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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Ready?Go!

小吃店老板端著一盆洗碗水,作勢要往王放和賈坤身上潑:“都給我出去!”

夏凡拉著吳凱尖叫著跑了出去,王放、賈坤抓著彼此的胳膊也連連后退,任真、趙曉曉緊隨其后。

“老板,你冷靜一點兒……”不遠處,郝楠穿著短袖、褲衩,踩著一雙人字拖,甩著一頭濕淋淋的頭發(fā),正朝著小吃店匆匆跑來。

賈坤和王放臉上都掛了彩,王放的半邊臉都被打腫了,賈坤的一只眼睛也被打紅了。郝楠大吼一聲:“住手!”王放和賈坤互看了一眼,同時甩開對方。

“你們倆怎么回事?王放,你自己不學,還影響別人!”

王放聞言,回答道:“學學學!你學那么多,還不是這個鬼樣子!一個痞子有什么資格來教我怎么學?你是誰啊?破班主任還自以為是老大哥,都得聽你的啊!”

“你只要還是學生,學習就是你的本分!你只要還在學校,就得歸我管!”

“呸!我的本分就是把自以為是的痞子趕出校門!”

郝楠無語,心生一計:“行,行,你要是覺得你比我牛,那咱們就比比。要是我贏了,你就得聽我的!”

“那要是我贏了呢?”

“那我就答應你,以后不管你是逃課還是退學,我絕不再管。”

王放盯著郝楠,沉思了兩秒:“比什么?”

“你決定。”

小吃店門前,兩人對峙著,一旁圍觀的人面面相覷。王放轉了轉手腕,扭了扭脖子。突然間,王放大吼著朝郝楠沖撞過去。郝楠淡定地微微側身,反手一個擒拿,將王放直接放倒在地。

王放不服,又向郝楠挑戰(zhàn)臺球。

于是幾人來到不遠處的臺球廳內(nèi)。

綠色的球案上,臺球四散開來。任真開完球將球桿遞給王放。王放拿起球桿,屏息凝神地一撞,連進了三個球。他一臉得意地將球桿遞給郝楠。郝楠接過球桿,擦了擦桿頭,氣定神閑地彎下腰,只聽“咣!咣!咣!”一通響,臺面上剩下的球全都一一落入袋中。

眾人瞠目結舌。郝楠拿著球桿,對著王放說:“還比嗎?”

如意啤酒屋內(nèi),桌子上整整齊齊地碼著兩排扎啤杯,一排十個杯子。郝楠和王放分別站在桌子兩邊,眾人圍在一旁,王放神色緊張地瞪著郝楠。

郝楠看了看他:“我喝酒,你喝汽水。”

“嘁,誰要你放水……”

“青云校規(guī),在校生不準喝酒。”

王放一臉不屑,暗地里卻松了一口氣。

紅毛和一個小弟分別拿起十瓶啤酒和十瓶汽水,嘩啦啦往兩排杯子里倒。那邊剛倒完,王放和郝楠各自吸了一口氣,端起第一個杯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王放皺著眉喝完第二杯的時候,郝楠已經(jīng)拿起了第四杯,一仰頭,輕輕松松灌了下去。

待郝楠喝到第八杯的時候,王放端著第五杯,連連打了幾個嗝,他擺手道:“老子不行了……撐死了……”

郝楠喝完最后一口,放下酒杯,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兩個人都扶著腰靠在桌子邊,王放頓感尿急,雙腿一哆嗦,不死心地說:“最后一項。”

“說!”

酒吧后門,王放和郝楠并排站在墻根,緊接著傳來“嘩啦啦啦”的水流聲。水流聲漸漸消失后,響起王放的凄厲吶喊聲:“不!我不信!我從來沒輸過!!”

