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平安夜
別墅里燈火通明,院子里的圣誕樹裝扮的十分美麗。何佳怡站在鐵欄桿外,悄悄往里面望去。黑夜中,她穿著褐色大衣與圍巾,勉強抵御寒風,她把頭發(fā)綰在腦后,額前的發(fā)絲,在雙眼間飄蕩。孤零零的背影。
兩小時前,她看著駿兒與秋琳從車上下來,走進別墅。她躲在樹叢中,目光搜尋著駿兒的身影。她沒有接到秋家的邀請,只能像上次駿兒生日那天那樣,獨自守在外面,期待能看一眼兒子,哪怕就一眼。
2014年12月19日,在城南區(qū)中心醫(yī)院的產房,隨著一聲啼哭,那鉆心剜骨得疼痛停止,出生了。溫柔的護士姐姐說
“是個小公子哦。”
何佳怡流下欣慰的淚水。
“讓我看看”
男孩一直是放聲痛哭,為何如此悲傷?仿佛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怨念?寶寶眼睛微微睜開,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媽媽。
出了產房,京志遠第一次當爸爸,高興壞了,抱著孩子親了又親。
辦理出院的時候需要給孩子取名字,何佳怡腦中似乎有個聲音——駿。于是她親自給孩子取名:京駿!
雖然老公只是南城區(qū)鋼鐵廠的一個普通工人,還有些大男子主義,但公公婆婆一起幫襯著,日子過得還算和睦融洽。
轉眼三年過去,京駿也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別的孩子去幼兒園都是哭哭啼啼的,京駿卻是十分乖巧。班級里的老師是位年輕溫柔的小姐姐,京駿總是粘著老師抱抱,乖乖趴在肩頭,聞著秀發(fā)的清香,還主動親親老師臉頰,弄得老師都有些不好意思。
駿兒從小不喜歡兒童讀物,也不愛看動畫片。卻很喜歡電影《消失的愛人》。何佳怡覺得很蹊蹺,這么小的孩子不該喜歡這個。
2018年駿兒五歲了,長到1m多高,臉部輪廓越發(fā)清秀。逐漸擺脫了小毛孩的奶氣,所有人都夸他長得俊俏,他從不挑食,再粗糙的食物都能吃下去,這年頭兒也算稀有,雖然何佳怡盡量滿足孩子的要求。
同年,京致遠的單位破產解散,只領到了幾萬塊錢的買斷工齡,成為了下崗失業(yè)人員。他天天待在家里還挺開心,炒炒股票,看看碟。沒過多久股票就被套牢,股票從10塊錢跌到了1塊。開始入不敷出,本可以帶兒子去買汽車模型,現在只能隔著櫥窗看了。有人介紹他去做保安,只干幾天就垂頭喪氣地回來,說是碰到熟人很丟面子。他每晚出去打麻將,凌晨三四點回家,把熟睡的兒子吵醒,然后就是夫妻爭吵、打砸。
老公沒有了工作,公公婆婆的身體隨著年紀的增長越來越糟糕,全家吃用開銷都在何佳怡一個人的身上,而她不過是一個紡織廠的普通員工,憑這點工資只能勉強度日。
為了能夠減輕家里的經濟狀況,何佳怡憑借著自身的學歷和努力考進了銀行,成為一名拿鐵飯碗的。
在這一年之前,京致遠對兒子是超好的,不管遇到什么煩惱,對孩子總是很有耐心。經常陪駿兒下棋、看電影、攀巖……做一切孩子熱愛的,錢包能夠供應的事兒。
但是隨著京致遠失業(yè),對孩子的耐心也慢慢消散了,回家不再抱他,獨自在窗口抽煙,一根接一根抽,直到煙灰缸滿出來都未察覺。經常在吃飯的時候,用冰冷的目光盯著兒子。他的這些舉動讓何佳怡厭惡至極。
沒有人知道京志遠從什么時候開始把兒子當成了敵人,或者是懷著某種恐懼。
一天京致遠喝酒打麻將結束后回家,發(fā)現自己五歲的兒子在看電影《死神來了》。
他拉起瘦小的京駿,反手一巴掌抽在小臉蛋上。
何佳怡做完家政的兼職回來,看到駿兒臉上五條血紅的手指印,而京致遠頹喪地站在一邊發(fā)抖。瘋狂的抽丈夫一個耳光,把兒子抱在懷中,揉著他的臉頰,淚如泉涌。京致遠沒有還手,也沒有說話,低著頭沖出家門。門被摔出了破碎聲!
