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屋子，唐清讓坐到摩托車上，拿出手機來翻了翻消息，除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廣告和推送，還有意料之中的陳氏集團的回應聲明，下面評論除了一些吃瓜群眾外，沒有什么特別的。

就在她準備關閉手機的前一秒，一條新的推送彈了出來。

“陳氏集團大公子陳武涉嫌職場性騷擾十七名員工。”

評論區已經炸開了鍋，不過十余分鐘，轉發已經破百萬。

唐清讓往下翻了翻，是尹意發表的文章。

尹意，江城記者屆的一位英雄，作為數一數二的權威記者，曾因報道殘疾人被騙走做黑廠庫里而聞名。

為了打探到消息的真實性，尹意偽裝成智力障礙的殘疾人，吃殘羹剩飯，甚至露宿街頭，耗費三個月終于被黑廠的人鎖定了目標，把她抓進了黑廠，每天鞭打做苦力，身上至今還留有當時的傷疤。

有了她的文章，社會輿論會將陳武以及整個陳氏集團推上風口浪尖。

現在，不論陳氏發布多少聲明都無濟于事了。

這一個月來，報紙、新聞、電視各種媒體，都在熱議這一件轟炸性的新聞，同時因為從來沒有十七個受害人的情況出現，不同的博主大V一夜之間做起了關于女性安全問題的視頻，將性騷擾三個字推上浪潮。

而陳氏集團堅持不懈發布的每一份聲明都變得蒼白無力，陳武在媒體面前哭了一次又一次，大眾卻并不買賬。

那些骯臟的，不公的，通通被放在光明之下審判，遭受過相似經歷的人訴說著自己的遭遇，為這個案件助了一把火。

開庭當天，法院空前盛況，場面比衛迤之前辦的任何一個案件都要壯大，無數媒體記者圍堵著法院大門，逼得警察出動維持秩序。

入庭時，衛迤習慣性地掃了一眼旁聽席，方宇和蘇若坐在第一排，而作為第一報道的尹意坐在他們旁邊的位置上，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裝，優雅知性。

曾經作為迤山事務所律師的周曉此時內心激動，信心十足。

手握衛迤所有習慣和節奏的她，渴望借著衛迤的東風，讓自己名聲大噪。

陳武一開始要求換掉周曉，不讓她出席，可如果不讓她作為自己的辯護律師，那些他搞的手段便都會變成刺向自己的利刃，于是他只能把這個機會送到周曉的手上，讓那些證據發揮最大的效果。

他必須被洗白，不然這場案子對陳氏來說會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會影響陳氏的股票債券，社會評價，這比起他的判罪更嚴重。

只要把案件的重點轉移到性騷擾上，再加上時間的沖刷，起碼能保證陳氏之后的合作不會太坎坷。

法官宣布開庭，原本就井然有序的旁聽席上二度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宣讀完檢控書后，首先由衛迤盤問陳武。

“請說明你和我的當事人的關系。”

陳武坐在被告席上，面色難看，“我們是合作關系。”

衛迤看了趙澤一眼，電子大屏上彈出一張證物圖片，“這份合同是你與我的當事人簽訂的嗎？”

“是的。”

“你與我的當事人的合作是如何簽訂的？”

“我和沈總說好了，先簽訂一份小額合同，然后我負責建造材料的選擇和施工，一個月后再簽訂正式合同。”

“也就是說，這份合同上的簽名是你本人簽的。”

陳武點頭。

“請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是的。”

“那你是否履行了合同義務，按照合同要求購置了建造材料？”

“反對！這與本案無關！”

“法官大人，這一問題對于商業詐騙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身穿法袍的女人開口，“反對無效。”

陳武看了一眼衛迤，很快收回了眼神，裝出一副可憐的模樣，他發誓，出了法院之后一定會讓他身敗名裂，“是的。”

“你是否留存了憑證？”

“…沒有。”

“那你是否有其他證據證明自己履行了合同義務？”

“反對！這是在引誘我方當事人！”

衛迤接上她的話，“法官大人，我的問話完畢。”

周曉一身黑色西裝，走到法庭中央，面向沈孛，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開口，她享受于這樣的注視與目光。