任真、趙曉曉、夏凡和賈坤聞聲從啤酒屋后門跑出來,只見王放絕望地站在原地,前方的地面上,兩道尿痕一前一后。

郝楠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拍了拍王放的肩膀:“凡事總有第一次。”

“你別碰我!”王放氣急敗壞地躲開他的手,嫌棄地連連往后退了幾步,一不留神崴到腳,跌坐在地上吃痛地叫喚了兩聲,氣焰全消。

賈坤看到王放狼狽不堪的樣子,于心不忍,走過去朝他伸出一只手。王放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拉著賈坤的手站了起來。

王放的腳踝刺疼,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趙曉曉走過去,蹲下身查看:“腳踝腫了……”

“之前就崴過一次。”王放吃痛,歪歪斜斜地站著,又艱難地走了兩步。

“你別逞強了,我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能走。”

趙曉曉問他:“你家在哪邊?”

賈坤上前把他攙住。

“真不用!”王放拼命拒絕,但眾人還是架住了他。

“行了,都這樣了,面子重要還是腳重要?”

“走吧,新傷加舊傷,再嚴重就好不了!走吧!”

賈坤和趙曉曉一人一邊,扶著王放在前面走,任真、夏凡等在后面跟著。王放指路,走了一會兒,賈坤發(fā)現(xiàn)不對頭。寬闊車道兩邊是茂密的竹林,身穿西裝,領子上別著話筒的黑衣保安正在夜巡。夏凡道:“這兒……怎么感覺不太對勁兒?跟個風景區(qū)似的……”

“他爸媽可能在這里工作吧……”吳凱道。

大家滿腹狐疑地繼續(xù)向前走,直到走到一棟富麗堂皇的別墅前,王放才停了下來。

“到了。”王放說。

看著眼前這棟帶車庫和花園的大別墅,大家驚呆了。夏凡贊嘆道:“花園洋房,還帶車庫,好氣派啊……”

賈坤也瞪大了眼睛:“這……這……這是你家嗎?你平時穿雙爛球鞋,用個舊手機,這是你家?”

王放微微點了點頭。

任真提議:“咱們回去吧,反正也把他送到家了。”

眾人轉身準備離開,賈坤卻站著不動,他越看越生氣:“你……你……天天蹭我的漢堡吃,晚飯都是我埋單,一口氣吃掉我五根烤腸,出去聚餐從來不付賬……王放,這是你家?”

賈坤扶著王放胳膊的手不由得使起勁來。王放:“哎哎,輕點兒!”

一想到他平時窮酸的樣子,賈坤的情緒就越來越激動。郝楠見狀,碰了碰趙曉曉。趙曉曉趕忙拉開氣哄哄的賈坤:“咱們走吧……”

賈坤把趙曉曉的手甩開:“我不走,我今天非得去他家做客不可!”

正說著,汽車喇叭聲響起,眾人轉頭,只見一輛豪華轎車打著晃眼的車燈從他們面前駛過。別墅的鐵門緩緩朝兩邊打開,轎車駛進大門,隨即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從車上下來,看到站在門口的王放等人,有些驚訝,隨即看著王放殷勤地問:“放放,這些是你的同學嗎?”王放有些不悅地將頭扭向一邊,沒回答。

夏凡小聲感嘆:“王放媽媽保養(yǎng)得也太好了!這么年輕漂亮……”

這時,另一邊車門發(fā)出響動,齊悅琳趕緊走了過去:“放放,來幫忙扶一下你爸,他又喝多了。”

眾人看著王放,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動,大家這才意識到氛圍不對。

郝楠見狀,搖搖晃晃地走上前去。齊悅琳把一身酒氣的王爸攙扶下車。王爸看到門口的幾個人,沖著走上前來的郝楠,開口就是一頓罵:“臭小子,這么晚回來,又去哪兒鬼……鬼混了?!”

王放瞪著他,正要說話,郝楠趕緊自報家門:“王放……爸爸,你……好,我是王放的班主任,我叫郝……郝楠。”

王爸瞇眼看了看郝楠,眼前的兩個人影終于合在一起,變清晰了。

王爸伸出手:“老……老師啊!老師好!”

郝楠也伸出手。兩個人眼前盡是手的虛影,撈了好久,終于握住了,一見如故般開懷大笑。

王爸重重地拍了拍郝楠的肩膀:“老師當?shù)貌蝗菀装。⊥醴攀遣皇怯衷趯W校惹……惹事了?”

