在網上,散布在公司每個人的郵箱里時,她所遭遇的,就是這些。

每個人都對著她指指點點,一副看笑話的樣子。

卻根本不會有人在意,事情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

原本她還天真地以為,隨著人生新副本的開啟,事情都已經通通過去了,卻沒想到剛回家鄉沒多久,因為這么個下作的極品,她要再次承受這一切。

見她不說話,李之航氣焰更盛:“行!你要分手也行!那就把老子在你身上花的錢還給我,還給我了我們之間就兩清!”

這種垃圾和他再多說一句話都是在浪費生命!

郁晴咬牙跨前一步,也顧不上再給親娘的好姐妹留面子,正待一巴掌狠狠抽出去,李之航已經搶先一步扯住了她的胳膊:“別以為不說話就行,你這種女人老子見多了,可沒那么容易讓你糊弄!”

被一個男人用體力優勢壓制著強行騷擾的感覺是如此可怕,郁晴被他死死糾纏著,想走走不了,一時半會兒又解釋不清。

就在她滿心的憤怒和絕望幾乎就要炸裂時,耳邊忽然響起殺豬似的一聲慘叫,緊接著,李之航已經不由自主地松開了她的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掄在了地上。

即使不回頭,光從這熟悉的畫風來看,郁晴已經知道是誰在動手了。

雖然一直以來都堅決地反對暴力行為,但此時此刻對于這救她于水火的野蠻行徑,她卻是發自內心地想要給對方送一面紅底金字的英雄錦旗。

顧珩不知道什么時候走進了人圈,對于眼下的鬧劇也不知道圍觀了多久。

此刻的他滿臉漠然地站在那兒,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呻吟不斷的男人,嗓子里像含著一把匕首,冷氣森森又帶著煞氣:“道歉!”

李之航滿臉驚恐地看著他,喘了半天氣后才意識到眼前這個穿著黑T恤的小青年在之前那間簡陋的飯店里露過面,看這裝打扮無非也就是個干體力活的打工仔,態度當即又囂張了起來:“你誰啊?敢和老子動手?老子在政府部門工作,只要打個電話立馬能叫人把你送派出所去你信不信?”

話音剛落,顧珩已經飛起一腳踢在他腰上,在他鬼哭狼嚎著就地又打了個滾后,才冷聲一哼:“我是誰你用不著管,要打電話也隨便……不過打電話之前先給這位小姐道歉,不然你的電話大概是沒機會打了。”

李之航臉色大變,很快覺悟到自己長年裹在身上的那張大旗在對方身上起不了絲毫作用,于是迅速表現出了“識時務者為俊杰”的素養,捂著腰坐在地上,一邊哼哼著,一邊沖著郁晴的方向低聲嘟囔了一句“對不起”。

顧珩顯然并不滿意,抬腳在他腦袋的地方作勢晃了晃:“怎么個對不起?說清楚點,別讓人以為我是在威脅你。”

人都認□了,也就不會再做無謂的掙扎,尤其是李之航這種虛張聲勢的□蛋。外加顧珩的這幾腳顯然讓他清醒了不少,接下來的道歉詞詳細得猶如在做申論答辯:“郁小姐,真的是很抱歉,我就是喝多了點才會在這兒胡言亂語的。咱們也就是在長輩的介紹下認識,今天第一次見面,除了晚餐……你也沒花過我什么錢。”

偷偷觀察了一下對方的臉色,他繼續說:“我其實也是因為對郁小姐心生仰慕,說話做事才會過激了點,現在酒醒了,想著剛才說的那些話覺得十分過意不去,希望能取得你的諒解。畢竟你媽和我阿姨也是老朋友,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讓你這位小兄弟……別再動手了成不成?”

“哎喲,原來是這樣啊!”

“這男的也是夠不要臉的!”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今天我也算是見到活的極品了!”

一片恍然大悟的噓聲中,郁晴緊咬著牙,從錢包里掏出500塊朝著他的臉上狠狠一摔,扔下一句“錢給你,趕緊滾”,憤然轉身而去。

走進組團深處,議論聲漸漸淡去。

男人那讓人惡心的酒醺味卻像是牛皮糖一樣死纏爛打地粘在了身上,怎么甩也甩不干凈。

心煩意亂之下,郁晴也沒著急上樓,悶頭繞著小花園一圈圈地快步走著。

幾個月前所遭遇的噩夢和剛才的場景層層疊疊地交織在一起,猶如走馬燈一樣一幀幀地在她眼前輪番閃過。

每一個面目猙獰的瞬間都讓她心跳如鼓,煩悶重重。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夠堅強了——幾個月前在愛情和事業雙雙失意時,面對鋪天蓋地的嘲弄,她都沒有在外人面前流過一滴眼淚。

可是此刻,不過是經歷了一場來自猥瑣男的羞辱,卻讓她止不住地想放聲痛哭。

或許程崢說得對,她再強悍,本質上也就是個普通的女人,面對打擊和挫敗,需要學會適當地示弱和排解。所以現在,大概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才能讓這幾個月積累下來的負面情緒得以消除。

就在她軟身坐下,借著夜色的掩蓋準備好好哭上一場時,一道影子慢慢落在了她的眼前。

郁晴赫然一驚,迅速將尚未決堤的眼淚收了回去,狠狠抬眼:“你一直跟著我干什么?剛才的笑話還沒看夠?”

