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仙界。

天地之間九萬里，層云之上，那“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寶玉妝成”的離卦南天門，突然間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南天門兩邊數十員鎮天元帥，持銑擁旄；十數個金甲神人，執戟懸鞭。天兵天將皆當胸抱拳、躬身俯首，因為諸神知道凌霄殿前，天帝起駕了！

須臾間，八龍驅動，一架“八景鑾輿”從紫微宮騰空而出！南天門外的金光凌霄之上，鑾輿中的天帝目光如電，掃視凡界。座下的“八景鑾輿”所對應的八種凡間景物——漁村落照、遠浦帆歸、江天暮雪、瀟湘夜雨、平沙雁落、山市晴嵐、洞庭秋月、煙寺晚鐘——也瞬間應聲而動。

南天門的喧囂，驚擾了西王母娘娘的小憩。她翻了個身，只一聲輕輕的長嘆，身邊的青鳥已經心領神會：“娘娘，您好些時候沒去瑤池的蟠桃園了。聽說園子里的蟠桃越發喜人了呢，那香氣都快飄到九界天了！眼看著又到七月七，凰仙領著仙鵲兒們正演練搭這最后一次彩虹橋呢。您看，那地上的牛郎盼了一千年的日子也快盼到頭了！”

王母一聽，理了理稍稍有點歪斜的云鬢：“哦，這時光也真過得不慢呢！這事兒你若不提個醒兒，我還真差點疏忽了！我也算沒有白疼你這只小青鳥！”

西王母口中的小青鳥頷首一笑，一如萬千年來她的內斂含蓄。雖只是王母的“青鳥”，但她自開天辟地時就與天帝、王母同在，論輩分與太上老君的青牛、太乙救苦天尊的九靈元圣可是同輩，更何況青鳥是王母最貼身的女仙侍，天界的眾仙諸神對這翩翩而飛、氣度不凡的小青鳥也是從不敢小覷的。

見王母動了身子，青鳥依然氣定神閑地在旁輕聲細語：“當初悟空那只小潑猴鬧了您的蟠桃會，蟠桃園里也鬧得凌亂不堪。娘娘獨具慧眼，看中鳳神才干非凡，這些時日，鳳神已經將那些蟠桃樹的枝條修剪得妥妥的了，園子也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您不妨去園子里走走，看著那些個蟠桃果子，一定會生歡喜心呢！”

王母娘娘聽從了小青鳥的建議，移步去了蟠桃園。

那三千六百株蟠桃樹，果然整整齊齊，長勢喜人！

按王母當年栽仙桃的天律，前面一千二百株小桃，三千年一熟，凡人吃了得道成仙。中間一千二百株中桃，六千年一熟，凡人吃了霞舉飛升，長生不老。后面那一千二百株大桃，是王母的最愛，紫紋細核，九千年一熟，凡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

此刻的大蟠桃樹前，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王母娘娘手搭涼棚，放眼一看，不覺心中一喜：那個美麗的凰仙正操練一千只喜鵲上下翔飛，練習為牛郎織女搭最后一次鵲橋呢。

眼見著凰仙兢兢業業把交給她的搭橋任務年年完成得天衣無縫，王母心中甚是欣慰。當年狠心拔下云鬢上的金簪，在織女身后劃下那道銀河，也實屬無奈。織女雖為自己寵愛，但犯了天條，不加整治懲罰，如何讓自己母儀九天，規治四方呢？只是見著回天宮后的織女日日沉悶、郁郁寡歡，年年期盼七月初七全家團圓這一日，王母心中常動惻隱之心，但為了動了凡心的眾仙班不再重蹈織女的覆轍，再犯天條，也只好狠狠心了，自己由此在天、地、人三界背負了一個“狠心”的罵名，也是有苦難言。幸虧凰仙不負重托，年年凡間的七月初七，總能把小仙鵲兒們操練得井然有序，在銀河上搭好那條七彩絢麗的彩虹橋，讓牛郎織女歡喜相會，這讓王母心中寬慰了許多，對凰仙更是喜愛有加。