“沒……沒有的事!”

齊悅琳一邊攙扶著王爸,一邊禮貌地笑著招呼大家:“咱們有事去家里坐著說,別在門口站著了。”又吩咐司機和阿姨,“老劉,快來幫我扶一下老板。陳姐,準備水果和點心。”

司機趕緊下車跑過來,站在大門口的阿姨點點頭,快步走進別墅。

中式風格的寬敞客廳里,眾人手里各端著一個小茶杯圍坐在長長的茶幾四周,茶幾上放著一個專業(yè)的大茶盤,上面還有假山和流水的景觀。

趙曉曉和任真對視了一眼,沒喝。

齊悅琳正在斟茶,把最后一杯遞給王放,沖他使眼色,讓他端給王爸。王放不接,假裝沒看到。齊悅琳尷尬笑了笑,自己遞給王爸。

王爸吹了吹,笑呵呵地看向郝楠:“喝茶!醒酒。”

郝楠點點頭,眾人這才開始喝起了茶。夏凡喝了一口,皺了皺眉。齊悅琳趕緊把桌上的點心推過去,友善地說:“這是云南昔歸的普洱茶,剛開始喝可能有些苦澀,但馬上會有回甘的。小姑娘不愛喝茶也正常,吃點兒點心,我讓陳姐給你們拿果汁……”

王放一臉不屑地冷哼一聲:“瞎顯擺什么呢?就一破茶誰稀罕喝?”

王爸瞪著他,厲聲說:“怎么跟你媽說話的!”

“她又不是我媽!”

眾人聞言,已猜到了七八分。

王爸怒氣上頭,起身就要打人。齊悅琳拉著他勸,郝楠趕緊調和:“王放還是可以的,平時在學校也很有……活力。”

“郝老師,你就別騙我了!”王爸一副看透的樣子,拍拍郝楠的肩膀,“他從小到大就沒有可以過,別說‘可以’,‘將就’都沒有過!沒事,郝老師,大概管管就行,不用太上心,我們也不會有什么要求的。”

“我看……你們還是可以有要求,畢竟都復讀了,家長會還是可以來……”

王爸連忙擺手打斷他的話:“家長會就算了,沒有時間,有時間也丟不起這個人!”

王放聞言,一臉不悅地頂了回去:“就你這個樣子,你要去我還嫌丟人呢!”

王爸臉色一沉,一巴掌拍在茶幾上:“我什么樣子!?沒有我在外面辛辛苦苦地應酬,哪兒來的錢?你吃什么!喝什么!你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嗎!”

“我不稀罕住你這樣的房子!張口閉口就是錢,錢才是你親兒子,你有本事跟錢過一輩子吧你!”

王爸氣得不行,齊悅琳趕緊端起茶壺給他添茶,一邊幫他順氣一邊勸說:“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放放,你爸喝醉了,不清醒,你別跟他較勁。”

“齊悅琳,你少在這兒唱紅臉,關你什么事!你就是個破秘書,還真當自己是我媽呢!”

王爸一聽,站起來指著王放的鼻子罵:“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怎么說話的你!馬上給她道歉!”

“我憑什么道歉!我說錯什么了!”

“老子說什么就是什么!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花的每分錢都是我的!不是我交錢,你連個高中都上不了。花了老子那么多錢,你回報過我什么?你要能考個專科就不錯了!我看你以后連個正經(jīng)工作都找不到!花那么多錢培養(yǎng)你,弄到最后沒人要你,就只能回來給老子開車!”

旁邊的司機老劉聞言一驚,連忙看向王爸。

王放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情緒激動道:“我就是去要飯也不會給你開車!你花了多少錢?你說!等我掙了錢,我全部還給你!我要是能選,我才不想要你這樣的爸!”

王爸聞言,直接將手上的茶杯朝著王放砸過去,大罵一聲:“爛泥扶不上墻!”

郝楠沖過去擋在王放前面,茶杯砸中郝楠,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鮮血從郝楠額角淌下來,眾人皆是一驚,王放也愣住了。

齊悅琳擔憂地喊道:“陳姐,快打個電話叫馬醫(yī)生過來!”