“請你說明自己的身份。”

沈孛掃了她一眼，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你作為他的辯護律師不知道我是誰？”

此言一出，周曉也一愣。

倒是衛迤，低下頭把嘴角的笑意掩了下去。

法官敲了敲法槌，“原告，請尊重法庭秩序。”

“法官大人，不好意思哈，我第一次上法庭，沒什么經驗。”

周曉輕咳一聲，重復了一遍問題，“請說明你的身份。”

沈孛靠近話筒，“沈氏集團第一法人，沈孛。”

旁聽團有幾聲倒吸的驚呼聲，或許是沒想到沈孛這么年輕就有如此的成就。

“請問你和我的當事人簽訂合作合同的時候是否有第三方在場。”

“反對！該問題與本案毫無關聯！”

“駁回問題。”

周曉走進沈孛，繼續提問，“你說與我的當事人簽訂了合作，按照合同要求，這第一個月里應該是進行施工的時間段是嗎？”

“是的。”

“可是據我所知，我的當事人在簽訂合同的第二天里，就已經要求第三方運動建筑原料，并開始進行施工。”

屏幕上放出一張憑證單，沈孛扭頭看了一眼，重新坐好，看著眼皮子都不太想抬。

“你怎么判定這些原料是用在我的項目上的。”

“什么？”

“我說，你是靠什么依據判定這批購買的原料是用在我的項目上的，”沈孛不耐煩地開口，“或許隔行如隔山，但這張憑證上面，第一沒有寫明使用去向，第二沒有以公司作為抬頭，而是以陳武的名字作為抬頭，如果按照周律師的邏輯，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陳總將我們的合作款項挪為私用了？”

趙澤看向衛迤，小聲吐槽，“沈先生脾氣也太差了。”

“但剛好能治得住周曉。”

周曉顯然是沒想到沈孛會如此咄咄逼人，更沒想到他的邏輯這么清晰。

“你為什么說這筆材料沒有用到你和我當事人的合作項目上？”

“周律師，我現在對你律師涵養的專業程度持有懷疑。如果你認真仔細地看過，我們雙方之間的合作合同，就應該知道我這一次的設計主題是未來科技感，而這張憑證上面購買的是原木地板，其次，每一張憑證對應的是一次合同，是不會把幾樣東西混在一起買的。”沈孛臉上堆滿了不耐煩三個字，秀氣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他看著這個邏輯混亂的女人，一字一句問，“周律師，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周曉咽了口口水，看向法官，“法官大人，我沒有問題了。”

在跳過了第三人及其訴訟代理人發言或者答辯后，衛迤站起身來，電子屏幕上投放出下一段證據，“這是施工項目所在地門口的監控，這里一共記錄了從簽訂合同后，到今天為止，被告人并無任何旅行合作要求的相關行為。”

趙澤合時宜地播放下一張照片，衛迤繼續開口闡述，“這是被告人用自己的短信發送給我當事人的短信，可以很明顯地看到，他在短信里暗示并引誘我方當事人早日簽下正式合約。”

周曉看到這里，轉頭看了陳武一眼，他居然連自己的辯護律師都敢騙。

陳武求救的眼神看向周曉，但后者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這場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的庭審，只是她的一塊踏板，這場風雨過去，她的名字會持續出現在大眾視野里。

別的一切都不重要，她只要聲名遠揚。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商業詐騙的案件她贏不了，但性騷擾的案件向來難以勝訴，現在大眾的目光都注視在性騷擾上面，涉嫌商業詐騙的陳氏集團已經被大眾遺忘，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陳武性騷擾十七名職場女性上。

從現在開始，別的都不重要，她只要贏。

“操！周曉你這個賤女人！老子請你幫我打官司，你就是這樣辦事的？！！！”

陳武從被告席站起來，發起瘋來就要去抓周曉的頭發，離他近的聽眾席的人嚇了一跳，有幾個膽子小的女生尖叫起來。

“肅靜！”法官吸了一口氣，“中場休庭，半個小時后再開始審理。”