駿兒半張臉都腫起來了,她咒罵丈夫是個畜生……
京致遠像是瘋魔了一般,雨夜的路燈下狂奔,嘴里喊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話,大雨將其淹沒了。
就這樣,京致遠再也沒有回來……
公公婆婆接受不了兒子失蹤的消息。駿兒爺爺幾乎一夜白發(fā),奶奶中風住院。何家怡像親生女兒一樣照顧著二老。
丈夫一直沒有回來……
2020年9月1日駿兒第一次上小學。
開學的那天陽光明媚。嘉怡緊緊拉著兒子的手,來到永和路第一小學。開學典禮結束,班上有許多同學與家長都很客套的去跟老師打招呼。何佳怡走過去與老師打完招呼,望著駿兒在教室坐下,確認了他的座位,才依依不舍離去。
一年級才上了幾個星期,因為本區(qū)疫情卷土重來,所有學生不得不居家線上上課。駿兒擁有了人生的第一臺個人電腦。他興奮的觸摸著鍵盤與鼠標,開機后看著“Windows 7”的字樣,開機后,他竟然會各種按鍵,熟練得像是一位老文員。何佳怡驚詫不已。他只是說看過電腦說明書,男生對這些有天賦……
有一天,京駿被學校要求去領核酸試劑,何佳怡獨自在家打開了電腦,原本是想著網頁搜索一下“治療中風的食譜”的,卻意外發(fā)現兒子的瀏覽記錄——
*2014年南城區(qū)兇殺案
*2014年沿河高中學生被殺案
*2014年南城區(qū)鋼鐵廠地下尸體
*2014年被害人朱明
*2014年……
看到這些記錄之后,她內心有說不出的惶恐,擔心兒子的心理健康。天后他在偷偷打開電腦,卻發(fā)現已經被格式化了。
后來沒多久,駿兒的爺爺過世了。奶奶還保留著農村的傳統(tǒng)習俗,堅持要把爺爺的遺體從醫(yī)院接回來,在家中設置靈堂安放兩天天。何佳怡跟銀行主管請假回家守靈。她不讓兒子靠近尸體,擔心京駿會害怕,因此做噩夢。但是京駿總是盯著死人看,眼神令人害怕。
第二年何佳怡的婆婆也撒手人寰,老人臨終前躺在床上,只有何佳怡一個人照看。操辦后事的過程中,她也是親力親為,出力最多,可家里親戚卻依舊在旁邊冷言冷語。對無數嘲諷和輕蔑的目光,他終于忍不住大喊一聲,
“你們還是人嗎?”
追悼會瞬間安靜了下來,不知是誰問了一聲
“志遠還活著不?”