王放爸爸趕緊賠不是,任真要上去扶郝楠,郝楠擺擺手,抬起一只手壓住出血地方:“我沒事,砸這一下,倒是更清醒了。”

郝楠看著王爸:“王放爸爸,從沒進門開始,你就一直在責備王放,說他丟人,說他沒用,都沒說一句話關心關心孩子怎么了。今天是他不小心崴到腳了,我們才送他回來的。”

王爸聞言,往王放的腳踝處看了一眼,果然有些紅腫,他皺著眉哼了一聲。

郝楠接著說:“作為孩子的父親,家長會不來,學習不管,張口閉口向他要回報,你把孩子當成什么了?投資的商品嗎?我覺得先放棄孩子的人,也沒資格當父親。這一趟見到你,我也理解了為什么王放現(xiàn)在是這個樣子。今天就不打擾了!”

郝楠說完,按著額頭準備離開,任真等人趕緊跟上。

趙曉曉看了王放一眼,王放低著頭,眼淚直往下流。趙曉曉往他手里塞了張紙巾,賈坤則拍了拍王放的肩膀。

晚上,郝楠回到青云中學,捂著頭向自己的宿舍走去。白潔正坐在書桌前看書,聽到外面有人走動,探出頭往窗外一看,只見郝楠臉上、衣服上都帶著血跡。白潔趕緊打開門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郝楠嘆了一口氣。白潔將他拉進屋,拿出藥箱,先給他消毒,再用紗布和繃帶包扎傷口。聽郝楠講完事情的原委,她嘆氣道:“你這也太魯莽了!你把王放推開也好啊,哪有用自己去擋的?”

“當時哪里想得了那么多?小屁孩本來就不讓人省心,萬一再給磕傻了……”

“聽賈坤說,王放逃課,就是一直在外面掙錢?”白潔問。

“嗯。”郝楠點頭。

“是因為他爸吧?”白潔問道。郝楠沒說話。白潔繼續(xù)說,“有這么個一直打壓自己,對自己冷言冷語的父親,王放也挺不容易的。現(xiàn)在想想,他以前那些調皮搗蛋的幼稚行為,可能都是一種求救的信號,希望能從老師和同學這里獲取一些關注。他早早地進入社會,也是想證明自己并非一無是處吧……”

郝楠看著白潔,陷入沉思。

第二天早讀時間,王放一改平日里的張揚,穿著一件寬大的衛(wèi)衣,戴一頂帽子,跛著腳垂頭走進教室。

劉鏘鏘湊過來:“放哥,整的新造型不錯啊!捂那么嚴實不熱嗎?”

劉鏘鏘把王放的帽子一掀,見他半邊臉上有淤青的痕跡,忙問:“咋了?和誰打架了?這下手也太狠了!你說,是誰欺負你了?放學我?guī)湍阕崴 ?

趙曉曉抱著收好的作業(yè)本過來,拿起一本在劉鏘鏘桌上敲了一下:“瞎說什么呢!誰敢欺負王放?”

賈坤從后門走進來,一只眼睛周圍也是青的。劉鏘鏘看看王放,又看看賈坤:“你倆打架了?你倆怎么會打架?”

這時候郝楠走了進來,頭上貼著紗布。劉鏘鏘更不解了:“我去!你倆不會是把郝楠打了吧?”

同學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紛紛議論起來,教室里有些喧鬧。

郝楠皺著眉道:“都回座位去,早讀了啊。”

劉鏘鏘悄悄沖王放和賈坤比了個大拇指:“你倆可以啊!”

郝楠走到王放跟前,敲了敲他的桌子,王放起身跟著他出去了。

走廊里,郝楠和王放面對面站著,王放不自在地問:“你的頭…沒事吧?”

“小傷,沒事兒。”

“王放,你一直不愿意學,是因為真的不想學,還是只是想跟你爸對著干?”

王放不說話。

郝楠接著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意義,因為無論你做什么,都換不來他的一句認可?”