顧珩神色平靜,看樣子沒打算計較她的惡劣態度,而是很快從口袋里拿了卷錢出來:“這個……還給你。”

鬧了那么大一場風波把人給揍了,這家伙沒去給自己善后,居然還惦記著要還錢!!!

郁晴只覺得心頭一梗,十分煩躁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錢我收到了,現在你也不欠我什么了,可以滾了!”

顧珩像是沒聽見一樣,長腿一邁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掏出煙抽了兩口,又遞了一根過去:“要不要?”

郁晴下意識地接在手里,捏了一陣卻沒點火。

滿腹的暴躁和委屈,卻好像因為一根煙的安慰,慢慢開始平靜了。

幾分鐘后,她自嘲似的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今天這事還挺可笑?”

顧珩下頷微挑,靜靜地朝天空吐著煙圈:“嗯,是挺可笑。”

“你……”

這人果然是冷場殺手,自己也是腦子抽了才會饑不擇食地找他聊天。

“不過他可笑是他的事,和你有什么關系?你干嗎要為了這么個垃圾和自己過不去?”

“我……”

郁晴心頭一緊,很想嚴正警告他,說話的時候不大喘氣是一種基本美德。

不過話雖然不中聽,但好像確實是這個理。

郁晴暗中嘆了嘆,斜眼朝著他看了過去。

大病初愈后的青年似乎憔悴了不少,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下頷角線條更見鋒利。

如今脊背微弓,坐在月色下安靜抽煙的樣子帶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場,就像是一只習慣了獨自行動,不會和任何人為伍的孤狼。

可這只孤狼居然會放下身上那股子桀驁不馴,耐著性子坐在這里充當大齡未婚婦女之友。

不得不說,這種場面發生在一個暴力分子身上,也是蠻神奇的。

原本激蕩的情緒在氤氳的煙草氣中平復了不少,郁晴忍不住輕輕“喂”了一聲,在對方剛把頭轉過來時,她已經湊身過去,就著對方叼在嘴里的煙頭把煙點燃了。

裊裊的煙氣混著女人身上的香水味,絲絲縷縷地飄浮在夜色中,帶著一股氤氳又曖昧的氣息。

顧珩怔了怔,有些不自然地把頭扭了回去。

兩個人靜默無言地并肩坐著,直到抽完了手里的煙,郁晴才開口提醒:“那個蠢貨有點門路,你今天惹了他,指不定他過兩天會來找你的麻煩,你多少小心點。”

顧珩“嗯”了一聲,一臉的無所謂:“來就來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惹麻煩了,何況就他這德行,還能拿我怎么樣?”

郁晴只覺得好笑:“你才多大啊,怎么一副江湖大佬的做派?”

顧珩斜了她一眼:“也就和你差不多大吧?”

“開什么玩笑呢?”雖然自知保養得當,但要強行在這風華正茂的小年輕面前裝同齡人,郁晴還是有些扛不住,“我都30歲的人了,你也好意思?”

“哦?”顧珩一愣,輕聲笑了起來,“那也差不了多少,我馬上就25歲了,也算是奔三的人了。”

認識這么久,這還是郁晴第一次見他笑。

拋開了那種孤傲又冰冷的防御面具,眉目微彎的小青年從桀驁不馴的孤狼,變身為讓人禁不住想揉揉頭毛的小狼狗。

這才是一個25歲左右的青年應該有的樣子。

淘氣,新鮮,對世界抱有好奇心,并且朝氣蓬勃。

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緒因為這個笑容刷的明亮了起來,郁晴忍不住伸手在他亂糟糟的后腦勺上揉了揉:“奔三很光榮嗎?人家虛報年紀都是費著勁兒把自己少報幾歲,怎么還有拼了命把自己往年紀大折騰的?”

顧珩悶聲笑著,微微縮著脖子從她的手掌下逃開,像是不太習慣和人這么近距離接觸似的,姿態看著有點窘迫。

眼見如此,郁晴很快把手收了回來:“你自己都還沒到25歲,那弟弟妹妹多大了?”