畢竟是九天王母，天地間的兩性情思，她一眼便能洞穿！

王母知道鳳凰二仙相戀多年，從來是鳳神玩心大，不似凰仙對鳳神情深似海，一片癡心。王母想著天帝萬千年來，心思也常在南天門外，自己常落得暗自嘆息，何況那年輕的鳳神，天職不高，束縛更少，只怕自己早早允了鳳與凰的美事，會辜負凰仙的一片癡心，落得終身為情所縛，不得快活。如此這般，更得為凰仙著想，再替乖巧順情的凰仙多多考驗鳳神，免得讓好姻緣有怨氣，相知心成怨偶。

王母一邊這么思忖著，一邊憐愛地打量著風姿卓絕的凰仙。突然間，被凰仙一眼瞥見了，只見凰仙撇下嘰嘰喳喳的仙鵲兒們，趕緊上前來盈盈一屈膝，向王母道了個萬福。王母含笑示意免禮，青鳥趕緊上前將凰仙扶直了身子，一邊打趣道：“凰仙兒，忙著給牛郎織女架鵲橋呀，顧不上自己的鳳神哥哥了，這會兒他會不會生你氣呀？”

凰仙粉臉一紅，嬌啐了青鳥一口：“他修剪好了蟠桃樹后，就潛心跟著他師傅千足大仙學筑橋技藝，哪有閑工夫理我呀！”

王母笑了：“跟那只蜈蚣精學筑橋？那倒是好事啊，蜈蚣精每一條腿都是一根神橋柱子，日常從事建筑倒也專注，唔……鳳神給他當徒弟倒也不錯！”

凰仙一聽，趕緊給王母道謝：“承蒙娘娘慧眼恩準，感恩不盡！您看這會兒，他正把從千足大仙那兒學來的技藝用起來，在瑤池那邊給您筑橋呢！”

順著凰仙的玉指，王母和青鳥的目光穿越三千六百株蟠桃樹，停留在瑤池邊上。

瑤池上有一柱“凌云鐘乳”，色彩瑰麗，鐘乳下方的池水平靜如鏡。“凌云鐘乳”吸收天地精華，百年方得凝聚一滴圣水。圣水經過百年過濾，純潔無瑕。這瑤池就從洪荒開天之時起，由滴滴圣水集聚而成。

天界諸神眾仙都知道這西天的瑤池是王母的珍愛之地，但并不知也是王母的傷心地，只有貼身的青鳥略知一二。

不知何時，凡界天子周穆王姬滿，曾坐八匹日行三萬里的駿馬，萬里迢迢，經王母點化神授，沿天山到瑤池來幽會。

那一日，盛裝以待的王母站在瑤池邊上，瑤池如鏡，綠草如茵，娘娘心中吹笙鼓簧，芳心翱翔。神波浩渺，如天鏡浮空的仙池奇異風光，使周穆王如癡如醉，樂而忘歸。

然而，歡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周穆王不得不東歸回凡鄉。那一日，又是在瑤池旁，娘娘餞別穆王，離席起舞，贈歌離別：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復能來？”歌聲如行云流水卻哀怨纏綿。

周穆王一聽，鄭重舉酒，即席唱和：“予歸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復而野！”

訂下以三年為期的天約后，王母娘娘與穆王依依惜別。走前周穆王在瑤池旁親手栽下一棵相思樹，以寄相思。

三年的“天約”須臾而過，只可惜周穆王一去不復返。而那棵相思樹卻吸天界仙露和風，順勢而長，在瑤池邊開枝散葉，亭亭如蓋。即便是天界的王母，也陷入了凡間小兒女無盡的情思！只是這份“天約”無處可訴，王母只得常常流連于這棵蒼翠如玉的相思樹下暗動凡心……

小青鳥曾經貼心耳語王母：“娘娘，我本是您的信使，是否銜您仙筆修書，飛去東土……”

王母聽后，一聲嘆息：“這天上人間，仙班也好、俗子也罷，凡是薄情之郎，皆不可期，不值啊不值！罷了！”

蕙質蘭心的青鳥聽得王母這般言語，也嘆了一口氣。但娘娘那胸中的無限惆悵卻聽得分明，往后便更加悉心照料那棵相思樹。本指望那棵相思樹天長地久，與日月同辰，但今日，想不到一樁大事卻由這相思樹而起，如山崩地裂，讓王母娘娘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