王放扭過頭去,還是不說話。

郝楠繼續(xù)說:“我想問你,如果是這樣,你的人生不就成了犧牲品了嗎?連試驗品都不算。如果就只是為了和他對著干,那你到底是為誰而活?”

王放仍低頭沉默著。

郝楠看著他道:“今晚的補習,位子給你留好了。努力學習也未必那么糟,為自己做一件事的感覺真的挺好的,你不試試怎么知道?”

趙曉曉也走出來:“一起來吧,有什么不會的我?guī)湍恪!?

王放冷著臉一口拒絕了:“我已經(jīng)是爛泥一攤了,沒必要。”說完就轉身回了教室。

放學時分,眾人都留在教室準備參加晚上的補習,王放獨自一人神色黯然地穿過籃球場。身后突然響起籃球落地的聲音,他回頭看到趙曉曉正拿著一個籃球站在籃筐底下。趙曉曉沖他喊:“說什么爛泥!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這樣想的!”

“我就是這么想的!”

王放扭頭往前走,走了幾步,趙曉曉在后面又喊:“王放,你的偶像科比是永不放棄的人,你呢?你就不想為自己贏一次嗎?這個球,你敢接嗎?”趙曉曉把球扔給他,王放下意識地接住,愣了愣神。

“晚上七點,來加入我們補習吧! ”

王放拿著球思索片刻,還是轉身走了。夕陽下,他一瘸一拐,身影落寞。

夜晚的地下商業(yè)街格外熱鬧,形形色色的小青年穿梭其中。寸頭的店鋪里掛滿了皮衣,王放也穿著一件,正在向一個年輕男子推銷皮衣:“哥,一看你就是懂貨的。這是最上乘植物鞣制的公牛皮,皮革里的勞斯萊斯,皮子穿得越久就越亮!穿上這件衣,再搭上個靴子,出門你就是最拉風的靚仔!”

“別家都賣一二百塊,你們喊價就五百多,也太黑了。”

“一二百也是錢啊,買回來發(fā)現(xiàn)是假的你心疼不?我們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美產(chǎn),都是賣一件少一件的孤品,你要是真心要,我給你再少三十。”

“再便宜點兒,四百五我就拿了。”

王放端起旁邊的炒面吃了一口,搖頭,比了一個“八”:“四百八,不能再少了。”

外面忽然響起一個男聲:“喲,生意不錯嘛!”

王放一抬頭,看見郝楠站在面前,嚇了一跳:“我去!又跟蹤我?!”

郝楠笑了笑,晃悠著進了店里。買衣服的男青年見狀抬步離開,王放挽留:“哥你別走啊!再看看,四百六你拿走……”男青年還是走了。

王放回頭沖郝楠發(fā)脾氣:“你搞什么?我口水都說干了,好不容易要賣出去了,你一來就給我整黃了!”

郝楠卻不緊不慢地打量著四周的衣服:“我看你挺有數(shù)學頭腦的嘛,原來都用在這兒了。”

王放警覺起來:“你來這兒到底干嗎?我告訴你,現(xiàn)在是放學時間,你管不著我,少來干涉我的生活。”

郝楠沒理他,自顧自地在店里轉了兩圈,拿起了一件皮衣穿在身上:“帥嗎?這件多少錢?”

“啊?”

“還有架子上那幾件,我都要了。給我打個折唄。”

王放覺得十分意外,隨后決定狠狠地宰郝楠一筆:“你這件六百,其他的五百五。”

郝楠假裝生氣道:“你當我聾還是傻?剛剛不是還和那哥們兒說四百六嗎?”