隨著這兩位老人的離去,何佳怡再也不欠京家分毫,便再無來往。
這年秋天,京駿開始變了。
疫情結束后又正常開學,京駿開始獨自上學、放學回家。
放學時間要比媽媽下班時間早。那天放學,他剛回到家,發(fā)現窗外天要變。趕緊放下書包,披上雨衣,拿起雨傘出門。
來到何佳怡工作的銀行門口,他看到媽媽站在銀行門口看著淅淅瀝瀝的雨幕,應該正在愁著怎么回去。他剛想喊媽媽,卻看到何佳怡身后走近一位中年大叔,穿著銀行白色制服,大腹便便,小鼻子小眼睛,很是油膩的模樣,正不懷好意的貼近媽媽的后背,目光一寸一寸的盯著身姿,湊近秀發(fā)聞著,一臉weisuo的享受表情。
京駿快速奔跑到媽媽面前,直接用手拉過媽媽,兇狠冷冽地瞪著還有些驚詫和尷尬的男人
“駿兒干嘛這樣盯著人家?這是我們的行長,快點叫伯伯。”
京駿固執(zhí)搖頭
“先讓他管好自己的眼睛吧。”
何佳怡明白兒子的意思,行長的行為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行長您別見怪,孩子不懂事,我這個當媽的沒教好。”
“小何,這是你兒子啊。沒事兒,挺好。”
他想伸手摸摸京駿腦袋,卻被男孩兒一臉嫌棄的躲開了。
他不準任何人靠近媽媽。
孤兒寡母總是可憐的。更何況這位寡母長相秀麗,身材高挑,用著便宜的護膚品,隨意化點妝就很迷人。如今丈夫已經銷戶,身后無人,有些人的壞心思就起來了。
有天晚上,那位小鼻子小眼睛的行長就讓柜臺主管以部門聚餐為由將何佳怡騙了出來,在餐廳吃飯,強行給她灌酒。他早已經了解何佳怡的困難——丈夫下落不明,一個人帶著孩子,每天都有高利貸的債主找上門來。吃飯期間行長給她畫著大餅——準備升她為柜臺組長,不僅待遇提高了,工資也高了不少,說不定還有還債的希望。還不停的稱贊和何佳怡的美貌,這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只要稍微打扮一下,走在街上就很迷人。她只敢半推半就的,直到喝的暈頭轉向。行長執(zhí)意要去酒店休息,何佳怡見情況不對,要走。但是被兩個大男人強行拉住了……
凌晨十分她才回到家,滿身酒氣,臉色蒼白,目光悲戚,頭發(fā)凌亂不堪,衣服的袖子被撕破了,無力的耷拉著……駿兒還沒睡,一直都在著急的等待媽媽回來。見母親如此狼狽的進屋,他趕緊上前扶住她,扶到床上躺著,到來熱水
“媽媽,你怎么了?”
“駿兒,媽媽沒事,你趕緊早點睡吧。”
京駿給還在瑟瑟發(fā)抖的媽媽蓋上厚厚的被子,她脖子上被抓的血痕被他看到了
“是那天那個混蛋?”
“大人的事,你小孩不要管。”
她眼中的淚水已經掩飾不住。
“媽媽……”
他緊緊抱著媽媽,緊的何佳怡都快無法呼吸了
“駿兒,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我……”
孩子在媽媽額前輕輕吻了一下,
“媽媽,我以后不會讓你這么辛苦的,我會掙錢養(yǎng)你。”
第二天何佳怡高燒不退,只能臥床休息。她后來才知道,那天出大事了。
后來同事告訴她,京駿沖到媽媽上班的銀行大廳,正好看到weisuo的支行長帶著一個男人有說有笑地從辦公區(qū)走出來,九歲男孩兒像是能量附體,直接抄起接待廳臺子上的玻璃花瓶,砸向支行長的頭……他的腦袋被開瓢了。
出事后,何佳怡憤怒地用衣架抽了兒子幾下,手臂和屁股上紅色血痕讓她又心疼不已,將孩子抱在懷中哭了很久
“駿兒,媽媽知道你愛我,到這樣做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以后不許這樣任性而為了!”
果然很糟糕。她被迫辭去了銀行的工作,鐵飯碗被一個花瓶砸的稀碎。
生活面臨絕境的時候,秋琳敲響了房門。從此她也失去了駿兒。
平安夜,她就那樣在寒風中癡癡站立了三個小時。別墅內溫暖熱鬧,她臉頰凍得發(fā)紅,就在感覺腿已經發(fā)麻了想要蹲下緩解的時候,看到二樓的窗簾拉開了,兒子那稚嫩的臉龐,在燈光的反射下顯得肅穆,讓人感到不寒而栗。何佳怡趕緊溜進樹叢逃跑了……