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風夾著一股腐臭的味道從窗口吹進來。

本是上弦月的夜，干凈清朗。

可是此刻，宛煙知道自己生死未卜。

她見過尚文麗，尚文麗現在死了。

當時尚文麗坐在范青的馬車里，尚文麗死在清水澗干涸的鵝卵石河床上。

范氏和范青都不正常。

這個想法讓宛煙追悔莫及。

原來她在尚文麗生前就見過她，這么說，殺死尚文麗的人是范青和范氏？

一旦懷疑的閘門打開，宛煙再也忍不住渾身戰栗。

耳邊是范氏略似瘋癲的呢喃，“相公，你答應過我，不能騙我?！?

不斷重復，晃似魔音。

院子里令人作嘔的氣味一股股隨風飄來，越想忽略越從鼻腔散到四肢百骸。

同時沖到四肢百骸的還有內心深處的惶恐。

范青眼底閃爍著狠毒，沖動，宛煙不敢與他對視，這種羊入虎口的恐慌讓宛煙的心砰砰亂跳。

看向范氏身上那條素白的訶子裙，宛煙蒙住眼睛，這裙子正是尚文麗穿在身上那件。

碎花領口，典雅端莊。

只是此刻，穿在這個瘋子身上。

宛煙再也不懷疑，面前這兩個人是殺人兇手，看似瘋癲的范氏也可能掩藏得更深。

她要怎么辦？

再次看向范氏，曾經她躲著范青，不想和他回家，可是現在范氏看向范青的眼底都是渴望和依戀。

之前的范氏都在作戲？

如果是作戲，這個女人的演出比戲伶還要精彩。

可是如果范氏眼底的深情是真的呢？

那范氏便有個軟肋，她在乎范青。

宛煙心底的求生欲被燃起。

她要活下去。

想到這里，宛煙伸出秀臂，衣袖滑落，露出她纖細白皙的手臂。

細長的手指在跳動的燭火下泛著光韻。

她孤注一擲，也只能如此。

她想保全自己，不讓范青近身，護住清白。

范青看傻了。

范氏眼中瞬間燃起怒火。

“范氏，你把我騙來，到底想干什么？你說陸姑娘在這里，她到底在哪里？”宛煙沉著聲音，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恐懼。

同時，宛煙理理鬢發，對著燭火昂起臉。

暖黃的光，照在小姑娘艷麗秀美的臉上，平添幾分柔美和嬌俏。

媽媽說過，她這個角度最好看，所以第一次偶遇大人時，她擺出這個好看的姿勢。

現在也一樣，她在求生，她要在兇手面前保持這個角度，用美貌穩住他，保全她的性命。

果然，范青看傻了。

范氏卻盯著宛煙光潔的手臂，怒火中燒，“我不知道，你這個賤人，專門伺候男人，相公，你別在這里，你答應我的，我們走。”

說著，范氏拉住范青的袖子就要把他往外拽。

“我答應你，你先放手，我不能讓她待在這里。”范青試圖甩開范氏的胳膊，無奈被她抓得死死的。

宛煙看不懂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

“范氏，我已經來了，你也說了，我是伺候人的人，你把我騙來，不是為了伺候你相公嗎？”宛煙忍著惡心盡量充滿柔情的說著這番話。

尾音拖長，像極了充滿心機又富有激情的姑娘。

她看出范氏雙目通紅，處在癲狂的邊緣。

“你說的對，我也不打算離開這里了，我是教坊司官妓，現在身份依舊未變，我能和你們在一起，還算我重獲自由，說實話，我心底很高興，你告訴我，以后我們三人如何生活？”

宛煙一番話，連范青都聽愣了。

他覬覦宛煙很久，想了很多辦法才順利抓到她，沒想到這個看似正經的姑娘竟藏著這樣與眾不同的心思。

到底是教坊司出來的姑娘，見過世面，什么都不怕。

范青之前想了很多能讓宛煙屈服的辦法，唯一沒想到的可能，就是宛煙能對他妥協。

“你當真順從我？”范青眉梢輕挑，再不是桐山街那個看似溫文爾雅的男子。

“有何不可？”宛煙反問，一顆心仿佛跳出了胸膛。

“相公，我們走吧。”范氏插話，宛煙的順從讓她心里極度不舒服，如果宛煙真的留下，這以后還有她的好日子嗎？

這個念頭升起，范氏的眼底惡毒更深，她后悔了，后悔把宛煙騙到這里。

“相公！”范氏再度哀求。

“等我先把她關起來，今晚先這樣，你不要鬧了，我把她投入地窖，馬上就回來?！?

“我也要去?！狈妒洗绮讲浑x。

范青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靜靜聽著四周的聲音，平靜對宛煙道：“現在我們去院子里，如果你敢喊，我一刀捅死你，你聽話，我們好說好商量?！?

“為什么要喊？我剛才的話就是我的本意，我是官妓，渴望重獲自由，還有比自由更讓人向往的嗎？”

范青盯著宛煙，想要把她看穿。

女孩的眼底沒有一絲雜質，坦坦蕩蕩，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必是心中無溝壑。

宛煙不想與范青對視，故意垂下眼眸，嬌羞無比：“以后的日子還長，我今日經歷這些，總要讓我消化消化?！?

范青懸著的心落地了，如果宛煙順從，他能嘗嘗教坊司頭牌的滋味也不枉此生。

宛煙被騙到這里，桐山府今夜注定不太平，不宜見血。

范青一扭頭，走出房間。

宛煙暗自松口氣，想哭。

她心里期盼著，應該再使些什么手段讓范氏嫉妒心暴漲，只要范氏失去理智，范青一定沒有時間顧她這邊。

而她可以趁機逃出這里，或者等著大人到她。

想到大人，宛煙心一緊，眼底涌上水霧。

大人，你知道我不見了嗎？

走出正房，宛煙后腰一痛，范氏狠狠掐了她一把。

宛煙捂著嘴沒發出聲響。

腰疼的同時她又慶幸自己賭對了，抓緊柔聲向范青示好，“范公子謝謝你，你給我一點時間接受現狀，明日我們再詳細談?！?

因著剛才想到大人喉嚨發緊，宛煙的聲含著顫音，聽起來卻似撒嬌。

范青很高興，宛煙余光看到范氏貼緊范青，一臉怒火，范青看似暴躁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耐。

走出正房，院子里撲面而來一股雞屎味。

宛煙忍著惡心和慌亂，悄悄抬頭辨別方向，一無所獲。

她不知道她現在哪里，這里距離青陽書畫齋有多遠。

不過算著時間，她出來應該有半個時辰，小石頭和徐掌柜是否發現她失蹤了呢？

失蹤兩字，像一把刀，戳進宛煙心底。

尚文麗的死，范青與范氏應該就是兇手。

陸茗玉失蹤也可能與她們有關。

現在她又落到了范青和范氏手里。

陸茗玉還活著嗎？

她還能活著走出去嗎？

宛煙望向漆黑的夜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