王放斜眼看他:“不好意思啊,你聽錯了。我們店不打折,就這個價。”

郝楠聞言,從懷里拿出錢包:“行,都給我裝上。”他緩緩掏著錢,“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你一個禮拜的錢都賺到了吧?你答應我,先回學校,好好學一個禮拜。”

“那你可小看我了,說不定我還能賺更多呢……”

郝楠把錢包一收。王放立馬摁住他的手:“我考慮考慮。”

深夜,如意啤酒屋的門被推開,一陣風吹進來,紅毛等小弟都回頭看,只見郝楠披著皮衣,戴著墨鏡,拎著一個袋子,哼著《友情歲月》,一抹油頭,帥氣亮相。

郝楠將頭一甩,墨鏡一摘:“老唐,上酒。”

紅毛十分捧場,用蹩腳的粵語說道:“我楠哥就是一個字——真系型到爆啊!就是這天穿著有點熱吧”

郝楠不理紅毛,得意地從袋子里拿出數(shù)件皮衣,扔給紅毛和小弟們:“給你們的,一人一件。”

“謝楠哥!”小弟們樂不可支。

大家都穿上皮衣,齊齊整整坐成一排,老唐一看,樂了:“你們幾個這造型往這兒一坐,誰還敢進來?我還做不做生意了?”

紅毛得意地問:“看看,我像鄭伊健不?”

“酒還沒喝,人醉得不輕。”郝楠說。

眾人哄笑。

紅毛坐在旁邊,低頭仔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悄悄問郝楠:“哥,你這衣服從哪兒來的?”

“我學生在商業(yè)街練攤兒,我去買他的衣服,讓他回來好好上課。”

“是上次你說過的,總和你對著干的那個?”

郝楠點點頭。

紅毛感嘆道:“要收服個學生可太不容易了。”

“可不是嗎?就那點兒工資全拿去買皮衣了,也就能讓他先回來學一個禮拜,之后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呢。”

紅毛猶豫著說:“楠哥,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怎么了?”

紅毛面露難色:“我之前也給人看過攤兒,多少還是懂一點兒。這皮衣吧,你看這胳膊肘的褶子、領子,都是舊的,還有這味兒,典型的碼頭來的貨,是洋垃圾……”

“什么意思?”

“說好聽點兒,他們說這是‘外貿(mào)’,其實就是走私來的,不知道什么人丟掉的廢舊垃圾運過來翻新再賣。那些人什么都干,前陣子來了一批電子元件,抓了好幾個人進去,聽說他們之前也倒騰衣服。現(xiàn)在風聲緊得很,抓住就是按走私罪處理。”

郝楠又驚又疑,立馬把皮衣脫下來。

紅毛又補了一句:“你得看著點兒你那個學生。看攤兒的時候每天接觸的人可雜了,這些事可千萬沾不得。”

王放打工結束,主動來城中村找賈坤。

因為一直以來,他和賈坤吃飯都是讓賈坤埋單,那天賈坤意外得知他的家庭狀況,王放覺得自己欠賈坤一個道歉,也有一些事情需要解釋清楚。

兩人坐在大排檔,賈坤不客氣地加菜:“老板,再來五根烤腸!”

王放看著桌子上的一大盤烤串,問他:“這么多,你吃得完嗎?”

“撐死我也要吃!你這么有錢,還像個窮光蛋一樣混我吃的,混我喝的,我可得吃回本!”

“有錢就一定是好事嗎?”王放看著他問。

“當然是好事,有錢還不好?”

王放搖搖頭:“那不一定。從小,我但凡取得一點兒成績,所有人都會說,‘還不是因為你爸?’那些表面上接近我、夸我、喜歡我的人,認可的也不是我這個人,他們只看得到我爸的錢,沒有人能真正看到我。我問你,如果給你很多錢,但每天都要過這樣的日子,你愿意嗎?”

賈坤吃著串兒,沉默了。

“所以我很早就不拿我爸的錢了,自己掙一點兒是一點兒,這樣起碼能做自己,交到的朋友也真心實意一些。錢這東西嘛,沒什么了不起的,就跟身上的汗泥一樣,搓一搓總會有的。”

賈坤沒好氣地說:“那你搓點兒你的汗泥給我,補償補償我這么長時間的經(jīng)濟和精神損失!”

“搓就搓!”王放挽起袖子就要開始現(xiàn)搓。

“哎,我還在吃串兒呢!”

