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白布是一條上吊繩,跟觸電似的甩開。
雙腳縮到駕駛座上,心跳的厲害。
緩和了好一會,我從座位慢慢把腳放下去,從路視鏡發現貨車司機還沒走。
貨車司機三十幾歲,佝僂著肩膀,反復搓著手掌心。
在大貨車前頭,朝我這邊走幾步了,又退回去,徘徊不定。
不時往手心吹一口熱氣,流露出的情緒很驚慌。
我拿了一瓶水,灌了兩口,又拿了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
下車。
八車道的大路上,左右兩頭,一眼望去都看不到盡頭。
路燈下,寬敞的路面,由于天氣冷,來往的車輛也不多,顯得很空曠。
我拿著水走到大貨車司機跟前,礦泉水遞過去問:“有什么問題嗎?”
“謝謝,不用,不用,我車里有。”貨車司機緊張的連連謝絕。
他換了兩口大氣,像用盡了全部力氣鼓足了勇氣說:“我……我的車多拉了一些東西,稍微超重,所以我看到您的車,就心虛的遠遠放慢了車速的。您停車的時候,我離您的車,估摸著還有三十米遠。”
“并且我跟您走的也不是一個車道。”
貨車司機瞄了一眼四車道,又看了一眼大貨車,“我本來準備從旁邊穩穩開過去的,可是方向盤失靈了,車子歪倒了您這條車道。”
大貨車司機面露余悸的打了個激靈,吐著氣說:“幸好剎車及時,沒有撞到!”
司機表現的很害怕,語無倫次接著說:“我……我過去受過罰,也碰到過好多當差的例行檢查,您……您是第一個拿我當人看的。我明天就去把車子做檢測。謝謝您,謝謝您。”
看司機的樣子,又怕又緊張還慌,一張臉都憋紅了。
我也不曉得說什么,掏出煙,遞過去一根說:“我不查車子超載,您別慌。生活都不容易,都是為了一口飯,為了安全著想,相互體諒。”
“謝謝,謝謝。”貨車司機接過煙,還想說什么,只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我自個先點上了煙,又給司機點上,等司機抽了一口,我說:“有什么事情,您盡管說。”
司機吞吞吐吐的說:“有個事想跟您講,又不曉得該不該說。”
“您說。”
“那個我方向盤失靈,即將要撞到您的時候。就是剎住車的那個恍惚,我好像看到我和您車子中間,有個人影一閃而過。”貨車司機聲音越說越小,講完了又結巴的連忙解釋:“我就是看您人很好,就跟講一下,跟您講一下,說一說……”
司機越說表現出來的情緒越擰巴,事情說出來,他好像放松了不少。根據情緒和反應判斷,就是碰到了這種事,忍不住想要講出來。
我心下一顫,表面平靜的說:“應該是心急之下的眼花。沒事了。”
我表現的平靜,貨車司機的情緒也逐漸穩定了下來。
一根煙抽完。
我看著司機爬上大貨車,在司機的感謝聲中,司機啟動了貨車。
大貨車一開走,我強撐著兩腿發軟的感覺,勉強走回A1配車旁邊。
我喘著粗氣,打開車門。
白綾搭在擋風玻璃后的車臺上,往下垂落著。
看到這東西,我擰開手里的水,一口喝了半瓶。
剩下的半瓶水,我拿著舉過頭頂,淋了下去。
冰冷的水沿著頭頂下去,凍得頭皮都縮緊了。
冷水沿著頭皮和頭發,流到脖子,灌進秋衣。
大冷天,我猛打著寒顫,暴躁扔了礦泉水瓶。
站在車旁邊,甩了一會腦袋。
拿大衣包著腦袋擦拭了一下頭發,脖子。
手在身上揩了揩。
我一把扯出白綾,惡狠狠的盯著白綾。
拿著白綾穿過人行道,在人行道里面的樹林,點燃了白綾。
看著白綾燒起來。
火焰散發著熱量,我感覺到了熱,但微弱的熱量,并不夠,反而讓我感覺更冷了。
等白綾徹底燒成了灰,我拿腳又踩又踢,灰跟著風散盡。
我回到車里。
啟動車子,掉頭。
沖/進富貴豪庭小區大門,沖向了明柔居。
恐懼和暴躁達到了一個臨界點,我感覺就像魔怔了一般。
很害怕,很恐懼,很暴躁。
又平靜異常。
紅繡花鞋,金懷表,白綾上吊繩,我只想把這些東西統統撕成碎片。
要害我的,不管是人是鬼,就算死,也咬掉對方一塊肉。
來呀,呵呵呵……
車開到明柔居院子外。
院外的路上,一根根長方形的石頭柱子,頂著一個個圓形燈球,燈球散發著明黃色的光芒。
石頭柱子,燈球,明黃色的光,都顯得很貴氣。
車在院外停下。
院子大門開著,那個估計是陳歸宗兒子的青年,站在院子里抽煙。
我低著頭走院門。
那青年看到我嘴角一挑,叼著煙走過來說:“喲,這不是不承認我陳家的落魄戶嗎?”
我看了他一眼,當沒聽見。
他又說:“你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死要面子的臭窮酸,想巴結我們家就直說,在這裝什么裝,我要是心情好,還能給你一碗狗飯!”
我一巴掌抽過去。
抽掉了他叼著的煙。
不等他反應過來,我抱著他的腦袋,額頭撞在他面面上。
在他的喊疼聲中,我又把人絆倒在地,對著肚子一腳踩下去。
青年捂著臉頰和腹部縮成了一團。
外面的動靜驚動了屋里的人。
最先出來的是勞斯萊斯司機,小房車的司機,商雪的助理。
緊跟著是吳老頭和他帶來的中年婦女,喬菲,商雪,陳歸宗。
一伙人看到痛苦的縮在地上的青年,相繼一個愣神。
吳老頭一伙人倒吸著涼氣,立刻底下了頭,似乎不敢看青年的狼狽。
陳歸宗一言不發,眼中的波瀾也是一閃而逝,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我的眼神,帶著一種奇怪的期待。
商雪胸腹起伏的憋著鼻息說:“陳大少爺,您跟軒少爺這是?”
“能借你家洗手間用一下嗎?我想洗個澡!”我看著商雪。
商雪吩咐助理去拿傷藥,又吩咐喬菲去帶我洗澡。
被喊軒少爺的青年捂著臉蛋和肚子爬起來,他招呼勞斯萊斯司機,指著我大喊:“給我打,只要不打死,打殘了多少醫藥費我都出。”
“閉嘴,你當我是聾/子嗎?他打你一頓是輕的!”
“爸,是他打我!”
軒少爺還要說話,陳歸宗一眼過去,“只要他不把你這個敗家子打死,你母親那邊,我會去說。我看誰敢幫你出氣?”
軒少爺惡狠狠的盯著我。
我跟著喬菲踏入裝修富麗堂皇的大廳,腳一踏進門檻,再次產生了空蕩蕩的大廳里站滿了人的錯覺。
密密麻麻的人,一個個的在我邁過門檻的一瞬間,好像全看了過來。
一雙雙眼睛,一道道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很清晰。
我跟著被注視的感覺,環顧一圈。
密密麻麻盯著我看的目光,沒有了。
到處是人的感覺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