顧珩沉默了一下:“陸昭剛滿19歲,陸琳前段時間過完生日,已經21歲了。”

郁晴繼續問:“我聽小海說,平時都是靠你一個人在養家是嗎?”

顧珩點了點頭,笑容收斂了起來:“嗯。”

“那也算是大家長了啊,怪不得一副倚老賣老的勁兒,搞得我都想叫你一聲珩哥了!”

“那也不是不行,從小到大,叫我哥的人還挺多的。”

“嘖……美得你!”郁晴一邊笑著,一邊忍不住多了句嘴,“我看你平時都是零零散散地到處找活兒,那干嗎不找一個固定點的工作?一方面比較穩定,一方面薪水也會高一點。”

見他不表態,她繼續補充:“上次幫我裝書架,我發現你英文挺不錯,這種條件要找個朝九晚五坐辦公室的工作不算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不用了。”顧珩搖了搖頭,輕聲把她的話打斷在了半空,“我家情況你不知道。”

“嗯?能說來聽聽嗎?”

“就……陸昭的身體情況不太好,我得隨時回家看著,如果固定去上班,就很難隨時走。經常請假的話也會給公司添麻煩,所以現在這樣雖然辛苦一點……但總歸比較自由。”

郁晴“哦”了一下,沒再吭聲了。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冷嘲熱諷時,顧珩啞著嗓子憤然罵出的那句“你知道個屁”。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的生活看上去低效、愚蠢,毫無前景,讓講究投入產出比的精英階層嗤之以鼻。

但就是這樣低效又愚蠢的方式,或許已經是他們殫精竭慮,拼盡一切之后,才能尋求到的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出路。

這樣看來,曾經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擺著高姿態,對對方妄加評判的自己,實在是太過簡單粗暴了。

內心感嘆之際,兩個人陸陸續續地又抽了幾支煙。

等到煙盒只剩下一個空殼時,顧珩拍了拍褲腿站起身來:“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休息了?”

“啊?哦……”

沒想到這對話有一搭沒一搭的,居然也撐到了快11點。

不過不得不承認,和顧珩相處在一起的時光,還真是挺舒心愜意的。

“對了,上次你借走的那些書看完了嗎?”起身之后沒走兩步,郁晴忽然回頭問。

顧珩一怔:“不好意思,那些書其實是幫陸昭借的,前幾天他已經看完了。只是我一直病著,就沒給你帶過來。”

“既然看完了,要不要再帶幾本回去?過幾天一起還給我就行。”

“好……”

顧珩猶豫著點了點頭,慢慢跟在了她身后。

剛走進樓房的電梯廳,耳邊傳來了一陣抱怨聲。

幾個剛剛遛狗結束的住戶,一邊哄著自家寵物,一邊泄憤似的摁著電梯的上行按鈕。

郁晴見狀聳了聳肩:“看來你運氣不太好,電梯好像壞了,要不就下次再過來拿吧。”

顧珩看著她:“那你是準備在下面等一會兒,還是走樓梯上去?”

郁晴指著眼前的人群:“他們都等了這么久了,也沒見好。我還是爬樓上去吧,就當鍛煉身體。”

“行。”顧珩嘴角微抿,“那我送你上去。”

未來方舟物業管理嚴格,電梯極少出故障,樓梯間平日里除了清潔人員,幾乎沒什么人踏足。眼下時間已晚,整個空間里空蕩蕩的,帶著一股子讓人脊背發涼的森森之氣。

郁晴難得爬一次樓,又穿著高跟鞋,沒爬兩層就已經氣喘吁吁。然而背后跟了個顧珩,又不好意思表現得自己太嬌氣,只能放緩了速度咬著牙一步步地向上挪。

剛走到五樓,轉角處忽然竄出了一只黑貓,像是安心蜷了許久之后忽然被腳步聲驚嚇,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

郁晴赫然受驚,腳踝一扭,整個人趔趄著向后倒去。內心正在大呼糟糕,下一秒,卻感覺自己被人牢牢抱在了懷里。

“你沒事吧?”

“還好……”

低沉微啞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撓得她的耳朵有點癢。

郁晴趕緊掙扎著試圖站穩,然而腳踝處一陣刺痛傳來,讓她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涼氣又倒了回去。

“怎么了?”

顧珩很敏感地覺察到了異常,當即扶著她就地坐下,蹲下身子輕輕在她腳踝處捏了捏。

一陣鉆心的疼痛傳來,郁晴擰著眉頭,忍不住瑟縮:“朋友,你下手輕點!”

顧珩有些無奈:“我沒用多大勁兒,你應該是扭傷了,才會這么疼。”

扭傷?