案子打到這里，商業詐騙已經落下了帷幕，但旁聽席的觀眾也根本不在意商業詐騙的故事，因為這件事離他們太遠了，但性騷擾的加害者就生活在我們的身邊，也許是我們的老師，或者鄰居，甚至是好友。

衛迤和趙澤對了一下接下來的證據，揉了揉太陽穴，“這才是我們今天的硬仗。”

“沒記錯的話，這還是迤山第一次接性騷擾的案子。”

“能遇到無條件信任自己律師的委托人，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情了，”衛迤回答，“而且還整理了這么多有力的資料，不能辜負委托人的信任。”

周曉和陳武回到庭審現場，下半場的庭審重新開始，坐在旁聽席上的記者媒體這才活了過來，打起一百分的精神緊盯著庭審現場。

下半場由周曉率先提問，“請問你和李英是什么關系？”

“李英是風勝聘請的財務總監，我和她是上下級的關系。”

“你們除了工作以外還有別的接觸嗎？”

陳武搖了搖頭，看著目光渙散，“沒有，我是她的上司，她是我的員工，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了。”

衛迤知道，這是周曉跟陳武一早就對好的口供，說的不多不少，但滴水不漏，以這樣的配合加上陳武現在頹廢的樣子，為他塑造一個可憐的弱勢形象。

他安靜地坐著，聽著兩人的一唱一和，臉上沒有半點的情緒。

描述了自己的身份和與李英的來往后，周曉終于進入正題，講起陳武性騷擾的環節，問他是否有過過分行為。說到這里，陳武眼眶含淚，語氣不忿：“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和李英本來就沒什么接觸，我不知道她會這樣誣陷我...”

誣陷？旁聽席上不知道是誰厭惡地‘嘖’了一聲。

周曉卻依舊嗓音溫和，看著他淺淺一問，“被告人每月能賺取多少人民幣？”

“反對，”衛迤抗議，“此問題與本案無關。”

法官點頭，“辯護律師，請陳述問題的必要性。”

周曉不動聲色，“我當事人的收入會影響他身邊接觸的人。”

法官斟酌了片刻，沉吟，“請準確地提問。”

“是，”周曉看回陳武，語氣不變，“請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公司主要運營的是國際投資以及建筑方面的合作，”陳武深吸一口氣，“穩定的時候月近千萬有余，我只是一個總經理，能賺到的并不多，大約是合同總額的十分之一。”

此話一出，旁聽席上的聽眾深驚一口氣，被這個數字震驚到。

好一手利益牌，直接把話推到了是女性貪圖錢財，所以不惜用自己的肉體謀取上位，圖個一生無憂。

衛迤聲音沉穩，面色冷靜，“反對，本案件與金錢收入無關。”

此話一出，直接踩到了周曉的開關，“我當事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熱愛工作，矜矜業業，高額的收入本來是他應得的本分，卻沒想到有一天卻變成了惹禍上身的源頭。在座的各位，請問誰愿意遭受這樣的冤屈？又有誰愿意忍受他人的誣告，被迫證明自己的聲譽。”

周曉慷慨陳詞，情緒激動，一語結束，聲音卻還在回蕩。法官卻神色不悅，猛敲手中的法槌，“辯護律師，請你不要情緒誤導！”

衛迤看了身旁的趙澤一眼，她想到了周曉會以此作為擋箭牌，只是沒想到她后面的說辭會做到如此的滴水不漏，還懂得激起群眾的情緒。

周曉沒有再多的言語，回到座位上，衛迤此時站起身來，走到陳武跟前，對他輕輕一笑，后者卻面帶疑惑地看著她，不懂她這個笑的意思。

“自從案件爆發以來，你在媒體面前哭了多少，申訴了多少，我不知道你一個大男人哪來這么多的眼淚，”衛迤冷哼一聲，“縱然你情緒激動，也要記得這是法庭，不是你隨便掉兩滴眼淚就可以掩蓋罪行的地方。”

只此兩句，把周曉與陳武布的局生生劃破，暗諷他的演技出眾。

陳武臉上掛著淚不知道是該擦還是該留，尷尬地頓在臉上，而周曉卻連反對二字都說不出口，因為那只會加大陳武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