兩人打鬧起來,王放舉起汽水瓶子道:“走一個,消消氣,還是好哥們兒。”

賈坤也舉起瓶子,王放咧嘴一笑。兩人大口地喝著汽水。

這時,王放的電話響了,是寸頭打來的,讓王放現(xiàn)在出去一趟,說有個大活兒臨時找人幫忙。王放爽快答應,掛掉電話,興奮地對賈坤說:“我看攤兒那個店的老板,你還記得嗎?那大哥有點兒人脈,他給我發(fā)了個大活兒,說是這一筆可賺不少。要是真賺到了,全虹安的餐廳隨你挑,到時候我請你撮一頓好的!”

“一言為定!”兩人再次碰瓶子,痛快地喝了一口汽水。

深夜,王放領著賈坤在漆黑的小巷中穿行。賈坤越走越心虛:“你這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啊?怎么連個燈都沒有……”

“馬上就到了,一會兒到了后你在門口等我就行,記住,別亂說話。”

兩人又穿過一片堆滿垃圾的空地,來到幾個棚屋前。棚屋旁邊蹲著三個壯漢,見到他倆立馬站了起來,朝他倆走過來。賈坤有些害怕。這時候棚屋的門開了一條縫,寸頭探頭出來。他看見王放,對壯漢說:“讓他進來。”

王放走了進去。棚屋內(nèi)烏煙瘴氣,地上堆著很多箱子和編織袋。幾個混混正在打牌,還有幾個蹲在角落整理,另有人搬著成箱子貨物過來,有人接手,拿著本子清點。

王放跟著寸頭往里走,不小心踢倒了一個酒瓶子,幾個又高又壯,原本正在打牌的混混一下就站起來了。王放嚇了一跳,故作淡定地繼續(xù)走。

一幫老混混圍在一張桌子旁正涮著火鍋,坐首位的那人背對著王放。寸頭向那人打招呼:“龍哥,人到了。”

王放謹慎地站在一旁。

坐首位的那人轉過頭來,抹了抹嘴,他臉上有一道明顯的刀疤。寸頭拍了王放一下:“叫人啊。”

“龍哥。”王放心里有點兒犯怵。

龍哥打量了王放一眼,又轉過頭漫不經(jīng)心地繼續(xù)涮著鍋里的肉。

寸頭接著道:“哥說要找個機靈、反應快的,我就把他帶來了。”

“看著挺小啊,幾歲了?”

“十八。還在上學,學生。”

龍哥大口吃肉,吃得滿嘴油汪汪的,指了指旁邊的空座:“坐。”

王放跟著寸頭恭敬地坐下。

“之前干沒干過這個?”

寸頭搖頭,王放也有樣學樣,搖頭。

龍哥笑了一下:“從來沒干過也敢來?知道是來干嗎的嗎?”

寸頭解釋道:“這小子跟著我混了兩年了,辦事兒還是可以放心的……”

“我問你了嗎?”

寸頭立刻閉了嘴。龍哥接著問王放:“你不上學,跟著他在外面混是為什么?”

“想賺錢,想認識人。”王放坦率答道。

龍哥往王放的碗里夾了肉,王放端起碗來吃了。龍哥放下筷子:“過幾天有批貨要來,你干嗎?干成這一票,你就跟我混。”

賈坤縮著脖子等在門外,三個壯漢就蹲在他對面盯著他。他聽到腳步聲,回頭看見幾個人合力搬著一個箱子過來了,壯漢對搬箱子的人一一進行盤查,摸他們的衣袖、口袋。其中一個壯漢留意到賈坤在往這邊探頭,他上前把賈坤推搡開:“你,看什么看!一邊兒待著去。”

賈坤被推到墻邊,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不敢再動。

約莫半小時后,王放終于出來了,寸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后又把門關上了。賈坤立刻迎了上去,兩人沒說話,賈坤拉著王放快速地離開了。走到無人處,賈坤回頭看了一眼四周,這才小聲問王放:“你怎么進去這么久?他們找你到底是什么事?”

“你別管了。”

“你以后別再來這種地方了,也別和這幫人攪和在一起了,太危險了。”

“你還是不是男人了?你這個膽子,小得像小老鼠一樣……”

賈坤捶了王放一拳,嚴肅地說:“我說真的,千萬別和他們來往了,不安全。你聽進去沒有?”