想著還有五層樓要爬,郁晴一時間也是悲從心來。

幾秒鐘后,顧珩轉過身體,微微彎下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上來吧。”

郁晴一怔:“什么?”

“我背你上去。”

“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的?”

顧珩扭頭解釋:“你這是扭傷,腳不能用力。現在電梯也沒好,你是準備表演單腳跳?”

單腳跳這動作……腦補一下好像也不是太美觀。

如果顧珩半途再冷颼颼地來個加油鼓勁什么的,她絕對能羞憤到直接跳黃河。

然而她還是有點別扭:“那個……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麻煩倒是不麻煩,就是你別嫌我衣服臟就行。”

“哦……好的。”

事到如今,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郁晴咬了咬牙,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傾身伏在了他的背上。

顧珩反手勾著她的小腿,很快站起身來,動作雖然利落,卻很小心地避免手掌直接觸碰到她的皮膚。

沒想到這小子看著橫,和異性相處起來還挺講究的。

腳步聲重新在樓梯間里響了起來,一步步的聽上去十分穩妥。

郁晴屏著呼吸,努力仰著脖子,盡量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對方那隨著腳步輕微晃蕩著的小辮上。胸口緊貼著的地方是對方結實的后背,熱源一陣陣地傳來,是久違的溫暖感覺。

上到9樓開了門,顧珩動作輕柔地把她放到了沙發上。

見他臉色微紅,呼吸聲也帶著幾分紊亂,郁晴朝著冰箱指了指,示意他自己去拿罐飲料。

顧珩打開冰箱門,找了一罐冰可樂,轉身去洗手間里找了一塊濕毛巾裹在易拉罐上,重新蹲在她的身前,在高高腫起的腳踝處來回敷揉著。

刺痛感隨著敷揉的動作逐漸消緩,郁晴不由得感嘆:“我發現你這個人也不是什么時候都那么野蠻,至少照顧起人來還挺細致……你這一套套都跟誰學的,這么駕輕就熟。”

顧珩頭也不抬:“陸昭和陸琳都算是我帶大的,前前后后都七八年了,你說呢?”

“七八年?”郁晴這一驚非同小可,“那時候你多大?還在念高中嗎?”

“嗯,不過已經快畢業了……你腳還疼嗎?”

“好多了……謝謝……”

郁晴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才好。

安慰聽起來太矯情,同情或者贊揚什么的他應該也不需要。

七八年前,一個還在念高中的男孩子,拖著兩個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一步步地走到今天,中間所經歷的苦難可想而知。

雖然顧珩看上去并不想多加談論,但那些歲月顯然已經在他身上打磨下了深深的痕跡。

成熟和懂事并非天賦。

大多數情況下,只有在經歷了磨難之后,才能得到人生贈禮。

幾分鐘后,可樂逐漸恢復了常溫。

顧珩把毛巾和易拉罐扔在了茶幾上,隨即站了起來:“你家里有治療跌打損傷之類的藥吧?”

郁晴點頭:“柜子里有云南白藥的噴霧,應該可以用。”

“那就行,睡覺前你記得噴。陸昭還在家等我,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如果有什么意外情況,你可以打我電話。”

這人還真是當大家長當習慣了,不僅提供及時支援,還負責售后服務。

郁晴心下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倒是從善如流地拿出手機記下了他的電話和微信。抬眼見他要走,趕緊出聲提醒:“珩哥,書你是不是忘了拿了?”

顧珩一愣,像是有些疑惑自己怎么會把上樓的初衷給忘了。

緊接著,他低低地道了聲謝,進到書房迅速抱了幾本書出來,再次告辭:“我走了,晚安。”

“晚安……”

房門被拉開又關上,郁晴慢慢站了起來,以單腳跳躍著的姿勢,一步步地挪到了窗邊。

客廳的窗戶正朝南,低頭就能看到組團內的花園。

她依身靠在那,靜靜地點了一支煙。

幾分鐘后,某道熟悉的身影在氤氳的煙霧中落進了她的視野。

顧珩緊緊地抱著一摞書,步子邁得很慢。

要不是那叢扎在后腦勺的小辮實在是有點離經叛道之外,看背影簡直就是個剛下晚自習準備回寢室的大學生。

配合著他邁步的節奏,郁晴心里下意識地開始倒數。

10,9,8,7,6……

一個個數字在腦海里無聲地跳躍著,像是某種宿命的預兆。

就在倒數到達終點時,即將邁出組團大門的顧珩忽然停下了腳步。

然后扭身抬頭,像是有所感應一般,看向了某個窗戶的位置。

即使是在濃郁的夜色里,又隔著這么遠的距離,郁晴卻還是被對方的目光燙到一樣,迅速把自己藏進了窗簾的陰影里。

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戳了一下,一陣陣都是心跳過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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