王放毫不在意地勾著賈坤的脖子:“嗐,多大點兒事,別瞎緊張了,不過就是賺點兒錢而已。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

深夜,高遠從屋里出來。

客廳和走廊都沒開燈,屋內(nèi)很暗。他吸了吸鼻子,聞到一陣怪怪的味道,趕緊跑向廚房。

只見爐灶上放著一個玻璃制康寧鍋,鍋已經(jīng)被燒裂,碎成幾片散落在灶臺上,湯汁流了一灶臺,火已經(jīng)被澆滅了。高遠趕緊關了煤氣,將碎片撿起來放入垃圾桶。他又著急又生氣,大聲道:“媽,你怎么開著火不管呢?這多危險啊……媽!”

沒有任何回應。高遠快步走回客廳,幽暗的客廳里,只有電視屏幕亮著,高媽正蜷縮在沙發(fā)上。

高遠壓住內(nèi)心的火氣,正想開口抱怨,看見電視上正播放著以前的家庭錄影。屏幕上出現(xiàn)一個小男孩,正是兩歲左右的小高峰。年輕的媽媽蹲著,張開懷抱,笑著呼喚:“小峰,到媽媽這里來。”還走不穩(wěn)的小高峰咯咯地笑著,搖搖晃晃地向著高媽跑去。高媽抱住小高峰,“哎喲,我的寶貝,抓到你啦!你跑不掉啦……”

高媽一邊看著昔日的影像,一邊抹著眼淚,絲毫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高遠。

茶幾上,放著一杯水和一盒打開的阿普唑侖。現(xiàn)在的高媽吃了安眠藥也難以入眠,無論醒著還是夢著,她滿腦子都是逝去的兒子。

高遠看了看高媽,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他神色黯然地轉身走到大門口,拿著耳機,穿上鞋,輕輕掩上門離開了。

深夜的濱海大道,高遠戴著耳機,吹著海風,一個人奮力向前奔跑著。耳機內(nèi)的古典音樂將他帶回了過去。

兩年前,同樣是濱海大道,高峰戴著耳機坐在椅子上,吹著海風,看著夜景。穿著一身運動裝的高遠滿頭大汗地跑過來,停在他面前。

高峰笑了笑。高遠問他:“這么看著我干嗎?”

“有時候真的挺羨慕你的,成天跑跑跳跳,自由自在的。”

“哥,我們家的優(yōu)質基因都跑到你那兒去了好不好!我也就剩下個跑得快了。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非要拉著你賽跑,被爸媽訓了一頓?”

高峰大笑:“怎么不記得?那天你氣得飯都沒吃,晚上趁他們睡了,我?guī)闳バ≠u部買了個面包,你餓得嚼都不嚼就往下咽……”

“他們老夸你成績好,你次次考100分,我考了個95分都拿不到獎勵,我那時候就覺得非得贏你一次不可。”

高遠在哥哥身邊坐下來,拿毛巾擦著汗,高峰揉了揉高遠的頭發(fā):“傻小子,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情,你有一天也會找到你擅長的事,說不定以后你就像它們一樣,能飛得又高又遠……”

高峰指著遠處飛翔的海鷗,高遠眼中充滿了憧憬,他從哥哥的一邊耳朵取下耳機塞進自己耳中。

兩兄弟吹著海風,一起聽著音樂,說笑著。

回到現(xiàn)實,高遠停在曾經(jīng)和哥哥坐過的長椅前,痛苦地大口喘著氣,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他繼續(xù)往前跑,來到了繁華的路段,神情恍惚地望著斑馬線對面的行人過街信號燈。綠燈轉為紅燈,高遠還沒有停下腳步,恍恍惚惚地跑到馬路中央。車燈晃到了高遠的眼睛,他轉頭看到一輛車正高速朝著自己駛來,他卻沒有要躲的意思,干脆停下了腳步,閉上了眼睛。車燈照在高遠的臉上,他的表情十分平靜。

一陣急促的急剎車聲刺破了深夜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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